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203章 橋底中流楫擊浪

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203章 橋底中流楫擊浪

蘇粗腿嘴唇嚅動了兩下,臉上有慚色:「多謝葉郎君……」
但葉暢的聲音,在這一片大呼大喝中被淹沒。一些閑人,紛紛往橋上去,因為橋上最好看熱鬧。葉暢心中大急,善直與南霽雲等紛紛去攔,只不過他們攔得住附近的,卻攔不住對面和橋那頭的,轉眼間,足有數百人擠上了橋。
善直的袈裟在人群中比較顯眼,看到他,然後又看到了葉暢等人。蘇粗腿大叫道:「葉郎君,葉郎君!」
「郎君笑……可是真有船?」蘇粗腿甚是聰明,見葉暢笑成那模樣,心中一動,頗為熱切地問道。
那個飛身跳上船的人,正是沈溪送給葉暢的那個胡奴蘇粗腿!
方才沈溪可是握著他的手,說了許多聯絡感情的話。
跳上岸來,寒風一吹,蘇粗腿開始瑟瑟。他又咒罵了兩聲,只覺得冷氣透骨,幾欲凍絕。
「那麼……郎君造的海船,可曾在海中試過水?」
周圍人紛紛罵起小艄公,蘇粗腿更是上前便一腳將那小子踹翻個跟頭。不過他也知道,這洛水上的船夫多是一夥的,他只是幫工,也管不了許多。
「莫非蘇壯士有什麼為難之處?只管說就是,我能相助的,必不袖手。」
葉暢在馬上望去,只見一艘船順著洛水飄了下來,大約是前些時日洛水上游下了大雨的緣故,此時水勢甚急,那船偏偏失了控制,船上的艄公雖是滿頭大汗左支右撐,可那船就是不聽使喚,甚至開始打起旋兒來。
比起其餘,這種尊重乃是蘇粗腿自到大唐之後便未曾遇到過的。
葉暢以前對蘇粗腿有招攬之心,但在兩次失敗之後,這個心就淡了。原本只是看中蘇粗腿有幾分身手,今日看他原來冷麵之下還藏著熱心腸,頓時好感大增,故此慨然許諾。
「我……我……」
「怎麼?」
只見他輕撥快點,船漸漸靠岸,終於頓了一下,停了下來。眾人向那闖禍了的艄公望去,那艄公才十六七歲的模樣,分明還只是個少年,難怪一遇緊急情況,便進退失據了。
「如郎君所言,海上風波非江河所能比,郎君此前造過船否?」
「可曾在江河之中試過?」
「走了……說是過些時日再見,哦,掌柜那邊,他還寄了兩貫錢,讓客人你自己去取。」
可這一次不同,葉暢顧忌到他的感受,怕他尷尬而不願見他,讓蘇粗腿真切感受到,葉暢對他個人的尊重!
他們說說笑笑,順著洛水向東而行,走得洛水上的橋時,正準備過橋去南市,突然聽得橋上一陣呼喝,聲音甚至是急切。
葉暢卻笑了起來,旁邊的善直「阿彌陀佛」了一聲:「二哥向來看五弟看得準的,今日為何卻是走了眼?」
「小崽子,毛未長齊,便想學著撐篙?」蘇粗腿一身水淋淋的,對那艄公便是破口大罵。
他在洛陽街市之上大聲說話,也不怕被別人聽見,蘇粗腿心中一動,抬眼看著葉暢,卻發覺葉暢神采奕奕,彷彿那船是非常了不得的東西一般!
葉暢回過頭來,見是他,笑著道:「好快……蘇壯士,你有何事?」
「某陸上的本領,只有船上本領的三成。」蘇粗腿起身之後自誇道:「若是郎君有船與我,一年之中,獲利過倍,輕而易舉!」
葉暢在洛陽城中,如今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名人,認得他的人不少。聽得夥計如此說,蘇粗腿匆匆穿好衣裳,然後也不管櫃檯上的兩貫錢,撒腿就向著橋頭追過去。
就在這時,一人笑吟吟迎上來:「蘇粗腿,你今日可做得漂亮!」
「怎麼?」
葉暢哈哈大笑起來:「蘇粗腿,我可是最怕死最惜命者,否則也不會想要求道訪仙了,你以為,我造的海船,會是那種風浪一拍就碎的么?」
他跑出銅駝坊南門,向著橋望去,此橋因為勾通南市東街,故此車水馬龍甚是繁華。川流不息的人群當中,看不到葉暢等人身影,蘇粗腿邁步就衝上橋,但依然沒有看到葉暢。
「這個……」蘇粗腿有些猶豫了。
「過了橋,是去南市吧,那郎君某認識,乃是修武葉十一郎,南市大觀園,可是好大的家當!」
葉暢心中一動,此人此時出手,想來是個擅操船的,然而只聽喀的一聲響,那人手中的竹篙竟然斷了!
