第六章 綺羅香（一）
情濃之時，桂兒卻突然口齒不清的低叫一聲，一把將韓燼推了開來。
為什麼還要她親自去接？
她心中一動，急忙拔出簪子，取下紙條，只見上面是一行略顯潦草的字跡，寫的是：
桂兒不解的望著那個修長的身影，神情一一落在韓燼眼中，他手腕一沉，將她的手握在手中。
她愣了愣：「蘇嬴？」
是韓燼！
那樣輕微的一聲呼喚，卻讓韓燼的身子一顫，緩緩的鬆開手，目光清湛專註，彷彿有千言萬語，卻終是化作了淺淺覆下的吻。溫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有流光片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彷彿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輕柔小心的吻過她，模模糊糊的，難以放手，滿心繾綣。
「你留在這裏，傷口需要上藥包紮。等我回來……」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的亂髮，「對不起桂兒，讓你受苦了……等我回來，好么？」
兩人躍上了後院圍牆，正要找個樹蔭掩蓋花木叢生的角落翻出去，前方的韓燼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將她攔在了身後。
直到人群走遠，耳邊才傳來隱隱的打鬥之聲。聲音來自前院，似乎真的有人強行闖入。桂兒不由心中暗喜，拉了拉韓燼的袖子，先一步竄了出去。
這般古怪的人，做下這般古怪的事，叫人好生費解……
「嫁娶如生死，一輩子總要經歷過，不知三公子要我解釋什麼？」韓燼微微搖了搖頭，伸手推了推桂兒，「桂兒，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一路上都沒遇到守衛，桂兒十分迷茫。難道這位番邦的公主，真的只是一
韓燼的目光直視前方，淡淡笑道：「從前見過一面，不算很熟。潛龍谷蘇三公子之名天下皆知，不認識他的人恐怕不多。」
她按了按心口，那裡的跳動仍然劇烈，身體膚發也似乎全是他的氣息，縈繞不去。她站在那裡，出了一會兒神，才開始動手尋找傷葯。
他們之間誤會已解，還有什麼事不能了斷？
只是——
桂兒只覺得心跳一下一下，不知為何越來越亂，想了想才道：「麻煩三公子告訴阿垚，他們百里家的公主實在是誤會大了，我只是紫旭一個普通的百姓，跟三公子，跟扶月侯都沒有半點關係，請別再找我麻煩了……我這就要和夫君離開啦，後會有期，再見，保重。」
從前的事情她不記得了，但是從今往後，這個名字，她會牢牢的記在心裏！
「可是……」可是看方才兩人的神情，卻不像只有一面之緣的關係那麼簡單。然而話到口邊，她卻鬼使神差的咽了回去。這一猶豫，韓燼已經帶著她閃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兩邊是一戶接著一戶的人家，他們停在其中一間屋子前，韓燼掏出鎖匙，打開了沿街而設的門。
「拙荊？」蘇嬴的目光轉向桂兒身上，隨即又凝定在兩人緊握的指間，「你……是他的妻子？」
神仙一般的人……
桂兒滿心的警惕和戒備在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間，奇異的消失了。
他的口氣溫軟，讓桂兒無從反駁。雖然她覺得被星羅公
來人顯然不想傷他，否則這樣的速度和勁力，要想偷襲，她是絕對躲不過的。桂兒望著桌上那個碧油油的暗器，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方才的柔情蜜意一下子消失殆盡。
——這是一支男簪。
「元寶已救出。明日午時筥爐堂，邀君親往，不見不散。」
他抽出腰畔的玉簫，簫音頓起，回應百里垚的嘯聲。事情不過是，剛剛開始……
她的兩頰猶染緋紅，小口的喘息著，眼睛卻瞪大了，雙手抵在他胸口，急道：「元寶！我……我真該死！怎麼能丟下他不管……我要回去！必須要去救他出來！」
她依言而行，出門的時候，隱約見到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個人，忍不住回頭朝韓燼小聲說了句「真厲害」，然後隨手在地上摸了兩件外衣，各自披上，這才悄無聲息的離去。
桂兒沿著牆角走了幾步，便看到韓燼的一襲藍衫翩然而落，幾步跟了上來，拉著她飛快的隱沒在縱橫的街巷中。桂兒回頭看了看夜色高牆上依稀的身影，疑惑道：「你認識三公子？」
他曾說過——「你從前都叫我表字，喚作夜棠。」
對於蘇嬴的問話，她雖未直接承認，卻已回答的確鑿。他的眼神瞬間陰霾，猛然轉向韓燼，沉聲道：「韓燼，你給我一個解釋！」
相識至今，從未逾距，桂兒頓時愣住了。
