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家事國事天下事
韓孺子沉默無語。
韓孺子未做任何決定，還是先將年過了。
韓孺子其實已有計劃，只是覺得時機未到，沒想到皇后竟然提了出來。
慶皇子又長大不少，已經能說出簡單的話了，卻不肯叫「父親」，躲在祖母懷裡一直不抬頭。
孺君公主倒很活潑，躺在小床上，衝著父親手舞足蹈。
朝議持續了整個下午，韓孺子遣散群臣，單獨留下卓如鶴。
韓孺子回宮的第一件事是去拜見兩位太后，上官太后仍然告病，慈寧太后表現得比較客氣，母子二人之間已有隔閡，比君臣矛盾還難化解。
楊奉雖然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出「淳于梟」，但他從不猶豫，總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一點其他人都比不了，趙若素等人即使還受到皇帝的信任，在這種時候也提供不了幫助。
「百姓會怎麼想？難道大楚已經慌張到這種地步，天子連最簡單的威儀也不顧了嗎？」宰相卓如鶴帶領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皇帝，勸皇帝稍等兩天，等洛陽的輦駕、儀衛趕到之後，再舉行儀式進城。
「塞外可有消息？」
「朕不會降罪于無辜之人。」
但他需要馬上了解第一手消息。
「嗯。有勞宰相。」
「朕是大楚天子，你是大楚宰相，意見或有不同，卻都是為大楚著想，何來愧意？」韓孺子從桌上找出幾份奏章，「域外騷動，該是君臣攜手同心、共度難關的時候，望卓相勉力支撐，再為朝廷效力幾年吧。」
「內憂外患
「是，陛下，不管怎樣，先要把年過了。」
「朕哪有這麼美的眼睛？」韓孺子心中生出暖意，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公主的臉頰，公主不怕，反而呵呵地笑出聲來。
奏章就擺在桌子上，韓孺子早已看過，心中還是有諸多疑惑。
「西域三十幾國，以及即將完工的虎踞城，就這麼放棄了？」
「皇后明白崔太傅的罪有多重嗎？」
他懷念楊奉。
韓孺子停在北軍大營里，北軍正在塞外駐守，營內空虛，正好成為臨時行宮。
崔小君站在皇帝身邊，看著女兒，微笑道：「瞧她的眼睛，大家都說很像陛下。」
第一個陳述意見的是左察御史馮舉，「臣以為，鄧將軍兵敗固然是一件憾事，但也不必過於驚慌，由昆崙山至大楚相隔數千里，中間的西域土地貧瘠，支撐不起大軍經過，對楚軍如此，對敵軍也是如此，千古以來，中原從未遭受西域方向的入侵，可為明證。值得警惕的還是匈奴，匈奴若是真的投降敵軍，大楚北疆堪憂，好在陛下有遠見，南、北兩軍已經駐守塞外重城。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儘快弄清匈奴的狀況。」
「鄧將軍若是僥倖逃脫敵軍之手，可與辟遠侯、西域都護一同回京，若是不幸，大楚鞭長莫及，也沒有別的辦法，而且他是擅自出征，回來也該受罰。」
「
群臣一一發言，大都與馮舉意見一致，也有幾位大臣覺得西域不可放棄，應當儘快給予支援，否則的話，西域諸國離心，虎踞城也白建了。
虎踞城還沒有完全築成，張印立即停工，給工匠分發兵器，臨時拼湊了一支軍隊，他寫奏章，一是通報情況，二是請求朝廷儘快給予支援。
留住了宰相，自然也就留住了百官，一項危機算是解決，危機的根源卻還在，卓如鶴沒有起身，仍跪在地上，問道：「外患既生，內憂還要如期解決嗎？」
「鄧將軍生死未知。」
「崔家並不無辜，父親已經對我說過，他與人勾結，探聽陛下心事，早為前計，給崔家安排了不少官位。」
韓孺子獨坐多時，他現在左右為難，西方強敵來得太不是時候，不馬上開始防範的話，將有大患，若要儘快著手，則必須依靠大臣與世家的支持，整肅朝廷的行動就得中止，留下一個遠憂。
「宰相乃百官之首，卓相也該說說自己的想法。」韓孺子道。
