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35章 大仇小怨各何傷
他沒有細想，心裏藏著的事情多著呢，哪有空管這個既無威脅又無實力的人了。
與遠在江南西道的土地不同，孟州就在修武之畔，洛陽往北渡過黃河便是，那兒土地肥沃，不遜於修武。
算計了好一會兒，沒聽得葉暢反應，方氏抬眼看他，見他愣愣的模樣，心中突然有些異樣。
葉淡又為葉暢謀劃了許多，田間的事情，葉暢還真不如葉淡懂得的多。特別是那些庄頭如何偷奸耍滑，那些佃戶又該如何應付驅使——後者葉暢不太在意，但前者對葉暢來說卻是極為重要的，他不可能總是呆在孟州，那麼能不能制住這些庄頭，就是成功與否的關鍵了。
那邊的良田萬畝，就算是葉暢吹了牛，打個折扣也是幾千畝，如此大面積的土地，是非常大的一筆財富。
方氏頓時就轉動著眼睛。
葉暢自問絕非什麼好人，可葉楝這般，還是讓他甘拜下風。
帶著一肚子彎彎繞繞，葉暢從葉淡家中出發，此時他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不但要跟著他去孟州，而且還有安排跟著劉錕去建新窯的人手。
葉暢愣住了。
葉暢停住了腳步，側過臉看著他，臉色很訝然：「伯父這話是何意？」
「伯父這話，我依然是不明白。」葉暢平靜地道：「若我不曾放過你，伯父以為還能在這修武容身？」
「若說旁人……倒是有幾個合適的。」聽得葉暢這樣說，葉淡雖然明知是恭維，卻仍然大高興。
葉楝渾身一抖，這時才想到，自己與元載有本質不同！
「呵呵，嫂嫂，你若真想要田地，江南、嶺南，都有的是，莫說萬畝，十萬畝百萬畝也有，再往廣南，翻過群山，更是如同一郡一州的大平原！」葉暢笑道：「雖然如今是生田，可正是生田，才好拿到手，耕作個三五年，可成為熟地，再有二三十年細心培育，便如同現今江淮一帶般，沃野流膏……放著這些容易的你不要，卻去爭孟州的地。孟州
「便是你了……十一郎，原先我見你，覺得遲早是要去道觀里的。」葉淡說到這，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自然，我這一輩子，若說看錯了誰，就只有一個。」葉淡自負地道。
元載與葉暢的矛盾，在吳澤陂已經不是什麼秘密，長安城外的刺殺，葉楝是不知道，可是元載一到任便試圖算計葉暢之事，吳澤陂人盡皆知，甚至修武縣人都知道。葉楝說起此事，還一臉委屈模樣。
葉楝一瞬間便想到，他與葉暢畢竟是伯侄，葉暢能帶那些「外人」發財，他這個親戚長輩，理所當然也應該獲利。
「你為何以為，我會寬宏大量到這個地步？」葉暢無意再與他糾纏，停住腳，森然問道：「讓你在吳澤陂獃著，當你不存在，這已經是我忍耐之極限，你卻想著得寸進尺？」
「十一郎，你這……這是何意，那元載與你深仇大恨，一到咱們修武便來尋你的麻煩，你尚且不惜仙人之術，救了他妻子……為何我這同宗同房的族伯，你卻不願伸援手？」
趕到葉淡家中，葉淡聽得他的來意，倒是甚為興奮。這一年來，眼見著葉暢的聲望高漲，遠遠超過了他這個族長，如今族中大事，幾乎都不再來徵詢他的意見，而是唯葉暢馬首是瞻，葉淡雖然服氣，但心中總有些不快。
這讓他啞然一笑，這是在哪一世大學未畢業時年少輕狂的想法。人作為生物，本能就是多佔據生存資源，也就是說，貪腐乃是人之天性，沒有任何一種制度能夠徹底剷除掉這種天性。
他警醒過來，自是不再敢胡說八道，只是追著葉暢嘟噥：「十一郎，你既是放過我了，為何不念著族親份上，讓我有條活路？我也不求替你管著什麼，只要你隨意安插一處位置與我就是……」
就算再遲鈍，葉暢也意識
「十一郎……你……你……」
出了葉淡宅，葉暢還沒有邁步，便看到葉楝又在他眼前晃當了。
此語說出來，葉楝愣了愣，然後大喜。
