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霓裳羽衣葬馬嵬
第465章 當知太宗見高祖
安祿山上前幾步，他肥碩的身軀站在那裡，倒是威風凜凜：「請陛下下詔，楊國忠誤國，楊氏全家都惑亂朝綱，當入獄待罰！」
看到他，高力士猛然想起，這段時間里程元振以各種借口往興慶宮這邊跑。高力士初時以為他是來打探消息的，現在想來，他根本不是打探消息，而是來聯絡禁軍的！
楊國忠臉騰的一下就被血色充滿了。
此時鐘鼓聲突然響起，那是新年到來的聲音，黑夜中這聲音分外響亮，震得眾人一時間都聽不到別的事情，而李亨也閉嘴不言。
大殿之隅，陳玄禮悄而無聲地退了出去，當他退出宮殿，來到院門口時，看到安元光便立在那裡。
太子目光一轉，到了楊國忠身上，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與仇恨：「楊國忠，便是奸佞之輩，父皇用此佞臣，致使國家上有天災下有兵禍，父皇當斬之以安天下！」
「請天子早早下詔！」安祿山又叫道。
李隆基眯著眼，旁邊的楊玉環緊緊抓著他的手，可以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彷彿是在說，就憑你們，也想殺葉暢？
「兒臣不敢，兒臣乃父皇之子，大唐太子，如何敢謀反？」李亨深吸了口氣，出來跪倒在地：「兒臣庸碌之人，蒙聖人不棄，立為太子，君恩父恩，加諸一身，兒臣如何會反？」
「太子乃國本，大唐儲君，干係社稷，豈可有糊塗之語！」楊國忠聽得此語，進言道：「今日原是元旦之時，君臣同樂之際，太子卻口出狂悖之語，臣細細想之，以往太子謹慎，今日卻這般，當是得了瘋癔之症。臣請召御醫，為太子診斷！」
楊玉環一直在為他添酒，李隆基時不時悄悄抓住楊玉環的手，兩人含笑對視，心中當真愉悅。
李隆基這一次明顯猶豫了一下：「下獄論罪如何？」
安祿山這話，讓李隆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看著李亨，李亨仍然跪在那兒，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
「陳玄禮！
然後殿中又是慘叫聲傳來，卻是沖入內的那十余名禁軍揮刃，將位於殿中的武士砍翻在地。殿中武士此時也反應過來，揮兵刃前去抵擋，可是越來越多的禁軍從外進來。
他心裏覺得很奇怪，一直以來，李亨就是一個雖然有些野心，卻極為懦弱的人，至少在李隆基眼中是如此。正是因此，所以面對李林甫時，太子幾乎是潰不成軍，在心腹皇甫惟明、韋堅等被處置之際，他也毫無還手之力。
但他的發作，卻只能讓李隆基更為憤怒。或許原本李隆基只是有換太子的意向，因為他的發作，反而變成了決定。
「新年安好。」陳玄禮點了點頭，就要再向外行去，但安元光卻跨了一步，將他阻住。
「奸賊！」就在這時，有人叫道。
「請天子早早下詔！」那些迎合於他的皇親貴戚親近大臣也跟著叫道，李隆基分明看到，這其中就有自己非常看中的女婿張垍，還有其兄長張均。這讓李隆基心灰意冷，只覺得傷心欲絕。
「也祝吾兒新年之中心想事成。」李隆基含笑嘗了一口杯中酒。
說話的聲音很尖，是個太監，有第一個帶頭的，便有第二個第三個。李隆基身側，高力士目光一轉，發現那帶頭說話的乃是程元振。
果然，李隆基安慰道：「卿何出此言，卿于大唐之功績，朕都看在眼中，太子一時糊塗之語，卿勿放在心上。」
因為禁軍侍衛當中，有許多都是諸胡酋長子弟，所以這些人沖入之初，高力士並沒有覺得異常，但現在他可以確認，大殿周圍，再沒有一個忠於李隆基的禁軍武士，全都是安祿山的部下！
轉眼之間，殿內的武士都被砍翻在地。
