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枝椏》目錄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莫愁,老韓說老婆孩子熱炕頭很有趣。」
今晚做了回戲子,我卻真正體會皮笑肉不笑的難,縱使心裏排山倒海的憤怒呼之欲出,卻仍要沒事人似的對著他笑,笑得我腮幫子痛。
我們倆津津有味地觀看電視劇里別人的荒唐人生,偶爾討論,而一等電視劇結束,我就迫不及待地拉開和他的距離,站起來睏倦地伸了個懶腰,對他微笑道晚安:「有點困了,晚安。」
我不過一個塵世中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平凡女孩,值得你這般花心思嗎?
空氣彷彿凍住了,我們各自沉默了一會,我笑得腮幫子疼,林白岩把洗好的排骨端過來放在檯子上,貌似無意地問:「……你那是什麼朋友?」
可是我不理解,我有一千個一萬個不理解,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被拋棄了一次又一次,我不明白承諾的幸福為什麼都沒有兌現,我不明白善意的欺騙到了最後為什麼只給我帶來眼淚。
「我想結婚了。」
電話那頭傳來師父突兀的咳嗽聲,師母沉默了一會,接著趕忙搪塞我:「莫莫啊,爐子上的排骨快焦了,師母先不說了啊。明天你回來師母做好吃的給你……」
街上人來人往,我流著眼淚穿梭其中,想起這些年的許多人事,哭的不能自己。
我吹著風,腦子裡驀然劃過一個念頭:如果不要愛情,我的生活就會安全了吧?
「腳痛?那來,師兄背你……不,師兄不累,你給師兄唱兩首山歌,師兄就不累了。」
他還是維持好心情,聲音卻多了兩分慵懶隨意:「這女人怎麼了?」
他在那頭的聲音帶著微微的訓斥:「在哪呢?怎麼一直不接電話。」
「挺慘的,明明也是脆弱的女人,卻拚命裝出囂張驕傲的樣子,被人詛咒一輩子得不到幸福,說到底,她其實也不想的。」
「其實我欠你的比較多。」
「你看劇的角度倒是很奇怪。」
他愣了愣,大跨步走到我目前,低頭仔細看我的眼:「眼睛進沙了?讓我看看。」
「事情都做好了。要不要幫你洗菜?嗯?」
我聽著電話那頭茫然的嘟嘟聲,對著灰濛濛的天苦笑了一下,老頭老太欲蓋彌彰的太過明顯了,只不過你們要瞞我到什麼時候呢?
「我只是同情那個女配角。」
「哦,那個啊……」
收拾完廚房我開始坐在沙發上看那個哭哭啼啼的家庭劇,他洗完澡下樓來,吹乾后的頭髮微濕,亂蓬蓬的,自然而然的在我身邊坐下,右手擱在我的肩膀上,讓我斜靠在他身上,一起縮在沙發上看電視劇。
林白岩有些訝異,一張微微不悅的俊臉在我眼前放大:「還真是男的?」
「是,很多人喜歡你,但是沒有人像我一樣,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林白岩轉身,眼底的笑好像要滿溢出來,見我站在幾步外,看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狐疑起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怎麼眼睛有點腫。」
「只能燒一年嗎?……那我再多砍點。」
「真的,所以你今晚要多吃些,因為我不太有胃口。」
