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帝鄉佳氣鬱蔥蔥
第055章 狽狡狐疑真鷹犬
葉暢心中猛然一凜，他從和尚那兒拿來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漬，以這個動作，掩飾自己的不安。
「與人……是什麼人？」
這兩人竟然在此，讓吉溫心中頓時疑竇大增。他出去為李林甫辦一件事情，堪察確認華山是否真有金礦，事成之後，李林甫便將他調到了長安縣任法曹。從新豐丞到長安法曹，看似平調甚至略降，但實際上卻是由外官轉為京職，而且就在李林甫眼皮底下，要提拔起來就容易得多。
葉暢的心頭狂浪翻湧：沒有想到，僅僅是一件小事之上，竟然就讓這個吉溫想出這麼多內容來！
自覺猜出吉溫心思，葉暢苦笑起來：「吉公以為我是何許人也，路上與吉公的糾葛，不過出於誤會，吉公一心為了朝廷，我雖不才，卻也不是那種因小怨而忘公義之人。」
「楊富，亦為公主府管事。」楊簡只是看了一眼：「兩日之前，與人一起出了城，說是去看城外的莊子，然後便沒有了消息。」
「四十不能上場踢，卻可以當教練，我蹴鞠踢得好，又懂鬥雞，踢球與鬥雞，道理原是互通。」
這個吉溫，難道說……懷疑到自己身上來了？
「你如今都快四十，還跳個球，被球踢差不多吧。」郝七道。
葉暢向他露出一個微笑，遠遠地拱手，而葉暢身邊的善直則怒氣沖沖地對他瞪著眼睛。
「那人自稱是揚州進京趕考的士子，姓王，名啟年，字心芝。」
「是什麼人？」吉溫問道。
箭自然是關鍵，這兩枝箭製作極為精良，不是獵人們常用的那些射程不遠的小箭，而是可以用於強弓的長箭。大唐官兵中用的制式箭，便是如此，但這箭的箭尾翎毛又有些不同，吉溫是專家內行，可以判斷出這種箭，應當是北方胡人中勇士所用之箭。
吉溫慢慢說著，臉上又露出笑，葉暢的心卻沉了下去。
這話說得，讓吉溫臉直抽抽，他可是知道，葉暢在
「吉某自知性子陰鷲，惹人生厭，在回長安的途中，還與葉郎君生過衝突……吉某這種人，走到哪兒，別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唯獨葉郎君卻不計前嫌，主動與吉某招呼。」
得儘快離開長安！
「某不去踢了，倒是……葉郎君要不要隨某走一走？」
「楊管事可認識此人？」吉溫抬了一下下巴。
「正如他所言，如今我在長安城中，大小也是個名人，背後不說有賀知章、張旭看重，便是玉真長公主、二十九娘等宗室貴人那裡也是有名號的，更何況如今城中各權貴都在籌劃建足球隊，不少人都等著延請我前去幫助籌建。他若有真憑實據，早就令差役捕人了，因為沒有真憑實據，所以才來詐我！」
他對葉暢的懷疑，沒有絲毫減弱，相反，他越發堅信，這葉暢必然是不法之徒，即使今日不是，來日也將成為大奸大惡之輩！
有人已經從死者身上的物品上，判斷出對方的身份，現在派人去通知咸宜駙馬府，只等駙馬府的人來認屍了。
葉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上吉溫。
又問了幾句，終究拿不到什麼有利的線索，吉溫決定，還是回城中再看看。
這可是李林甫的左膀右臂，乃是大唐有名的酷吏，被他盯上的感覺，非常不好。
這個名字太大眾了，吉溫覺得非常眼熟，似乎自己在不少地方都看到過，而且他彷彿無處不在一般。
「不知吉公有何吩咐？」心念電轉，他來到吉溫身邊，跟著吉溫，繞著球場慢慢散步。
郝七便是杵作，因為他從事的勾當實在糝人，故此少有交遊。聽得那人高喊，郝七揚頭，用嘶啞的聲音道：「有了案子，自然得當值，貓兒，你何時也改踢球，不玩鳥兒了？」
