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柯白莎鼻子有病，又重重地嘿了一聲，還彎了下頭。把屁股在沙發上扭一下，重新放個位置。
她掛上電話。「費律租了一架飛機，加上你租的一架，我們都可以去雷諾，他要我們立即動身，唐諾，信裡說些什麼？」
「是的。」
柯白莎眼睛突然睜大，因為看到了我。全場也突然鴉雀無聲，好像有人突然把收音機關掉了。
華先生開始微笑，一種勝利在望的笑容慢慢自臉上展開。他說：「好玩的事還有呢。傅可娜有記憶喪失症。她記不起，失蹤那天之後的一切行為。下一個她記憶的是費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使她震驚。」
「喔，」他說，過了一下又說：「喔，老天。」
柯白莎說：「亞賽，這一點唐諾說的是對的。你應該什麼都不瞞我們。我早告訴你唐諾是有能力的，工作快速的，他……」
華先生完全不準備理睬白莎，他向我說：「我想你準備來一點敲詐。」
「假如是以前的婚姻，她會去雷諾。假如是記憶喪失，她又為什麼去雷諾？」
他勉力招架地說：「要是現在費律發現她，欺騙了他，費律會離開她，起先也許很傷心，但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腦筋。」我解釋。
她冷冷地笑道：「我就有感覺你會找到她。」她又向她女兒說：「若思，我們走。」
「那又怎麼樣？」
我說：「我受雇做一件工作，她給荀海倫的信，用的是你專用的信紙信封。信紙的上端用裁紙刀裁掉，女人身邊不會帶裁紙刀的。女人要是想裁去信紙的上端，會用剪刀，或是折一折用手來裁。很少很小心地用裁紙刀的。」
我注視他雙目說：「那不是會使你兒子十分快樂嗎？」
「多半如此。」
我說：「免談。」
門鏈被人打開，我就推門進去。
房間當中一隻桌子上都是瓶子，杯子分散在室內各處。一隻鍍銀冰桶打開著，裡面只有一寸水。煙灰缸裡塞滿了煙灰，香煙屁股和雪茄尾巴。房裡空氣混濁，男士們都穿了晚宴服。
我問：「你兒子要是發現她結過婚，會怎麼樣？」
柯白莎說：「誰呀？」
「又如何？」
「去收拾點行裝，你實際上不必如此對待他的，親愛的，你對他老有成見。」
我溜達到街上，走進一個酒吧，拿了根牙籤，回到柯白莎的房間，她一個人在房裡，我問：「華亞賽呢？」
「所以你一個一個醫院去找她？」華先生諷刺地問。
我說：「我用記憶喪失給他一個擺脫一切的補救機會，他太笨了，不能了解。」
「沒錯，有人婚姻錯誤，突然失蹤，去雷諾找，準沒錯。」
「嘿！」白莎自鼻噴氣作聲。
「好，你聽著。傅可娜是個撈女。她結過婚，現在又來騙我兒子和她結婚。他用假情假義套住我兒子，她是想找個金龜婿，但是她尚未離婚的丈夫不
我平靜地說：「我特別注意艾保羅，他那麼熱心提醒你要寄有關開標的信。幸好你同意了，由此可知，他對你的『業務』是十分了解的。」
「你想說什麼？」我說：「都說出來好了。」
即使我給他來次老孫的基本手段，一、二，也不見得會打擊他更重些。
他看著我，好像我插了一把刀進他胸部似的。
「不是沒有可能。」
「你又怎麼能叫她開口的。」
華亞塞只看一眼那信封，立即把手中話機放下，好像十分炙手似的。我說。「我在雷諾打聽，想像中應該有封信寄給她的，果然不錯。」
我走出房間，把他和白莎留在房內。
他把雙手互握，「也許，」他說：「也許我太關心他的永久幸福，而忽略了他目前所迷戀的了。」
「你要我找到她，不是嗎？我就去找到她。」
華亞賽說：「你沒有跟我商量，不加考慮，當眾宣布你找到了傅可娜。費律當然急著要去看她。堅尼又死了──被人謀殺了。她真的運氣變好了。可憐的孩子受了精神壓力，她什麼都忘了。萬一她能夠見到費律，立即一切都記起來了，不是更妙了。她又會忘記從辦公室出走。到再見費律這一段時間她做了什麼。她可以放心大膽結婚了。」