他連滾帶爬，逃到李隆基身邊，躲在李隆基背後：「陛下救命，陛下救命，太子謀逆，太子與安祿山勾結謀逆了！」
楊國忠一邊說，一邊向
他隨手一指，那邊一親王兩股戰戰，然後鼓足勇氣出來：「安祿山，天子待你不薄，你安敢謀叛……啊！」
李隆基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有的只是滿臉的憤怒與傷心。加入到安祿山行列的皇親貴戚越來越多，而還默不作聲的，則越來越少！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血腥味瀰漫開來。然後有人出面，咳了一聲：「請陛下退位，禪位於太子！」
須得「被精神病」絕非後人首創之借口，楊國忠就打算讓李亨「被精神病」。大唐不可能用一個瘋子為太子，這也可以給李隆基一個換太子的借口。
李璘大喜，他心想之事是什麼，李隆基知道得很清楚，這一句話說出，在李璘看來，就是某種承諾！
安祿山的眼神……不對勁。
聽到李亨這樣說，楊國忠心裏頓時有些急，他坐正身軀，怒斥道：「殿下此何言也，莫非得了失心瘋，方有此目無君父之語？」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太子李亨，李亨恰恰坐在燈光的陰影之中，雖然玻璃罩的馬燈隔絕了風，火光不會跳動，但李璘還是隱約覺得，自己皇兄面上象是有陰影在扭曲抽動。
可是今天，太子的神情卻與往常有些不同。
然而就在這時，聽得外邊突然響聲起來，緊接著，是慘叫聲。
「你這是？」陳玄禮有些狐疑。
陳玄禮渾身一震，雙眸瞪得老大。
幾乎同時，宮外，那群原本散布在大街小巷之中的身影迅速聚集起來。他們紛紛向著各處要地衝去，隨著他們的動作，叮噹的金屬撞擊聲不絕於耳。
「兒臣不敢，兒臣想坐的……只是應當屬於兒臣的位置。」李亨有些愴然：「父皇，這些年來，兒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雖然謹慎自持，可是父皇身邊，卻總
他原本不是個城府深的，雖然有些小聰明，卻並無大智慧。李亨的異樣反應，在他看來，就是臨死前的最後瘋狂！
「還有第三……陛下老矣，太子年富力強，英明神武，請陛下禪位於太子！」
空氣似乎凝固起來，眾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轉到了李亨面上。
「兒臣也有些話要說與父皇、娘娘聽。」李亨見李璘望過來，他放下酒杯，緩緩說道。
李隆基深吸了口氣，然後道：「准。」
「都休要亂動！」安祿山喝道，同時抬起眼，看向李隆基。
「卑職還有件事情，要向大將軍請教，請大將軍隨卑職來。」安元光甚是恭敬地道。
「父皇不必叫喚了，陳玄禮這個時候，十之八九已經死了。」李亨臉色恢復了平靜：「安大夫，你這是何意？」
子夜來臨的時候，興慶宮裡的氣氛達到了高潮，眼見新歲將至，眾人紛紛舉杯，向李隆基說吉祥祝福的話兒。李隆基也興緻勃勃，來者不拒，那玻璃杯里的溫酒，他已經喝下去了好幾杯。
眾人當中，最有力者，當屬安祿山。
「太子是對現在的位置不滿么，是不是想坐一坐朕的位置？」李隆基緩緩道。
他是隨李亨來的，原本站在李亨身後。
「臣看不下去了，這天下社稷，是李家的天下社稷，是天子與太子的天下社稷，幾時輪到他楊家人在這裏作威作福，甚至欺凌太子？」安祿山又是一腳踹在楊國忠胸前：「此等奸佞，當誅之以安天下軍民之心！」
再仔細看那些殺進來的禁軍，高力士猛然吸了口冷氣：他們哪裡是禁軍，分明都是安祿山手下的胡兵！
李隆基目光在太子和安祿山身上轉來轉去，輕輕嘆了口氣。
殿中自有武士，他們都愕然相望，然後就聽得外邊急促腳步之聲，十余名禁軍闖了進來。
不是驚恐，不是憤怒，而是……輕蔑。
