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68章 欲善其事利其器
這些工匠都是軍中積年效力的，雖然不懂如何看圖紙，可葉暢畫的實在是太形象，他們一看便知：「咦，這東西……這東西好！」
「這鐮刀不堪用，我要打的是這種鐮刀。」葉暢拿出準備好的圖紙給他們看。
李隆基當然知道這是誰給她帶來的變化。
李隆基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了，冰冷、猜忌的目光取而代之。
南霽雲盯著他，覺得葉暢似乎有些瘋了。
「你有何策，犬戎一來就是十萬二十萬，多時乃至四十萬，而且多有騎兵來去如風。官兵能如何，不過據城而守，眼睜睜看他們將麥子奪去罷了！」老吏嘿然：「你可知王難得將軍最出名的一戰？便是天寶元載之時，犬戎大掠割麥，其贊普子還率眾逼城，無人敢出城邀戰，王難得將軍獨領一軍破陣，擊殺其贊普子……」
確實，這東西好。葉暢拿出來的，就是所謂的「推鐮」，這玩意兒的前端類似叉開的剪刀口，有鋒利的齒刃，這一點和鐮刀一般。它底下是嵌在一塊同樣叉開的木板架上，木板架再下，則是四個小輪。在上方則是彎曲的長柄，收割之時，只要握著長柄向前推動，刃口自然將麥稈割斷。因為不需要彎腰，也不需要反覆揮鐮，所以它的效率比起單純的鐮刀要快得多。
既是如此，在這邊疆之上，自己要做出些事情來，讓李隆基看看，除了他那些手段，還可以做得更好！
這是葉暢始終想不明白的問題，這個問題，也只能等以後想法子去打探了。
「你這小娘，倒是狡猾，不敢要不是不想要，對不對？」他問道。
葉暢頓時愣住：竟然是這麼一回事！
「郎君倒是悠閑，可知讓郎君監督割麥，實際上是不懷好意？」南霽雲見他回過神，推開和尚便走了進去，煩躁不安地道：「郎君，這皇甫大夫可是不安好心，要將你送到犬戎的刀鋒上去！」
只見葉暢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之上，眼睛微閉，雙手舉起，用食指在腦袋
工匠們頓時歡聲雷動！
來到匠營當中，雖然皇甫惟明不待見他，隨他一起來的那老軍吏也有氣無力，可是匠營的工匠們卻不敢怠慢他。聽得葉暢要打造東西，忙笑著道：「參軍若是打造鐮刀，那大可不必，咱們備有一萬柄鐮刀，參軍只要去取就是。」
「這個，確實如此。」
高適、岑參和李白跑出去登高吟詩了，葉英葉挺不知道葉暢到了哪兒，那麼……和尚善直呢，為何善直也不在？
那日遇敵之後，王難得對南霽雲甚為欣賞，頗有招攬之心。若是早個幾個月，南霽雲二話不說，定然是捨命相隨的，可現在么……葉暢正在危難之時，他卻舍之別投，南霽雲覺得實在不是自己能做出的事情。
「二十九娘，你倒是善禱善祝，連貴妃都說你好呢……你說說，要什麼賞賜，要不，朕封你為公主？」
因此在發覺葉暢被上司派上了死路之後，王難得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分葉暢的遺產了。
南霽雲是不懂葉暢這在做什麼，只不過跑到破廟裡，又有善直的「參禪」，還是讓南霽雲肅然起敬。但旋即他訝然：「和尚，葉郎君不是道家的么，跑來參什麼佛家的禪？」
「我呢？」和尚問道。
「第二部分要用木匠，營中木匠手巧的做輪，較差的做底盤，再挑些軍士學著做曲柄，我向大夫去請調人手，這個也沒有問題吧？」
「可是說讓你見機行事，不行就投靠他？」葉暢又道。
「不過，要做到此事，手中無兵卻是不可，南八，這兩天你就多與王難得部下交往，只求一事，到時我要帶三千人出去割麥，請王難得選派三千人。」
那聲音卻是從葉暢口中發出的，然後葉暢又道：「有了！」
南霽雲深以為然地點頭，但是肅然起敬歸肅然起敬，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他打聽到的，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是。」他應了一聲。
