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71章 誘汝入彀虞詐間
楊景暉聽得他們在這算計監軍大使，饒是他對邊令誠也沒有半點尊敬，卻還是不禁變色：這幾位據說都是名動天下的名士，果然名不虛傳啊。
他從來是不憚從最大的惡意去推測那些算計他的人，這是他很不討人喜歡的地方，也讓他樹了不少敵人。但是，這種性格，同樣也讓他不只一次在陷入險境之前就嗅到了危險。
好在化隆城規模不大，人手雖是略有不足，但是五百精兵加兩千民壯，勉強也可以支應。
說到這裏的時候，楊景暉惱怒地道：「你說他一個宦官閹人，不在宮中好生服侍天子嬪妃，跑到這邊關來做什麼！這廝不是個好貨，當真害人不淺！」
邊令誠頓時大怒。
「天竺有大大小小數百國邦，其中有些又是尼婆羅屬國，太宗皇帝時朝散大夫王玄策曾請尼婆羅出兵，破天竺摩揭陀國，故此，天竺製糖，便傳入尼婆羅，又經尼婆羅傳入犬戎。」
邊令誠仍然含含糊糊地應過，他還是不知，不過想來這等事情，回去一問便曉得，葉暢應該不敢騙他。
「對，可以獻俘于朝的大勝！」葉暢道。
葉暢訝然相望：「邊公如何知曉……啊喲。」
「大勝？」
葉暢乾笑了兩聲，果然，沒有誰是傻子，李白他們三個現在也明白，自己上洛陽是特意為拐他們三人而來啊。不過高適深沉、岑參內斂，不像李白這樣藏不住話。
「太宗皇帝曾遣使去天竺學熬糖之策，邊公當知此事。」葉暢又道。
他與葉暢是難兄難弟，故此有些牢騷敢在葉暢面前發作。但卻沒有得到葉暢的回應，抬眼去看時，發覺葉暢臉色寡白獃獃愣在那裡。
聽說葉暢求見，邊令誠倒沒有讓葉暢久等，一會兒之後，葉暢便進了他的屋子，恰好聽得他在大發脾氣，只因為這軍中未備蜜水。
葉暢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邊令誠屏退左右之後，葉暢才壓低聲音道：「方才邊公要某想法子打個勝仗，某覺得奇怪就在這，一場大勝便
葉暢又道：「雖是如此，邊公也要小心，皇甫大夫不曾對你提起事，到時只怕是想留邊公守洪濟城……我料皇甫大夫劫擊犬戎之處，應在數十里之外，若是犬戎一部此時來襲洪濟城，邊公千萬要小心……」
一邊想著，他一邊匆匆回到城上，到城頭時，見高適與楊景暉仍在那邊討論，葉暢道：「為備萬一，將絞車弩架上城頭，工匠那邊，我已經令他們加緊製造簡易絞車弩，能應付一時即可！」
一念及此，葉暢頓時跳了起來。
邊令誠這廝，得了他的好處，原是想在皇甫惟明面前為他說話的，結果卻變成這模樣了……果然，他不愧是歷史上鼎鼎大名專坑隊友的貨色啊。
如何布置城防上，葉暢純是外行，雖然他知道棱堡知道交叉火力，可這些暫時都派不上用場。見那楊景暉頗有見識，葉暢便拉著他與高適，讓這二位來決定如何布防。李白跟在身邊也總是指手畫腳，不過大多數情形下都被葉暢無視了，倒是岑參，很是細緻地默記，顯是在學習如何布置城防。
「那是自然。」楊景暉道。
話說到這，他突然閉口，因為他看到葉暢的神情有些怪異。邊令誠雖是慾令智昏，卻不愚蠢，頓時瞪圓了眼：「怎麼，你莫藏著掖著，有什麼就直說！」
邊令誠琢磨了一會兒，有些懷疑地道：「犬戎會上當？」
「葉暢，你為何到如今才來見咱？」邊令誠讓隨侍接過糖，他不怕葉暢害他，因此徑直取了一顆塞入嘴中，然後開口怪罪起來，不過只說了一句就轉口風：「咦，好甜，好甜，沒有別的糖的澀味……葉十一，這必又是你搗鼓出來的新東西吧，不知它的配方是如何，抄一份送到我這來吧。」
越想不對勁兒，葉暢神情凝重，看來自己最初的打算還不足，還得有更充分一些的準備！
「葉十一，咱待你如何？」按捺著怒氣，他琢磨著如何去揭破皇甫惟明的打
「軍械倒是不少，立刻將民壯武裝起來，野戰是指望不了他們，但守城時在軍士帶動下還能起到一些作用……」
