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霓裳羽衣葬馬嵬
第455章 前途至此心茫然
「昔日漢初三傑，張良、蕭何、韓信，為何韓信封齊王而身死，張良為留侯而善終？」
聽到葉暢這樣答，李泌心裏又是一喜：「葉公果然近於聖矣，既是如此，太子殿下身系萬民之望，他若能順利登基，天下自然安寧，正合葉公所言『利民』。葉公，山人也不隱瞞，太子以為葉公有宰相之能，願以孔明、安石之任託付于葉公！」
「他帶到口信了，不過我覺得，我還是該來長安。」葉暢道：「你得到了什麼消息？」
天寶十四載十二月二日，葉暢從洛陽動身，開始啟程趕往長安。顏真卿在洛陽車站送他登上轍軌列車，看著這車遠去，漸漸消失在林木之後，他神情惶然，不僅僅是為葉暢的命運，也是為自己的未來。
「唉，你既在聖人身邊，莫非不知道葉公與殿下的事情？葉公為了殿下，可是敢對聖人握拳頭的……」壽安的伴當笑嘻嘻地道：「他們許久不見，打鬧一番乃是常事，你去湊什麼熱鬧，當心腦袋！」
他說時盯得葉暢緊緊的，彷彿要從葉暢的神情里看出他真實的想法。但是葉暢神色並沒有什麼異樣，好一會兒之後，葉暢緩緩道：「楊國忠欲殺我，如之奈何？」
「聖人要見葉公……這如何能耽擱？」那小太監跺腳道。
「聖人慾進葉公為郡王、兵部尚書，詔葉公回京？」
「所以我還是非去長安不可啊。」葉暢緩緩說道。
兩人議定，李泌連夜又趕回長安。聽得他離開洛陽的消息，葉暢冷笑了一聲：「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壽安聞言更怒，厲聲道：「過來！」
對於李唐皇室來說，他最好的結局就是回長安，然後被圈養起來，或者某一天飲了杯酒後暴斃！
「你們兩個女娘胡鬧！」葉暢哼了一聲：「難怪空娘好端端的要鬧出家！」
或許還有大唐的未來。
楊國忠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有些肆無忌憚。
栗援雖然在葉暢身邊的時間
「那道統有正統，亦有謬種曲解，國家之道統是否也有正統？」
「天子如何容他如此！」顏真卿大怒：「天子聖明，如何，如何……」
他說得毫不掩飾，也是因為他知道葉暢絕對不會到李隆基面前去泄露這番話的。葉暢聽完之後笑了兩聲，這聲音讓李泌覺得極是異樣，他訝然相望，卻發覺葉暢面上神情已經收斂下來。
十二月五日，葉暢到了驪山，在這裏，他也得到了李隆基的旨意：隨侍伴駕，前往驪山行宮。
顏真卿沉默了會兒，然後抬頭道：「葉公，你我多年舊交，我知道你才學淵博，故此有些學問上的事情，欲向葉公請教。」
李泌絕對不傻，他是這個時代最聰明者之一，聽出葉暢話中隱隱還含有別的意思，他心裏微微一動：葉暢心中所想，與他口中所言未必是一回事！
「以小人職責，原本不該胡亂說話，但此事干係重大，小人不得不進言！」
「哦？」葉暢笑了，前有李泌，現有顏真卿，他們都來請教學問，這倒還真巧。
「我留在洛陽，稱病不還，如何？」
顏真卿自然希望葉暢聰明一些。
聲音清脆如鈴，緊接著，一臉氣鼓鼓模樣的壽安從一棵樹后露出臉來。
他卻不知，這對看似在打情罵俏的人，說的卻是嚴肅無比的事情。
對李泌來說，葉暢的道統論就像是推開了一扇窗子，一個全新的世界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是這個時代最聰明的人之一，自然知道，若這道統論真的大行於世，會給舊有的認知體系帶來多大的衝擊。