我真想衝出去質問外面的男人,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得對待我?如果四年前所做的一切全是出於所謂的兄弟之情,那麼四年以後他為什麼又寧可不要多年的兄弟之情,招惹我,要我交出我的心,怎麼可以有人如此矛盾?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聰明,卻原來整齣戲比我猜想的還要精彩紛呈,四年前是一出好戲,四年後又是一出好戲,唯一不變的是,自始自終我是那個被戲耍的木偶,他掌握著我身上的絲線,要為我導演一場又一場屬於我的悲劇。
「喂,師母,是我,莫愁。」
「買什麼菜了?可餓死我了。」在外面成熟穩重的男人難得樂呵呵的像個大男孩,接過我手裡的袋子就朝廚房走:「巧了,我也正想喝排骨湯呢,能不放紅蘿蔔嗎?味道怪怪的。」
「我想,你只要明白我是真心的就好。」
「四年前,師兄走前的那個月,是不是有個叫林白岩的男人上山過?」
「……好。」
握在手裡的手機又唱起了追魂曲,我看著屏幕上那個熟悉的號碼,按下了接聽鍵。
飄著食物香味的冬夜安逸美好,時間在靜靜流動,對面的男人一臉深情地等待我的回應,我心不在焉地瞥了眼電視間,新聞以後本市電視台已經在播放最近紅火的家庭倫理劇,這集一開始,裏面的女主人公苦等丈夫一夜,卻等到丈夫囂張的情人,強作堅強的表情令觀眾動容。
他沉默研究了會,總結說:「老掉牙的戲碼,這編劇什麼水平?」
「藝術來源於生活嘛。」
舞台上的戲子在明媚的笑,其實心裏藏著淚吧。
我站起來走到窗前,在窗子上看到一張被極大的憤怒佔據的臉,那是我的臉,一雙受傷的黑眼睛因為內心難以宣洩的情緒而錚亮無比。
「你說呢?」我站起來,冷眼瞥他一眼:「都已經是你姐夫了。」
冬天天黑得早,夜幕早早揭開,包里的手機響了一次又一次,明明是悅耳的鈴聲,此刻聽來,像是魔鬼吹著迷笛曲,讓人身上浮起一層雞皮疙瘩。
世人說戲子最假,皮笑肉不笑,演戲要惟妙惟肖,眼淚要說來就來,所以人說,戲子的眼淚和笑當不得真。
「天快黑了,回去吧,師兄有空就回來看你們。」
雖然吃相比平時稍微急躁了些,卻還是不失優雅,他喝了碗湯,微微挑濃眉,一臉享受美味后的意猶未盡:「很棒的晚餐,特別是這個湯,絕頂美味,明天再做吧。」
「莫愁,這個城市很大很危險,假如你不嘗試學會信任一兩個人,你一個人會過得很辛苦。你明白嗎?」
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大概是傍晚起風了,冷風吹得臉頰刺痛,到後來我就哭不出來了,那些令人崩潰的情緒都隨著眼淚揮發在空氣里,我漸漸平靜下來,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
生命中總有這些那些難以承受的重量,重到要讓人崩潰,我恍然望著窗外人們的笑臉,漸漸視線開始迷茫,我再也難以微笑面對。
走到步行街找了個石凳坐下,我掏出手機打回家,等待接通的過程中,我真想肩膀上長出對翅膀,飛回去問個明白。
推開窗,刺骨的冷風呼呼地灌了進來,外面的夜太黑太蕭瑟了,好像整個世界的中心只剩我一個人,我突然感到無盡的恐懼。
「哦,還行,見了個朋友,聽說了些事,呵,原來這世上什麼荒謬的事都會發生,我可長見識了。」
我當然明白他想幹什麼,不過是昨晚得寸進尺沒有遭到我拒絕,今晚又動了壞心眼罷了,心裏頓時升騰起幾分厭惡,卻沒有表現在臉上,只是顧自回頭走到房門口說:「晚安,早點睡吧。」
一度混沌的大腦開始清明起來,思來想去,有些事情我必須弄明白。
林白岩點頭贊同,隨便聊著:「這部片真不怎麼樣?你居然看得下去?」