太后、皇后最終沒有去洛陽，皇帝起駕回京了。
關於匈奴人的說法更為矛盾，一說整個匈奴都投降了神鬼大單于，一說那只是部分匈奴人，匈奴人主力沒敢迎戰，早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陛下不如從崔家著手吧。」
「十二月十三西域傳來消息，說
「也等年後再說吧。」韓孺子道。
韓孺子同意了，事實上，還在路上的時候，他就已經反思自己的反應是不是過於激烈。
「為難什麼？」韓孺子驚訝地扭頭。
大概是在兩個多月以前，鄧粹率領西域聯軍與敵軍相遇，兩戰皆勝，正在撤退的時候，匈奴人不知從何處趕來，突然加入戰場，使得聯軍大敗。
君臣二人數月未見，心中都有芥蒂，這時卻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卓如鶴躬身施禮，說：「陛下垂問，臣不敢不回，臣斗膽進言，西域不可守。」
「左察御史馮大人的意見很有道理，大楚無力支援西域，敵軍也很難通過西域進攻大楚，威脅仍來自北方。」
「還好。」韓孺子仍盯著女兒。
那都是宰相此前的請辭奏章，卓如鶴再次磕頭，「臣不敢推辭，唯有披肝瀝膽，為陛下效命。」
奏章不是很長，主要內容是
「西域空虛，路途遙遠艱辛，糧草由大楚出發，到西域之後，所剩不過一成，且曠日持久，來不及與敵軍交戰，反而會成為資敵之糧。」
家事、國事、天下事，全趕在了一起。
「陛下在外辛苦了。」崔小君看向皇帝，心中的憐惜與對女兒的一樣多。
張印在寫奏章的時候，鄧粹依然下落不明。
皇帝畢竟是皇帝，可以倉促離開洛陽，可以不作停留直過函谷關，卻不能隨隨便便進入京城，大臣們一直盼著皇帝回來，等皇帝風風火火地趕到，他們卻一致反對皇帝在沒有儀駕的情況下進京。
韓孺子給出三個月時間，要求天下富貴人家出交私蓄的家奴，或入籍，或放歸為民，期限馬上就要到了。
身為皇帝，韓孺子大多數時候只是聽，宰相卓如鶴主持朝議，兵部無主，禮部尚書還沒到，卓如鶴按品級、地位指定大臣們一一說出自己的想法。
「陛下……很為難吧？」
他希望有一場戰爭，可即將到來的戰爭卻可能遠遠超出期盼，與之相比，君臣之爭變得微不足道。
卓如鶴再度躬身，「在昆崙山築城，實是陛下的遠見卓識，若是再有三到五年時間，哪怕只有一年，大楚軍糧陸續進入西域，依託虎踞城，背靠西域，可與敵軍一戰。如今那虎踞城卻是空城，按辟遠侯張印所言，尚有一角沒有完工，而敵軍卻已壓境，大楚不是不想救，實在是來不及救。」
西域的消息大都傳給兵部、禮部，兵部尚
韓孺子更加驚訝，「崔家……」
韓孺子點下頭，示意卓如鶴繼續說下去。
「為何？」
新年即將到來，京城百姓即使聽說西方的戰敗也不放在心上，頂多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仍在熱熱鬧鬧地忙著採購年貨、訪親探友。
韓孺子一得到消息，立刻出發，身後只帶著千餘人。
「等消息明確一些再說吧。」
卓如鶴突然跪下，磕個頭，「臣愧對陛下。」
後面的儀駕跑得也很快，第二天就到了，皇帝得以正式進城。
還有大批隨從在路上，尤其是淑妃鄧芸，走得比較慢。
「陛下已經以身作則，裁撤皇家在天下各處的園囿宮室，可效仿者不多，那就是心中仍存疑慮，以為陛下不會一以貫之。王、崔兩家皆為外戚，王家勢弱，有一人獲罪，崔家勢強，卻未聞陛下降罪，天下人會因此覺得不公，以為陛下有所偏向。」
韓孺子一路賓士的這些天，西域又傳來大量消息，來源極其複雜，有大楚官員，有各國王公，有來往商旅，說法更是多種多樣，鄧粹一會死，一會被俘，最好的消息則說他已經安全逃回虎踞城。
「正值隆冬，塞外沒有見到匈奴人的蹤影，大概要到明天春夏，匈奴人才會有所動作，大楚還有三五個月的準備時間，與其費力保護西域，不如招回西域楚人，轉而加固北邊。」
卓如鶴磕頭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