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花開香滿袖》目錄

第十九章 情絲長(二)

第十九章 情絲長(二)

身邊不遠處燃著一堆火,柴火爆裂發出噼啪輕響,空氣裡帶著某種不知名的植物清香。她突然想起上次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醒過來,篝火邊坐著的人是面目猙獰的青龍,正拿著一把殺人的刀切肉。
她有些錯愕:「你……你從哪裡變出來這些的?」
五年時光的隔閡,是不是一句話就可以跨過?
這模樣當真十分誘人,不過桂兒此刻想的卻是,這身衣服到底是從哪裡變出來的?
蘇嬴愣了愣,抬起頭:「疼?」
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換過了,之前被朱雀扯得破破爛爛沾滿血跡的衣裳早已經不知所蹤,換了一身粗布的素色長袍,東西不算精緻,但和他身上一樣整齊乾淨。
蘇嬴將水囊放進她手裡:「喝點水,趁天還沒黑,我幫你換藥。」
她看著他:「那你呢?那個時候……你難道不怕?」——為什麼回來找我?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願意陪我跳下來?
看樣子是睡了一整天,這一天應該是個好天氣,因為地上不再潮濕,頭頂的樹葉反射著暮光,泛出亮亮的光澤。
他一件事一件事的耐心解釋著,淡淡的口吻,卻有十足的說服力。
不遠處響起嘩嘩的水聲,她吸了口氣,用右手撐住半邊身子慢慢坐了起來,靠在樹榦上。
「錦容的心意我一直明白,但不是每一個對我好的人我都必須要給予同等的回報。這世上唯有這一件事,是不可以勉強的。」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試著抬手,左半邊身子卻酸軟無力。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痛太撕心裂肺,此刻竟然沒覺得多疼。傷口被包紮好了,用的是蘇嬴那件料子上乘的白衣。
蘇嬴皺眉:「你是我的妻子。」
半晌,他才說道:「陌陌,等接了元寶,和我一起回潛龍谷。」
她微微的抬了抬脖子,火堆邊沒有人。
「對我來說,你已經足夠好。」
低啞的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她的眼角頓時又酸澀起來。若她還是多年前那個明媚的紅衣少女,一定會因為這句久候不得的承諾而不顧一切的摟著他放聲大哭,可如今,她卻只是輕輕嘆了口氣,無言以對。
他想說「對不起」。
她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啊」了一聲。
那是個有些強勢的擁抱,他的手插進她的青絲中,扣著她的後腦,一手環著她的肩膀,彼此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她定了定神,這才抬起頭。蘇嬴正半蹲在她身前,滿把濕漉漉的黑髮垂在一側的肩膀上,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袍子,雖然整齊乾淨,質料卻和之前的白衣有著天壤之別,襟口微敞著,未乾的水珠一路從脖子淌進衣襟。
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沉默了,半晌才道:「蘇嬴,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他有些緊張,扶著她的肩膀:「傷葯是從麟王的士兵身上拿到的,不是太好。我已給你服下念一的九轉還魂丹,應該不會有大礙。外傷需要好好調理,不會有後遺症的,你放心,如果有疤的話我也一定想辦法……」
她下意識的抓住領口,可轉念一想兩人連兒子都生了,介意也未免矯情,便改口道:「還好,謝謝你。」
「陌陌,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不要再離開了。」
他抵著她的額頭,低低說道:「韓燼的箭很快,如果我躲開,錦容就必死無疑,如果我救她,則還有餘力避過要害,兩個人都能活下來。我只是做了在當時來說最好的選擇,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會那樣做。」
她抿著唇搖了搖頭。
直到猙獰的傷口出現在眼前,桂兒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朱雀下手有多狠。弧刀的刀刃是彎的,刺入血肉后再拔出來,那種成倍的痛可想而知。她看著自己腿上那道醜陋的傷疤,可怕記憶頓時湧上心頭。明明現在已經沒有那麼疼了,明明蘇嬴上藥的手分外輕柔小心,可是在平安的此刻,在所有勇氣和堅忍都消失的此刻,她只覺得眼眶一沉,淚水便一顆一顆的落下來。
可是此刻,他的耐心和動作之間的誘哄意味,卻讓她渾身僵硬。