「能不能喚他？」他
想到善直，南霽雲頓時想起一個地方。
「你先下去吧。」只說了一句，李隆基又覺得不耐，將蟲娘又打發走了。
皇甫惟明為何對他會如此敵視？
「你休要替他擔心，他精明著。況且，許他在私下批評朕的國策，就不許朕讓他吃些苦頭？」李隆基想著這個小女兒這些日子曲意奉承，葉暢去邊關的時間不短了，憋到現在才求情，自己的這個小女兒倒還是有些耐心的。
「是葉暢讓你求朕？」
王難得對他們昨日展現出來的勇氣甚為欣賞，但所謂欣賞，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他不可能為了葉暢而與自己的上司硬頂，最多就是行些方便。
木匠營頭點了點頭，表示沒有問題。
有了它，再加上合適的分工，葉暢可以肯定，能在麥熟之後的最短時間里將麥子收割完來。
「這倒是沒問題。」
這種推鐮，原是葉暢看到宋金之時發明的，之所以未曾大行，原因主要是家裡總共不過些許田地的自耕農用這個不合算，而且它對於田中環境有要求。葉暢是親眼去看了軍屯營田，發覺營田中的麥子都種得一排一線極為整齊，正合著推鐮使用，這才靈機一動，將它拿了出來。
那營匠頓時叫苦不迭：「參軍可是難為我們了，五日一千具，一日就要二百具，我們全營總共就這麼些人，如何忙得過來？」
蟲娘笑嘻嘻地默認了。
葉暢自然不會忘記善直，皇甫惟明的態度讓他對周圍很警惕，若是出現一兩個刺客，他絕對不會驚訝。
南霽雲愣了一下，葉暢倒是信任他，不怕他被王難得挖走。想了想，王難得部下精銳，若是能得他們相助，至少小股犬戎來襲擊，他們不怕擔憂了。至於犬戎大舉來襲，只要廣布斥侯，對方來之前就迅速撤入城中，最多是割麥的任務完成不了，也不會丟了性命。
「正是，他還說……」
「他說了任誰都不能打擾。」和
「官兵就坐視他們？」
《繡像三國志演義》實在是太深入人心了，便是和尚，也記得其中星落五丈原的情節，南霽雲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便是要比，也當以關羽關雲長比自己，如何能用魏延那腦後生有反骨的傢伙來比！
「不就是六月么？」
在洪濟城當中，南霽雲怒氣沖沖，見著一個人便問：「葉郎君呢？」
確實是他將老吏拉下水的，老吏恨他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就別想還能得到別人的感激。
「噓，他在參禪。」
這個問題，李隆基相信蟲娘不敢騙他，這讓他神情稍緩。
「朕乃天子，言出即行……你想要什麼就說吧。」
葉暢何嘗不知，他得了那老吏說明，絞盡腦汁了一夜一日，到現在才算是有了個章程。聞得南霽雲說起，他笑道：「可是王難得對你說的？」
「以理推之便能洞若觀燭。」葉暢眯著眼睛：「看來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呢……既是如此，我便讓他們吃一回驚吧。」
「善直師，你就跟著我……唔，跟著我先去一下匠營那邊，有些東西要做一做。」
「沒……沒有，只是兒臣怕他在邊關受苦……」
和親，懷柔，威壓，剿滅……使用什麼方略來應對，要視具體情形而定，一味高壓，徒傷國力將士耳。
「參禪？」南霽雲眉頭一皺，便向破廟中望去。
葉暢可是對他家有大恩啊。
這是王難得最得意的一戰，不過那一戰雖是擊殺了犬戎贊普子，卻還是沒有搶回自己的麥子。六千頃麥田，每年大半都是替犬戎人種了。
這目光之下，蟲娘戰戰兢兢，臉色慘白，從方才的嬌憨，變成驚懼，一瞬間，她彷彿回到了認識葉暢之前。
對此，葉暢不以為意。
「我要一千具這種推鐮，五日時間，你們打得出來么？」葉暢問道。
回答的都是不知道，