葉暢望著他的背
吉溫罵了一聲，很明顯，是伙騙子將楊富騙出了長安城然後行兇，至於那伙騙子與北地的胡人怎麼會勾結上，那是下一步要解決的問題了。他瞅了一眼身邊的差役，看到眾人一個個縮脖縮腦的模樣，心中便覺得煩躁。
確實，為何這些無賴們踢球不到西市或者周圍的空地，非要跑得這城外來？
杵作將手從被解開的屍體上收回來，小心翼翼地稟報，旁邊自有人將杵作的驗判結果記錄下來。
吉溫捋著須，面無表情地想。他站在叮滿了蒼蠅的屍體邊，對屍臭味恍若不覺，目光專註，看起來是在尋找偵破的蛛絲馬跡，這讓跟在他身邊的杵作、差役們都相當欽佩：這位新來的法曹老爺，當真是個人物。
「箭是關鍵。」有人在竊竊私語。
吉溫幾乎是習慣性地問了出來，楊簡臉色一沉，這個長安縣法曹當真好沒眼色，自己豈是他可以隨意責問的！但想到駙馬在他來前的吩咐，他強按住怒氣：「王啟年租了楊富的外宅，來時駙馬遣人去楊富外宅看了，人已經不見了。」
那差役是他的心腹，聞言不動聲色悄悄溜走，吉溫不急著回去，便佯作看球，在那邊獃著。旋即，他注意到一人：「咦！」
無論準備如何應對，總不能一直沉默，因此葉暢心念電轉，口裡卻說道。一邊說話，他一邊注意吉溫，卻發現當他目光投來時，吉溫卻扭過頭，彷彿是有意避開一般。
他與賈貓兒這幾日都在此地踢球，為的是便於出入長安城，在事情辦妥之後仍然在此，則一來是為了避免嫌疑，二來也好在此打探官府的動靜。只不過葉暢想象力再豐富，也絕對料想不到，自己的熟人吉溫竟然成了長安縣法曹，而且奉命偵破楊富的命案。
他當真是大意了，或者說，在打了元載、盧杞的臉，
話音一落，他臉上的笑容就盡數收去，恢復到陰鷲森冷，壓低聲音，在葉暢耳畔道：「我終有一日，要將你繩之以法！」
事反常必妖！
「吉公如何有閑？」雖然心中暗自嘀咕，明面上，葉暢還是向著吉溫行禮，很是客氣地道：「不知吉公是否也願來踢上幾腳？」
「如今城中有商戶出資五百貫，欲辦足球聯賽，每坊各出一支，故此不少游手無賴都將此當成一門生計。那說話的名為賈貓兒，原是咱們長安縣衙門裡的一役夫，現在也辭了踢球——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家裡有一個老母，卻還沒有娶妻，竟然去做這勾當。」
「換作旁人，還可以說，因為吉某為官，其人為民，民見了官，總得致敬行禮，唯此方可安心。但是你可是名動長安的葉郎君，便是我這剛來長安沒多少時日的小官，也聽聞葉郎君二氣元載、五詩動玉真長公主、足球戲風靡長安城的事情。有玉真長公主、太子賓客賀知章等人撐腰，你哪裡需要對我這區區長安縣法曹陪笑臉？」
說完之後，他轉身離去，卻又向一個心腹使了眼色，那心腹會意，只作是對足球感興趣，留了下來，其餘人便跟著他，向著長安城回去。
胡人在長安縣轄地，射殺了咸宜公主府管事，這其中，怎麼也都讓人感覺到陰謀。
元載、盧杞，雖然在後來的名聲都比吉溫要大，但他們終究尚欠歷練，還沒有達到他們在原本的歷史中可以達到的高度。而這個吉溫，卻已經歷練了許多年，心機深沉可怕，全然不是賀知章、張旭這樣赤誠心腸的人可以比擬的！
他的心怦怦直跳，第一個念頭，便是讓和尚過來將吉溫除掉滅口，但此地可不是荒郊野林，而是長安城外交通要衝，往來的人多得是！
「楊富既是貴主府上的管事
第二個念頭，便是撒腿就跑，和尚很夠義氣，定然會幫他擋住追兵，一時半會，吉溫一夥肯定追不上他。但葉暢轉眼又明白：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到哪兒去？
