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城頭變幻大王旗
第340章 豈因私怨致國殤
李白聽他們說戰略戰術，如此細緻，不禁有些赧然，無怪乎葉暢對於他路上的進言不置可否，確實，他說的都是對的，但都缺乏可行性，葉暢如今需要的，乃是可以讓他在戰術上擊敗對手的計策。
「無恥奸賊，竟然敢出現在這裏，今日非誅之不可！」
王忠嗣有些苦澀：「瘴癘之地，久居自病。」
「兩年之前，王公自播川太守遷作能州太守。」葉暢道：「能州與播州只是一山之隔。」
這莊子二十余戶人家，除了王忠嗣自己之外，其餘都是他昔日部屬，不願意離他自去者，就都跟隨他來此。
「你……那詩分明是我家主人教我的……」
王忠嗣略一猶豫，緩緩點頭：「確實並非你。」
他到了眾人面前，還未說話，那邊蕭白朗已經跳了出去：「王羊兒，可識得你家爺爺我！」
「葉大使此來，不是奉李相之意來取我性命，又是為何？」王忠嗣問道。
「葉暢狗賊休走！」
故此葉暢抵達之時，劍南已經震動不安，軍士士氣低落。
李白絕不是只會讀書寫詩的迂腐文人，上馬可提劍，下馬能提筆，他的劍術亦是精妙，而且他也有殺人的膽量與決心，故此這劍芒一迫，逼得虯髯漢子不得不止步。
王忠嗣微微一笑：「大使此來，可是李相不放心，欲取我之性命？」
「且待我為王公把脈。」
「此乃大略，朝廷大軍來攻，南詔當如何應之？」
他對葉暢還是有些怨氣，葉暢明知此怨氣，卻仍然敢來向他問計，這心胸，在他所見之人中算非常傑出的。
「是來向王公問計。」
兵刃所指，李白只覺得手心冒汗，他不知道，葉暢來拜訪的大賢竟然是王忠嗣，更不知道，來拜訪一個人也會惹來性命之憂。
這個問題叫王忠嗣好生為難，他自己心中有數，韋堅皇甫惟明即使沒有圖謀不軌，但至少以邊將之身勾聯太子李亨，意欲挾軍權而自保，確實是犯了朝廷大忌。
不過那虯髯漢子也吃了點虧，故此身體僵了一僵，沒有來得及乘機追擊葉暢。葉暢旁邊的李白已經拔劍在手，擋在葉暢身前，劍芒吞吐，有如蛇芯！
還沒有說完，那邊聽得有人咳了一聲，眾人立刻肅然，眾人望去，卻見一中年男子，相貌清瘦，臉帶病容，背手而立。
被稱為蔡先生的看了蕭白朗一眼，然後轉向葉暢，神情變得冷峻起來：「可是葉大使在前？」
那樵夫長歌而來，吸引了眾人注意力，以至於他身後一個背著漁簍的漢子，彷彿成了他的影子，被眾人所忽略。
眾人頓時散去，便是那王羊兒，也只是恨恨盯著葉暢，一步一回頭離開。葉暢沒有理睬這些人，而是看著這位中年男子。
「慢來，慢來，你方才所唱之詩，乃某所作，專為王公邊疆大勝而賀……你以這陌刀對某，豈是待客之道？」
對於此人，葉暢相當佩服，唐中期名將，大半出於他的部下，僅此一點，便可以看出，他乃真正的帥才，而不僅僅是破軍奪城的將才。
王忠嗣身體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妙，但並不是他身體本身的緣故，而是心病。
「這天下能攔住他的，唯有一人。」蔡先生搖了搖頭，自顧自地道：「卻不是我。」
葉暢早有防備，退了一步，在他身邊的善直一伸手，與王羊兒胳膊交在一起，兩人同時抓住對方，吐氣開聲，嘿的一下，善直的身體飛將出去，摔出了足足有兩丈遠！
