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偉蒙把背挺得直直地走出門去。
「我認為你合格，當然主要是總公司認為合格。」
我很謙虛地說：「我只是向總公司做了一點建議而已。」
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雙腿並攏，裙子在膝蓋之下，臉上微笑而正式。
我笑著說：「我們只要你的照片和同意書。假如你不介意我說句老實話，你很有藝術性的美感。從合適的角度照一張照片可以給讀者很大的震撼。這正是我們公司所期望的。」
他引導我經過接待門廳來到起居室。包太太很正式地隨後進來。我估計她三十一歲，但猛一看要年輕得多。
一位男管家來應門。二十六歲左右，相當好看，制服穿在他身上好像第一次上身一樣小心。
「但是我想我丈夫一定會同意的。」
她向我怒視著。
她瞥了她秘書一眼，把眉頭一蹙又立即把眉毛抬起，好像想把我們排開她視線，以便獨處。
我想像中門會砰然關上。但是他像小偷一樣把門輕輕地帶上。
我打斷他的話說：「你要代她回絕一個照片出現在全國大雜誌的機會，她要是知道了你只好回小飯館去當跑堂。把我講的告訴她，看她怎麼說。」
我說：「假如你不再要我們工作，對我無所謂。」
我吃了午餐，特意去了一家大一點的食品店。
「這個醬還好吧？」我問。
「是的，很好，包太太。」
「宣傳照怎麼處理？」
他的臉紅了，想說什麼，又停下來，說：「你等一下。」把門在我鼻子前關上。
「嗯，不錯。很好吃。」她說。
我說：「原則上宣傳照只在國內最大的幾家雜誌上刊登。標題可能是『年輕一代的領頭人物都用擠擠醬』，或諸如此類。反應良好才拍動態的電視廣告。」
我把鯷魚醬匣子打開。我說：「我們在設計一個全國性的廣告活動。幾週後我們將全部展
「當然，當然，應該的。」
「假如我先生同意的話，」她問，「你最快什麼時候可以進行呢？」
馬偉蒙管家把雞尾酒和小點心拿進來。包太太拿起一塊餅乾，試驗性地咬了一口。用嘴做出鑒別鯷魚醬味道的樣子。幾乎立即做出這是世界上最好口味的表情。
「當然，我知道你不會，所以我把這箱擠擠醬留下，你有機會可以試吃一下。」
她靠向椅背，雙目半閉，長長的睫毛有安靜的神秘感。
她沒能講出，包太太已走回起居室。她說：「賴先生，雞尾酒馬上就來。」
「是的。」
「有意思。」她高興地說。又輕鬆地笑道：「當然，那麼多天誰也不知會有什麼改變。也許我已不住在這個城裡了。也許……」
她向她秘書點點頭。韓佳洛按了叫人鈕。駕駛兼管家出現在門口：「包太太，是你按鈴？」
包太太一面微笑一面說道：「賴先生代表一家高水準的鯷魚醬公司，推銷很出名的擠擠醬。他送了一箱樣品，希望我們試用。假如我喜歡的話，他希望用我的照片做廣告介紹給別人都來用。大概是用酒會來做背景吧，賴先生是嗎？」
「再見。」我說。
她向我笑笑。
管家有點猶豫，他說：「我不認為……」
我說：「背景對任何照片都太重要了。不過我們公司有興趣的只是你。我們對你先生只是背景調查而已。」
我說：「你尚未了解內情，我不是來推銷任何東西的。我來請包太太做個樣子，照張相，這張相片會在全國各大雜誌上出現，標題是『社交婦女都用擠擠醬處理開胃小點』。我姓賴，是廣告部主管。」
很有本錢。
「大致說來是對的。」
包太太說：「
說完我就靜靜地坐著，等候效果透進她的心裡去。我看到『年輕一代』的形容已進入她心田的深處。
「也好，請在十時半給我電話。假如那時我還沒有起來，我秘書佳洛會轉告你一切的。」
「你是管家？」我一面問一面看他表情。
她笑著說：「你很會講話，賴先生。」
「不會，一切都會很快的。」
「照片總要幾個月之後才會刊出來吧？」
「可以，可以。偉蒙除了管家和司機外，還有什麼專長嗎？」
門打開。早上曾出現在白莎辦公室的女郎走進來。包太太介紹說：「韓佳洛小姐，我的秘書。佳洛，這位是賴先生。」
「為什麼對我們說謊，你是什麼人？」我問。
我說：「那就更完美了。用擠了擠擠醬的小茶點招待你親切的朋友。」
「我認為，」她說，「這一切是你的意見。」
她稍稍移動一下大腿：「你們認為我合格？」
「再見，先生。」
「我想這一切都是可以安排的。我會和我先生談談。我怎樣才能和你聯絡？」
「你好像對我的背景滿清楚的。」
她很親切，也沒有做作。我知道，她可以禮貌和藹待人，也可以立即下逐客令，她要看我帽子裡變什麼出來。
我給他一個笑臉，說，「我代表『擠擠醬公司』，我們在找社交界裡有名望的女主人──可以代表一般美國高級家庭主婦的人。我們要做一點宣傳……」
我笑笑說：「佳洛，不要擔心。我在給她帶一副心理手銬。」
女郎凍僵似的站在那裡一秒鐘，我立即站起來，鞠躬，說道：「真高興能見到你。」她反應很快，立即恢復正常，冷冷說道：「你好，賴先生。」
我笑道：「不要問我。去問總公司。他們為了這次宣傳攻勢曾花了不少時間調查和準備。
她高興地笑出聲音來。