「算了,這是個怪噁心的故事,我就不壞你食慾了。」
「吃不下?快點把那什麼勞子故事忘了,真是小孩子脾氣,聽過就算了,老惦記著幹什麼……說不定是你那朋友瞎編逗你玩的。」
晚飯在新聞播報員甜美的聲音中流過,我吃得不多,對面的男人卻胃口大開,想來是餓壞了,一邊笑我的胃只有小貓那麼大,一邊夾菜到我碗里獻著殷勤,一邊也不忘埋頭苦吃,可真是夠忙的。
我拎著一袋子的菜慢吞吞回到林白岩的家時,已經華燈初上,城市冬夜的天空分外漆黑,有一種凝重幽遠的味道,我抬頭遠眺了一眼夜空,心頭悵然無比,再把目光看向那幢房子,手不自覺地捏成拳。
我沉默了一下,用力深呼吸,按捺下心頭洶湧的情緒,用平常的語氣說:「設成靜音了,沒聽到。」
「是嗎?……說來聽聽,讓我也長長見識。」
我僵硬地笑了笑,不露痕迹地俯身察看火候,嚇唬他道:「那好,排骨湯我就不煲了,你吃醋拌飯好了。」
面前清俊的男人卻扯開一絲無賴的笑,神情坦然自若,不說話,只是一臉期待地看著我,有所暗示。
「這個……好像是有個年輕人來過吧。」
「小丫頭,跟師兄拍張照片吧,師兄過幾天要走了。」
說完,我邁著大步揚長而去,走出溫暖的咖啡館,迎面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我只覺得我的心也結了冰,隨著一聲錘響,碎成一片一片。
然後砰一下,堅決的關上了房門,無言的表達著我的拒絕。
「真是個野丫頭,不過野雖然野,卻是師兄見過最俊的野丫頭,果然山裡的水好。」
他在我身後問,聲音輕快,暗示此刻他的好心情:「下午玩得高興嗎?都樂不思蜀了。」
「什麼事啊?」
明明告訴自己要堅強的,不知不覺,卻已經淚流滿面。
被他有些犀利的眼神一激,我下意識挺了挺腰,有些疲憊地搖搖頭:「沒有。剛才走過來的時候風大,沙子進眼睛里去了。」
他沐浴後身上有股清新的薄荷香,很好聞,可就是這樣的屬於他的味道,讓我一瞬間呼吸不能,真有種掉頭就走的衝動。
女人要哭不哭的表情真讓人煩躁,等女人的淚終於克制不住流下,我這才轉過頭來,微微笑了笑,用再平靜不過的語氣對林白岩說:「玉米老了點,要是嫩玉米,味道會更好。」
每個愛我的人都在用的愛的名義毀滅、欺騙,我全身心地相信他們,依賴他們,可是結局又是怎樣呢?他們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走開,誰都沒有問我願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分別,誰都以為我足夠堅強,誰都希冀我理解。
拿過他手裡的菜,走進廚房:「我來弄,你出去忙吧,很快就好了。」
他突然親昵地湊到我耳邊,在我臉上噴熱氣,讓我呼吸一窒,他壓低了聲音:「是男的我會吃醋。」
「沒買蘿蔔,買了玉米,做玉米排骨湯。」我面無表情彎腰換鞋,直起腰望著廚房裡的男人笨拙翻弄蔬菜的樣子,心裡頭百味陳雜,一時僵在原地,心寒徹骨。
「師母,您跟我說實話,有還是沒有?」
關上門的那一刻,疲憊的潮水瞬間湧來,乾澀的雙眼緊緊閉上,貼在門上的身體無聲滑下,我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把頭埋進雙膝間,把自己縮在這一方小天地里。
我悄然後退半步,悄然大口呼吸空氣:「早揉沒了。」
想起那張俊朗溫柔的臉,我一次次問著:四年前你把我從師兄身邊推開,我可以理解,四年以後你又為什麼要招惹我?是懺悔嗎?還是你的另一場陰謀?
