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他年孰人為青帝
第417章 昔時風波今又起
宜春院即是教坊司，此時李隆基對此已經有些懈怠，管理不如此前嚴格，故此有蘇五奴者，其妻貌美，常為人喚去陪酒，他每次都跟隨，別人為了淫樂其妻，往往以酒灌醉他，他卻說「只要多給錢，吃饃饃也醉，不必喝這多酒。」故此，陳玄禮欲逼何學謙妻母為賤之意，昭然若揭。
「看住他們！」在確認自己確實是誤會了葉暢之後，陳玄禮吩咐了一聲，然後快步跑到院門外。
他連接著問了幾句，無論是那何學謙，還是刑縡，都不曾做什麼隱瞞，供得乾乾淨淨，只是求陳玄禮給他們一個痛快。陳玄禮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上給他們痛快，事情的真相是這個，豈是他能應付得了的！
「我等實是受刑縡之指使，為王焊效命！」這種情形下，何學謙只能吐露實情：「我們想奪了大將軍兵符，然後掌控龍武萬騎軍，逼天子退位，誅殺葉暢、楊釗！」
「王鉷之弟！」李隆基再度一愣，然後看向葉暢。
此時空氣中已經瀰漫著一種燒焦味，雖然長安城的防火做得相當細緻，可是畢竟絕大多數都是木製建築，所以火勢起后，等閑不能撲滅。
「你說的是，陳玄禮，宮中有多少守衛，你撥些人手與葉暢……」
陳玄禮覺得，葉暢應當知道這些逆賊的計劃，不過葉暢既然要裝傻，陳玄禮也不會揭穿：「這伙逆賊，狗膽包天，意欲謀反！此事不可不慎之，某這就回宮，向聖人稟報！」
「啟稟聖人，京中有逆賊意欲襲擊微臣，奪臣兵符以擁龍武軍謀逆。仰賴聖人洪福，葉中丞帶家人正好路過，聽得臣求救之聲，殺敗逆賊。」陳玄禮言簡意賅：「不過，逆賊口供之中，尚有餘黨，臣牽挂聖人安危，特來宮稟報！」
看到陳玄禮與葉暢仍然在殿中，他心中一緩：「二卿以為如何？」
「目前已知主謀二人，戶部郎中王焊與金城坊亂民刑縡，如今亂民刑縡已被擒獲，正押解在宮外。
「葉某如今處境艱難，也不瞞陳大將軍，近來發覺有人在葉某宅外窺視，順藤摸瓜，便找著這些傢伙。」葉暢緩緩道：「他們沒有什麼異動，葉某自然不好發作，今日得知消息，他們數十人執刃聚集於道政坊，葉暢便帶人來此，恰好趕上。」
他雖是信得過陳玄禮，但最信任的，還是高力士這個老太監，只不過高力士此時並未隨伴在他身側，呼了兩聲，他意識到這一點，便下了樓。
「攔住他，殺葉暢，葉暢謀逆，殺之者賞十萬貫，封開國伯！」
「這些人……不是葉中丞你的手下？」陳玄禮明知故問道。
那龍武軍士兵渾身一抖：「禍不及妻兒……」
「至於他們為何對付陳大將軍，葉某亦並不知曉。」葉暢退了一步：「不過人既然抓著了，陳大將軍為何不審一審？」
「聖人安危至關重要，臣不需宮中守衛。」葉暢打斷李隆基的話：「臣有數十親隨，料想逆賊亂黨，也不過數十人，臣憑藉這些親隨，足以掃蕩逆賊巢穴。只是王鉷如何處置，還請聖人示下！」
他這四十餘人，縱馬于道上疾馳，穿過春明門橫街，徑直到瞭望仙門豎街的十字路口，卞平又已經在這裏了。
再往南，就是宣陽坊，當初韋堅宅就在這裏。
「戶部郎中王焊，那是何許人也？」李隆基愕然道。
他欲前行，卻有人要送死，就在他經過平康坊與宣陽坊之間橫街路口，也就是東市的西門時，卻聽得有人大叫道。葉暢循聲望去，只見二百餘人鬧哄哄衝過來，其中既有無癩地痞，也有差役。
李隆基也知道這一點，他目光掃過葉暢：「葉卿，你以為如何？」
李隆基最初對於什麼謀逆的說法是噗之以鼻的，聽得葉暢和陳玄禮一起來，他就懷疑是葉暢與陳玄禮攪到一塊，還在心裏痛恨葉暢
