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25章 無知豎子真無畏
這個少年郎君，做事最大的特點是有備無患，彷彿所有的情況，他都已經考慮到了，而且都做好了準備。
這話一出，眾人便靜下來了。
「第三件要緊的事情，便是這幾日，每個人無論是飲水，還是吃食，都須煮熱煮沸……某為藥王孫真人再傳弟子，藥王曾言，生水生食當中，皆有毒蟲，肉眼難辨，若不煮熟，入腹生長，而生疾癘，且人際相傳……」
雖然村民們的私心總是難免的，可至少到現在眾人都沒有絕望。
他又咳了一聲：「象葉郎君這般人物，以後是要在朝廷里當宰相的，自然不會與我等愚民一般見識……葉郎君，有什麼計策，還請說出來，要咱們做什麼，只管吩咐就是！」
「某姓葉，便稱我葉十一就是。」
這兩百余號人，若是閑著，肯定要起紛爭。這個時候，就是要不停地讓他們勞累，累得完全沒有時間去思考才行。
那二蠻光棍一個，孤家寡人，沒有家長沒有戶主，故此並未參与幾次分組。聽得葉暢這般說，看到他身邊又只有兩個蠻人，當下冷笑道：「我們村裡的事情，讓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原就是不該。他們不敢說，我卻沒什麼怕的，這兩日來，供你們吃供你們喝，已經是咱們村人的情份……」
此地乃大唐腹地，承平日久，老百姓過得雖然不算富庶，但總算享受了幾十年的太平。因此，葉暢血淋淋的制度拿了出來，眾人都是膽戰心驚。
「我是外鄉人，自然不該我管，這裏各家長之中，挑出三人來管糧食分發，我們搶出來的糧食，也納入其中。」葉暢說完之後，又伸出一個巴掌：「我與另外四人，負責監督此三人，不令有貪占之舉。此時為亂時，亂時當用重典，凡有貪占，立即自分管除名不說，還須餓其全家兩日，若敢不服，逐入水中，自生自滅去！」
「水淹不到，還怕什麼？」
「何出此言，莫非水還能淹得到這裏
危難之中，不僅能顯示出一個人有沒有能力，而且還能顯示出他能將自己的這些能力發揮出幾分來。平日里高談闊論指點江山，彷彿只要自己當政就能乾坤朗朗者數不勝數，但實際上連一村之地都管不了者也是大有人在。
「正是，正是，郎君能將我等安然帶上山，自然也能教我們如何自全……」
連著三個問題，讓原本覺得輕鬆了的村民們都肅然。
「失禮總比失命要好。」葉暢指了指周圍的洪水：「如今我們危如累卵，請你們來，是商議——決定接下來要做什麼，可你們卻一個個鬧哄哄，不將自己和大夥的性命放在心上。我是外鄉人，大不了一走了之，你們呢，你們準備背井離鄉？」
此語一出，頓時一片嘩然。
那些蠻人的厲害，可只有況老漢一家見識到，方才危急之中，大夥缺主心骨，讓葉暢一個外鄉少年郎拿主意，可現在么，眼見水不可能威脅到眾人，自然要讓葉暢靠邊站了。
越是關注，娓娘便越覺得驚訝。
一切都井然有序，是葉暢最喜歡的樣子，但即使是這樣的秩序當中，總也有不和諧的情形出現。
葉暢啞然失笑，況老漢的這點心思，哪裡能瞞得過他的眼。
不待伐木主事說話，周圍人七嘴八舌便已經說了起來，原來那個叉手的漢子綽號二蠻，乃是村子里有名的潑皮無賴。這幾日吃得多做得少，分到他頭上的伐木活兒，他都是偷懶耍猾，弄得同組之人不得不多做。
「這個，郎君，有話好說……」
那二蠻說到這，又拍了拍胸：「憑啥某就不能乘筏子，憑啥要某家去砍木頭？今日這筏子，某家就是要定了，你這外鄉人，有種就讓身邊的蠻人打某！」
所以來之前，便謀划好了該在哪兒躲避，便準備好了鍋碗瓢盆，便攜帶足夠的柴刀鋤頭鏟鍬……換了別人，匆忙逃命的
