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60章 衣被天下路多艱
「他們會取代那些不聽從命令的佃戶。」葉暢平靜地道：「官府那邊，某已經得了允許。」
這個時候，方應物才意識到，自己太過高看自己父親在玉真長公主面前的身份地位了。
「哈哈……無人耕作？」葉暢冷笑了一聲，然後揮了揮手。
意識到此處，他便清楚，自己一敗塗地，根本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也是……也是！」
「汝父面上？」
聽得今日只有五十餘人到，他覺得大為暢快：「果然，方應物不愧是方應物，他的法子就是好……只有五十余戶，靠著這些傢伙，他能種這幾千畝田？笑話，這山裡的猴子跳將下來，還以為自己真是無所不能的名士？」
此刻他哪裡還不知道，自己與解三的把戲，早在葉暢意料之中，甚至葉暢想著法子布下這陷阱，目的就是為了對付他們，將他們從莊子里趕出去。
「某前日有言，昨日是最後一次登記造冊，昨日未能到者，視作自願退佃處置。」葉暢揚聲道：「因此，今後這公主庄佃戶，便是昨日點卯時到的一百一十七戶，其餘人等，還請另謀高就吧。」
「正是，故此某說服諸佃戶，已經來點卯了。」
「去見方應物！」
「那你們去找造成誤會之人，尋我做什麼？」葉暢搖了搖頭：「誰讓你們如此，你們便去尋誰去。」
雖然沒有去點卯，但解三一直在關注外邊的事情，他的兩個兒子，輪流回來報信與他，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因為葉暢年輕的緣故，解三背後稱他為山猴子。他頓了一下，又對解虎道：「你去將這五十餘人都記下來，待趕走山猴子之後，將這五十余戶也驅走，哼哼，離了莊子庇護，他們得去山上服役，某倒要看看，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敢不聽話！」
聽得這話，解三與方應物頓時臉色白了。
「各佃戶將被編成組，每一組有各自組長，組長之下，尚有隊長……」
「不只是幾輛大車，那
方應物那邊，同樣得到了消息，但是他神色自若，見解三慌慌張張過來，啞然失笑道：「才這點動靜，你何必擔憂？」
這一切，方應物臉色也變了。
這一句話出來，頓時像個晴天霹靂，震得在場眾人都是目瞪口呆。
「這個……這是怎麼回事？」解三有些驚訝：「你們再去打探清楚來！」
「不好了，阿耶，那姓葉的山猴，竟然帶了不少糧食與財帛來！」
被稱為貴主庄的這兩座莊子，陷入空前的混亂當中。
「我們當真是豬油蒙了心，竟然受這兩個狗賊騙，他們往常便一貫欺壓我等！」
他二人如何去應付這許多人，這可是兩百戶人家！
行來的不只是幾個人，而是一隊人！
「這廝帶了大量錢糧來，如今又在向聽他話的窮鬼發放，消息傳出去，必然會有那些牆頭草前往投靠，若是真給他拉了一半人手去，咱們之策，豈不全部泡湯？」
方應物眼中冷厲的光芒閃過，他退到一旁，只準備過會兒加倍奉還。
要這兩百餘人推出三人來，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們爭了好一會兒，葉暢那邊已經指揮著各組人手開始準備工具，他們這裏還沒鬧好。到最後，葉暢不得不對他們說：「再推不出人來，某可就要帶人去做活，沒有時間陪你們在這瞎鬧騰了！」
「咦，方應物，你莫非沒有與他說，昨日未曾到場，今日就不必來了？」葉暢一臉訝然地道。
這位葉郎君可是連王維的面子都敢駁的，他父親或許和玉真長公主有些什麼關係，但比起王維……不過是一個家奴罷了，算得了什麼東西？
雙方論人數，佃戶還要多些，但工人齊心協力，佃戶各懷心思，還是工人佔了上風。鬧了好一會兒，葉暢才大聲
