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帝鄉佳氣鬱蔥蔥
第035章 孰人風雅至於斯
紙扇展開之後，上面有畫有字，焦遂看到那上面的畫乃是一叢柳樹，四排字便在柳樹一邊。
互毆時若打不過對方，有三大絕招可以使。
發覺逛街會惹麻煩之後，葉暢便回到了客棧。
「可惜，這字若是伯高你題的就好了！」賀知章輕搖摺扇，只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了年少風流的青年時代。這摺扇當真是好東西，但以賀知章的眼光，上面的書法與繪畫，卻不算上佳。
「你們在長安城中立足，靠的就是顏面，是也不是？」
次日起來之後，他與善直出門，才出來便看到牆角處蹲著兩伙人。一夥是那些胡人中的，另一夥則是地痞無賴。這兩伙人原是蹲在蔭處閑聊一般，可見到他二人出來，都同時站起，這時雙方才同時注意到對手，明白雙方竟然都是在蹲守葉暢。
「貧僧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打不過他，便得聽他的。」善直深以為然。
「嘿嘿，葉郎君你不會打架也敢沖回來救和尚，和尚怎麼能見著你挨打？」善直笑嘻嘻地道，他還頂著一個黑眼圈，但笑得卻是極為燦爛。
「是我，張顛，我給你們帶好東西來了！」
他這般大聲叫嚷，旁若無人，滿座俱驚，不一會兒，酒樓上有人道：「是焦遂么？」
賀老人笑眯眯看了他一眼，雖然明知這是馬屁，可是拍得就是讓人舒服。
「地上這些，都是你的好兄弟，是也不是？」
焦姓男子說話有些結巴，一急之下，這段話說了好一會兒才說完整。老家人聽完后笑著回應：「今日卻不在東西二市，就在本坊之中，在那覃家鋪子邊的老吳記酒樓。」
「自然，我們也不想被人盯著……我看你那鬥雞被殺了，想必很心疼，我願指點你一條門路，若是做得好，比鬥雞可是要賺錢得多。」
「我為何不敢？」葉暢笑了笑，他原本笑起來雙眼一眯，極是溫煦的，但是看在蕭白朗眼中，卻是驚人地恐懼：「我放不得你，又殺不得你，卻不想被你糾纏，
「休要睬他，這廝有酒就關不住嘴巴，乘他還未曾開口，咱們先賞玩一下覃郎君送來的摺扇。」姓賀的老人笑道。
善直鬆開手，將已經快憋得沒氣的蕭白朗扔在地上，然後向葉暢合什：「阿彌陀佛，師傅說了，貧僧下手太重，不是死戰，不得先出手也。」
「咦，你瞧前邊，是那個人！」
「賀公謬讚了，摺扇卻不是小人所想出來的。」覃勤壽道。
須知此時長安，可是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百萬人口中偶遇，可謂巧得不能再巧了。
「殺不能殺，放不能放，自然就是想些法子來收拾了。你是市井遊俠兒，最重信諾，是也不是？」
「我來長安，又不是久居長住，不過是辦事，轉日就走，你到哪兒與我不死不休？」葉暢噗地一笑：「而且有和尚在，你們這十幾個蝦兵蟹將，能近得了我們身？」
「你說。」蕭白朗非常勉強地道。
「那是自然！」
此時天色也已經晚下來，保寧坊畢竟只是長安城一百零八個坊中的一個，又不是什麼熱鬧所在，外頭一片寂靜。葉暢聽著偶爾傳來的更鼓聲，遲遲睡不著，倒不是他挑床，而是因為覺得這樣的大唐之夜也未免太無聊了些。
蕭白朗毫不懷疑，眼前這小子比他還要無下限！
葉暢敢撩撥蕭白朗，不是沒有底氣的。這廝好鬥雞，又一副強橫模樣，但方才在老寧家鋪子里，還是顯得進退有據，不是那種昧的莽漢。
這賀老人，便是賀知章。他此時已經年過八旬，鬚髮皆白，頭髮也禿了不少，不過精神尚是上佳。在他旁邊張姓的老人，則是草聖張旭，他二人同屬吳中四傑，又向來有交情，相互還是姻親。
「咦，倒是巧了，一拿出來，便
