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61章 閹宦豎子問舍田
他們只是感激葉暢讓他們有休息之日，卻不曾想到葉暢通過這種有規律的作息時間制度，潛移默化里在培養著他們的遵守時間的紀律性。
正是這筆錢，加上之前紙坊、印坊的收入，源源不斷地支持著葉暢幾方面同時開工：請了淄州的工匠改造琉璃窯，在武陟擴建造船工坊，在洛陽進行基建投資，在孟州進行棉花試種。
「你瞧，和尚你也不老實吧，怎麼會只是為弘揚佛法，若是為此，應當是你們和尚散盡財物才對，為何卻成了和尚向人求布施？」
正想著間，便見到葉暢帶著十餘人順著田埂行來。
「你方才那番做作，可不就是為了讓人為你拚命？」善直嘲笑道：「連貧僧都瞧得出來，你以為旁人就看不出來？」
「葉郎君。」鄭五慌忙起身招呼。
葉暢只覺得眼前一黑，頭暈目眩起來。
「看得出來又如何，這原本就是陽謀不是陰謀。我那番做作，可不只是空口白牙說幾句輕飄飄的話，那可是拿出了真金白銀的。」葉暢搖頭：「和尚，世事原本便是如此，人既生存於世，便須要做事，不只是為自己，亦是為別人。便是大明宮中坐著的天子，也不是每日要替天下操心？這些佃戶，不為我效力拚命，就要為別人效力拚命。為我效力，至少我得了好處，他們也不會少。」
在葉暢這邊，只是幾句話罷了，可在鄭五那兒，卻就是熱淚盈眶。他再次下拜：「多謝葉郎君，多謝葉郎君！」
邊令誠這廝貪心，他必然是先派人介入生意，然後尋機將釀酒業一舉奪去，就如同王元寶奪走球市一般。只不過王元寶手中有財力人力，故此不需要太多準備時間，饒是如此，他也下了氣力收買球市的管事。邊令誠宮中太監，手中有幾個人可用，就算葉暢現在就將全部酒坊都交與他，他也經營不過來。
善直在葉暢身後「善哉」了一聲，葉暢與鄭五告
眼見著夏天就要來臨了，田野里和風拂過，棉花苗長得甚為喜人。
這廝從長安接了任務跑來，前面這番話都是鋪墊，真正可怕的還是他至今沒有說出的東西。想到他還帶來了甲士，葉暢便知道，自己非答應不可。
「天子有令，征修武人葉暢為承務郎，以折衝府兵曹參軍職參贊軍務，即日至達化縣洪濟城軍前效力！」
並沒有沉吟多久，想到自己此前得罪的那一群人，葉暢便明白，自己別無選擇。
就在這時，和尚的眼睛突然瞪大，露出警惕之色。
可邊令誠這種死太監卻不同。
這個坑了大唐幾位名將的太監，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是看上了他釀酒的利潤了！
「正好，咱聽說葉十一郎家中美酒，一名甘露，一名醉黃粱，都是難得的極品，聞名已久，今日倒要好生受用一番了。」
兩人討價還價好一會兒，最終達成兩千貫佔兩成，來年又可得兩成，擊掌成誓之後，邊令誠笑著道：「哈哈哈哈，葉郎君乃俊傑也。」
「近日和尚在看兵法，記得當初吳起為士兵吮膿瘡，士兵之母便哭，說兒子必為吳起死了。」和尚卻沒有被他說服：「說來說去，你與吳起一般，都是騙子。」
「托郎君的福，木棉很好種，不需要太多打理。」
「不意勞動邊……邊公過問。」葉暢在停頓了一會兒之後繼續道：「有勞邊公了……此處不是談話之所，請邊公到小處一坐。」
「鄭五啊，這木棉還好種吧？」葉暢認得他，笑著回應道。
葉暢心中不祥之感越發明顯了。
此語一出，葉暢悚然而驚。
「夠，夠，每日里田裡的事情忙完，便可回去陪她，而且還有休沐日！」鄭五看著葉暢，大著膽子道：「郎君仁厚，
