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風雨如晦人如鬼（七）
「好！」
劉縯沒有馬上回答，站起了身，走到了一直坐在一旁，沒有開口的劉秀面前，蹲下身望著他。
「第一個問題，很簡單。」李通笑了笑：「家父新近被朝廷徵辟，身任宗卿師之職。在太學的名單內做一些簡單的修改，並不是什麼難事。至於第二個問題……」
「那就讓他自己打斷！」劉縯剛剛不耐煩地吼出，心中卻突然一動：「你……且等等。他那句話，是什麼？」
「家父計算天下大勢，天下無人能及，自然也遠超在下。但在下的長處，卻是精於算小事，而且無論時間還是距離，越是靠近，便越是精準。」李通笑著收回了雙手，攏在了袖中：「空口無憑，只怕劉兄不信，那麼不如就讓在下現在演示一番吧。」
「主人……」那部下的聲音里透著為難：「那客人說，除非見到您，否則他不走。他還說……讓我給您帶一句話。若是您聽了這句話之後，依舊不願見他，那他就自己打斷雙腿，自行離開……」
良久，他才大步走到了門前，重重拉開了門扉，望著眼前低垂著頭的部下，沉聲道：「帶他上來。」
一陣細微嗡嗡聲，一隻蒼蠅自窗外慢悠悠地飄進了房中。
「阿秀，告訴我，你相信他所說的，天命在哥哥的身上么？認真地，回答我。」
劉縯默不作聲地聽完了李通的話，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靠著牆壁，目光平靜地望著他。
劉縯皺著眉頭，不悅地掃了一眼那蒼蠅，手中轉動不休的短刀突然如電般飛出，向著那蒼蠅射去。
「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劉縯那一雙比掌中短刀更鋒銳的眼睛，正盯著面前這被帶上來的客人。
「繼續說。你為何會知道，我弟弟
李通搖了搖頭：「不，這其中，不存在任何交換。無論我們李氏一族，能夠為您做些什麼，都與最終的結果毫無關係。在下只是希望，能讓劉兄看見我們的誠意而已。」
劉縯皺起了眉頭。李守是本城最大的富商，又精擅天文曆數和預言凶吉的圖讖之學，聽說前不久，被朝廷徵辟為了宗卿師，前往長安去了。但李守家裡的這個兒子，自己卻是從未聽過。
「陪葬？」劉縯挑了挑眉毛，臉上似笑非笑：「身為朝廷官員，誹謗天子，你可知道這是死罪？」
他的隔間，就在方才劉稷劉秀二人的隔間對面。在第一次開打的時候，他就讓相陪的少女打開了隔間屏風，從頭一直看到了尾。一直到劉縯下來，帶走兩人之後，才重新關上屏風，再沒有離開隔間。
……
又過了不多時，他才讓自己隔間內的一名少女去傳來口信，要見這曉月樓的主人。而且——他還清楚地知道，這裏的主人名叫劉縯。
李通的手，依舊平平地放在案上。白皙而修長，指甲修剪得整齊如苗圃中的樹木。
「劉兄，所謂受傷，也並不一定是刀傷的。」
「俸祿又不高，在下家裡又不缺錢，何必給王莽那傢伙累死累活？」李通擠了擠眼睛，笑了笑：「不過這倒不是重點，重點是……」
李通原本鬆鬆散散的坐姿，突然變得端正了起來，雙手放在身前膝蓋上，肅容道：「因為在下並不想為王莽陪葬。」
「嗯……」片刻后，李通分開了雙袖，睜開眼，伸出手遠遠指了指劉縯手中仍舊上下翻動不停的短刀：「劉兄
劉縯想了想，點了點頭。他的聲音平緩而穩定：「第一，你打算怎麼幫我。第二，你為什麼要幫我。」
「那就，讓我們一起來取得……這個天下吧！」
「為何要辭官？」劉縯聽見李通擔任過新朝的官員，面上浮現出一股疑惑來。
「那……劉兄就扭送在下去縣衙吧！」李通笑著攤了攤手：「如果劉兄認為，有必要這麼做，來向朝廷表忠心的話。」
劉秀仰起臉，認真地看著哥哥的面龐，隨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劉縯深深凝望的雙眼微微閉上，再睜開時，已經帶上了一股凜然的霸氣。他長身而起，轉身望向了李通。
即便是閉著眼睛，甚至睡著，劉縯也敢相信，自己手中握著的刀，也不會傷到自己。
這個人，今天是第一次來到曉月樓。他出手很闊綽，雖只自己獨身前來，卻要了兩個少女左右相陪，所要的酒和菜肴，一應也都是最好的。
劉縯冷眼看著李通雙袖合攏，閉上雙眼，臉上掛著神秘的微笑，心中也不由得開始半信半疑起來。
「是的。」李通抬起頭，依舊是凝重的神色：「我相信父親，也相信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著被稱為『天命』的存在。我們所應該做的，只有順應。」
「是。那位客人讓我對主人說，『長安行，須匿名，方為吉。其為難處，吾可助之。』」
說完，李通深深俯下身，隔著几案，向劉縯低下了頭顱。
李通抬眼看了一眼劉縯：「然而究竟此人為何人，卻是上關天命，難以細算了。所以在下回到了宛城，等待那個背負天命的人出現，而家父則依舊留在朝
深深吸了一口氣，劉縯抬起頭，望向身前臉上依舊帶著笑意的李通。
