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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子腳下

第九章 天子腳下

楊瑾只覺得口舌燥熱,剛剛沐浴完的脊背上密布汗珠,心跳如喧天戰鼓擂動。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回事,這固然是他頭一回看見楚狸如此妖媚可人的模樣,卻讓他如此心緒失控,他現在有種撲上去,用盡渾身力氣將楚狸抱入懷中,狠狠將她佔有的慾望。
窗欞外柳枝隨風搖曳,萬籟俱寂,楚狸擰身側卧在榻上,聲音如天籟般動聽:「嘻嘻,以前老師從不准我喝酒,原來……酒這麼好喝呢!難怪你們男人都喜歡喝。」
在蒙毅親衛隊的護送下,楊瑾一路來到咸陽宮前。蒙毅將楊瑾託付給一位宦官,自己先行入朝去了。楊瑾是第一次見到太監,難免覺得很有趣,明明應該是個男人,但偏偏面白無須,聲音尖聲尖氣,說起話來拿捏作態,卻又像個女人似的。
「楚狸呀,你喝多了,不要胡攪蠻纏好不好?為什麼愛你就得跟你走?」楊瑾用力將楚狸拉住,將她拉到與自己更加近的距離,「我們現在不是都好好的么?」
秦川納盡山巒河流,風光瑰麗,景色妖嬈多姿,抵達咸陽之時,已近五月,中原腹地正是氣候宜人,山野爛漫,百鳥齊鳴。
楚狸推開楊瑾,彷彿有些失落地垂著頭向後退去,直到房門前,才轉身搖搖晃晃地出了房間,踉蹌著腳步向自己的住處走去。
……
「能以機栝之力,驅動人偶,已實屬難得。更能讓人偶活動自如,且做出獵殺動作,更是不容易。」誰也沒有想到殿內的秦始皇在此時張開金口。
「因為,不走……你會……」楚狸說到這裏,酒意失控上涌,「嗝兒……會後悔的!」
發生在秦始皇身邊的事情,雖然蒙毅再清楚不過,可楊瑾也不便過多追問。蒙毅自然還要備上宴席為楊瑾慶祝,有了前車之鑒,楊瑾借口明日還有諸多要務在身,叮囑蒙毅席上不要備酒。
楚狸眼珠兒溜溜一轉,笑問道:「韓公子相信這個說法么?」
有時他們若是問到楚狸也不甚了解的事情,她便信口胡謅,得益於她自幼隨徐福雲遊天下,東拼西湊起來的說辭倒也似是而非,搞得楊瑾都難以分辨真假。
蒙毅已經聽聞秦始皇的安排,安慰楊瑾說道:「雖然是大匠作的副手,卻也是極高權位了,不必沮喪,想你深受我兄長信任,日後必定前途無量。」
韓羽微微點頭:「正是如此!」
將軍府內深邃不知幾何,穿過層層院落長廊,才來到蒙毅的會客廳。顧勇、陶素哪裡見過這種高門大院,府中花園長廊,魚池假山,亭台樓閣,各種景觀一應俱全,僕人侍女不停歇的身影來來往往,只看得他們瞠目結舌,以為來到人間仙境。
韓羽反問:「為什麼這麼問?」
「韓羽大哥,聽說你負責鑄造這金人,是為了破祖龍死的詛咒?」楚狸笑靨如花,口吐芳蘭,「可是鑄十二尊金人,怎麼就能把這個詛咒破除掉呢?」
「這位也是要面君的大人,您二位在此稍候片刻,等皇帝散了朝,咱家再過來!」高公公說罷,習慣性地甩著拂塵,揚長而去。
八百里秦川,涇水秀麗,渭水磅礴,自從秦孝公選址定都於此,咸陽城佔據地勢之優,睥睨天下,打下今日一統天下之基。
直到宋朝時候,理學盛行,禮教大興,那些束縛人們的禮教規矩卻也不是朱熹等人憑空想出來的,不過是把歷代已有的一些行為準則總結歸納,然後發揚光大。所以秦時風氣雖然開放,卻也不是人人均像如今這般模樣。
「我……我來找你說話兒!」楚狸咯咯地笑,嫵媚地看著楊瑾,「喝了酒,人也覺得開心,就睡不著咯!」