這廝還是第一次露出這等不掩飾的神情，而且是一瞬即斂。
一提到此事，鄭五心中便是感激，他相貌雖老，實際年紀還不足四十，家裡還有妻子，此前養了兩個孩子都夭折，如今看著妻子肚子又隆了起來，他原是很擔心，好在現在有飽飯吃了。
「哦，此言何意？」
象元載、盧杞、王縉等人，本質上是士大夫，他們的性格雖是各異，可是他們行事的風格卻總有大同小異的地方，葉暢並不是很懼怕他們——死要面子就決定了他們所使用的手段有限。
所謂俊傑，識時務者也。葉暢明白，接下來要進入正式話題了。
葉暢早就知道，這麼大的收益，他不可能長久佔有。他打的主意也很實在，利用此前積累的名望人脈，能夠保證自己掌握這利益三到五年，等規模一做大，立刻轉手——他都想好了，直接交給李隆基，換取相應的政策支持。
此時最出名的大太監，自然是高力士，但邊令誠，身份亦非一般，甚得李隆基信任。
關鍵問題是，這個邊令誠……他又不是高力士，憑什麼敢開口？
但這是葉郎君說的，那些從洛陽來的人可是極信葉郎君，他們說便是在洛陽城裡，葉郎君也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
「一般生意有兩種，一種是邊公自己也親歷親為，如何經營，如何擴張，邊公都親自動手。另一種則是邊公全然放手，只是派個賬房來核算，每載將收益算出。」
葉暢心中在冷笑。
自去年八月入洛陽推出醉黃梁，到現在才八個月時間，這兩種酒給葉暢帶來的利潤就超過三萬貫。
酒一入口，邊令誠臉上神情就發生了變化，他面色忽明忽暗，好一會兒才贊道：「好酒，好酒，咱這殘餘之人，飲后都覺得像是有一團火在胸中燒……」
葉暢號稱用「古法」記時，將每月分為四周，一
「太慢，我出五千貫，佔五成。」
「過幾日，會有穩婆到莊子上來，我會讓她去給你媳婦看看。」葉暢又道。
他必是慢慢安插人手，過個兩三年，等這些人都上手了，再將產業盡數佔去。巧取豪奪，如意算盤倒是打得很響，只不過，他卻料不到，葉暢竟然有將酒坊交與李隆基的打算。
「某乃刑餘之身，總擔憂今後老無所依，故此想要積攢些家當。」邊令誠見葉暢不出聲，只道他沒有聽懂自己話語中的含義，他笑著道：「知道葉郎君善經營植產，有一事相求，還請葉郎君勿推託。」
引著邊令誠回到莊子里，請他坐下之後，這死太監打著哈哈，卻就是不說李隆基派他來的真意。待得酒奉上來，他才眼睛閃閃發光：「待咱來嘗嘗這二種美酒，聽聞李太白都讚不絕口，專門寫了詩讚揚的……」
「我記得你新婦已懷了孩兒，陪她的時間夠不夠？」
「哪有？」
和尚想了相，便又補充了一句：「還有求衣食。」
「葉郎君這甘露酒與醉黃粱，聽聞產量不足啊，咱願出資，助葉郎君一臂之力，同時也給咱攢上養老錢，葉郎君意下如何？」
那人將頭盔接下，露出面白無須一張團臉，未語先笑：「咱姓邊，名令誠，如今在宮中做事，奉陛下之命特來見汝，帶有陛下口諭。」
葉暢盯著邊令誠，邊令誠端著酒杯，笑眯眯的，卻是不說話，似乎在等葉暢的回應。
其一是高力士似乎壓制不住這些宦官中的後起了，其二則是……自己的處境似乎不太妙！
「咱要出多少本金，能得多少股分紅？」邊令誠肥胖的臉上露出貪婪之色。
邊令誠說完後放聲大笑，似乎是要顯得自己的豪氣，
葉暢還想長篇大論下去，和尚卻一臉鄙夷模樣。葉暢交往久了，和尚明白，這廝最會胡攪蠻纏，與他說道理，那是自討苦吃。