「不用了,我會買菜回來。先掛了。」
「那……」方其挺直了腰,欲言又止:「你準備怎麼辦?」
「真的?」
他有些高興起來:「在哪呢?我過來接你,一直等你回來做飯呢。」
我對著窗外的日光街道笑了笑,呼吸有些重,胸口像壓了塊沉重的石頭,壓得我心一陣一陣的痛,痛得我快喘不過氣來了,我痛的想大喊,想大叫,可是這一刻,我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銳利的眼神看了我幾秒,轉而恢復漫不經心,點點頭,風捲殘雲般的把剩下的菜掃蕩一空,而我則站起來準備收拾碗筷。
我轉頭沖他笑笑:「好編劇總是少,你說呢?」
「在山裡不能亂跑,師兄不能保證每一次都能找到你。你總不希望豺狼先找到你吧?」
是師母接的電話,聽到是我,老人家蒼老的聲音揚了上來,帶著幾分愉悅。
「還沒,師母,我想問您個事,您要老實告訴我。」
「莫莫啊,吃晚飯了嗎?」
我擦著洶湧而出的淚,在心裏無數次撕心裂肺吶喊著:騙子!騙子!你們全是騙子!
你這般摻了雜質的真心,叫我如何拿自己的真心來換?
迎面而來的兩個女孩笑顏如花,好奇的目光飄了過來,我知道她們為什麼要看我,因為我滾燙的淚正一滴滴落了下來,落在這冰冷的大地。
我訝異的停住轉身,指了指對面方向的樓梯,好心提醒:「你應該走那邊。」
「呵,那說不定呢,從小到大一直有人愛逗我玩。」
「莫小姐,你……你會去找我姐夫嗎?」
「不聰明的女人。」
「丈夫出軌了。」
「師父風濕病重,他聽你的,多勸勸他老人家,讓他下山住,知道嗎?」
「是啊,我也是看了半天,才突然發現是被那個女配角吸引,你看,她又出醜了,編劇也不能這樣醜化她啊,她天生潑辣並不是她的錯,只是沒有遇到欣賞她個性的男人。」
「不是,他是這女人的初戀男友,卻被男主角橫刀奪愛。現在這個初戀男友正說服女主角離婚呢。」
別告訴我是出於愛,我受夠了這個字眼,我媽背叛我爸用的就是這個字眼,她口口聲聲找到了真愛,她要為自己而活;我爸愛我,卻撇下我獨自離開,永遠留給我一個晨曦中佝僂遠去的背影;師兄說莫愁我愛我,可是對不起,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的世界滿目瘡痍,我只是想單純而平靜的活著,我也許已經愛上你,可是已經無法再相信你,林白岩,你懂嗎?
「因為你太美好了,莫愁。」
房子里的燈光是暖的,落地窗邊穿著高領黑色毛衣的男人有一張專註優雅的側臉,轉頭見我進來,夜一般黑色的眸與我對上,掠過一絲喜悅,放下電腦站了起來。
林白岩迷惑地望了我一眼,緊跟著站起來,無尾熊似的跟在我身後:「好,咱們早點睡。」
「小丫頭,你長大了,往後師兄不會再背你了,你得學著自己走路,你爸師父師母都慢慢老了,往後你要背著他們走,知道嗎?」
只除了我的鼻子有些泛酸。
我笑了笑,偏頭躲開他黝黑的眸子,淡淡道:「朋友的朋友,只不過很會講故事的人。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話說著手就要伸過來。
我緩緩放開緊緊捏起的拳頭,從錢包里掏出錢來放在桌上,對愣愣觀察我的方其冷靜說道:「這頓算我請了,我先走了。」
「這和你無關。」
「是,太不聰明,我開始討厭她了。」
「……跑得慢一點,讓我能夠追上你。」
「嗯?她怎麼了?」
廚房裡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著是嘩嘩的水聲,我們兩人手上各自忙忙碌碌的,是再家常不過的場景。
抬頭迷茫地環視四周,然後視線定在那個窗口,想起他曾經擁我在懷裡,我們對著窗口相視一笑,讓我誤以為愛情它來了,我又無處可逃。
「就是這個男人?」
「你好小丫頭,以後我是你師兄了,叫一聲師兄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