「傳聞修道仙人皆是鶴髮童顏,高公公如此面相,應是有仙緣的人,必能富貴長壽。」反正說好話又不要錢,楊瑾當年寄人籬下時也懂得如何說話,幾句奉承話下來,說得高公公滿心歡喜。
楚狸離開邊關,沒有了徐福的看管,更加活潑起來。她本就是隨徐福自咸陽來到邊關,此刻再次返回咸陽,自然輕車熟路,一路上的風土民情雖算不上了如指掌,也可謂博聞廣識。反倒是顧勇和陶素二人,進入中原后,鄉巴佬本色顯露無餘,無論見到什麼,這也新鮮,那也稀罕。
這次見到楊瑾本人,蒙毅與楊瑾相談甚歡,對他也是頗為喜歡,於是設宴款待,決定將楊瑾一行留在府中居住。顧勇聞聽能夠住在這人間仙境當中,難以置信地用力暗掐大腿,發覺不是夢境,險些歡呼雀躍起來。而門官得知這個消息,只感覺后脖頸陣陣冒涼氣,若是剛才不識好歹地強要門包,恐怕如今屁股上吃頓棍杖都是輕的。
要鑄造十二尊金人,這是一項極龐大複雜的艱巨工程。楊瑾與韓羽見面后,當然要先問起這金人規模。
楊瑾點頭說道:「對啊!」
※※※
「楚狸?」楊瑾詫異地叫道。
楊瑾對此自然並不反對,自從那晚之後,雖然楚狸神色如常,卻不知是否因為在蒙毅府中規矩約束太多,顯得不太自在,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兩人接觸還是比在長城軍營中少了許多。今日楊瑾一見楚狸也要同行,此時看來,楚狸並未生他的氣,楊瑾自然也開心起來。
雖然山高路遠,路途坎坷,但一路走來也不覺得辛苦,反而沒有軍務在身的輕鬆日子,讓人感覺過得異常悠然自得,一行四人如同踏春遠遊。
楊瑾哂然一笑,說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目中無人。」
「我嗎?無門無派。」韓羽笑容一閃即逝,說完就不再說話。
咸陽城依山傍水,選址之行倒像早春郊遊,身為大匠作的韓羽沒帶一名隨從,竟然孤身一人,見到楊瑾一行四人結伴同行,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什麼都沒有問。自從上次楊瑾與韓羽進行一次關於如何鑄造金人的對話后,韓羽便少言寡語,一路之上既不說話,也不跟楊瑾交流,只顧沿途查看山川景色。
韓羽倒沒因楊瑾的吃驚而感到意外,淡然點頭承認:「那是自然!」
楊瑾接著說道:「分散熔煉容易,可是如何集中澆鑄呢?如果等到把這一萬口坩堝里熔化的銅液逐一收集起來,再進行澆鑄的時候,那時恐怕所有銅液都已經凝固了,還怎麼澆鑄?」
「大匠作已經有了人選,」楊瑾用手抵著他們兩人幾乎貼到自己的臉,「是始皇帝欽選的人,我任副手!」
咸陽城內則是另一番雄渾壯麗景色,大小宮闕林立,依山傍水,各具獨自風格。遠遠望去,天宇之下,山林之間,儘是樓台殿閣、飛檐琉璃,氣勢恢宏,宛若夢幻世界。
殿上傳來一個尖銳洪亮的聲音:「二人抬頭。」
楚狸這樣的絕色美人兒正對韓羽巧笑倩兮,與其說她穿著男裝是為改扮外形,倒不如說是為了更加方便行動,可就算她裹上一身粗布麻衣,也掩蓋不住天生麗質,況且滿身女孩兒家天生的體香,就算是瞎子也察覺得出她是女人。
「小人在。」楊瑾連忙上前一步,沒想到趙高能夠叫出自己的名字。
韓羽聽后,不以為意,說道:「所以,若想鑄成十二金人,旁人費盡心思也做不到,只有始皇帝可以。製造一萬套坩堝,徵召數萬徒工,不過是始皇帝一道旨意的事兒。」