葉暢心中一凜，李隆基對他沒有多少好感，從將他驅出長安城便可以看出。他拱手行禮道：「山野村夫，不意勞動邊……」
和尚看兵法，是葉暢的要求，以和尚的勇武，就這般一世，實在有些浪費。葉暢沒有想到的是，和尚沒有學著吳起如何招徠士兵之心的本領，卻學到了一肚子牢騷。
高力士乃是大唐第一位權宦，他因為當初隨李隆基一起發動政變誅殺韋后等有功，故此擁有此前太監沒有的權勢。他開了個頭，此後玩弄低劣權術的宦官，迎合年老猜忌的李隆基所好，一茬茬冒了出來。但那是再過幾年後的事情，現在邊令誠等，還只敢小心覷視權柄罷了。
「咱不懂經營，還是后一種吧。」邊令誠琢磨了一會兒道。
「自然是弘揚佛法……」
鄭五望著這些綠油油的苗兒，布滿皺紋的臉上，漾起了複雜的神情。
鄭五心中一喜，沒有想到葉郎君這般大人物，也只有兩個月的功夫便記住了他。
這些馬小跑著，因為葉暢一行在田壟當中的緣故，他們並未縱馬入田，而是在道路上便止住。馬上一名騎士問道：「諸位可知道有一位葉暢葉郎君？」
「邊公有心，某如何會拒絕，只不過邊公對今後的生意是如何想的？」
甘露酒與醉黃粱的利潤非常大，可以說十倍都不只。只因為葉暢擁有現在最好的蒸餾工藝與設備，才能做到這一點，別人就是想學，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學去的。
「如今生計如何，每周發放的糧食夠吃否？」
一方面，他對這些苗兒的長勢甚為歡喜，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擔憂：這些東西並不能用
這個時候，葉暢突然意識到，這位來傳消息的，可也不是一般人物，而是邊令誠！
葉暢也聽到身後異樣的動靜，回過頭去，只見十余騎順著官道而來，馬上騎士都是盔明甲亮，帶著肅殺之氣。
就這樣吧，這兩三年內，名義上給這個死太監股份分紅，但利用擴大生產規模銷售更多酒的利益誘惑他，等到他下決心動手之前，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葉暢表面上仍然很平靜：「邊公只管吩咐就是，某能辦得到的，絕不推辭。」
可這個邊令誠，卻在他面前這般……其中至少透露出兩則消息。
說話的這名騎士雖然也著甲，但一開口，就帶著股陰氣。葉暢眉頭微皺，看著那人：「某便是葉暢，不知尊駕何許人也？」
「正是，求衣食，我亦是求衣食，佃戶也是求衣食，我多對佃戶用些心，佃戶們便願多為我出些氣力，這是一種……交換，故此談不上做偽……」
「邊公只需出一千貫，佔有一成股份，在一年之後，邊公可以用一千貫，再買一成股份，如此連續五年，邊公以為如何？」
他想了想道：「我換一個方法來說吧，你和尚為人念咒祈福，實際上為的是什麼？」
善直瞪起眼來：「郎君這話說得，貧僧只是覺得郎君越發陰險了。」
卻不曾想，如同球市一般，竟然還沒有多長時間，便有人伸出手來。
話到此處，邊令誠話題猛然一轉：「今番出來，是咱自個兒向聖人討來的活兒……原因就是久仰葉郎君善持產業之名，要來向葉郎君請教一番。」
想想也是，自己擔憂得太過頭了，葉郎群一來，只花了幾日功夫，便將以前的庄頭總管方應物與解三趕走，將人心安定了下來。
「夠吃，夠吃，可以敞開肚皮吃，比起過往好多了，過往這青黃不接時節，哪裡有飽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