「方才幾輛大車來了，車上運了絹帛與米面，那山猴子正在給不聽話的佃戶發放！」
「我只問你，我說的，昨日不到，今日便不必來了的消息，你傳到沒有，回答我，有，還是沒有即可。」
「葉郎君，這如何使得，這可是……這可是二百五十戶佃戶，若是少了他們，莊裡的活兒……誰來……誰來……」
讓解三放心的，多半不是方應物的計策，而是他那滿滿的自信。他二人商議了一番，決定先再讓五十名佃戶去應付葉暢，先將他的十車財物消耗掉再說。
分明不是軍人，卻又象軍人一般擁有紀律，他們的出現，讓方應物與解三感到某種恐懼。
等有些不耐煩，他乾脆出了門，在門口翹首望了好一會兒，終於見到解虎臉色怪異地跑了回來。
「看來是沒有了……你先到一邊去，過會兒再處置你。」
這些人乃是洛陽災民，在洛陽南市的工地上做了五個月的活，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已經初步具有工人的協作精神與紀律性。葉暢此前自洛陽過，可不僅僅是為了去見李頎等！
這些人身上背著行囊，臉色風塵卜卜，但卻如同官兵一般，排成隊伍，行列雖有些散，卻並不混亂。方應物與解三都是見過世面的，一看到這些人，都驚咦了一聲。
果然，不待推出的三人回去，葉暢的話落入佃戶耳中，有沉不住氣的便大叫起來：「是解總管與方總管的主意，是他們的主意！」
「某病已好，故來葉郎君面前聽用。」解三一臉誠摯：「某前日之錯，今已知矣，還請葉郎君海涵。」
故此，這一日他二人倒是沒有找什麼借口，一大早便到了曬場之上。
「正是，休讓他二人走脫了！」
這十二人都是與方應物、解三關係不睦者，二人頓時明白，這兩日里，葉暢可沒有閑著！
聽得
他不曾想，葉暢竟然還藏了這麼多人手！
這般催促之下，眾佃戶勉強推舉出三人來。三人到了葉暢面前，此時他們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不再是那種冷淡無視，而是徑直下拜：「葉郎君，請發發慈悲，我等並無意冒犯葉郎君，實是……實是誤會……」
「他們……」
葉暢不理會那些人，自顧自地宣布自己的安排，這些佃戶當中，相當一部分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葉暢也不在意，他相信，這些人並不是蠢，有樣學樣總會。
葉暢此前與方應物說話，雖是算不上客氣，但多少總與他留下了幾分顏面，可是如今當著眾人說他，卻是一點餘地都不留。方應物雖是深沉，卻哪裡受過這種氣，頓時臉腫得通紅：「這個……」
樣子就是此次來的一百名勞力。
「好大的面子，可惜某不曾聽過。」葉暢冷笑了一聲：「你等唯有自救了。」
「什麼？」
此時二人不唯面色如土汗涔涔而下，更是兩股戰戰。那些佃戶越說越激動，不等葉暢安插於其中的人帶頭，便已經有人大喊：「此二賊害我等，他們倒好，他們又不怕失佃，便是回了長安，貴主也會給他們一個管事……」
解虎應了一聲，正要離開，卻見留在曬場上的解豹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解三面色一沉：「讓你們輪流回來，你這狼狽模樣，卻是為何？」
到這時，他二人已經徹底死心，便是方應物，也知道今日休想為難葉暢了。編組完成之後，那些沒被編入的佃戶大急，他們可顧不得許多，一個個擁上來，想要尋葉暢說話，卻被那一百名工人擋著，生生隔開來。
二人再無僥倖心理，解三撲通便跪了下來，方應物也上前向著葉暢長揖，顫聲道：「葉郎君饒我，念在家父面上，饒我！」
這些佃戶們不從點卯，根本原因還是他們二個從中使力，原本他們以為法不責
這些人看上去與窮困的佃戶沒有什麼區別，可是在氣質里，卻又有某種不同！