對此葉暢雖然否認過，可是相信他的人並不多，如今他是李林甫的女婿，願意相信他的人就更少了。
他瞄了一眼葉暢，發覺葉暢神情卻是淡然，非常鎮定，而且這種鎮定絕非偽裝出來的。
善直神力，在葉暢手下當中，可謂無雙無
「區區正是葉暢。」
他應當就是王忠嗣。
葉暢眉頭一擰，而跟著的眾人也全部是大驚。
「以一腹心之將，于步頭路阻安南都護之兵，以安後方，自領大軍，讓出姚州，于山道之中騷擾伏擊，截阻糧道，待朝廷兵馬疲憊之時，再擇地決戰。」
當初王忠嗣寫信召他，讓他去教足球戲，他未能前去，結果蕭白朗代他前往，此後蕭白朗為中間人，他們二人其實通過一些書信。後來在長安城中，雙方陣營不同，亦有角力。但真正見面，這還要算第一次。
「南詔此次背唐，不知王公何以教我。」
「啊呀，這便是那狗奴奸賊！」聽得他這樣說，那王羊兒頓時跳過來，揮手便是一拳，向著葉暢頭部擂去。
「我若是南詔，自是卑辭求和，去虛名而占實利，先將姚州佔穩再說。若是朝廷允降，便假意歸降。另外就是遣使者與犬戎相通，若朝廷不允降，則與犬戎夾擊劍南。」
閑置已久，絲毫看不出希望，而且對於政治的失望乃至絕望，都讓他不再愛惜自己的身體，故此身體迅速衰朽下去。
「連同我在內，只有五人，而且並未執長兵。」葉暢拍了拍手：「王公面對突厥人千軍萬馬，尚且夷然不懼，莫非還會怕我們這五個人？」
「狗賊，待爺爺拿兵刃來！」那虯髯漢子嗷一聲叫，曉得不能吃眼前虧，轉身便跑了。
葉暢正視著王忠嗣，緩緩說道：「某與王公，並無怨仇，攻訐王公者，並非為某，王公以為是否？」
蕭白朗在身後呼了幾句，卻都沒有用處，那王羊兒已經消失不見了。蕭白朗又向那位蔡先生行禮：「蔡先生，快快攔住他，莫讓這莽漢子做出傻事來！」
「各做各的去吧
「葉大使要見我，為何不語？」王忠嗣緩緩說道。
「南詔之事，干係到數萬將士生死，干係大唐南疆安定，豈可為個人私怨而置數萬將士于死地？」葉暢道：「葉某非此等人物也，王公亦非此等人物也。故此葉暢與王公，可求同存異。」
剛剛拿著自己的兵刃，一柄長陌刀沖回來的王羊兒看到這一幕，反而下不了手了：「這……這是啥子回事？」
蕭白朗還待再說，那邊葉暢卻已經揚聲道：「修武葉暢，前來拜謁王公，王公何吝賜見？」
「欲勝蠻人，須用蠻人。」王忠嗣沉吟了會兒，然後才說道：「能在南詔群山莽林中擊敗蠻兵者，唯有蠻兵自身。皮羅閣統一六詔為時尚短，大唐天威於六詔中卓顯，故此須緩進軍、威凌逼之，廣賜賞、分而化之。閣羅鳳尚有一弟誠節，可取之以為南詔王，使其諭閣羅鳳諸將，令其叛閣羅鳳。原先五詔余族，亦可許其自立，凡願棄閣羅鳳而就大唐者，皆與爵賞。另遣一大將，于清邊城、保寧都護等，威脅犬戎，使其不能全力施救……」
這「王公」一出，那蔡先生臉色微變，而李白更是騰地一跳：「這……這是王公居所？」
樵夫斜睨他，不屑地道：「手下敗將，如何不識，幾年不見，瞧你胖成那模樣，還能在球場上跑么？」
王忠嗣看上去有些老，與他的實際年紀相比，要大上十余歲的模樣。而且他的身體似乎不是很好，臉上帶著病態的潮紅。
「若朝廷分兵，繞點蒼山，直指太和，如之奈何？」王忠嗣聽得葉暢這般說，神情便有些不自然。
葉暢不懼，李白自然不會輸與他，將劍收起，他迎著王羊兒手中陌刀而去。
中間稍大的屋子，便是他的宅所，他待罪之身，雖然有個官職，實際就是領一份薪俸吃飯罷了。能州人口稀少，他能管的事情也不多，故此才能這般清閑。