「為什麼？」
白莎說：「你真混，唐諾。他是我們雇主，也是朋友。」
白莎的眼光閃閃地看著他，硬心地，貪婪地：「你倒亂會裝蒜的。不要忘了，有個女郎看見你在現場。」
「換了我是你。」我繼續：「我覺得她的記憶喪失，正好救了我自己。」
「所以你會在醫院裡找到她，多妙！」
他微笑道：「你現在的問題，應該先問你，他怎麼會發現她以前結過婚，我什麼也不能說、一說什麼事都穿幫了，她不會說。因為對她不利的都可推到喪失記憶上，多方便！當然婚後假如費律知道了，那是婚後。喔，這些問題推給我辦，你確是聰明的，你將我一軍，將得漂亮，差點將死，但沒有將死。」
「什麼？」
「什麼也沒說。」
我站在門旁，所有人放下酒杯，好像我是禁酒時期的官員一樣。
「你說我們這件亂七八糟的事，與
「我等一下給你寫報告。」我說：「機密書面無副本報告。」
「怎麼會想到的？」
我站在旅社她的房門外，聽得到房裡的笑聲。很多模糊不清的聲音，表示房裡有很多人，而且每個人都在發言，我敲門。
華亞賽轉向彭太太，同時向著家騰及若思。他說：「實在說這是一個意外──我說是驚奇。我想你們會原諒。」
「是不少。」
我站起來，走向房間。「我們走，不要讓他們等久了。」
我轉身看著華亞賽。
一個男人聲音說：「一定是旅社送冰來。」
柯白莎正在主持一個派對。
「我租了架飛機從雷諾來。」我說：「除飛行員外，還可搭三名乘客。」
我自口袋拿出那封從傅可娜雷諾公寓中取來的信。
「不，不是笨，只是太自信費律會照他意志做事。」
他說：「你告訴柯太太，你想那封信可能是我述寫的。你也告訴柯太太我可能支助她經費。顯然的，你這個年輕人，對我心裡在想的，明明知道。但沒有照著去做。」
「這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華亞賽說：「保羅，你說得對。打電話解大夫的事，由你負責。先看看我們能找到什麼飛機。假如飛機要從洛杉磯來，解大夫正好一起來，在這裡會合一起去雷諾。」
現在房間中變得完全沒有聲音，所有人好像連呼吸都停止了。第一個倒抽一口冷氣的是彭太太。差不多同時彭若思歎了一口氣。
「她寫信的時候，有男人在場。他去你辦公室之前，又沒有要寫信的準備。否則她會先寫好信，或是回家再寫。在我看來，她到你辦公室去，在那裡見到個男人，和他談話，由於這場談話，她決定寫封信。為了某種理由，這封信還是要求『當時，當地』寫好。她寫了，男人把印在信紙上的公司名稱地址裁掉。再供應一個貼好郵票的信封。傅可娜第二天就神秘地失蹤了。失蹤現場布置成她的失蹤，不可能是她的自願。她的皮包，裝著她全部財產留在桌上。她要離開，不帶錢怎能走動？當然另有資助。
華先生問：「有關記憶喪失的事，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他站在那裡，像石膏像。
「醫生說是因為心理上的震驚，可能起因工作繁忙。或精神緊張。」
華亞賽舉手向他稍禿的前額，摸了一下後面的頭髮，又重複了兩次。他偷瞥了彭家騰一下，又望向我問：「你怎樣找到的，賴？」
我伸手進口袋。
我說：「你錯了，他沒有辦法發現，我自己……現在要出去吃點東西，二十分鐘後再見。」
「費律在戀愛。」
華先生又伸手摸摸光禿的前額，把手拖後整理至下後半腦袋的頭髮。「假如你找到荀海倫」，他說：「向她要到那封信，就此結案。對我說來最為值錢。
「不照你條件，你就告訴費律實情。」
「你有架飛機租好在等你。」他說：「我們也會租架飛機，你先走就比我們先到，我們到的時候要是可娜不在醫院裡，就不會有人把她和兇殺案連在一起，」