「原來如此……這廝竟然有後手！」
葉暢不再理睬他，而是登上高處，環視眾人。
說完之後，葉暢便從高處下來，不去理會那些胡亂嘈雜的佃戶們。
他心中生出這個念頭，然後便帶著兩個人，從後邊出了莊子。
號聲止歇，卻沒有什麼變化，解三的狐疑變成了冷笑，他睨視著葉暢，正待說話，就在這時，卻看到庄外有人行了過來。
一共是一百人，都是青壯，這一百人徑直行到葉暢面前，在曬場之上，他們一邊低聲談笑，一邊整頓隊伍，看上去輕鬆愜意。偶爾好奇地打量一下周圍的人，神情全然沒有外鄉人的拘謹。
「葉郎君，知錯能改，善莫大矣，他既是認……」
方應物與解三算過，葉暢剩餘的財物糧食，完全不夠這剩餘的二百五十戶分配。只待到時物質一缺，他們安插的人便於人群中鼓噪，到時葉暢收買人心之舉不僅不能有所收穫，而且還要適得其反。
聽得這裏，解三算是明白，這來的錢糧，並不是從天而降，而是葉暢早有準備。這讓他不禁生出擔憂：即是有這樣的準備，豈知葉暢是不是還有別的招數？
他身邊的葉英拿出個牛角號，開始用力吹了起來，眾人都是一驚，解三低聲道：「這山猴子究竟做什麼勾當？」
「知錯？」葉暢睨視了他一眼。
「詳情如何？」
見這個傢伙也跪了下去，葉暢淡淡一笑，知道事情成了。
葉暢是要立威，要讓佃戶們從一開始就明白，聽他的自有好處，而與他作對，下場將會很慘。
「打死他們！」
有人起頭，呼喝聲便不絕於耳，到處都是喊打聲，群情激憤下，那些葉暢帶來的工人眼見著不是沖葉暢來的，阻撓便有些不力。解三與方
這些佃戶對方應物與解三是甚為畏懼，他二人畢竟盤踞多年，因此他們雖是不願意與葉暢作對，可是被方應物與解三鼓動下，加之也有貪念作祟，眼見著除了那五十戶之外，另又有五十戶，也自葉暢那邊領到了財物與口糧，因此，到得第三日點卯時，三百五十余戶，竟然家家都到了。
他卻有些高看自己了，葉暢真要趕他們走，哪裡用得著這麼多的麻煩。
「他們說只須依了他們，就可以如同往年一般……」
他頓時也跪了下去，連聲哀求：「葉郎君，某自葉郎君來起，便小心奉承，未有不恭之處，還求葉郎君救我一命！」
「咦，你二人如何來了？」見他二人出現，葉暢驚訝地道。
解三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大呼，欲與葉暢爭執。方應物拉了他一把，臉上猶自鎮定：「葉郎君，你這般倒行逆施，佃戶散了，無人耕作，貴主怪罪下來，可全都應由你兜著。」
又是一陣七嘴八舌，葉暢笑了笑，回過臉去，意味深長地看著解三與方應物。
倆兒子匆匆又跑開，解三起身背後繞著胡床轉了幾圈，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就這樣吧，公主莊上的佃戶留下，其餘閑雜人等，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家父方清之……」
「他二人中飽私囊……」
佃戶們不乏他們的小狡猾，他們知道解三與方應物二人同葉暢為難，這個時候自然將全部責任都推到二人身上去。不唯如此，他們還想著痛毆二人一頓，以此來討好葉暢。
「才十車財物，還多是糧食，你以為能買得多少人？且等著吧，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待這些人分了，咱們再發動人手去索要，到那時他拿不出來，瞧他會是什麼下場！」
接下來葉暢任命了三個組長、九個隊長、二十七名小隊長，這三個組長、九個隊長，無一例外都是新來者，二十七名小隊長當中，倒有十二人是本地佃戶，被分插到九個小隊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