他的神色一黯,語氣有些急:「沒有休書沒有和離,你還活著,怎麼能算是過去?」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他突然伸手將她摟進懷中。
他點頭:「這裏地形奇特,谷中有許多水流衝出的岩洞可以藏身。我去硯山峽谷的時候已經想辦法通知了念一和白洛,不出五天,他們應該可以找到這裏,等念一替你看過了傷,我們再離開。」
蘇嬴正拿起水囊,聽到她問,便道:「我本想去硯山峽谷找那些屍身上有沒有可用的傷葯,正看到星羅公主的人在清理戰場,就搶了一匹馬,到最近的村子里換了些衣服和食物。」見她錯愕的表情帶了些迷糊,他的唇角也帶上了一絲笑意。
他一愣,輕輕抿唇:「沒有人不怕。」
她驚覺他是剛洗完澡要上岸,慌轉開頭,心跳不可抑制的劇烈起來,臉上微微發熱。
他說的很是從容淡定,短短一天之內,好像把什麼事情都安排好了。桂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他發愣。
蘇嬴道:「你如今傷口未愈,不宜顛簸行走,我們先留在這裏。
客氣的語氣讓他皺眉,卻還是指了指她的腳邊:「餓了先吃點東西。」想了想又道:「你一天沒吃東西了,還是先喝點水。」
「取得麟王的信任是南山君的主意,因為麟王身邊有幽燕夫人相陪,南山君建議隨行帶著女眷會更方便接近。」
「不要!」懷中女子低叫一聲,突兀的推開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黑影擋在她身前,略帶沙啞卻十分好聽的聲音說道:「餓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崖上掛下來的瀑布已經比昨天少了許多,只剩下一兩條水勢較大的落進那一汪深潭裡。她眯著眼看過去,正看到有人從水裡探出頭來,墨黑的長髮帶著水光,在黃昏的餘暉下劃出美好的弧線,隨後是漂亮的下顎,優美的頸項,精緻的鎖骨,修長的手臂,緊實的胸腹……
這五年她是怎麼過來的?當他看著那個身上流著他一半血液的孩子看著白洛送來的精緻點心和玩具,那一副垂涎欲滴卻又隱忍不動的表情時,總是心頭絞緊,隱隱作疼。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太多,僅僅一句「對不起」是不夠的,他只能希望著,能用此後長長的一生來補償她。
不管五年以後是否還如從前一樣深愛,至少這個人的模樣沒有改變,依舊漂亮的驚人。
「去見大哥和二哥。」他輕輕的撫著她的長發,「大哥有一雙兒女,小女兒和元寶差不多大,他們一定會玩的很好。然後去見見我師父……」
記憶里,他從來沒有這樣親吻過她。
桂兒醒過來的時候,夕陽渲染出的最後一片薄暮還掛在天邊,從山谷里看出去,一片絢爛。
「可是我……你……」她急急的想著辯解的話,「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桂兒回頭看到腳邊一個打開的包袱,裏面整齊的擺著白面饅頭和肉乾,甚至還有一隻當地人用來乘辣醬的小陶罐,包袱邊放著一隻牛皮水囊。
平時不多話的人,如今卻在想方設法的安慰她,桂兒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低聲道:「我沒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其實我很怕死。」
這個吻並不粗暴,只是為了不讓她說出接下去的話。但那一瞬輕柔的觸感顯然讓蘇嬴不願意就這樣的放開,他輕輕的吮了吮她的唇瓣,隨即加深了唇齒的力度,柔軟的舌尖遇到她緊閉的齒列,也不勉強,溫柔的舔過去,小心翼翼。
五年前的那一晚,她抓著他的手請求他留下來,可他沒有,卻從此以後再也找不到她。
但是她很快恢復了神志,一把推開他,想要挪開身子,不想牽動傷口,動作一滯,到底還是沒法掙開他的手臂,只得用雙手抵著他的胸口,隔開一段距離。
蘇嬴沉默著,輕輕的替她的傷口塗上藥,又細心的裹好。
她的話未說完,嘴唇就被堵上了。
他總是很冷淡,即使是她百般耍賴,好不容易索取得來的親吻,也十分克制,點到即止,絕不放肆,更沒有憐惜和沉溺。
她不知道。
她疑惑:「這裏?」
她點點頭,又左右看了看:「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裏?」
「那月錦容呢?」她衝口而出,喘了口氣道,「在蒙渠的時候,在硯山峽谷的時候,我都看見了。我知道她為你犧牲了很多,這五年裡都是她陪在你身邊的,她可以為了你背叛師門,你也為了替她擋箭不惜受傷。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我……」
他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臂,眯起了眼睛看她。桂兒舔了舔嘴唇,結結巴巴道:「你帶元寶去就好了,我……我就算了,我不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