幾番魂夢與君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梟陽國，星羅公主，百里垚，被誤以為百里氏血脈的元寶……難道他是為她而來？
「桂兒，看看你的手……」他的眼中滿是憐惜無奈，指尖拂過布滿傷痕的掌心，「你不要去，我去。」
如果他真的救出了元寶，為什麼不馬上送還給她？
這個地方雖然不小，到底不是真的公主府，沒多久後院的高牆已然在望。
腳步聲遠去，三公子卻依舊站在夜風中，月色霜華層層披在他的身上，靜默如一尊華美的雕塑。直到遠處傳來百里垚的暗號聲，他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秀麗的眉峰一寸寸舒展，睜開眼，晶瑩的流光一閃而過，瞳仁如墨色玉石，深不見底，定如磐石。
過去種種，既然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忘不了，那麼，捨命相陪就是！
他的手上傳來一股無形的勁力，桂兒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急忙調整步伐，抓住一邊的樹枝飛掠而下。在她離開的一瞬間，韓燼卻突然欺身上前，幾乎是貼在蘇嬴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到的聲音低低說道：
「你的兒子」四個字還沒有說出口，雙手便被他托起，他按住她的手掌，微一用力，一陣鑽心的疼，讓她忍不住吸了口氣。
很好，這樣的挑釁，他接下了！
她眨了眨眼，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握住他伸過來的手，二話不說就往外跑。其實那一剎那，她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想問他，也有很多很多不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訴他……不過此情此景，還是先溜掉比較重要。
外屋和裡屋之間隔著
門外的韓燼顯然對她能行動自如感到十分驚訝，一怔之下便閃身擋在她身前，低聲道：「桂兒，往南走。」
桂兒只覺得眼前一花，月白色的影子頃刻間便一步開外的地方。蘇嬴微微皺著眉，目光卻落在韓燼身上：「韓……燼？是你？」
「不行……」
他將她抱的很緊，動作卻又很溫柔，就好像懷中護著的是一件珍貴易碎的寶貝。桂兒嗅著他衣襟之間淡淡清雅的味道，驀然間想起在小山村裡短暫卻悠閑的那幾日——這個人是她的夫君……從湮州到鹿鳴城，不遠千里的找她，冒著危險來救她——這個人，是她託付終生的夫君！
眼前亮起暖黃的燭光，傢具陳設歷歷在目，赫然是一戶普通百姓的家。桂兒沒想到他選擇的落腳之處竟離星羅公主的府邸如此近，險中求勝，實乃良策，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肩上一緊，已被他擁進了懷中。
語氣依舊溫和：「三公子，好久不見了。」
韓燼的聲音始終平靜而輕盈，最後一個字說完，身形急退，轉眼間便已躍下高牆。
這麼多天來，她都沒有他的消息，沒有和他見過面，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可是這樣清朗溫柔的語氣，卻早已經入心，絕不會忘記。
這句話，他是在問她。
她走近過去，才發現這件暗器竟是一支碧玉簪，樣式簡單古樸。簪尖釘著一張薄紙。
她悄
她從他的肩頭望出去，卻見高牆盡頭的無邊夜色正映著一個人影，長身玉立，衣袂輕拂，一眼看去便有卓然風姿，翩然若仙。
說完便匆匆的轉身去開門，卻被韓燼一把拉了回來，虛虛的籠在胸口：「你不要去。」
「蘇嬴，她和『她』很像是不是？可是『她』早就死了，是你親手收斂的屍骨，你一定不會忘記！至於我……」他輕輕笑了一聲，唇邊笑意柔和，「我和你一樣忘不掉，但是——桂兒是我的。這一次，絕不會再讓給你！」
他終於，還是找到了她！
「說什麼呢？」她掙扎著，「元寶不也是……」
「是我。」韓燼微微點頭，「久別重逢，本該和三公子敘舊的，只是此刻好不容易救出拙荊，此地實在不宜久留，還請三公子讓個路。」
她的疑問很快得到了答案。還沒到牆角下，後院小徑上便傳來了腳步聲，火光晃動，不下數十個人。兩人相視一眼，急忙隱身樹后，剛剛站定，便有一隊人手執火把魚貫經過，行動一致，顯然訓練有素。為首一個領隊模樣的人正和身邊的副官小聲交談，以桂兒的耳力，也只能勉強聽到他們在說「公主」「刺客」之類看起來十分嚴重的事。
燭火跳躍著，將兩人的身影倒映在牆上，寂靜無聲卻又波瀾起伏。
桂兒獃獃的望著手中的那支碧玉簪，這是蘇嬴的發簪……他的字她認得，在船上的時候，他曾親自將梟陽國皇室的名目寫與她看，雖然他的畫不敢恭維，字卻是寫的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