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詰屈聱牙」顧斯年（二）
西溪一樂。
「哎對了，上次你說你知道誰送的花兒了，誰啊？」
「媽？」她又叫。
「她比你乖。」庹爸爸擦乾了手，「那一起來的，就是你媽媽覺得帥的那個小夥子呢？你們沒聯繫嗎？」
庹爸坐直了，笑道：「小小的不舒服了一回。」
庹爸爸一邊聽著，梨大約吃到三分之一，便擱在了床頭櫃的玻璃盤裡，仔細的擦著手。待西溪說的告一段落，他才說：「恩窈這個乖孩子，這回可批了龍鱗了。」
庹爸爸笑道：「我這就剛從醫院回來。沒什麼，老毛病，腦部供血不足而已。吃藥打針，老一套。」
「吃半個吧。」庹爸爸看著削好的梨，又想吃，「我半個你半個。餓不餓？今兒你媽媽做飯，明兒我再做好吃的給你吃。」
嚓……一下。
西溪心裏一頓，「爸？怎麼了？」
「是啊。認識才幾天，就能嫁了，我是怎麼也干不出來這事兒。以前聽唐媽媽說，她認識的一個論壇壇主，新加坡妹妹，在論壇里認識了個西安男孩，從新加坡到西安，見了一面，20天之後，結婚了。滿罈子的人，世界各地的，給他們慶祝。唐媽媽還是主力呢——聽著跟神話似的，沒想到眼下就這麼成了一對兒。」西溪削梨，越到最後，越留神，語速也便降了下來。
南向的那間卧室門一開，庹太出來，隨手關了門，對著她擺手，小聲說：「聽見了，你嚷嚷什麼？」
「滿頭包。」恩窈乾脆的說。
她說：「沒
恩窈也笑了一下。
「可捅了馬蜂窩了。」西溪笑了下，簡短的和爸爸說了一下狀況。
庹爸爸沒答話，繼續喝著水，然後問：「剛才聽你媽媽說，有為五一都要結婚了。」
「你說沈明斐動作有多快？她和我說的時候，已經跟酒店訂好了那間最大的宴會廳！誰知道她用了什麼妖招兒啊，那宴會廳我明明聽著說五一黃金周是天天有婚宴……這下好，省去服務費、場地費優惠……伍有為這個媳婦娶的真是穩賺不賠，太精颳了！她請我做伴娘……恩窈，恩窈？」她摁了一下藍牙耳機，唐恩窈沒大呼小叫的做出反應，害她以為電話斷掉了。
庹西溪下班前被媽媽一個電話召喚要她快點兒回家，聽著媽媽那甚不愉悅的語氣，便覺得這事情頗有點兒不妙。她開著車子在濕滑的路上行進，居然頗有一種「但願能出點兒小小刮蹭」的詭異心理。
西溪心裏一動。
「有點兒。」恩窈簡短的回答。
「好久沒犯了吧？最近怎麼了這是，是不是太累了？」西溪聽說是這個，略放下了一點兒心，看著爸爸小口的喝水，「還有半年就退休，那些事，讓年輕人去做吧。有時間想想退休了怎麼安排時間。」
庹太回頭看了眼西溪，說：「你爸爸有點兒不太舒服。」
西溪伸手拿了個梨，慢慢的削著，「我就知道……我媽沒開火，您先來了。我抓緊時間
好像是忽然之間就老了。
她開了門便迅速的換了拖鞋，叫了聲「媽」，抬頭四下看看，卻沒見媽媽的影子。已經五點半了，往常若是媽媽叫她回家吃飯，這個時間，飯菜都該大部分擺在桌子上了。
庹爸爸微笑，說：「上回恩窈帶來家裡吃飯的那個小夥子，怎樣了？」
她愣了一下。往更衣間看一眼，果然看到了爸爸的公事包和外套。她心裏一陣激動。
恩窈知道她已經到家，說自己有事要做，催她快些上去，「記得夾著尾巴做人啊，這個時候裝乖是必須的……好歹你比我拿手。」
只因為，就是在這裏，上演了他那個版本的「落跑新娘」。
西溪湊近些，左看看、右看看，問道：「哪兒『小小的』出了毛病？」她開了床頭燈，燈光暖暖的，照在爸爸臉上，她看不出爸爸臉色好壞，但是她幾乎立刻發覺了：爸爸瘦了……這個發現讓她一驚，「爸，您最近稱體重了沒？多重？」
越是大風浪的天氣，越是想要出海……
「那是。不是還有後半句呢，『抵不上濰坊蘿蔔皮』？今年蘿蔔會沒去買濰縣大蘿蔔，瞧您點惦記的。下年我給您拉一車回家，存著吃。」西溪拿了條毛巾給爸爸放在手上。爸爸吃梨吃的汁水四濺。她看著。
庹爸爸笑笑，說：「覺得我瘦了？哎，都說我瘦了。我倒沒覺得
「等會兒我回家就慘了。周碧青周阿姨一定是早早兒的告訴我媽了，她可有的說了。」西溪撓頭，「你怎樣？」
她把鞋子往鞋櫃一摜，眼角的餘光掃到了地上的一雙男式皮鞋。