「一派胡言！」劉縯冷笑了一聲。李通若是算些別的，他或許還有些半信半疑。但……傷到手？
在這人上來之前，劉縯已經讓部下將他出現之後的一切情報都稟報給了自己。
「而現在……在下認為，這個人，已經找到了。」
然而讓劉縯驚訝的是，那蒼蠅竟然僅僅是靈巧地一閃，便閃過了飛射的短刀，反而在空中繞了一個弧線，向著劉縯飛來。短刀失卻了目標，「篤」地一聲空自釘在了房間的牆壁上。
李通一直掛著淡淡微笑的臉，此時突然變得無比凝重與嚴肅。
門外，一聲輕輕的叩門聲，隨後是一名部下恭敬的聲音：「有一位客人求見。」
可揮出的手卻已經來不及收回了。
劉縯心下不悅，揮出手，便要將那蒼蠅趕開。然而就在右手揮出的一瞬間，他的眉頭卻驟然一擰。
蜜蜂搖搖晃晃地飛出了窗外，而劉縯的手背上，卻已經留下了一根扎進肉里的尾刺。
一個自始至終，都待在隔間之中的人，怎麼可能會知道得那麼清楚，還說出他可以幫忙的話？！
「那麼……我們就拭目以待吧。」李通重新自袖中伸出手，按在了桌面上。
在李通被帶上來之前，劉稷已經被帶出了房間，屋內只剩下劉縯與劉秀兄弟二人。劉秀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好奇地上下掃視著這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俊秀年輕人。
「所以，你要成為……輔佐我的人？僅僅是因為占卜的結果？」良久，劉縯才輕聲道。
既然李通敢質疑自己玩刀的水準，那就讓他親眼看看吧。
李通坐在房間內，表情悠然自得地上下打量著四
劉縯的短刀在手中打轉個不停，雙眼緊盯著的並非面前這年輕男人的眼睛，而是他的咽喉。
短刀帶著破空聲飛速射出，直指蒼蠅。在劉縯的預想中，下一刻，那蒼蠅便會被刀尖死死釘在牆壁上。
劉縯低下頭，凝視著自己的手背，然後輕輕伸出兩根手指，將尾刺自手背上夾起。然而一片紅腫刺痛，卻已經被留下。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伴隨著手背上的一陣刺痛，劉縯也同時發現了——那不是蒼蠅，而是一隻蜜蜂。
「是。」那部下隔著門，依舊被嚇了一跳，連忙退了開去。可過了一會，門卻又被輕輕叩響。
尤其是，分明劉秀只是剛剛才告訴了劉縯，他被察舉選中，要去長安入太學讀書。而劉縯起意要讓他以假名前往長安，更是頃刻之前的事情。
「所以，為阿秀偽造一個身份，讓他去長安入太學，是你的一族成為我部屬的交換條件么？」劉縯問道。
尚在詫異間，那蒼蠅已經轉瞬飛到了他的面前。
在這宛城之內，知道曉月樓的人不少，知道劉縯的人自然更不少。但知道這曉月樓的主人，便是劉縯的人，卻並不多。
劉縯伸出手，在身前的虛空中緩緩握緊成團。
劉縯聽完，雙眉漸漸擰到了一起，眼中殺機一閃而過。
「如果你算錯了的話，恐怕你的一隻手就要永遠和你說再見了。」劉縯微微直起了一點上身，望著李通的眼光裡帶著威脅。
像是看出了劉縯心中所想，李通笑了笑道：「在下此前，也曾為朝廷效力，先是擔任五威將軍從事，後來又出任過巫縣縣丞，長年不在宛城。現在這是剛剛辭官回鄉，所以劉兄此前未曾聽聞過在下，也分屬正常。」
而劉
「家父與在下一樣，都認為，王莽的新朝必不能久長。日前不久，家父曾行過一次大占，而占卜的結果是——劉氏當興，李氏為輔。而天命所在的那個劉氏之人，則正在南陽郡。」
劉縯望著他那雙手，嘴角垂了下來：「我不信，你能算得那麼准。」
一旦他的回答不能令劉縯滿意，那麼下一刻，這柄短刀便會出現在他的咽喉處。
「兩隻也沒關係。」李通笑了笑，放在桌面上的手依然穩定，沒有一絲退縮的意思。
自己的手，竟然真的受傷了。儘管那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點蜇傷，但——畢竟也是傷。
「你……」劉縯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好，你勝了。」
「多謝劉兄。」李通坐在地上下身不動，上身微微向前一欠，輕聲道：「那麼，劉兄現下可願相信在下了？」
「在下李通，字次元，便是這宛城本地人。家父李守，想來劉兄應該聽過。」李通收回了四處張望的目光，望著劉縯的目光裡帶著誠摯的笑意。
「劉兄既然聽過家父的名字，那自然也應該知道，他算得一手好術數。而區區不才在下呢……」李通微笑著將雙手掌心向上，放在了身前的几案上：「在某些方面，恰好還比家父要稍微厲害了那麼一丁點。」
「主人。」
「兩個問題。」
「是的，我相信。無論有沒有人這麼說，我都相信，哥哥是背負著天命的男人。」
「什麼狗屁客人！不見！讓他滾！再廢話就打斷腿趕出去！」劉縯正壓抑著的不悅心情，終於找到了釋放處，衝著門外暴喝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