「呵呵。」葉暢連按了幾下手掌，見眾人仍然是自顧自的聊天，他大笑了兩聲：「死到臨頭，你們還聊得這麼起勁，也是，如今不多聊幾句，用不了多久，便只有去黃泉聊了。」
此時村民們對葉暢，已經是另一種態度了，最初的畏懼，到現在完全變成了敬服。
誰都明白，哪怕今夜水就退了，糧食也會是今後很長時間的一個關鍵問題。哪家都想自己多留些糧，吃不完還可以備不時之需，誰願意交出來！
「葉郎君說得甚是，甚為公正，當如此行事。」況老漢當機立斷道。
在他旁邊，另一個年長的漢子滿臉都是苦色，見葉暢來了，便也叫了起來：「葉郎君，實在是……實在是某無能。」
「葉郎君來了，讓讓，葉郎君來了！」
「況老丈，請召諸家長來，我們必須再合計一番。」葉暢一本正經地對況老人說道。
「可是……可是若糧食還不夠吃當如何是好？」有人怯怯地問道。
「這……」眾鄉民頓時驚呆了。
眾鄉民面面相覷，還是況老漢咳了聲：「郎君只管說，這裏再有誰鬧哄哄不聽郎君的，扔到水裡還省些糧食！」
「這便是第二件要緊事情，我看這山上頗有木柴，砍下做木筏，既可以想法子向外求援，又可以搜尋糧食，還可以尋找救濟。如今災禍，朝廷總得賑濟，實在不行，還可以去洛陽城。」
他們現在所處的北邙山脈，乃是秦嶺余脈，崤山支脈，海拔有二三百米。目前他們所在的這座山頭，雖然四面都為水所圍，可是水上部分也有三十丈，因此倒是不虞水會淹到頂。
這種話語，總是不好聽的，稍過了會兒，有一個年長些的勉強一笑：「這位郎君，方才是承了你的情，沒有你，咱們不能退得如此順利。但咱們也供應了你和你的同伴吃食，你這樣說話，不免太過失禮了吧？」
「怎麼回事？
「你們可知水何時能退下去？你們可知洪水之後是否會有瘟疫？便是水退了，如今糧食顆粒無收，家產盪盡，你們如何撐到來年？」
「可是把糧食交出來……誰管？」
「若非是我，況老丈你能將這麼多鄉親帶出來？只不過稍稍平安，方才便有人不將我的話語放在心上，還怪我帶的人吃喝了……你們逃命時，有多少人記得要帶米面？若不是我提醒，只怕如今一半人要挨餓！」
娓娘便揮手，她身後的蠻人一齊拔刀而出，蠻刀森冷的光芒，讓諸鄉民愣住。
圍觀的人有讓來的，不一會兒，葉暢便看到一個漢子叉手叉腳站在那裡，昂著頭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
今日木筏初成，他卻急著獨架一筏出去，自稱要隨打撈組做事。打撈組嫌他好惹是生非，不想要他，搬了他這伐木組主事鍾百文來，結果不但勸不服他，還讓他鬧了起來。
鄉民中懂事會說的，又開始拍葉暢馬屁起來，葉暢卻是神情冷漠，又做了個安靜的手勢，這次眾人倒是立刻安靜了。
「郎君……唉呀，咱們受了郎君大恩，還未曾請教郎君貴姓名諱，實在是失禮至極，失禮至極。」況老漢見識稍多些，這時別人無法開口，他卻不得不接過話。不過他想稱呼葉暢時，才想起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少年郎的姓名是什麼。
眾鄉民紛紛學著拍馬，他們自然是沒有什麼口才的，翻來覆去，不是誇葉暢「俊得象是仙人」，便是贊葉暢「比十個八個先生綁在一處還要聰明」，雖是笨拙了些，卻也給了葉暢台階下。
眾人聽得眼前一亮，此前他們只想著熬到水退，現在想來，確實可以藉助木筏向外求救。
更何況，他還將老弱都帶了出來。
眾人這才明白，葉暢可不僅僅是個外鄉少年郎，他身邊還跟著這群凶神惡煞一般的蠻人！
眾人都是訕然。
「你是想乘木筏出去，乘著水勢撈人財物是不是？」葉暢微
