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花開香滿袖》目錄

第十九章 情絲長(一)

第十九章 情絲長(一)

當然這些,他不會說,也不知道怎麼說,只是微微笑道:「他很想念你,只要你回去就好。」
後半句話化為一聲尖叫,因為力氣不濟,所以叫聲也並不如何大聲,但顫抖的幾乎抽搐的身子卻泄露了這一份難以忍受的拔刀之痛。
她點了點頭。她本就不是真心想死,如今意外的活著更激發了求生的意志,身體里的力氣也恢復了一些,於是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用力拉住幾條垂下的藤蔓。蘇嬴將手邊幾根較長的藤條纏在她腰間,隨後身子輕輕一躍,消失在雲氣繚繞的崖下。
他的身形不若之前那樣輕靈,她這才想起,方才他一直摟著她的那隻手,正是被韓燼一箭射中的地方。
想問她怎麼能忍心拋下元寶,又怎麼忍心拋下他。
她又開心又惶恐,傾盡全力想要取悅他,只希望他能回頭看她一眼。
可是他還是覺得很慶幸。
然而這一切質問都在看到她身上血淋淋的弧刀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那之後發生的所有事,他都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只是聽憑本能——出手阻止朱雀……將隨身攜帶了十五年的白玉簫扔下懸崖……想也不想的抱住她跳下深淵。
那一箭離弦之際,他清晰的聽到了她的聲音,即使隔著重重山岩和密密雨聲,他還是聽得分明。那一刻唯一閃過的念頭就是——把她找回來!
西南地區毗鄰雪域高山,又常年濕潤,樹木茂密,因此山中多泉水,再加上這兩日連續下雨,從高處匯聚落下的大小瀑布不下千條,落在潭中水珠飛濺,也看不出究竟有多深。幸好方才藉著崖上的長藤緩了一緩,否則桂兒若還是昏迷,這一下直接入水,恐怕根本無法換氣呼吸。
她的意識逐漸遠去,在他懷中呢喃著不知名的胡話,另一隻手卻死死的攢著他背上的衣裳。他摟著她,一遍遍的低語道:「陌陌,沒事了,有我在……沒事了。」
想要狠狠的責問她,想要狠狠的搖醒她,想……狠狠的抱住她。
蘇嬴沿著山石躍下好幾丈,這才覺察肩上傳來鈍痛,濕熱的液體順著肩胛流下來,不用去看,就知道箭傷又裂開了。
那時候她還太小,不知道世上有很多東西不是靠努力就能留住,比如人心,比如時間。
她抬起頭,看到一大片沾著血跡和雨水的白衣裳,再往上,是一張尚掛著水滴的精緻臉龐,深黑的眼珠里倒映出她的模樣。再往上……嶙峋的石壁上垂下手臂粗的藤條,大半已經斷裂,蘇嬴的右手正攀在岩石的石縫中,手臂上尚緊緊纏著幾根藤蔓,半幅衣袖被藤條上的尖刺撕裂,勒進了手臂上的血肉里,尚有血跡蜿蜒而下。
那時候,他遠遠的看著那個孩子發著狠的拚命揮劍,突然覺得,他們是如此相像。
血緣的羈絆,永遠無法割捨。
崖底果然有個水潭。
腳下是一塊突出崖面的山石,僅夠兩個人立足,下了雨的緣故,表面濕滑,若不是他用另一隻手牢牢的箍住她的腰,按照她方才那般不省人事的模樣,一定早就滑了下去。
不過因為不能看著她又一次在眼前消失。
他想,自己終究還是遭到報應了。
幸好他找到了她。
等一等,為什麼是「我們」?
她不在的這些日子里,他常常會看著那個擁有他和她共同血緣的孩子陷入沉思,假如五年前初見時便知道結果,那時候的自己還會不會對她視為不見,拒之千里?
他蹙起眉頭,看著仍然插在她肩頭的弧刀,她先前已經流了太多血,如今血行不足,身體已到了極限,可是這把刀若不及時拔出來,肩膀四周血脈阻塞,一旦壞死,整個左手就廢了。
他輕輕「嗯」了一聲:「命中注定的事,也沒辦法。」
白衣少年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小小的少女只覺得天地都為之失色。
他抱著她慢慢朝一處空地走去,邊走邊道:「陌陌,你想不想見元寶?」
她還記得,與他相識那年才十七歲。
桂兒神智模糊,靠在他肩頭「嗯「了一聲,問道:「元寶他……他有沒有生我的氣?」
她眨了眨眼,支吾一聲道:「你是他爹,為什麼還要別人教,啊……」
她不知要如何回答,蘇嬴卻已經動了動手臂,低聲道:「陌陌,我先下去看看,你一個人可以嗎?」
彷彿有燦爛的煙花在眼前盛開,她覺得身體都變得輕盈起來,只想安靜睡去,不再醒來。