望著那人,葉暢神情有些異樣:「不曾想這廝竟然有這等本領!」
弩乃兵器,大唐步卒能夠橫行天下,防禦靠明光鎧,近戰靠陽刀,而遠攻則是依靠勁弩。只不過製造軍用弩,需要好的工匠,而且產量也有限,故此南霽雲對此並不上心。等聽葉暢說他能批量生產鋼弩,南霽雲頓時驚住:「十一郎,你是不是有個百寶囊,還有許多東西,未曾拿出來給我們見識?」
船劇烈地搖晃起來,那艄公還不知怎麼回事,便見跳上船之人將半截竹篙用力在水中一點,原本打著旋兒的船開始放緩,船頭放正。艄公回頭來,才看得那人:「啊呀,多謝!」
「船……」葉暢哈哈大笑起來。
見他這模樣,南霽雲笑道:「五弟,事情不順?」
此前葉暢明裡暗裡招攬他,蘇粗腿卻不願意為他效力,原因很簡單,當久了奴僕,實在不願意再做這侍奉人的勾當了。
「前兩次是落魄,今日卻不是,若不是你,這木橋撞斷,也不知有幾十幾百人要落入水中。天寒地凍,這落下去死傷可就多了。」葉暢拍了拍他的肩:「不說廢話,邊上有客棧,你隨我來,讓客棧準備熱水,再來碗薑湯烈酒驅驅寒氣!」
蘇粗腿穿衣的手僵了一下,抬起眼看著那夥計:「向何處走了?」
「那是。」
他是想借這一彈之力,跳上正衝下來的那船上!
蘇粗腿想著自己欠了葉暢許多的人情,也不在乎再多出這麼一二,便跟著葉暢到了客棧。收拾已畢,再出來時,卻沒有見著葉暢,只看到客棧夥計抱著乾衣裳。
人太多,他的聲音淹沒在嘈雜之中,葉暢最初並沒有聽見。蘇粗腿緊跟著追上去,好在葉暢他們是邊走邊聊,因此沒有多久,蘇粗腿便趕到了。
「順,太順了,這廝是個聞到腥便上鉤的,答應讓他的人助我們。」葉暢道:「他們家雖然內遷已經有二十年,但舊時家臣還在,不指望他們能做成什麼,可以幫我們當嚮導,當好帶路黨,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葉暢這話說得坦誠,那邊蘇粗腿還是鬧了個大紅臉,他下拜道:「是小人……此前有目無珠,讓葉郎君這般……葉郎君,小人如今服了,願為葉郎君效力!」
出了沈府大門,這一次不同,沈溪親自送來,話別之時,甚至把著葉暢手臂,態度殷切,讓人幾乎有些不適。
他並未猶豫,繼續向著前方奔去,險些撞著人。沖了百餘步,這才看到人群中善直。
「還是未曾。」
「這是那位郎君給你買來的衣裳,雖是舊的,卻都洗乾淨了。」夥計笑道。
「上回你還說,又是被五弟誘拐走的……二哥想想,那姓沈的人馬,由咱們養著,又由咱們操練,你說……真練成之後,這些人馬是姓沈還是姓葉?」
「你救人在先,我不過是替你買了幾件衣裳,哪裡當得起謝?」葉暢下了馬:「你我也是舊識,用不著如此。」
「海船?」蘇粗腿臉色微變:「當真是海船?」
「啊?」
雖然心中不解,但是既然對方有意相投,當然不能拒絕。葉暢雙手將他扶起:「何出此言,志趣相投,大夥一起做番事業就是,說不上什麼效力不效力的……蘇粗腿,你粗擅駕船?」
「呵呵……蘇壯士是爽快人,某也不瞞你,見你模樣,想來最近仍是落魄。葉某清楚,落魄之人最不願見便是舊相識,故此轉身離去,原是怕你尷尬,卻不是有意失禮。」
這個蘇粗腿是經過反覆折騰才招攬來的,可靠性比起一般人強得多,葉暢要去遼東,正需要可靠的人手控制海船,有蘇粗腿在,算是他的拼盤又添上了一塊!