楊瑾說到此次,在心裏簡單測算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至少重達二十五萬斤,也就是說,即使是澆鑄一個最小的金人,也需使用一萬套坩鍋。」
「我一個人在府里無聊,閑悶得很,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楚狸抓著楊瑾的手臂,央求說道。
聽韓羽的語氣,似乎有些奇怪,但是他神色依舊平靜,眼神中波瀾不驚。
若是換作以往,秦始皇斷不會說出此番話,皆因他在海上,見過了那神奇的宛渠國人。楊瑾製造出的活動人偶比起那宛渠國的鋼鐵巨人,無疑還有著天淵之別,可是放眼天下,現如今能做到楊瑾這一步的又有幾人?如果讓這技術發展一百年、五百年乃至一千年……焉知不能如宛渠國人一般?秦始皇的夢想是要大秦的天下千秋萬代,若讓楊瑾的技術發展到那時,試問天上地下,還有誰能夠撼動大秦江山,所以始皇帝絲毫沒有把楊瑾製作的人偶視為奇技淫巧。
楊瑾反而沮喪搖頭,說道:「如此,工程浩大無比!也太……也太勞民傷財了吧?」
「我猜啊,」陶素貼近顧勇耳邊,壞笑著低聲說,「你瞧他那麼俊俏,麵皮白白嫩嫩,說不定是皇帝的男寵。」
韓羽耐心解釋說:「渠意為大,『大』字去了『一』便是『人』字,依附於金則顯赫,可令百邪退避,百瑞叢生。故此鑄十二尊金色的巨人,可保聖上龍體安康,江山千秋萬代。」
宴席散去時,楚狸腳步虛浮凌亂,顯然已經喝醉了。蒙毅大度地笑著,派了侍女攙扶她下去休息。初到蒙毅府中,楚狸就上演這樣一幕,弄得楊瑾尷尬萬分,哭笑不得。
楊瑾勉強能夠看到殿內正中高坐一人,卻因冕冠遮掩看不清楚具體模樣,唯有整齊茂密的鬍鬚非常惹眼。趙高正俯首在始皇身旁低聲耳語,楊瑾自然也聽不到他們說的內容。
「楊瑾啊,不如咱們一起走吧!」楚狸忽然提出讓楊瑾意外的建議。
離開章台宮,楊瑾獨自回到蒙毅府上,顧勇和陶素馬上興緻勃勃地圍了過來。
韓羽微微一笑,對楚狸的問題不置一詞,目視遠方,目光似舊空洞無物,又彷彿蘊含難以解讀的深意。
楊瑾忍俊不禁,重重拍了陶素一下:「你呀,始皇帝再英明神武,也是人類,怎麼會長成那副樣子?那豈不成了妖怪?」
楚狸怔了一下,迷離的眼神兒彷彿有些清醒了,喃喃地重複道:「我們都有親人、朋友生活在這裏,我們都有自己的前程、事業和責任……」
韓羽語氣淡漠地說道,彷彿尋常百姓說起柴米油鹽:「據說始皇帝遇到那獻玉的異人後,巡視東海的途中,遇到了仙人,仙人口誦歌謠,歌謠唱道:渠去一,顯于金,百邪避,百瑞生。始皇帝領悟了仙人之意,才決定鑄造十二金人。」
「此人……」蒙毅語氣微微一頓,思索著說,「是始皇帝東巡途中認識的一位奇人,一番言談之後,始皇對他的建造技藝甚是青睞,所以拜為大匠作,正好主持鑄造十二金人!」
楚狸說著縱身一躍,竟然直接躍上了楊瑾的床榻,踢掉的鞋子掉在地上,翹起白生生的一雙腳兒,頑皮地在空中晃動。因為她這縱身一撲,裙擺順勢上捲起來,兩條粉光緻緻的大腿一覽無餘,看得楊瑾口乾舌燥。
「我看這小子除了有張小白臉,哪裡都不如三哥,憑什麼他就是皇帝欽點的大匠作!」顧勇憤憤不平地發起牢騷。
楚狸強行拖著楊瑾要走,楊瑾卻一步沒動,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仍舊耐心地勸慰她:「楚狸,我們都有親人、朋友生活在這裏,我們也都有自己的前程、事業,以及責任,總不能無緣無故地……為什麼忽然就要避世隱居呢?」