裡面真是高朋滿座，彭家三人都在、艾保羅也在、還有華亞賽和華費律。柯白莎斜依在長沙發上，脅下放了個枕頭。她穿了一身開口很低，露背夜禮服。
「你好像不知道似的。」
「因為她不記得這段時間的一切，她就不能否認她也在拉斯維加斯，她也不能否認她殺了薛哈尼。」
華先生轉向我說：「我想我要感謝你囉。」
「所以你去雷諾？」
「她在醫院裡。」
「沒什麼大不了事。」她生氣地看看我，電話鈴響，她拿起聽筒說：「哈囉。」過了一回又說：「好，我們就來。」
「郵政法律裡有這麼一條，你這種行為是要受罰的。」
柯白莎說：「你以為我們是什麼？」
「我希望你們能重視我的智慧，希望你們承認，我比誰都更了解費律。他的快樂是我的一切。假如傅可娜會是他的好太太，我上天入地會親自去求她，你們知道，唯一我不贊成這樁婚事的原因、是我認為傅可娜不是他真正結婚對象，她不會持續婚姻太久，她會撕破他的心。有的人可以再結一次婚，有的不能，費律是不能再婚那一類。……」
「憑什麼？」
我說：「也許費律願意接受事實，因為愛她，無論她結過多少次婚，仍願娶她為妻？華先生，你是個愛家的人、沒有費律你不會高興的，老的時候，和子孫不相往來，你會寂寞的。」
「你忘記了？還有件謀殺案未破呢。」
他怒目向下看我：「你這個傲慢、無禮的小雜種，我是說真的。」
華先生用手做了個無奈的手勢說：「好，我換一種方法說。費律是我獨子，是我在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親人。我知道他經驗少。沒見過壞人，敏感而多情。易受環境影響，那是因為他自小失去母愛所致，所以他的婚姻會直接影響他下半輩子的幸福。
我說：「我把實況向柯白莎報告。她怎樣經營她的偵探社與我無關。決不左右她。不過你假如繼續想做你的鴕鳥，把頭埋在沙裡。你不要忘記，拉斯維加斯的警方對這件事，還是十分感到興趣的。」
華先生說：「你說還沒有，聽起來像威脅。」
「真是妙。我一家一家跑，發現有一位少女，大致與她相似，被好心人送去醫院，為的是記憶喪失。我深入一查，確是傅可娜沒錯。但是這下我自己陷了進去。因為醫院正在找尋她的親友。我一出面，他們當然拼命要我說出她是什麼人。我什麼也沒有說。」
「正是。事實上只有兩個可能性。請你特別注意──只有兩個可能性。一是以前的婚姻。二是記憶喪失。」
白莎說：
家騰幫助她們穿上外衣。白莎送他們到門口。彭太太停下來說了些夜晚很愉快一類的客套。白莎根本懶得應酬他們，只是等他們走上走廊就轉身，用腳跟帶上門大聲地說：「我就知道你要和那女人私奔有點怪里怪氣。原來是追隨線索。唐諾，你又花了不少錢吧？」
「沒錯，」我說：「我是向雇主做報告，我還沒有向任何其他人說過這件事。」
我點點頭。
「依我了解她身體情況完全正常。完全是心理反應。」
「又怎麼樣？」
「自她給荀海倫信中指出她是自由意志下離開。由於某種情況使她陷入困境，特別是使她要結婚的事有所不便。這封信你又非但是知情的，而且像是一手導演的。你願意出錢雇用一個偵探社來辦這件案子。你設計好要偵探到這裡──拉斯維加斯來見面，而且從這裡開始查。你唯恐我們不去調查荀海倫，因為那是你精心設計的，因為信在她手中。另外還有一點，你的身邊，常帶著貼好郵票的信封。」停了一下，我又說：「把我說的聚在一起，假如你是個偵探，你會怎麼想。」
柯白莎說：「我的老天爺！」
「記憶喪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有什麼親友，或從何而來。其他健康正常。」
我說：「我起先就有個概念，她的失蹤和以前的婚姻有關。」
費律說：「請大家不要浪費時間。」
華老先生說：「當然，當然，我們必須立即出發。賴，她……你看她有希望完全恢復嗎？」