他們一行原本是自東向西的，現在折向南，貼著東市外圍牆奔向萬年縣衙。當經過平康坊時，葉暢猛然想起，李林甫舊宅便在此處，只不過現在此處宅院，已經被賣了，接手的人，正是王鉷。
比起王鉷，葉暢更有可能要對付他才是。
他不加解釋，帶著自己的手下便出了院子，留下陳玄禮與倒了一地的死傷。
葉暢大步出了宮，聽得四周風聲與呼喝之聲，他招了招手，他的親隨頓時一齊上馬。他厲聲道：「奉聖諭平亂，諸位，對逆亂之賊，休要心慈手軟！」
他話才說到這裏，就聽得遠處隱約傳來嘈雜之聲，緊接著，一個太監自外跌跌撞撞進來：「聖人，聖人，長安城中有幾處煙火起！」
此時街上已經一片狼藉，發覺不對勁的百姓紛紛逃回自己家中，或者覓地躲避，因此街上並沒有什麼人。聽得卞平之話語，葉暢點了點頭：「今日辛苦你了！」
「此人名為刑縡，京中遊俠兒，與王焊向來交好。」葉暢踢了一腳刑縡：「陳將軍應當認識他吧？」
「說吧！」陳玄禮不動聲色地道。
沒有多久，神色不豫的李隆基便召二人入內相見：「你們急匆匆來，方才通稟說有人謀逆？」
李隆基聽得葉暢這般說，愣了一愣，然後緩緩點頭：「留他性命，朕要親自審問他！」
「著火了，東市著火了！」葉暢正回憶著當初往事時，又聽得有人在大叫。他轉眼一看，十餘人手執竹弓，正將一枝枝火箭射入東市，一邊射，還一邊大喊大叫。
陳玄禮點了點頭，不過心裏卻半個字也不相信。
旁邊的刑縡此時慘笑道：「事已至此，必是不成了，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何二，你便說與陳大將軍就是——陳大將軍，念在咱們爽快的份上，你莫為難何二
葉暢應了一聲，退出大殿之外，在大殿門口，他微微頓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天空。
話才說一半，李隆基神情就變了，看著陳玄禮身上：「你身上……是血跡？」
「正是！」
那廝倒是個狠角色，看了葉暢一眼，嚎叫道：「小人是奉葉暢之命來請將軍的，哪裡知道葉暢這廝會翻臉不認人，竟然布下這樣的陷阱，與小人無關，都是葉暢之命！」
「請聖人放心，龍武軍雖有少數作姦犯科之輩，但大多數都對陛下忠心耿耿。」陳玄禮斬釘截鐵地道：「臣入內時已有吩咐，逆賊若來，臣必阻之！」
陳玄禮激靈一下打了個冷顫，失聲叫道：「什麼？」
好在離興慶宮不遠，不過是片刻功夫，便到了興慶宮南門。有陳玄禮這龍武大將軍在，甚至可以不須等候，葉暢跟在他身邊，直接就進了宮中。到了宮中之後，聽得內侍說李隆基正在新射殿，便一面命跑得太監去通稟，一面忽忽趕向興慶宮東北。
長安城中的大小官員數以萬計，他不可能個個認識，特別是近年來他怠於政務，對於一些小官更是陌生。陳玄禮咳了一聲，略有些猶豫，然後還是咬牙道：「此人乃御史大夫、京兆尹王鉷之弟！」
陳玄禮點了點頭，兩人上馬向著興慶宮便飛奔而去。
方才被刑縡一黨圍困，看似絕望的情形之下，陳玄禮並沒有多少畏懼，但此時面對臉上帶著笑容的葉暢，他卻隱約感覺到一絲害怕。
他只以為這是王鉷與葉暢的私人恩怨，他只是無意中捲入其中，但現在才知道，其間另有文章。
「諾！」
「王鉷……」
葉暢回過頭來，淡淡地道：「既是救君，亦是自救……他們究竟作何打算？」
陳玄禮身邊的四個親衛雖然受了點傷，因為葉暢到的及時，所以還不是很礙事。他自然不會被那個何學謙一句話糊弄過去，他沉聲道：「何學謙，你父親當初曾與我同僚，他雖然死了，