王忠嗣只覺得葉暢這番話簡直說進自
他們談話之間，便已進了屋子，賓主落座，葉暢注意到王忠嗣這裏顯得非常簡陋。王忠嗣幼長於宮中，如今卻落魄如此，他心中鬱氣不解，也是難免的事情。
「王公身體不適？」葉暢見王忠嗣神情有些不對，便開口問道。
「站住，你想做什麼！」那蔡先生神情肅然地喝道。
這個問題，葉暢早就思考過，此時南詔已經攻下了姚州城——事實上在李林甫得到南詔背叛的消息時，南詔便已經偷襲姚州得手，而在罷免鮮于仲通的消息抵川之前，鮮于仲通已經與南詔戰過一場，所率三萬劍南兵，折損過半，更損失了大量軍械與物資。
蕭白朗「哼」了一聲，卻知道此時不是說閑話的時候，又向樵夫身後的那漢子拱手：「原來是蔡先生，一向少見了。」
「山川即其屏障，林木為其耳目，朝廷分兵，南詔豈有不知之理，當亦遣一心腹之將，仍舊棄城不守，于山川莽林中騷擾，斷絕糧道，先破一路，再取另一路！」
「退下，這世上，除了謀朝篡位，還有什麼事情是李相公不敢做的？」王忠嗣喝退王羊兒，但話語里終究還是帶著幾分怨氣。
一片叫罵聲里，十余名漢子從村裡沖了出來，他們各執刀兵，瞬間便將葉暢等人圍住。
「來得冒昧，對王公聞名久矣，當初亦曾有書信，卻不想王公竟然是這般模樣。」葉暢也道。
沉吟了會兒，王忠嗣伸手延客，葉暢跟著他便踏入莊子里。
「韋堅、皇甫惟明，包藏禍心，圖謀不軌，此事當屬實，王公以為是否？」
「王公治軍，果然名不虛傳。」見眾人
王忠嗣是被作為韋堅、皇甫惟明同黨而處置的，韋堅、皇甫惟明已死，唯有王忠嗣被貶往邊遠外郡為官。葉暢來拜訪王忠嗣，卻要冒不少險，別的不說，外間都在傳言，是他向天子進了讒言，才令王忠嗣等蒙受冤獄。
「我雖略有謀划，卻不熟此間地理，不知此處人情，故此來向王公求教。」
「若你是南詔，此時當如何？」王忠嗣反問道。
「呸，果然伶牙俐齒，一望便是進讒言的貨色！」那王羊兒氣急叫道：「讓我去殺了他！」
這也難免，正值建功立業的年紀，也終於有了名揚青史的機會，卻只因為政客們的內部傾軋，他這樣的名將便被打發到潮濕的播川、能州，在這裏等死，他如何不恨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既是如此，某知無不言。」王忠嗣道。
「葉暢在哪？」
他話聲才落，那王羊兒又不知從何處沖了出來，厲聲吼道：「他敢！」
不過旋即他又自嘲：哪裡需要他教導，葉暢在遼東威名遠揚，已經是如今大唐的名將矣。
這位大賢，也就是葉暢口中的王公，竟然就是已經從大唐軍政舞台上消失了數年之久的王忠嗣。
隨著他的聲音，整個小莊子都被驚動了。
這幾年跟著駱守一身後學醫，葉暢雖然談不上醫道高明，卻能勉強為人把脈了。把完脈后，又看了看王忠嗣眼瞼、舌苔，葉暢心中微微一凜。
「幸哉，汝非南詔之人，否則我唐軍無片甲還矣。」王忠嗣長嘆了一聲：「你既知此，當有備而來，不知你欲如何行事？」
「這位莫非就是青蓮居士？」聽得李白這樣說，蔡先生不禁訝然：「這……青蓮居士怎麼與……」
「什麼？」王忠嗣訝然，看著葉暢一臉誠懇模樣，知道眼前之人，並不是虛言作偽，良久之後，他喟然一嘆：「論胸襟氣魄，吾不及汝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