韓羽說罷,將目光投向翠巒疊起的遠方,彷彿在那虛空般的眼睛當中有些什麼,只是他目光依舊空洞而淡然。
楊瑾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不知為何,韓羽即便笑起來,也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但楊瑾始終覺得他其實是在真心是好,只是表情總欠缺了點什麼。楚狸聽到陶素的胡言亂語,強忍著笑,快步趕到前邊,趕上韓羽。
楊瑾不放心地追出門外,眼睜睜看著她推開房門,又掩上房門,這才無奈地搖搖頭,苦笑道:「這丫頭,酒品可真不好!看來方士不准她喝酒是對的。」
楊瑾正心中暗想,果然人世中還是不存在所謂的「絕對完美」,即便如韓羽這般的美男子,也終歸還是有「缺陷」的。始皇帝散了朝,吩咐趙高宣韓羽、楊瑾二人覲見。楊瑾疾步向殿前走去,而韓羽居然氣度從容,不卑不亢,讓楊瑾自愧不如。兩人三呼萬歲行九叩之禮后,楊瑾有心一睹始皇尊容,可又不能輕易抬頭。
高公公蹣跚走遠后,楊瑾仔細觀察起身邊的這個年輕人。此人器宇軒昂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方巾束髮,一身素白長袍,看上去一副文人公子的裝扮,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他那難以言喻的相貌。古時楚國有位公子名曰宋玉,據說是名動全國的美男子,而楊瑾此刻身邊的年輕人,儼然就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男子,那是一張沒有任何瑕疵的臉,簡直驚為天人。
楊瑾無語地凝視著楚狸,雖然知道她是藉助酒意,可她說的都是真心話,用力點了點頭。
楊瑾的人偶目前還不能取代軍隊,只能用於對付那些幾無智商的魔物,還需引魔物主動進攻,在正面交戰中才能發揮出殺傷力。如果那魔物懂得主動迴避,或避實就虛,以它們遠遠超出常人的敏捷,這些行動僵硬的人偶只能追在魔物屁股後面吃土,若硬要說有用,人偶原本就是出於楊瑾自娛自樂的產物,他一時間還真說不出具體該有何用,因此話語中有所保留。
楊瑾滿面堆笑地繼續問道:「高公公終日侍奉聖上,沾染龍氣,必定享盡人間富貴榮華。」
「這歌謠究竟什麼意思呢?什麼渠啊,百邪百瑞的?莫名其妙。」楚狸不解地追問。
楊瑾皺了皺眉,埋怨道:「你喝多了,說的這是什麼胡話呢,好端端的,我們為什麼要走?」
「聽蒙恬說……」趙高語調拉著長音,也不加官職,直呼蒙恬其名,「你能製造活動自由的人偶?」
楚狸說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就那麼赤著腳兒走向楊瑾,被楊瑾一把抓住她的雙腕,要不然只怕她要醉倒在地了。
「在下楊瑾,請問足下如何稱呼?」楊瑾越發對那人感到好奇,主動打起招呼。
「韓羽。」那人看向楊瑾,淡淡一笑,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便又不再說話。
楊瑾驚訝地看向韓羽,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大匠作人選居然就是此人。看年紀,此人也不比他更大;看外表,一副讀書人的模樣,卻不知他有什麼經天緯地的本事,能得始皇如此青睞!