「亦未曾。」
「你真能造弩,而且是大量製造?」
卻是在落水前,他一隻手搭在了那船的船舷上,藉著這力氣躍起,穩穩落在船尾上。
此等情形,讓葉暢實在無計可施。就在這時,只聽得一聲大叫,一個人影飛奔而來,他手中拿著不知何處得來的一個晾衣的長竹篙,飛奔到岸邊之後,他的長竹篙一端在河岸上用力一點,然後整個人被彈起,如同撐桿跳一般飛身騰空。
兩人低聲說話,當得知葉暢還會為沈溪的私兵提供武器時,南霽雲大驚:「怎麼這等條件,你也答應,且不說好的兵刃甲胄難尋,就算是有了,也得先由咱們,哪裡輪得到他!」
葉暢有些莫名其妙,他原本已經放棄了蘇粗腿的,為何今日他卻說「服了」?
「郎君,不可以性命為兒戲啊!」
「正是,不過……我可不是在洛水裡就轉兒的小船,乃是海船。」
「未曾。」
「自然,我有意去海外尋仙訪道,故此試造海船,如今已成,只待招募人手,便要順流而下,前往登萊。」看著蘇粗腿,葉暢道:「海上風波非江河所能比,蘇粗腿,你意下如何?」
這人一邊說,一邊解下衣裳,披在蘇粗腿身上。蘇粗腿一看,正是葉暢,他臉色赧然,感受到棉衣上葉暢的體溫,情不自禁便下拜道:「竟然又見著葉郎君……只是又讓郎君笑話了,蘇粗腿一世落魄,這就是命!」
此時工匠靠著手藝為生,故此往往藏著掖著,手藝很難傳承、擴散,這也決定此時的生產必定是家庭作坊式的小生產,哪怕是朝廷控制的軍器匠營亦不例外。故此雖然大唐長安城中,名義上直屬於朝廷的匠戶就有數萬,產能卻一直不能充分發揮。葉暢覺得,若是這數萬工匠給他組織、管理,哪怕不進行技術革命,其生產效率也能高數倍。
「站穩了!」那人卻叫了一聲,又點了一篙,船頭側擺,斜斜從那木橋之下鑽了過去。橋上之人此時才意識到方才的危險,都是齊聲驚呼。
「葉郎君!」他又大叫道。
蘇粗腿猶豫了會兒,然後問道:「葉郎君安置小人入客棧,又買來衣裳,可為何不見面就走?」
那小艄公雖是臉色煞白,卻兀自不服氣:「那又如何,是我自家的船,你要管,去管你的船!」
這畢竟不是後世,到處都有服裝店,因此葉暢只能讓夥計為蘇粗腿買來舊衣。蘇粗腿一邊換衣裳一邊問道:「那位郎君人呢?」
那人身體並未彈到最高,尚未藉著多少力量,便開始向下降落。那人又是一聲暴喝,「砰」的一聲落入水中,不過就在水中浪花濺起的同時,他身體又彈了起來。
南霽雲唉了一聲,自己確實是關心則亂,葉暢最拿手的是什麼,不就是收攬人心么。沈溪提供的人,若真被葉暢訓練了半年,只怕連自己爹媽都不知姓啥了,還會聽沈溪的?
「此事易爾。」葉暢一笑。
船上之人在哭叫,而艄公也驚得大叫,岸上看熱鬧的人則大呼小叫,這些聲音混在一起,沸反贏天。葉暢看得那船模樣,又見許多人往橋上擠著看熱鬧,心中一驚:「莫上橋,莫上橋!」
「啊?」
「呵呵,說得我象傳銷大宗師一般。」葉暢笑吟吟道:「我之所以答應,還有別的道理。第一呢,姓沈的熟悉遼東情形,馬呀牛呀之類的,他得想法子從胡人那邊給我們準備了,這比咱們自己去尋,可是要方便得多。第二呢,我還等著他的人指出,哪兒有鐵礦,哪兒有煤礦,有了鐵有了煤,咱們便可以自己鍊鋼,打造甲兵,甚至連強弩,我都能給你弄出來!」
那橋乃是木橋,這許多人站在橋上,橋已經是負重甚多,若是船撞在橋柱,只怕橋上之人都會落入水中。
葉暢好不容易擺脫了沈溪留客的熱情,當走出這銅駝坊之後,他才收攏了笑容,略帶厭惡地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