說著一隻手扶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慢慢的握住弧刀的刀柄,伏在她耳邊繼續說道:「元寶已經學會了兩套劍法,《論語》也能背下來了。他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等你看到他,讓他練劍給你看……」
生氣?元寶自然很生氣,那一天當他知道自己的娘親竟然一言不發就將他丟下之後,瞪著圓圓的眼睛,氣的一天一夜關在屋子裡沒有吃飯。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傷心大哭,甚至氣急敗壞的跑出去尋找,為此白洛還在屋子外面守了一夜,結果第二天他卻默默的打開屋門,睜著熬得通紅的一雙眼睛,淡淡的說道:「算了,她是大人,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好了。」說著便一聲不吭的跟著青暉去練劍了。
莽撞?是指他隨她一起跳下來這件事?
耳邊卻偏偏有人吵她,一疊聲的喊著「陌陌」,沙啞的聲音十分焦急,伴著風聲嘈雜,迫的她不情不願的睜開眼睛。
一睜開眼,劇痛便佔領了所有知覺,她忍不住輕哼一聲,那個聲音卻輕輕鬆了一口氣:「你終於醒了!」
熱氣呵在她的耳畔,她的眼睛又快閉上,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嗯」。
他又道:「……還有些事要與你商量,潛龍谷與多位武林前輩均有舊交,元寶也該拜師傅了,選哪一位為好?」
等到蘇嬴返回來接了她下到崖底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了微微亮色,纏綿一夜的雨也終於停了。
他生的這樣漂亮,卻又如月華般清冷;他來自遙遠中州的武林世家,家學淵源,氣質高華;他讀過很多書,去過很多地方,懂得很多道理;他不光武功很高,還會吹很好聽的曲子……這樣的一個男子,清逸脫俗的就像天上的仙人,而如今,這個仙人將會成為她的夫君!
她抬頭愣愣的看著他,蘇嬴卻皺著眉朝腳下看去,道:「這座山本身山勢不高,不會有很深的峽谷,此處應該已接近谷底。如今下了一夜的雨,山澗密布,崖底應該會有水潭,就算直接掉下去,多半也不會摔死。」他頓了頓,這才轉頭看她,「陌陌,我不是那麼莽撞的人。」
頭頂一片垂著藤蔓的岩壁,濕漉漉的滴著水,煙霧渺渺,視線不佳。
明明心裏在意的要命,嘴上卻怎麼也不肯說。
意識到了安全,桂兒才覺得渾身上下再沒有一點力氣,腳下一軟,卻被一雙溫暖的手扶住。
聽到元寶的名字,她終於打起了一點精神,勉強一笑道:「你……你把他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噴涌的鮮血沾了蘇嬴滿手,他飛快的將手中弧刀遠遠地扔進水潭,撕下衣襟,緊緊的堵在刀口上。
韓燼那一箭,真力貫注,著實厲害。那之後箭落如雨,他忙於躲避和尋找,只來得及草草處理傷口。
直到她的身子漸漸停止顫抖,徹底昏死過去。
她定了定神,望著崖壁四周石縫中掛下來的大大小小的瀑布,鬼使神差的開口道:「萬一谷底沒有水潭呢?」他難道沒有想過,掉下去最大的可能是死在一起么?
她並不覺得這是多卑微的事,苗疆兒女多熱情直率,就算他開始不喜歡,時間長了也總會喜歡的。
「陌陌。」蘇嬴俯□道,「堅持一下,處理完傷口再休息。」
明明心裏很難過,卻要欲蓋彌彰,以為天下人都不知道。
蘇嬴抬頭示意她往上看:「我們從那裡下來的。」
「這是……」她艱難的開口,想起方才被朱雀推下崖的一瞬間,全身輕飄飄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無力掙扎,只低低道:「好累……讓我先睡會兒……」
他用這麼輕柔的語氣來哄她,還是第一次。
「我把他帶來梟陽了。」他抱著她坐下,背靠著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樹,然後輕輕攬著她的頭,讓她的臉靠在自己的懷裡,繼續說道,「在王城壽陽附近住了一位父親的至交好友,是位不世出的奇人,我將元寶寄放在那裡,等我們離開這裏之後一起去看他,好不好?」
從小到大一貫優雅,好像從來沒有受過那麼重的傷,也從來沒有那麼狼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