陳玄禮一想也是，他揪住那將他騙來的龍武軍軍士，狠狠踹了一腳，然後再道：「何學謙，我一向不曾虧待你，你說說，今日為何要算計我？」
葉暢身邊善直怒氣沖沖就要上去，卻被葉暢一把攔住。葉暢冷冷笑了一聲：「我們出去。」
「正是。」
「臣願為聖人緝拿叛逆。」葉暢沉聲道：「有陳大將軍在此，聖人安危無憂，臣只恐逆賊在京中作亂之後，乘亂逃出京！」
「葉中丞，救命之恩，必當有報。」他先是向葉暢抱了抱拳。
他周圍四十騎齊聲應諾，然後催馬上前，那些賊喊捉賊者，原本是王鉷家中僕役，手中的弓箭都是臨時做出來的竹弓，能有什麼威力，而且也想不到這些人連問都不問就碾壓過來。故此只是一輪衝鋒，這些人便屍橫長街，而葉暢一行，則踏著血泊繼續前行。
「將事情詳細說與朕聽。」李隆基沉默了會兒道。
刑縡與龍武軍上下都有交遊，陳玄禮不僅認識，甚至可以說相當熟悉。陳玄禮點了點頭，看著葉暢：「王鉷？」
陳玄禮並不想捲入朝廷中任何派別衝突之內，因此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著如何讓自己從這件事情中脫身去——他不相信王鉷，同樣也不相信葉暢。但旋即他驚覺起來：「他們為何要對付我？」
「煙火……」李隆基略一沉吟，然後快步登上樓，向著西南面望去。今日天氣尚可，只見長安城中，大約有七八處濃煙滾滾直衝上天，那情形，怎麼也不像是炊煙。
賊喊捉賊的事情，他不是沒有見過，葉暢現在是將他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安知眼前這一切是不是他布置的，為的就是嫁禍王鉷！
「若你不說實話，莫說你妻兒老母，便是與你關係稍好些的，都別想有好果子。」陳玄禮獰笑起來，他能在龍武大將軍位置上坐這麼多年不倒
這也太巧了吧，不過半個多時辰之前，王鉷還在春明門城樓上指責葉暢包藏禍心有意謀逆，轉眼之間，葉暢就揭破了王鉷兄弟的謀逆罪行，這其間……若說沒有什麼蹊蹺，李隆基絕對是不相信的。
「王鉷人在萬年縣衙。」
而且這文章，還涉及到天子！
陳玄禮將他如何被人以葉暢的名義誘至道政坊、又如何發覺不對，然後葉暢如何及時趕到救了他、他如何問出口供的經過說了一遍。這個時候，李隆基已經鎮定下來，甚至有些面無表情，他又看了葉暢一眼，和聲道：「若不是卿，險壞我大將矣……王焊悖逆，當速速擒拿……」
只不過，他對陳玄禮相當信任，陳玄禮這樣說，必有其因。
葉暢神情終於變了：「謀反？」
何學謙雖是個亡命的，卻還有幾分良心，不是那種將自己老母送去給人污辱還自鳴得意的貨色。聞言驚怒交加，一時間，他不知說什麼好。
放火者是其，喊救火者也是他們。
看到葉暢背著手站在院門外，陳玄禮鬆了口氣：還好，他並未離開。
這個漂亮話不說白不說，真正算是逆賊一黨的，不過數十人罷了，王鉷就算也參与了叛亂，能調動的也只有京兆府的差役，只要禁軍各營不出問題，那麼這次叛亂就是一場兒戲。
他終究還是有些懷疑，這場叛亂實在來得太巧了，如果不審個清清楚楚，他只怕以後都睡不著覺！
「殺！」葉暢毫不猶豫地下令道。
「若真是如此，王鉷那邊，豈無動作！」葉暢霍然揚眉：「今日算學比賽，王鉷正好將京兆府的差役都調動起來……事情急矣，我這就隨陳公一起去！」
「竟然是真的……」李隆基喃喃說了一聲，眉頭豎起：「高力士何在，高力士呢？」
今天他能夠掌握主動，關鍵就在於卞平為他搜集情報信息，為他耳目。
象是對著李隆基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