趙高雖是宦臣,但深得始皇帝寵信,在朝中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同樣是相似的尖聲細氣的聲音,可那份威嚴氣勢卻是高公公永遠無法具備的。楊瑾謹慎地緩緩抬頭,看到趙高錦衣大袍站在大殿之上,花白的頭髮從發冠中垂下,雙眼炯炯有神,兩條長眉垂至眼角。趙高看了看二人,臉上展現出一絲不陰不陽的笑容,滿意地點點頭。
「東巡途中么……」楊瑾不禁也陷入沉思。
「侍奉聖上的事情,還輪不到咱家頭上,像咱們這種人啊,即便有再多富貴又能如何呢!」高公公用拂塵指了指臍下,撲哧一樂,手掌拍著自己的臉頰,「不過去了那兒之後,這人啊,反倒不易老了,咱家今年已三十有三,你看看,這臉上連條褶子都沒有。」
蒙氏三代名將,豪門府邸,高牆厚瓦,來的不是王公貴族,便是高官厚爵。門官見三個邊關小卒模樣的年輕人和一位紅衣美女前來,張口就要求見蒙毅將軍,趾高氣揚地暗示他們送上門包,即是請他引領進見的賄賂。楊瑾不明高官門第的路數,以為門官向他們要進見的憑證,立即從包裹中拿出蒙恬親手書信,遞了過去。
韓羽講解道:「我早已設計好圖形,並得到皇帝許可,這所鑄的十二金人,要有站有坐,姿態各異,無一重複相同。坐姿金人高有五丈,而立姿金人最大者高達十二丈。」
「你今晚究竟是怎麼了?」楊瑾疑惑地看著楚狸,輕輕為她撫開遮到面頰的髮絲,「我為什麼會後悔?你跟我說清楚。」
「這活動人偶,有何用途?」趙高又繼續問道。
「你呀,怎麼這麼笨呢!」楚狸噘起嘴唇,伸出手指指著楊瑾的鼻尖,嬌聲說道。
楚狸醉眼星眸,語氣飄忽不定:「就是……走啊!走得好遠好遠!去個……沒有煩惱、沒有是非的地方,只有你和我兩個人,我們無憂無慮地生活。」
「皇帝已收天下之兵,況且大秦國力鼎盛,」韓羽信心十足地說道,「銅鐵原料自然不在話下,無須擔憂。」
韓羽頷首承認:「不錯!」
如今夜深人靜,斜月高懸,園中草蟲鳴啼。兩人都穿著沐浴后的單薄小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著實有些不妥,楊瑾有心勸她回去,偏偏話到嘴邊兒,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瞧見她嬌憨可人的模樣兒,瞧見她嫣紅美玉般的臉頰,便是感覺再不妥,也說不出口。此情此景,若是不解風情,當真只有楊瑾製作出來的木偶人了。
楊瑾渾身一怔,迷糊地說:「不要胡鬧,都已經這個時間了,你要去哪兒走走?」
蒙恬久在邊關,與家中時有書信往來,門官認得蒙恬的筆跡,一見之下大吃一驚,立刻換上諂媚嘴臉,將四人迎進府門。
楊瑾被韓羽一言點醒,不待他說完,立即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想……擇一高山?在整面山坡上建好一萬處坩堝,再將它們互相連接起來,于山下建造鑄台,最終以百川歸海之勢澆鑄銅人?」
始皇東巡,有異士獻玉,言「祖龍今年死」,隨後始皇遇海外仙人,授「十二金人延壽之法」,再接著就遇到了韓羽,精於製造,拜為大匠作,負責鑄造十二金人……
韓羽的笑容稍稍有點僵硬,雖然他在用微笑表示善意,可是這種僵硬的笑容出現在這張完美無缺的臉上,總讓楊瑾感覺哪裡不協調,尤其是他的眼神兒有點兒……楊瑾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因為他的眼神準確地說,什麼都沒有,冰冷空洞,彷彿沒有任何世間凡人的感情。
楊瑾仍舊心中存疑,說道:「范模倒是可以如此,可澆鑄要如何進行呢?據我所知,我大秦最大的坩堝,一次也只不過能熔煉二十五斤銅鐵金汁,而哪怕是那種體型最小的坐姿金人,重量也將有……」