她車子已經停在了樓下，卻是張張嘴不曉得要怎麼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可有點兒……嚇人了。」
難不成，她沒在家這幾日，爸爸媽媽……不能吧……可能嗎？
「她乖？」西溪笑。
順手一摸，儲物盒裡什麼東西都有，就是沒有傘。她索性開了車門，用手袋擋一下頭頂便往樓上跑。
「你被打擊到啊？」西溪笑了。前方紅燈，有76秒。她看著那個紅彤彤的數字。差點兒把「76」都看成「56」，今天真是太受刺激了。
「說是下午在單位暈倒了。」庹太聲音平平，聽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她把一棵西蘭花、幾根黃瓜一起放進水盆里，打開水龍頭。
往日里，他對這間酒店多少還是存著一些心結，但凡是在這裏舉行的宴會和活動，他能回絕就回絕，一概不來，已經有幾年了。
嚇，和皓皓？！
「被老太太們夾槍帶棒的攻擊，能不滿頭包嘛？」恩窈倒是笑了，「我晚上跟子桓一起吃飯。嗯……回頭再說。別擔心我，你回家專心對付咱媽吧……」
可這也是人家的樂趣，瞧著便是眼前的人已經是滿滿的一個世界了，哪兒還有工夫想其他的，諸如危險不危險之類的問題？
西溪把梨削好了，遞給爸爸；庹爸爸擺手，說：「吃不下這麼大隻，回頭吃飯吃少了，你媽媽又要嘮叨。」
她撥電話給唐恩窈，告訴她沈明斐決定在5月6號這天和伍有為舉行婚禮了。
「我進去看看。」她說。
澡「我在呢。」恩窈在那邊回答。
西溪笑著把梨塞到爸爸手裡，「吃吧！吃不完剩下好了——您也真是的，我從小吃梨，您就忌諱『分梨』。才不跟您『分離』呢。」
「好。」西溪看了眼大風巨浪的天氣里，仍站在扶欄處嬉鬧的情侶，真想搖下車窗來大喊一聲當心。
「少轉移話題啊，這忽然暈倒可怪嚇人的。我明天陪您去醫院。」西溪起來給爸爸倒了杯水。
「還得有人家有為那未婚妻的果決。」庹爸爸挪了挪身子。看著女兒削梨。
「哈？」西溪在前方路口轉了彎。天氣不好的時候，她越愛走海邊的路。傍晚起風了，路過棧橋那裡，看著大風捲起渾渾的浪，她有一種精神一振的感覺——她隨即吸了口涼氣，覺得最近自己的心理狀況不太妙。
她聽著交通台的路況信息，和時不時插播的一點點音樂，雨刷一下一下的擦著前擋風玻璃。
庹爸爸看了她一會兒，說：「西溪，你不能抓緊點兒時間啊？」
有多久了，她沒在非周末的時間下班回來，見到爸爸先她一步到家？
庹太待西溪離開，一把按下水龍頭，水滿滿的溢出來……她嘆了口氣。
兩人接著便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想到剛剛媽媽說話的樣子。
她笑了下。
爸爸見老了。
大顆的雨點噼里啪啦落下一層。
「嗯。」西溪點頭。她預備的是回來聽媽媽嘮叨；這會兒爸爸先開口了。唉，爸爸原先就和她說過，有為好。
西溪抱住了手臂，問道：「爸，您怎麼了？」
庹爸爸咬了一口梨，笑道：「煙台蘋果萊陽梨，都是好東西。」
西溪駭笑。
庹太順手從旁邊的衣架上抽下來圍裙，捲起袖子來往廚房走；西溪跟過去，廚房裡冷冷清清的。
西溪笑笑，問：「爸回來了？」
鄭子桓坐在麗晶的西餐廳等恩窈來。
西溪敲了敲門，聽到爸爸在裏面說「進來」，她推開門，叫了聲「老頭兒」，隨手關門，小跑到床前——庹爸爸斜靠在床上，正在休息。屋子裡光線尚好，他沒開燈，好像在西溪進來之前，他正望著什麼出神呢。西溪坐下來，微笑著問：「老頭兒，聽說你今兒不舒服啦？」
庹爸爸聽著，說：「看準了，快些也好。有為是個踏實孩子。若是……」
她托著腮，聽恩窈那邊稀里嘩啦的不曉得忙了一陣兒什麼，抓起話筒來再跟她講：「是和皓皓。我跟他說別浪費那個時間和金錢了，合著他可沒往心裏去，這兩日花兒照送不誤。你說說……」
「你等我下……」
西溪微皺眉頭。她爸爸身體一向很好的。前陣子說是單位體檢，她記得問了一句怎麼樣，爸爸還說好得很呢。
西溪沉默片刻。唐恩窈要是話忽然變少了，那就是心情確實有點兒低落。
眶嚓……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