不開口就意味著心動，葉暢笑眯眯地拱手：「今日是小弟失禮不對，所謂不打不相識，小弟願意與蕭五哥結交，只是不知蕭五哥能否給小弟這個面子？」
「哦？是誰風雅至斯？」賀知章與張旭齊聲問道。
「故此，小人特意製成摺扇兩柄，雖請了名家作畫，卻未題一字，只請張公書寫。」覃勤壽笑著又拿出兩具摺扇，呈在二人面前：「此二扇便請賀公、張公把玩。」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你何必做得如此絕！」蕭白朗怒道：「若真如此，咱們就是不死不休！」
葉暢一連串的「是也不是」問下來，那蕭白朗是個執拗性子，竟然也一路回應。等聽到這一句時，他意識到不對，頓時不說話了。
地上的蕭白朗這時一邊劇烈咳嗽，一邊爬了起來，他知道這和尚厲害，一時間不敢再上，只是拿眼睛瞄著旁邊的匕首。
蕭白朗瞪著葉暢，一邊是利誘，一邊是威逼，當如何選擇，是不言而喻的。他方才能答應奚達洵的調停，與那些殺了他的鬥雞的胡人化解恩怨，現在也能接受葉暢的條件。不過方才被葉暢威脅，此時便答應，未免太傷面子。因此，他只是瞪著葉暢，卻不開口。
焦遂一邊叫著一邊上樓，夥計聽得樓上的客人回應，便不曾阻攔，而是跟著焦遂一起上了樓。焦遂到得樓上，便看到兩老者背北而坐，在他們下首則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焦遂不識得這男子，也懶得理會，徑直上前，將自己背上背的東西拿了下來：「給你們帶好東西來了！」
「那還用說！」
「我已經趕了個大早，先是到了張長史府上，說是與顏郎君一起來了你家，我腳不沾地又跑來，偏生他就去了酒樓，是西市還是東市？」
那焦姓男子背著東西，徑直去敲一戶人家的門。不一會兒，一個老家人出來，一見是他，笑嘻嘻地道：「焦郎君來得
「我也不敢。」葉暢很誠實地道：「不過蕭五爺，你從劍南州打到長安來，想必是個狠人，我們更不敢放你。」
「確實，確實，小人請二位先生出來，也便是不欲有此憾也。」那邊覃郎君，自然就是覃勤壽了。他得到族中支持，來到長安經營日久，輾轉邀到最好獎掖後進的賀知章、張旭，便是想藉著他們的口碑，將「摺扇」的名頭打出去。
「和尚你這是……」
「讓更多人知道咱們出了丑？」蕭白朗搖頭否定了這個提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不急，他不是說還要在長安呆幾日，要辦什麼事么，咱們打聽清楚，將事情給他攪了！」
「不但賺錢，還有趣，不比鬥雞差，你看如何？」
焦遂見那個他不認識的男子恭敬地又捧上一個小匣，賀老人打開匣，從中拿出一柄長竹條來，打開之後，卻是一柄紙扇。
「不敢，阿彌陀佛。」
葉暢哪裡還會不明白，和尚果然象他說的那樣能打，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方才收了手，倒讓葉暢挨了兩下。
葉暢沒理他，對蕭白朗又道：「某還要在保寧坊住上幾日，蕭五哥若是真想知道，明日早些來馬家客棧尋我。」
「你說說，若是將你們盡數剝光了綁在一起，只說你們有龍陽之癖，而且還在玩無遮大會，敲鑼打鼓送到西市去……長安城，你們還能呆么？」
蕭白朗看著他的背影，身邊的兄弟們這時才敢湊上來：「五哥，當真就這樣算了？」
「噹啷！」
葉暢有些茫然地站起：「這個……和尚，你究竟是……弄什麼鬼？」
「那又如何？」
「這位……蕭五哥。」葉暢想著無賴們對蕭白朗的稱呼，上前道：「你現今是想繼續斗下去，還是就此罷休？」
這兩具扇要比方才拿出來的精緻得多，其中最外的兩片扇骨，甚至是用玉製成，敲上去錚然有聲。但是這種玉並非和闐美玉，價錢不算高，因此此扇雖