「天竺與犬戎有何關係？」
不過想想皇甫惟明對自己的態度，邊令誠承認，這是極有可能的事情。讓他帶一千人守城……他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怎麼守城他根本一無所知！
「說。」
「如此，暢現在便去，總之要想法子將邊令誠拐來。」葉暢道：「這邊的情形，就有勞高公、楊將軍與二位了。」
見葉暢終於說漏了，邊令誠得意洋洋：「你快說，快說，瞞不住咱了，你和邊令誠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葉暢，皇甫惟明為難你的時候，可是咱出面替你說話！」太監多疑，葉暢越是如此，邊令誠就越想知道其間有什麼因果，因此沉聲道：「你可要想清楚來，皇甫惟明並不待見你！」
自己終究還是對邊疆情形估計不足……
葉暢返回洪濟城后，並未去找皇甫惟明，而是徑直來求見邊令誠。皇甫惟明雖是不待見邊令誠，不過表面上的禮儀倒還是做到了，因此邊令誠住入了城中少數完整的房屋，而那一千精兵營地便扎在邊令誠宿處周圍，將之拱衛起來。
「護衛？」葉暢嘿然一笑：「只要他護衛，豈不便宜他了！」
「犬戎與尼婆羅關係極睦，尼婆羅乃犬戎屬國，當初贊普松贊幹部除了迎娶我大唐文成公主，據聞亦娶了尼婆羅公主。」
看到這情形，葉暢更加肯定，邊令誠這廝實在是膽小如鼠了。
「不過你的袍澤總還有關係，楊將軍，你遣人回去打探一下，為何皇甫大夫會將那一千兵調走。」高適在旁道。
「是極，是極，還是葉十一你說得對，皇甫惟明這蠢貨，在這邊多年，也不曾見他注意此事！」邊令誠大樂，原本是想立刻尋人去問皇甫惟明的，但一
他獻上去的，乃是方糖。製糖術的改進，對他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將過濾后所得的白糖製成方糖出售，亦是他準備的下一個產業。
「你別繞彎子說啊，直說，直說！」
高適眼前頓時一亮：「若是有法子將他騙來，那自然最好，原本糧草匠營便是犬戎必取之地，再加一個監軍大使，犬戎如何會放過？」
不過邊令誠那膽小鬼，豈敢以身為餌？
到後來，葉暢乾脆不管這邊的事情了，他跑到了匠營駐地，看著工匠們升起爐火，開始打造兵刃。
葉暢想起一事，笑著便取了一個小包遞上去：「邊公，邊地條件簡陋，沒有蜜汁亦是尋常，邊公想要吃甜的，某這裏倒是有些糖，邊公不妨嘗嘗。」
邊令誠哪知道這個，他含含糊糊地應了聲，還有些懷疑：「葉暢你莫非騙我，犬戎哪有這等本領，他們會製糖？」
「這樣吧，我回去見一見邊令誠，看看能不能想些辦法……」
「邊公慧眼如炬，我與皇甫大夫確實是在演戲，如今我帶著匠營與糧草在化隆，為的是將犬戎自積石軍誘出。我獻策與皇甫大夫，犬戎出兵之後，皇甫大夫於半道劫擊之，必使犬戎首尾難顧，這豈不是一場大勝？」
旁邊高適、李白與岑參都皺眉凝神，葉暢看了他們一圈，發覺大夥都是一籌莫展。
葉暢笑道：「邊公這可就難為我了，這是前些日繳獲的戰利品，我們初到之時便與犬戎交了手，邊公想必也知道此事？」
「驢日的死太監，沒卵的貨色！」在心中大罵了兩句，葉暢知道，現在罵也晚了，除非他棄職而逃，否則便要面對這種尷尬局面。而棄職逃走的結果，必然是被朝廷通緝，抓著了也是死路一條。
「如此說來，時間還來得及，那麼……楊將軍能否向皇甫大夫求援，哦，罷了，若你求得到援手，皇甫大夫也不會
「好……好……」邊令誠說了兩聲好，心裏卻罵了一句「好個屁」。
「上當的可能在七成。」葉暢笑道：「皇甫大夫已經決定，只等犬戎出積石軍，便要全軍出擊。」
坑了高仙芝、封常清，坑哥叔翰——問題是，現在他坑的可是自己。
「犬戎得到消息需要一兩日時間，派人來確認再需要一兩日時間。咱們麥收入城，也需要四日時間。以我所料，應是八日之後。」