「是!謝將軍誇獎!」楊瑾恭敬地回答,又好奇地問道,「卻不知那韓羽是何方神聖,能成為皇帝欽點的大匠作?」
楚狸定了定神,方才的醉意還有媚態,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突然一把掙脫楊瑾的雙手:「我去睡了,我……去睡覺……你也早點休息……」
這一切的進展,未免太過機緣巧合,世間真的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發生嗎?楊瑾總覺得這其中似乎有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一時間卻又無法想明白究竟哪兒不妥。
始皇帝沒有說話,趙高說道:「就是你身邊的韓羽!韓羽,你二人今後將共同主持鑄造十二金人之事,且見見吧!」
「因為……因為……」楚狸的聲音有些訥訥,不知道是不是沒想出能夠說服楊瑾的理由,乾脆胡攪蠻纏地耍起賴皮,說道,「你如果真的喜歡我,那就馬上跟我走!」
儘管蒙恬將軍打了保票,可畢竟天子還沒允准,楊瑾兄弟二人已經落籍于雲中,雖說如今楊瑾有軍功在身,叔父楊奢定會對自己另眼相待,可楊瑾實在不想帶楊旭重返楊奢家中,目前情形未定前更不宜帶楊旭和楊蕊奔波。如今楊瑾的宅院已搬入雲中大城,安全不成問題,所以楊瑾特意回了趟家,把事情原委告訴楊旭,暫且由楊蕊照顧著。待他到了京里,一切安頓下來,再接他們去咸陽。楊蕊沒想到楊瑾剛從長城歸來,就要再度啟程遠赴咸陽,心中苦悶也無處訴說,難免再度傷心落淚。
秦漢時候,沒有後世那許多繁文縟節的禮教大防,男女之間更是爽直奔放,愛情事迹屢見不鮮。直至唐時,民風猶自非常開放,紅拂夜奔,便是其中一例。然而,反倒越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對於禮教越是在意。
「這位大人,承您吉言!您是做大事兒的人,日後啊,咱家還要多仰仗您多給照應呢。」高公公久在宮中做內侍,圓滑得很,自然也奉承楊瑾兩句,說著拂塵一揮,在前面帶路,「你看這宮中富麗堂皇,那講究可也是多著呢,您先隨咱家去學習演禮吧,一會兒好見駕。」
楊瑾解釋說道:「倘若是一體澆鑄,單是澆鑄倒還算簡單,只需以傳統的地坑法,在地上挖出大坑,然後依坑建模,就能開始澆鑄金人,只是……體積如此巨大的金人,重量可想而知,最大的問題是,要如何把它拖出大坑呢?」
「咱家姓高!」宦官見楊瑾甚懂禮數,又是蒙毅親自送來的,自然眉開眼笑。
兄弟三人正在敘話,屋外忽地傳來蒙毅的開懷大笑,笑聲豪邁爽朗,與蒙恬如出一轍。楊瑾揮開顧勇和陶素,連忙起身致意。
「正是。」楊瑾不敢怠慢,連忙回答。
蒙毅樣貌頗似蒙恬,也許是長伴天子身邊的緣故,與蒙恬豪邁的尚武精神不同,看起來更加內斂深沉。蒙恬自打結識楊瑾,每次見到蒙毅,甚至往來書信當中,必會多少提及,所以蒙毅對楊瑾的事迹也深有了解。
「蒙恬舉薦你為大匠作,」秦始皇遙望殿外楊瑾,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朕的大匠作已經有了人選。你既然習墨家本領,精於製造,就做他的副手吧!」
中原地區物產豐富,又正值時節,宴席上的珍饈美味琳琅滿目,更有美酒佳釀,別說沒見過世面的顧勇、陶素,連楚狸也忍不住多貪了幾杯,濃濃的酒意在白嫩的臉頰上染出晚霞般的緋紅。楊瑾擔心她喝醉失態,當著蒙毅的面卻又不便勸阻。
「敢問韓兄,」楊瑾身為韓羽的副手,跟在他的身旁,終於耐不住沉默帶來的尷尬,開口搭話,「韓兄乃聖上欽點,不知韓兄師承何門?」
楊瑾聽到韓羽所說的數據,吃了一驚,問道:「這全部金人,都要以銅鐵鑄造,實心的嗎?」