蕭白朗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這樣的熱天里，他尚戴著帽子，聲音裡帶著吳音。店小二輕脆響亮地應了一聲，然後登登登下樓去打酒，焦遂卻不管那麼多，徑直將兩老者面前的一碗酒搶了過來，咕嘟嘟灌了下去。
「賺錢的門路，我有，用不著你廢話！」
他二人才下車，和尚眼尖，便看到前方一人，赤著上身，背著個什麼東西正在前行。那人身影甚是熟悉，正是他們在路中曾見到的焦姓男子。
其一乃是掏傢伙，地上的板磚，路旁的板凳，都有可能成為逆轉勝的秘密武器。其二乃是走為上，有多快跑多快，儘可能跑遠來，待收拾舊河山之後再來報復。其三則是在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時的絕招，也就是葉暢現在施展出來的。
二人問清楚該如何走法，出了坊門回到朱雀大街，不一會兒便看到一輛油壁車過來。他們搭車前行，沒過多久，到了光福坊，在此下車，換乘另一輛油壁車折向東面，過了兩坊，終於到了宣平坊。
葉暢只作不曾見到，他心裏也很奇怪，那伙胡人為何糾纏他不放。
「好和尚，好拳腳。」蕭白朗獰笑道：「蕭五爺自劍南到長安，從來不曾吃過這般的虧，這個梁子，咱們是結定了。小子，蕭五爺今日話放在這，你有種便當街殺了蕭大爺，否則蕭大爺還會來！」
「和尚，當街殺人你敢不敢？」葉暢偏過頭去問善直。
若是在這裏的時間長些，倒是要去見識一下大唐的夜生活。
「尋人，尋人……賀永興，賀禿！張伯高，張顛！」
說完之後，葉暢便與和尚揚長而去。
「什麼狗屁臭規矩！」葉暢忍不住破
「覃郎君好心思，有這般心思，又想出『摺扇』這等精巧雅物，覃郎君倒是生了一顆玲瓏心啊。」賀知章最愛獎掖後進，見后忍不住贊道。
葉暢若是知道蕭白朗在打這般主意，定然會後悔放過他太過輕鬆。但現在葉暢也是無奈，無權無勢，又面對著大唐帝國的國家機器，緩兵之計是他唯一的選擇。
不過葉暢縮成一團后，好一會兒，卻沒有發覺有拳腳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頭來一看，就發覺那些地痞無賴們已經倒了一地，而為首的蕭五哥蕭白朗，則被人單手扼喉，生生舉了起來！
「好，好，果然是別出心裁。」張旭看著摺扇笑道。
「倒真是無處不在……這廝怎麼也出現在這裏？」葉暢也愣住了。
抱起頭，蜷起身子，護住要害，讓人痛揍。雖然挨了打，但至少不會受到太重的傷。
「要不去多喚些人來，那和尚再能打，也只是一個。」有無賴建議道。
蕭白朗沒有說話，待葉暢走遠了，確認聽不見，他才獰聲道：「如何能就這般算了，這小子以為自己是何等人物，三言兩語便想讓某屈服……不過那和尚太能打，好漢不吃眼前虧，三郎，你和銅錢兩個輪流盯著他們，他們若是離開保寧坊，立刻來與我說。」
「餘事先不論，先上酒，上酒……夥計，給這廝來五斗酒！」兩老者中一個笑道。
「你……你敢！」蕭白朗頓時覺得心驚膽戰，若被人這樣折騰，何止是長安城呆不得了，只要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那可就都呆不得了！
焦姓男子也不寒暄客套，對宣平坊，他甚是熟悉，三步並兩步，很快就到了吳記酒樓。那酒樓的夥計見他背著一堆東西上來，訝然道：「客官這是做甚？」
蕭白朗看了旁邊的善直一眼，心中頓時浮起百十個念頭。若只是這和尚一人，他們有的是下流的手段暗算，可若加上眼前這小子……
旁邊的和尚這時「善哉」了一聲：「好，好，冤家宜解不宜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