一行人由延平門入長安城，就在城門在望時，吉溫看到路旁野地里，一群漢子正呼三喝四地踢著足球。他眉頭皺了起來，這時聽得那群漢子中有人喊道：「郝七，你今日當值啊？」
這句話說出來，吉溫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無怪乎玉真長公主稱你為妙人，果然，果然妙人！」
「更何況，某在京城中，雖然僥倖小有名氣，得諸位貴人看重，但並非某自己有什麼本領，無非是諸位貴人錯愛罷了。某若是不知進退，以此倨傲，怠慢吉公，不但會讓諸位貴人失望，還會給自己招來橫禍。吉公……可不是什麼寬厚長者啊。」
說到這裏，吉溫的笑容變成了猙獰：「葉郎君，葉暢！當初我就說了，你必是不法之徒，如今我還要說，你這不法之徒，終有落入我手中之時！」
他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見有人打馬過來，有人認識馬上之人喊道。片刻之後，那人臉色不郁地出現在吉溫面前，微微躬身：「法曹，某楊簡，公主府管事。」
「兩箭自背後射來，一箭破肺，一箭穿心，穿心之箭，乃是致命之擊。」
「城裡酷熱難耐，如何比得上此處，若是熱了，只管到潏水裡洗個澡就是。」
「吉公這話，葉某就有些不懂了……」
他們踢球之處，離潏水確實很近，而且西面有山，擋住午後的陽光，因此比較陰涼。吉溫卻不是輕易容易相信的人，他低低吩咐了一聲：「讓見過那王心芝的人來認認，這些踢球者當中，是否有王心芝的同夥伴當。」
吉溫這種人，有誰會願主動招呼，象善直那樣，用銅錢大的怒目盯視才對，象自己這樣對他又是
只要在長安停留，少不得與吉溫打交道，被這條毒蛇盯著，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新上任的長安縣法曹吉溫陰沉著臉，看著面前的屍體。
當初中上的偶遇，吉溫認定善直是殺死他掾吏的兇手，結果公孫大娘身邊的陳娘子自首領罪，在公孫大娘擔保下，吉溫只能讓陳娘子去北海自首——這也是他有要事在身，不願多生枝節的結果。可那時，他便瞧著葉暢與善直不順眼了。
「玩你娘的鳥兒，爺爺我如今改踢你大爺的球了。」那被稱為貓兒的漢子哈哈大笑，一顆光頭分外顯眼。
郝七的問話只是隨口而出，但是吉溫的瞳孔卻是猛然一縮。
「王啟年……」
他明白自己的破綻在哪兒了。
「李相與咸宜公主府關係如何，是此案的關鍵！」
「來了，公主府管事來了！」
欲拍他馬屁的差役低聲說著賈貓兒的情形，末了還補充了一句，賈貓兒乃是鬥雞神童賈昌的堂親，這個消息讓吉溫陰沉的面孔稍稍放緩，他還向在往這邊張望的賈貓兒擠出了一個笑容。
但吉溫也明白，自己想要得到進一步提拔重用，就必須表現出自己的才能，顯示出自己對右相有用。
「他為何要避開？是了，是了，方才他說的，都只是他的猜測推理，他根本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而且，他此時只怕也沒有將楊富之死的事情，與我想到一處，他只是在詐我！」
不管此人是駙馬府的什麼人物，他的死亡，對吉溫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他剛剛被調到長安縣任法曹，那是因為出去辦了一件讓當今宰相李林甫甚為滿意的事情，李林甫有意提拔重用他。
「那你們不在西市裡折騰，為何到這城外來？」
「葉暢……葉暢……原來就是『夕陽無限好』的葉十一郎。」吉溫緩步走過去，抿嘴笑了一下，這讓他的鷹鉤鼻子更為明顯，那雙陰沉凌厲的眼睛里，彷彿兀鷲看到食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