楊瑾精通設計鑄造,看到此人的臉,他不由得驚嘆,世上竟有如此貌美的男子。此人堪稱完美的五官,彷彿經過一系列精密計算,反覆推演計算后,才能協調完美地組合在一起,沒有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
「不信問你們三哥去。」這是楚狸每每遇到如此情況的最後台詞,然後媚眼瞟向楊瑾。
楊瑾不由自主地微笑著,彷彿陶醉在怡人的春風裡,對著空氣輕輕回答:「愛!當然愛!」
起初顧勇二人遇到不明之處,還向楊瑾打聽,可楊瑾解說起來有板有眼,一絲不苟,遠不如楚狸妙語生花,說得活靈活現,二人後來索性不問楊瑾,有事沒事就三嫂長三嫂短地圍在楚狸身邊拍馬屁。楚狸也不客氣,將顧勇使喚得鞍前馬後端茶倒水,陶素則樂得在一邊看熱鬧。
「這個嘛,源於另一個傳言!」韓羽望向楚狸,又是淡淡一笑。
韓羽再次露出他那不協調的笑容,回答說:「不錯!所以,我們必須先要選址,一定要選一個最合適的地點,此地需要能容納數萬徒工,而且還得居於高處,至於范模的鑄台,則要放在所有這些坩堝之下……」
可楊瑾目光剛一垂,便又看見那輕薄柔軟的裙袂與那豐潤修長的大腿,看到那雙精巧可愛的嫩足俏皮地輕輕擺動,心中的慾望不但沒有得以控制,反而愈加強烈。
「你愛不愛我?」楚狸非但沒有解釋,反而瞪起了眼睛,藉著酒意,似乎埋藏在心裏很深的話,很容易地就說了出來。
楊瑾回到自己房裡,這才發現楚狸的一雙蒲草鞋子還丟在榻邊的地上。楊瑾俯身將鞋子輕輕地撿起,彷彿又觸摸到了楚狸身上散發出來的體溫。他蹲在那兒,雙手拿著鞋子出神地痴痴想了一陣兒,才又把那雙鞋子小心擺好,彷彿手中拿的不是鞋子,而是一件易碎的工藝品,眼前再次浮現出楚狸執拗地問他愛不愛自己的俏臉。
「愛我為什麼不跟我走?」楚狸作勢想要從楊瑾的手中掙脫出來。
韓羽不假思索,淡然地說道:「這個倒也簡單,可事先修築高台,于台中挖坑建模,待到金人鑄成,只需破開高台,再用滾木運走金人即可!等到鑄下一個金人時,再補好築台,重做范模便可以了。」
陶素則不等顧勇說完,也著急地道:「始皇帝封你為大匠作了?」
她渾然不覺地匍匐在那兒,一手托腮,一手玩弄著耳邊的髮絲,懶洋洋地向楊瑾睇去一眼。纖細的腰兒,豐隆的臀,修長的大腿,帶著一抹花蕾綻放般嫣紅的美麗臉龐,用畫中仙人已無法形容她此時的嬌媚動人,這分明就是一個可以顛倒眾生的妖精。
高公公一路講述宮內軼事,咸陽城內宮闕三百,他是如數家珍。高公公先領他去學過如何朝聖的禮儀,又將他帶到章台宮正殿之外。楊瑾遠遠便發現,除了列立整齊、戒備森嚴的殿前守軍,早有另外一人也在殿外等候。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休息?有什麼著急的話是明兒不能說的!」楊瑾強行吞咽一口唾沫,一句話說到這裏急忙停下,不然呼吸已經無法維持平穩了。
「楚姑娘說得有理有據,想必應是如此吧。」楊瑾哪裡會不明白楚狸眼神傳遞來的小秘密,但他又不善說謊,沒法給楚狸幫腔,也只好如此回答,倒也並不露怯,反倒是顧勇因此一來對楚狸敬若神明。
楊瑾回到蒙毅為他安排的住處,先沐浴一番,洗去一路而來的風塵,剛想躺到榻上鬆鬆一路幾乎被車馬顛散的骨頭,屋外忽然傳來疊指叩窗的聲音,還沒等楊瑾答話,房門已經開啟,楚狸走了進來。
韓羽仍舊用他那波瀾不驚的語氣,平靜地道:「我們兩個,方才已經見過了!」
然而韓羽的神態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就連楊瑾看在眼裡,都不禁產生些許猜疑:「這個漂亮得不像話的韓羽,面對楚狸也還是那副看淡一切的從容,不會真的是皇帝的男寵吧?」