蟲娘雖有公主身份，卻一直沒有公主封號，以前時，那是因為李隆基對這個早產兒心懷疑慮：一是懷疑她並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二是懷疑她是不祥之兆。但現在不同，隨著年齡增長，當初皺巴巴的小丑物，現在已經越發地舒展，除了頭髮略黃、眼睛帶著海藍色外，其餘方面，帶著明顯的李家特徵。
葉暢笑了。
這或許是李隆基想要他知道的，不過葉暢仍然不贊同。懷柔也要有度，和親則完全不可取。
「如今只有十余日，就是麥收時節。」那老吏怨毒地道：「你可知道，每年麥收之際，便是犬戎大舉侵犯之時，他們來此，也不為其餘，便是將咱們六千頃屯田割走，若是割不走，則放火燒了！」
葉暢是親眼見到王難得軍威的，那時他覺得大唐在此處一定是佔據了絕對優勢，此時才明白邊境的情形，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他手中沒有一兵一卒，上司又有意陷害，卻還這麼自信滿滿！
「那個誰知道呢？」和尚撓著頭：「象他這般人物，佛道相通吧？」
「和尚，葉郎君何在？」
「郎君怎麼什麼都知道？」
蟲娘小小的頭一直垂著，聽得李隆基的話，用力搖了搖頭：「孝敬父皇，敬愛娘子，原是兒臣本份，哪裡敢要什麼賞賜？」
「是不是還讓你邀和尚去與他的部下飲酒作樂？」葉暢又問。
只要不是勾結宮中，那就好……蟲娘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她覺得葉暢待她親近，怕葉暢在邊關受累，也是自然的事情。
葉暢最後道：「只需按著一致的度量，最後一道便是裝起來，這個可以現教現學，我也另調人手來……大夥全力以赴，一日以二百具為數，少於二百具，自然受罰，多於二百具，每多出一件，我便請賞錢一百文，諸位自行商議如何分賞，如何？」
與此同時，在長安城中，李隆基笑眯眯地將蟲娘拉了起來。
「如今犬戎
這洪濟城曾經被犬戎多次攻破，因此城中破敗，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城東北角有一處小廟，應該是以前某個僧侶在此建起的。南霽雲跑到這兒，果然看到破廟之前，善直百無聊賴地在逗著一條野狗。
李隆基失聲笑了起來。
「兒臣……兒臣心慕大道，聽聞修武葉暢精通道法，願拜其為師。」確認父皇不是在騙她之後，蟲娘大著膽子道：「請父皇召他還京。」
饒是如此，還不得不種——正如葉暢擔憂的那樣，運輸補給運到此處，實在是太困難了，六千頃麥田，唐軍能收割其中的一半，甚三分之一，便能減輕不少後勤的壓力。
「如今你可以說了吧？」葉暢又道。
「說出來也無妨，你知道又能如何，無非就是等死，運氣好的話就只是丟人現眼，運氣不好則是丟了性命。」老吏冷笑道：「如今是幾月，你算過沒有？」
判斷出和尚在胡說八道，南霽雲還是不敢去打擾葉暢，過了好一會兒，猛然聽得「叮」的一聲。
不過方才還說葉暢是在參禪，轉眼又是在擺七星燈朝天乞命……呸呸，不吉利，這和尚定是張烏鴉嘴在亂說！
葉暢是四月中從洛陽城出發，他對於旅途的艱難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花了一個多月，才抵達目的地，還是讓他為此時的交通之困難而吃驚，同時也為唐軍的補給擔憂。
而且原先自閉、孤僻的性子，這兩年變化很大，越來越嬌憨討喜了。
葉暢略一沉吟：「此事分為三部分，一部分乃鐵匠之活，軍中鐵匠也不須另做，將原先的鐮刀改成這鐮刃，這總不難，一日改二百具改得出來么？」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明白李隆基為何非要把他扔到這兒來了——倒不是真想要他的性命，李隆基天子之尊，要取他性命方法有的事，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而是對他的邊策不滿，讓他親身體驗一下，理論與事實的差距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