葉暢的病情得到確認之後，朝野之中，似乎都鬆了口氣，天寶十四載十二月一日，眼見年底將至，朝廷的欽使再度來到洛陽。
顏真卿嘴巴輕輕動了一下，輕聲道：「此下策也。」
不過他原本也就不指望
「葉公智慮深遠，天下無雙，山人自然是瞞不過葉公的。」李泌也不否認，只是堅持著問道：「葉公，還請為山人解惑。」
顏真卿此時正好到洛陽公幹，聞訊之後，他立刻來求見葉暢。
「你還來幹什麼，我不是讓牛天齊與你說，叫你速還遼東么？莫非牛天齊沒有把我口信帶到？若真如此，我非要了他全家性命不可！」壽安一拂塵抽過去，嘴裏說道。
葉暢原本是側坐的，聽得顏真卿此語，頓時坐正起來，雙目炯炯，瞪著顏真卿：「顏公是聽得什麼消息？」
「若回遼東，只怕今生再見不到你了。」葉暢道。
「葉公請隨我來……」
「無論他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郎君都不可為其言辭所動，太子其人，刻薄寡恩，為其權位，拋妻棄子亦無所惜。郎君與之仇怨早結，若能化解，幾年前就當化解了，何須至如今？而且，天寶十一載西馬場之事，李泌參与其中，他今日亦未說明，定是心中有鬼！」
他放出了一個奇怪的生物，現在還很弱小，可終有一日，這個生物會大得讓他本人也不得不順應的地步。不過葉暢對此並沒有太多的抵觸，也許用不著等到那一天，他就已經功成身退了呢。
「只是想當然罷了。」顏真卿垂下眼：「兔已死，鳥已盡。」
「你不過來，我就過去！」壽安氣得劈手從一個太監手中奪來拂塵，拎著衣角向葉暢奔去，葉暢轉身就逃，卻沒有逃得太快。身後的小太監也要追上去，卻被壽安的伴當攔住了。
「此次召我入京，便是楊國忠欲殺我。」葉暢神態終於露出一絲蒼涼
所以即使是為了其個人私利，栗援等都要努力推動葉暢的事業向前發展，有時葉暢甚至想，若他自己成為自己事業的阻礙，這些以他為核心的利益集團也會想法子影響甚至控制住他，讓他不為阻礙。
這確實是下策，若是放在平定中原之亂前，葉暢倒還可以躲到遼東去，躲個一二十年，等中原人們漸將他遺忘之後再回來。可是現在，他立下蓋世奇功，功高難賞，縮回遼東去，幾乎就是打李隆基的臉，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李隆基容不下功臣。
「什麼？」顏真卿大吃一驚。
留在洛陽稱病不去長安，也就意味著毫不掩飾他對皇家的懷疑，而楊國忠便有了借口，安祿山為何現在還在長安，不就是為了震懾他么？
「不過去，看殿下這模樣，就算不吃人，也要打人！」
葉暢笑著點頭：「倒是真的，不過我對兵部尚書之職並無興趣，我寧可做工部尚書，繼續修轍軌。」
「亦下策也。」
為葉暢領路的是個小太監，在葉暢下了肩輿之後，便一直是他為嚮導。不過並沒有走多遠，迎面便看到一頂肩輿停著，然後葉暢聽得一聲喝：「葉十一！」
「此前我說了，所謂道統，不過二字，利民。利民則正，不利民則誤，上自天下道統，下至國是政略，皆是如此。」
這個消息隨著欽使的到來，很快就傳遍了，沒有一人覺得才三十歲的葉暢升到這一步有什麼問題，相反，大夥還都有些惋惜：朝廷終究是小氣，以葉公功勞才能，應當入進為相才對，雖然兵部尚書往往就是宰相所兼任，可畢竟在此次詔諭之中，並沒有說讓他入朝為相。
不過李泌這個人，半道半儒，雖然以道掩其形以儒為其骨，卻不是很有門戶之見，所以對葉暢這種做法並沒有太大的反感。就道統論又向葉暢請教了一些問題之後，他終於轉入正題：「以葉公所見