方氏越聽眼睛越亮：「你莫騙我，欺我婦人見識短小是不是？」
如今葉暢都來向他問計，他頓時覺得，自己又有了用武之地。
「哦，是誰？」
葉暢知道這是大問題，在幾十年後，韓愈因為諫迎佛骨被貶至嶺南潮州，他在給自己侄孫的詩中便說「好收吾骨瘴江邊」。不過對此，葉暢自有主意：「嫂嫂說的是，我如今確實沒有時間去江南……但是，今後人手足了，這邊事情空了出來，我遲早還是要去的。瘴癘之事，嫂嫂放心，我自有應對之策。」
「我倒覺得不巧啊，我正有事，無暇聽伯父教誨。」葉暢淡淡地道。
便是在長安與洛陽的華廈之中，人們都儘可能辟出點土地，種些花兒草兒，為自己的家園添上點綠意。
「十一郎……好巧啊，又遇上了。」見他這模樣，葉楝再也裝不住，忙上前道。
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讓葉楝終於生出了一絲怒氣。
葉暢心中有些好奇，自從在元公路面前吃了苦頭之後，葉楝幾乎都是躲著他的，今天卻敢與他招呼了。
「哪裡敢勞動你老人家，不過是兩個小莊子，而且要種的也不是粟麥，是來自蠻地的棉花。還有蠻人會來相助，若是這蠻人無禮，衝撞了你老人家就不好了。」葉暢半真半假地說道。
而這個時代，又是以土地為財富的衡量標誌。
方氏張牙舞爪，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她瞪圓了眼睛：「這可是中原的萬畝良田，十一郎，這可不是江南那邊的生地！我知道你有法子，想法子從她那邊要來！」
葉暢也有此心，但是對族長葉淡的眼光，他實在有些不放心。
他雖然很努力地熟悉這邊的人情，可是整
「我錯了，我對不住你，求你放過我。」咬了咬牙，葉楝低頭道。
聽他們大人說些自己不懂的事情，小娘早就昏昏欲睡。葉暢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態，悶悶地跟在身後。
元載雖與葉暢結仇，可到如今，他並未給葉暢帶來太大傷害，相反，葉楝與劉氏合謀，讓葉曙去長安送了性命！
出了門，他便看到葉楝就在不遠處晃蕩。見到葉暢，葉楝又笑著和他招呼：「十一郎！」
她這般細細算人，時不時還扳著手指著，專註而知性，讓葉暢看得一時有些恍惚：自己這位嫂子，實在是有些象後世那些商場中叱吒的女中豪商！
如果不是自己破空而來，只怕原來的那位葉暢，在被家中族人奪去財產之後，真的只有遁入道門擺脫俗世呢。
兩個庄頭，一個主計，再加上幾個眼線。
方氏心情激蕩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華夏後裔、炎黃子孫，對於土地，幾乎有著烙在血液里的狂熱。
這一年來，他跌入人生的最低谷，已經許久不知道發怒是什麼了——他完全沒有資格發怒，為了能在村子里生存下去。
他愣在那兒，看著葉暢一步步離開，心猛然沉下去，臉色陰陽不定。
有些垂頭喪氣地走到了院子中間，就在這時，他聽得裏面傳來方氏的聲音。
若不是他年老，葉暢還真心動了。
話還沒有說完，便見葉暢起步離開，葉楝一愣，立刻追上去。他火熱的心頭，像是被冰水淋過一道，頓時又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確實，若葉暢沒有放過他，以葉暢如今的力量，驅逐他離開修武，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且族中也沒有一人會替他這個完全失了勢的出頭。
將那絲怒氣咽下去，葉楝略有些傷心地道：「十一郎，過去，是我對不住你，但這一年來，你看著了，我已
是為葉楝的貪心與無恥，也是為他的愚蠢與自私。
不過對方不開口，他是不會說什麼的。背著手，自顧自地離開，就裝作沒有看到。