「當誅其滿門
李隆基原本勉強還擠出笑容的臉上，已經完全麻木，再無半點溫情。他昏黃的老眼，閃爍著森冷的光，陰鬱地看著李亨。
楊國忠魂飛魄散，猛然意識到，今日之事，分明是別人早就準備好的！
見陳玄禮出來，安元光拱手行禮：「大將軍，新年安好。」
「兒臣不欲何為……安大夫有何事要奏稟天子，兒臣並不知情。」
李隆基讓永王坐在原本該是李亨的位置上，這表露出的意圖很明顯了，李亨也明白這一點，他已經退無可退。自古以來，不曾聽說過被廢斥的太子能有好下場的，這等情形之下，李亨自然要發作。
「准。」好一會兒之後，李隆基勉強道。
他還在算計著如何更替太子之時，太子就已經與安祿山勾搭好了！
陳玄禮跟在安元光身後，走了幾步，他漸覺不對，忽然停住：「元光，這是去哪？」
大殿之內，李亨抬起頭，可能是他這一生中第一次平視自己的父皇：「兒臣有一個問題，想要問父皇，兒臣為太子，依禮當居父皇、娘娘之側，永王不過是一親王，為何坐在了那個位置，而兒臣卻坐在此處！」
「安……安大夫，你這是何意？」楊國忠被安祿山踹翻了一個跟頭，此時爬起來，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愕然相問。
他原以為安祿山是他的盟友，卻不知道，安祿山真正的盟友是太子！
兩人聯手對付葉暢，同時楊國忠也與安祿山在更換太子上達成了默契，這個時候安祿山出來，自然就是依約助他一臂之力。
「臣自為官以來，對陛下忠心耿耿，為大唐社稷嘔心瀝血，不意竟致太子殿下視為奸佞。臣有罪，當受罰，願請罷臣宰相之職，以安殿下之心。」楊國忠離開自己的位置，拜倒在中間。
安祿山緩緩走過去，一腳踩在屍體的頭上，然後再次環視四周：「諸位
話還沒有說完，一柄刀從他后胸透出，他身後一個禁軍抽刃而退，將他的屍體推倒在安祿山腳下。
「請大將軍隨我來就是。」安元光笑眯眯地道，神色間帶著一股神秘。
聽得這話，玉真長公主忍不住瞄了壽安一眼，發覺壽安的神情有些異樣。
「今夜宮中恐有事變。」安元光抬起臉，目光炯炯盯著陳玄禮：「某隻想問陳公，你是否知道此事！」
「朕……朕……未失德，為何要禪位？」李隆基喃喃地說了一聲。
楊國忠正在使勁向安祿山使眼色，然後看到安祿山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兒臣恭祝父皇壽比南山，恭祝娘娘姿容永駐……」一番善祈善禱之後，永王李璘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宮中宴飲，所喝的並不是葉暢弄出的烈酒，而是比較溫和的黃酒，因此他雖然已經多喝了幾杯，卻並沒有太多的醉意。
「太子謀反乎？」他緩緩問道，倒還有幾分鎮定。
「葉暢大奸大偽，惡貫滿盈，當誅之以安四方！」安祿山又道。
陳玄禮原本有些懷疑，但見他神態自若，又想到這裏終究是皇宮之中，於是放下心來，隨著他一道走到了僻靜之處。
高力士側過臉去看了看李隆基，不知道自己所忠於的天子是否意識到這一點。
「究竟是何事？」見安元光停下腳步，陳玄禮問道。
「諸位與我一起，請陛下禪位於太子！」安祿山環顧四周，嘴角浮起獰笑：「你！」
李隆基聽得李亨這樣說，綳得緊緊的麵皮稍微鬆了下來：「既是如此……你欲何為？」
這是以退為進，現在這種情形之下，李隆基根本不會准他辭職。
李隆基眉頭一擰，死死盯著李亨，李亨面上露出的也是驚訝之色，但還帶著一絲歡喜。安祿山此時走到楊國忠身邊，一腳將楊國忠踹翻，然後厲聲道：「來人！」
李隆基見那些禁軍進來，原本是心中一松，可這時與安祿山目光相對，他的心又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