「有！」葉暢毫不猶豫，近乎斬釘截鐵地道。
葉暢收住心神，將精力集中於太子李亨等人的實際打算來。他在長安城中有不少眼線，也能得到許多重要情報，從這些情報中，他可以分析出許多事情。但是他的情報網再厲害，也做不到無孔不入，故此有些問題，他也只能打探到風吹草動，卻離真相還很遙遠。
「以顏兄之見，我當如何是好？」
驪山溫泉宮天下聞名，葉暢雖非初次前來，但到這裏一見，還是覺得巍峨雄壯非同一般。而且這幾年，靠著葉暢、楊國忠的奉承，李隆基用了不少財力來改造驪山行宮，再加上京中權貴紛紛在此辟園建屋，苑囿山石連綿不絕，當真是一處休假勝地。
「天子疑我，前些時日，二十九貴主亦遣人來對我說，讓我回遼東避禍。」葉暢緩緩道：「你說我稱病致仕，返回遼東，如此可否？」
「還要得到什麼消息？安祿山大軍便屯于長安南北兩面，楊國忠三天兩頭宴請他，楊家姐妹每日進宮在父皇面前說你的壞話，你說，還要得到什麼消息？」壽安道：「你立刻下山，讓和尚護著你，哪怕是殺，也要殺回遼東去，唯有回到遼東，你性命才能無憂！」
朝廷的意思，其實聰明人都猜得到，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那是當皇帝的傳統。只不過是烹是藏，卻要看臣子聰明不聰明。
在葉暢眼中，壽安彷彿還是當年十二三歲時的小模樣，人前小心謹慎，在自己面前卻是跋扈兇悍，但內心卻又敏感纖微。不過他忍不住要小小地捉弄一下對方，或許也唯有對方，才讓他對李唐宗室還保留著一絲好感。
「當初我與李騰空有約，她只是借你數載，護住家族，只待父皇不再惦記她家，她便與你離緣。」好一會兒之後，壽安道：「此事你是否知曉？」
葉暢很明白栗援為何會進言，現在，以他為核心的一個利益集團已經穩定下
甚至會從根本上衝擊儒家的思想和正統地位，把華夏重新拉回百家爭鳴的時代。
「事情總得往最壞處想，李泌此次前來，最壞之處，就是替李亨來安撫我。李亨急於安撫我，必然是因為他要有什麼舉動，否則的話，他應當做的不是安撫我，而是推動我與楊國忠相鬥才對……他能有什麼動作？」
葉暢用手指頭輕輕敲打著案幾，許久沒有開口。
葉暢又看了栗援一眼，見栗援神情認真，便微微點頭：「我知道，你放心就是。」
「既然殿下願棄前嫌，葉某豈有不效力之理？」葉暢一臉誠摯地道：「李公的意思，葉某完全明白了，請李公放心就是，葉某效忠於華夏道統，絕無二意！」
那小太監心裏有些急，卻也不敢真去追，只能遠遠看著，便見壽安追上了葉暢，拂塵伸出去便抽在葉暢的背上，葉暢一邊躲一邊笑，嘴裏似乎還在說什麼。
葉暢猛然想起，當初他與李騰空成親時，接新娘的車隊經過玉真觀，壽安曾攔下婚下，鑽入車中與李騰空說過什麼話。原來那個時候，李騰空與她便有這樣的一個約定！
「此事是真是假？」他性了耿直，與葉暢又是舊交，說起話來便不加掩飾，直接向葉暢問道。
「入長安，稱病不朝。」顏真卿直視葉暢：「交出兵權，以待他日。」
李泌這話，讓葉暢終於稍稍停了停，看了看李泌，然後笑了起來：「原來李公是在這裏等我。」
這話一說出，壽安手中的拂塵停住了，她盯著葉暢，彷彿是想知道，葉暢這句話里有幾分真心。
「原來是二十九貴主，嚇我一大跳，還以為從山裡出來一隻母大蟲呢。」葉暢笑吟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