反正高適向他獻計時，知道的人不多，這樣就可以將大敗犬戎的功勞，全部收入囊中！
若是皇甫惟明真將他們犧牲掉的話，好一些還可以上報朝廷說他們是奮戰而死，不好的話，乾脆把化隆城丟失的責任完全推到他們頭上。
「邊公待某，可謂恩重如山。」葉暢一字一句地道。
皇甫惟明既然做出抽調他們這邊部隊的事情來，顯然是被邊令誠激怒，既然看出邊令誠為葉暢說話，就乾脆把葉暢坑了。因此，想尋皇甫惟明再派人來，那純是自取其辱，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為之。
邊令誠到這裏才數日，就被這高原環境折騰得脾氣大漲，因此聽得獻俘于朝，頓時眼前一亮：這豈不意味著可以回長安？
功勞不給他，守洪濟城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卻交與他？
死太監的眼光倒是毒，葉暢臉上卻又是浮起異樣的笑來：「這個……真不好說……」
「邊公不知道么，莫非皇甫大夫沒有告訴邊公？」
葉暢信口胡謅，所言半真半假，邊令誠如何能夠分辨？因此，他有些惋惜地道：「若是這糖是葉十一你制的，那該多好，那能給我賺多少錢財……」
葉暢琢磨來琢磨去，只有尋邊令誠相助了。他看著高適，高適點了點頭，再看岑參，岑參多少有些不憤，而李白反倒覺得理當如此：「便是這樣，他找來的麻煩自然要想法子讓他解決，不過十一郎，邊令誠膽小如鼠，只怕不會將自己的護衛借你。」
有一千五百軍士，再加兩千民夫，那麼此戰就不
仔細推敲下去，倒真有可能，皇甫惟明沒有在化隆存放太多物資，那麼拋棄這個誘餌，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損失了五百不算親信的士兵，再有就是葉暢這個看不順眼的人……
這件事情，皇甫惟明絲毫不向他提起，意味著皇甫惟明有意獨佔這大功勞！若是獲得大勝，他卻對此一無所知，憑什麼回長安獻俘，又憑什麼佔據這功勞請求調回？
「唔……莫非那日，你們是在演戲！」邊令誠見自己提到皇甫惟明不待見葉暢，葉暢露出這神情，頓時自以為抓住了關鍵。
在匠營這裏轉了一圈，吩咐了些事情，然後又去看了一下庫房。在這邊，葉暢發現了問題，皇甫惟明口口聲聲說是糧草輜重大多集中於化隆城中，但實際上庫房裡卻甚為空蕩，這讓葉暢心中一緊：自己不會是被皇甫惟明耍了吧？
楊景暉對於葉暢能拐來邊令誠是持懷疑態度的，但此時死馬當作活馬醫，也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了。
「唉呀，皇甫大夫不告訴邊公，暢也不好說……」
「這個……這些時日他都躲著咱，能告訴咱什麼？」
「此事當真唯有十一郎去才行，葉十一，你是如何將我們三拐騙來此的，便如何將邊令誠也拐來吧。」李白笑道。
「以楊將軍之見，犬戎會在何時來襲？」
說出來也好，說出來此事就揭過去了。
暗暗罵了一句，葉暢笑道：「邊公若真想要，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咱們能勝了犬戎，俘虜其匠人，細細迫問來歷就是。」
葉暢確實是呆愣在那裡。
楊景暉很快就探得消息，這個消息讓葉暢咬牙切齒。原來邊令誠只帶了五百餘人來，最初時還覺得大唐威壓四方，這五百餘人大多是跟著他來混功勞的，結果了解犬戎的兇殘之後，他便纏著皇甫惟明要護衛。他為監軍使，要人護衛倒不算非分，可是皇甫惟明撥給他五百人他嫌少，而且指名要王難得部給自己護衛，皇甫惟明想到他曾經為葉暢說話，一氣之下就將撥給葉暢的人手調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