艾先生說：「我們倒也不必操之過急。說起來她現在是挺安全的。醫院也不見得半夜三更准我們接見病人。而我看目前最重要的是給她一個合適的醫生。亞賽，你看有沒有可能找到解大夫，請他飛去雷諾和我們會合。我知道，這種記憶喪失有時再震驚一下會突然痊癒，但我也知道，有時可能永遠不再回復記憶。最重要的是病人本身及最初治療的大夫。」
「閉嘴！」華先生連眼光都沒有離開我，但高聲命令著。
「我想，你不會特別重視費律目前迷戀的吧？」
「唐諾，他那封信怎麼回事？寫點什麼？」
我大聲，手足軀幹並用地打了個呵欠。
「信是晚上寫的，是深夜十二時之前發出的。信紙是你辦公室專用的。以我看來，信是在你辦公室寫的。」
「等我把這件案子弄清楚，我想我會看到一隻鉤子，是你埋在那裡等大魚上鉤，好開價錢的。」
艾保羅與華亞賽交換了一下眼神。艾保羅跟了費律走回走廊。
「他們不是同居關係，是商業伙伴。」
華費律伸開雙手，向我走來。
白莎說。「你最好少做你的白日夢，回到現實來。據我看，你和本社的關係尚未脫離。你還須要有人幫你忙，
「她是兩種原因合併在一起，我們叫做合併症。」我對他露出牙齒，高興地做了個微笑的表情。
「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要我怎麼樣去做？是你親口告訴我們，你要我們找到傅可娜。」
費律看看他父親：「我們必須立即趕去。」
我沒有回答。
門打開一二寸，我聽到白莎的聲音：「把門打開。」
我說：「荀海倫知道得比我們想像要多。」
費律這時已站在門旁，一隻手在門柄上。「我們走，保羅，」他說，又向他父親：「大夫的事你決定，我反正先要去看她。」
「她怎麼樣？」他問：「她還好嗎？沒怎麼樣吧？」
「唐諾！」白莎兇狠狠地說：「你都到哪裡去了？」
「我去了雷諾，我找到傅可娜人了。」
我點上一支煙。
「兇殺案？我脫身？」華亞賽大叫道。
費律說：「快一點，爸爸，我們一定要找架飛機。」
「你在用我去找到傅可娜。我找到傅可娜。」
白莎說：「唐諾，你在說什麼呀？」
白莎從沙發上彈起來，一如一隻橡皮球從二十層樓拋下。「你以為你他媽的跟什麼人在講話，」她喊道：「不要叫我閉嘴。你……這個冷血的偽君子，一嘴的好聽話，一面孔的假道學，叫一位女士『閉嘴』？你雇用我們做一件工作。現在工作完成了。拿出你的支票簿來。我們結帳。」
他走向房間另一側，拿起電話，對我們說：「我現在就打電話警察局。」
柯白莎開口代我回答：「和她們鬧戀愛呀，還會有什麼法寶。她們都會中唐諾這個老對策。她給你說了些什麼？親愛的。」
他突然把手伸入褲子口袋。「我從報上看到」，他說：「那個和荀海倫同居的男人，是薛堅尼。」
「她是自主的失蹤。她要保護自己的面子，又要保護費律的面子。她不是那種用錢可以買通的典型。自各個角度看來，只有以前婚姻因素的混入，才是可能的解釋。」
「你對醫生說些什麼？」
「在雷諾？」
彭太太立即站起來：「當然，亞賽。我們真希望能幫你做些什麼事。你知道目前我們幫不上忙，你只好自己來了。」她眼光突然轉向我，仔細上下地看著我，直看到我有點寒寒的。她說：「你終於找到了她？」
華亞賽看看錶：「這時候這裡怕不易租到飛機了，但我們還得試試。必要時我們可以打電話洛杉磯，從那裡租調一架過來。費律，你先去機場，看你能弄到什麼飛機。保羅可以跟你去，幫你忙。我們都聽你的，由你決定。」
「心理對什麼的反應？」
我見到他眼睛變得更亮，他又接著說：「不要忘記，任何人對我不利，我會無情地反擊，我和費律到達雷諾的時候，假如她還在那裡，請不要怪我心狠，我會請當局拘捕她，一旦她把記憶喪失拿出來做擋箭牌，她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