王城腳下的車馬行人也比動蕩的北方塞外充滿活力,大街小巷人頭攢動,生機盎然,商賈酒肆林立,或買或賣,高談闊論,人聲鼎沸,繁華熱鬧至極,令人目不暇接。顧勇和陶素只恨爹媽少給生了幾雙眼,如不是楊瑾催促,東瞧西望的顧勇和陶素還不知要耽誤多少時間,而他們的第一站自然是先拜見蒙毅。
趙高眉梢一挑,輕蔑地撇嘴說道:「僅僅是獵殺野物,這與獵人下套設阱又有何兩樣?偏要耗時耗力做成人偶,不過是故弄玄虛罷了……」
趙高一時沒能準確把握聖意,趕緊垂首欠身道:「陛下聖明!」
楊瑾訥訥地說道:「你……你怎來了?這麼晚,還不睡?」
楊瑾揖了一禮,畢恭畢敬地說道:「公公怎麼稱呼?」
散發著水汽的長發披散在楚狸肩頭,顯然她是剛剛沐浴已畢,看得楊瑾心中有些發慌。楚狸粉肩半裸,如雨後春筍嬌艷欲滴,身披薄絹長袍,貼身小衣若隱若現,秀腿筆直修長,雙足盈盈如霜,居然是赤裸的,不系襪兒,只踏了一雙蒲草鞋子。
既然蒙恬是保舉楊瑾擔任大匠作,楊瑾心知肚明會被問及此事,早已想好說辭,回答道:「可以代替軍民圍殺雲中野獸!」
楊瑾倒抽一口冷氣,眉頭深深皺起:「十二座金人,必須全部是實心的,這需要耗費多少銅鐵?」
楊瑾聞聽秦始皇所言,難免微微有些失望,不過轉念想到,自己年紀尚輕,也不明官場之道,倘若一步登天坐到大匠作的位置上,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便也釋然,但心中仍舊存疑,應聲說道:「是!卻不知這大匠作是哪位大人!」
「楊瑾!」趙高回到台階之上,用手點指。
楚狸說著,輕輕伸出柔軟的、嫩紅的舌,舌尖滿足地舔著櫻唇,彷彿唇邊酒香猶在,叫楊瑾又是一陣心跳如鼓,神志幾乎迷幻。
顧勇不服地埋怨道:「怎會如此?有蒙將軍的舉薦,大匠作的位置居然還會讓旁人佔了去?難道那人比你的建造之術還要高明?」
至於魔物,雖然蒙恬早已密報朝中,始皇也派了徐福前往邊關,趙高作為始皇親信近臣,不可能不知道。可是終歸楊瑾旁邊還有一個韓羽,而韓羽是否知道魔物的存在,楊瑾並不清楚,是以他沒有說出「魔物」二字。
楊瑾知道韓羽會錯了意,苦笑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一萬套坩堝,得分散開來熔煉銅鐵,是吧?」
次日一早,用過早餐之後,蒙毅要親自領楊瑾入宮見駕,楚狸和顧勇、陶素一直將他送到府門外。楚狸的酒看來應該已經醒了,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很,她的表情也很平靜自然,注視著楊瑾跨上駿馬,走向長街遠處,昨晚的一幕,她似乎是已經完全忘記了。
翌日一早,楊瑾收拾妥當,帶上陶素和顧勇隨行,準備動身前往大匠作衙門,不承想楚狸竟然換了一身男裝,也跑了來。
楊瑾想了一想,又問:「這銅人是採用一體澆鑄,還是分體澆鑄,然後再組合起來?」
「三哥,宮裡什麼樣子?聽說宮裡養著麒麟、鳳凰!你看到了嗎?」顧勇興奮地問道。
韓羽表情冷淡,彷彿世間沒有任何可以打動他的事情,開口說:「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
塞外邊陲,辛苦拓荒收貨的糧食異常寶貴,很少拿來釀酒。楊瑾上次喝酒,還是在為迎接徐福的宴席上,也許是因為有徐福在場,楚狸酒未沾唇,所以他還真不知道,楚狸居然好酒。許是她看到滿桌男人推杯換盞,顧勇更是敞開豪飲,也萌生了好奇。看她一開始只用舌頭舔舔,咂著舌頭的樣子,應該並不常喝酒,甚至可能是第一次,誰知一杯酒下肚后,就變得杯不離手,像只嗅到魚腥的小饞貓兒似的,可愛中透著可掬的憨態。
陶素又好奇地追問道:「三哥,始皇帝長什麼樣子?是不是四張面孔,八隻眼睛,可以隨時看到整個天下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