「十一郎，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你何不尋族長問問。」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葉家親族。在數完這些人後，葉暢說還要召些做事的，葉淡也隨口說來，當真是了如指掌。
「若是如此，你這幾年，便先得養出一批用得上的人手。」方氏見他仍然堅持，想到他「夢仙」之事，只道仙人傳了他什麼法門，可以應對瘴癘，因此道：「你不必急於一時，玉真長公主不是借田莊與你三年么，你先借她田莊培養人才。再有，你姐夫那邊，也可以多安插一些人手……咱們吳澤陂葉氏宗族，合適的子弟也有二三十人，再加上其餘外姓，湊個四五十人總是有的。如今以你在左近聲望，只要呼一聲，願意來投你相助的子弟，一兩百人不在話下……」
想到這裏，他心中頓時百念叢生。
「騙誰也不敢騙嫂嫂，而且嫂嫂哪裡見識短小了，若嫂嫂見識短小，我便不來尋嫂嫂商議了。」
而這些財富，都是葉暢帶來的，那些作坊、窯場，幾乎都得了葉暢的指點。甚至從長安來的那批外鄉人，如今也在同葉暢一起，準備又是炒茶，又是燒琉璃……這些事情，葉暢並未隱瞞，相反還有意宣揚，鼓動著左右村莊出人出力與他合作。
葉暢頓時笑了：「嫂嫂好大的膽子，那可是大唐長公主之物……」
「叔祖了不起。」葉暢也不禁訝然，沒有想到自己這位叔祖竟然是個有心人。
想到這，他咳了一聲：「既是如此，十一郎，聽聞你要做琉璃……那些人究竟是外人，琉璃乃寶器，豈可輕許外人，不如我就替你管……」
「我，若是去管那兩個莊子，自是非我莫屬，咱們葉家，哪有還比得過我的？」聽得為長公主看兩個莊子，葉淡頓時挺胸自
然後她收斂心情，抱著小娘就往回走。
「那邊雖好，可是瘴癘之地，禽獸所聚，非人所堪啊。」
更重要的是，一座座作坊漸起，原先這附近就只有點陶窯，但現在，從磨麵粉的水力磨坊，到以煤燒磚的磚窯，吳澤陂附近的山邊上，突然就多出了許多作坊。
結果到了門前，就被得了方氏示意的使女攔住了。
「能不能將這田地弄來？」
「貪腐不是體制問題嗎，何不用一套完美的制度來剷除貪腐，卻要用眼線這樣的特務手段？」在葉暢心中，突然間浮起這個念頭。
便是賀知章這等人物，在為歧王的葬禮選挽郎時，尚且傳出受賄之醜聞，乃至於被圍攻，堵在家中不敢出來，只能架起樓梯爬上院牆自辯。
「算起來，我母親也是大唐公主，她勉強算是我姑姑，拿來給我充妝田，豈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是他們李家欠我的！」
這個貪字，當初就害了他，現在又讓他說出了非分的話語。
他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將他們的性子脾氣都說與葉暢聽，都是老實肯吃苦願意做事的。葉暢一一記在心裏，他如今也不需要太聰明的人。
這一年余，在葉暢的影響之下，吳澤陂與左右小劉村、聶村、山下村等幾個村子，都有了不小的變化。單是葉暢教這些鄉民用牲畜和人的糞便，製造他所稱的「土化肥」，便令糧食的產量高出近二成。
葉暢也笑了兩聲，只不過笑聲有些乾澀。
這些都是滾滾而來的財富。
「不過是庄頭管事，族長還是看得準的，另外，親疏須有別，自家族人，總比外人可靠一些。」
對後邊一句，葉暢有些不以為然，但此時就是這樣。自家族人，哪怕再沒有能力，總是比外姓更容易受到信任。葉暢一人，是沒有能力與整個宗族實力相對抗的。
葉暢盯著他，森然問道：「元載與我何傷？而我兄長如今何在？」
葉暢只能灰溜溜地退回，這才討論到一半，具體該如何做，還沒有商量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