況老人五個兒子立刻跑去喊人，不一會兒，又是數十位家長聚在了一處，眾人七嘴八舌咻咻喋喋，原先葉暢一個眼神就可以讓他們安靜下來的，可是現在，大夥安全了，對葉暢就有些不太恭敬了。
「人各有分，你既是在伐木組，便好生做伐木組的活兒，為何非要到打撈組去？」葉暢心裏有些不快，皺著眉道。
「安靜！」葉暢又厲喝了一聲，眾人想到他方才的話，稍稍靜了一些，不過眼睛里卻是極不服氣。
他一開口，葉暢愣住了。
見葉暢緊繃著的臉松下來，況老漢心中暗喜：自己果然想的不差，就是要如此拍馬屁，才能得這位葉郎君的歡喜。
負責之人，大多都是年長老實之人，至於那些看上去就姦猾的村民，葉暢更不讓他們閑著，而是令他們伐木製筏，木筏製成后，又撐筏去四周打撈物品。
被葉暢揭了真心，那二蠻頓時惱羞成怒，嚷嚷著道：「便是如此又如何？」
「水淹不到這裏，你們便以為高枕無憂了么？」葉暢冷笑起來。
「我確實有方法，但是我為何要助你們？」葉暢一句話讓眾人啞口無言。
「方才我們說了，有三件事情，關係重大，異常緊要，第一件事情，便是不知水何時能退，我看這天氣，一時半會是下不開，只怕還要幾日，這幾日里，飲水、糧食，都需要節約著用。我來時，令這些蠻人從諸位家中背了些糧食出來，這些糧食約摸夠三日所用，但三日之後呢？大伙兒也帶了些糧食出來，我第一意見，便是將大夥帶來的糧食，先捐出來。」
這廝並不是個勤快的傢伙，這兩日葉暢對他還是有些印象，他突然變得積極起來，定是瞧著乘災撈人財物這有利可圖的事情了。
「娓娘。」葉暢向娓娘點了點頭。
末了，葉暢又補充了一句：「便是背井離鄉，也未必能有活命！」
「葉郎君，咱們都是鄉野愚氓，愚不知禮，葉郎君一見就
娓娘一直在暗中注意著葉暢行事。
他描述的後果，當真讓人毛骨悚然，眾人聞得此言，情不自禁就要環視周圍，彷彿身邊之人，隨時都有可能為了糧食對他們拔刀相向一般。
沒有想到，村子里竟然還有這樣的一個二愣子，看來此人的人緣關係當真不好，竟然沒有人告訴他自己曾以蠻人武力相威脅的事情！
就在木筏出水的當日，葉暢便聽得底下一片鬧騰，他帶著兩個蠻人過去，見幾乎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沒有再幹活。
況老漢聽人說過，形容一個人學問大，便要稱「學富五車」，但一琢磨著，這位葉郎君，只用學富五車來形容，怕他還未必滿意，故此六七八車都來了。
待排水溝也排出來之後，葉暢覺得，這個臨時避難營地總算可以湊合了。此時熱粥熱湯都已經煮了出來，眾人亂糟糟地上來吃喝，險些打翻了一口鍋，還發生了爭吵。這點小事，甚至用不著葉暢出面，況老漢幾個兒子上去喝罵一番，便又安靜了。
吃飽喝暖了，葉暢嘆了口氣：現在還不是歇的時候。
「你們莫不服氣，現今大夥手中都有些糧食，但是很快，就會有人家糧食吃完，到那時，你們就眼睜睜看著這鄉親鄰里餓死？」葉暢森然道：「就算你想眼睜睜看他們餓死，他們如何會不想掙命？我們被困在此處的這些日子里，必然少不得偷竊、鬥毆、廝殺，沒準不待餓死，我們當中就要先死一半人，其中最先死的，便是你家老幼！」
眾鄉民雖然不知道這位藥王孫真人是誰，不過聽葉暢說到生水中有蟲，倒不是什麼太高深的東西，眾人都是點頭。葉暢將講究衛生之事，從吃喝拉撒，到住行都強調一遍，特別還有病人的隔離之事，幾乎是事無巨細，都一一吩咐出來，而且每一件事情，他便指定一人負責，再三交待其人職責。
葉暢認得，這年長的漢子，名為鍾百文，正是負責伐木的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