我問：「偉蒙姓什麼呀？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我也向她笑笑，盡可能使她了解我腦中是在想，像她這樣漂亮的太太，和任何男人打交道都是不會被拒絕的。
「會耽誤很久嗎？」
「請一個有個性的人來……你怎麼說來著？打動看到廣告人的心。」
我把眼光向下看，又立即上移。
「事先五、六天通知即可，我要和總部聯絡，還要找個好的攝影師。」
「幾個禮拜。」
「我想是你想出來的宣傳手法。非常聰明，很有天才。是一個宣傳新產品的活方法。我覺得合乎你的個性。」
我立即站起來，看著她離開。
她的語氣已經暗示要送客了。所以我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另外，」包太太又繼續說，「我總想幫助別人爬起來。很多年輕人都沒有機會自立。再訓練三個月偉蒙可以成為一個好管家。他也許不喜歡管家的工作，但是是個好司機。」
「不知道。」
「佳洛不是你叫的。我是韓小姐。」
我仔細地在店裡找尋。看到一匣才開的紙箱，裡面裝了二十四管一管管的鯷魚醬。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廠牌，我把整箱都買了下來。
「擠擠醬是最好吃，最方便，往任何餅乾、小餅上一擠就可以吃的鯷魚醬。完全由進口鯷魚製造。你一試就知比同類產品優良。這一匣試用品是免費送給你的。我希望你試用一下。如果你喜歡而願意經常使用，也許你會允許我們給你拍張宣傳照。」
韓佳洛仍在生氣。
她負氣地把下巴向上翹起，不回答我的問話。
五分鐘後，他回來說：「包
「有一點要再強調一下，我這一方沒有義務。而且所照的照片一定要我認可，才能刊登，對不對？」
管家兼司機把我的帽子交給我。我等著他給我打開大門。我感到他身上散發著敵意，有如火爐射出熱量。
包太太說：「姓馬。他既是管家也是司機。當管家嘛，他一點經驗也沒有。但是開車技術高明。都市交通越來越糟，我都幾乎不會自己開車了。」
她在椅子上扭了一下，把雙腿交叉，臉上愉快地笑著。把腿交叉起來不是偶發的，她是要我看到她有什麼入照的本錢。
她說：「非常好。我想這是非常高級的鯷魚醬。當然在作最後決定前，我要問問我丈夫。」
我對她微笑著。
我說：「除非你認可，我們不會來拍照。一旦你認可，拍下來的照片就屬於我們公司的。」
她問：「照片要什麼時候拍，賴先生？」
「幾乎立即。」
「用什麼都可以。」我答。
我說：「你先生做房地產生意？」
「不過，這件事我一定要先和我先生討論一下。但是我看……我當然，我喜歡這種鯷魚醬。我也不會介紹我不喜歡的……」
「當然我要你們工作。不然為什麼我把鈔票白白送出去？但是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你們怎麼找上我的？」
突然包太太說：「對不起，賴先生，我失陪一下。」
韓佳洛低聲而生氣地說：「這是什麼鬼把戲？」
「當然，首先要看你是否喜歡擠擠醬的味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試，要多久才能決定你喜歡它？」
「我想這是可以的。」
她傾身按了一個鈕，她說：「假如你不介意，我想請我的秘書進來。我要這件事彼此之間沒有誤
我又點點頭。
「告訴你……」
她舉起酒杯，自酒杯的上緣向我敬酒。眼神是美麗，高雅，有點調皮，有點像剛才她看偉蒙的眼色。大概這是她向欣賞她的男士一貫的眼神。
「拍照不會花很多時間？」
「謝謝你。」
「據說是在主持一個新社區的開發？」
我點點頭。
她說：「你是賴先生。請坐。我是包太太。請問你有什麼事？」
「包太太絕對不會有興趣的。」他說完準備關門。
他說：「管家兼司機。你要見什麼人？」
包太太和我喝著雞尾酒。閒聊著，各人吃了四、五塊擠上了鯷魚醬的餅乾。
我說：「我很少在辦公室，還是我找你比較容易。也許明天早上？」
我打電話找了兩個專替不同偵探社做零工的人，請他們跟蹤包太太，一位白天，一位夜班。倒不是怕她會到藥房去買毒鼠藥，說是貯藏室裡發現隻老鼠。只是我不想錯過任何線索，還要以防萬一。
她看他一下，用一半有興趣，一半無所謂的語調說：「是的，偉蒙，把這些擠擠醬拿進去。擠一點在昨天我們用的那種餅乾上，給我們準備點雞尾酒，一起拿出來。賴先生，你用點什麼酒？」
偉蒙仍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沒有稍息的樣子。
「不會有誤會的。」
開車到阿丹街二三一九號包啟樂的住宅，把車停妥，走上台階，按他家門鈴。
「當然，」我輕鬆地繼續說，「我們絕不會增加你任何負擔。這些擠擠醬是給你當試用品的，看看你喜不喜歡。喜歡就用。有的產品喜歡用真正的名人做廣告，我們覺得這是諂上傲下的勢利做法。我們決心不選有錢有勢，但是要選有獨立的人格，高尚的社交生活，年輕的活力，和對社會大眾有影響力的人。」
她點點頭：「這是絕對可以安排的。」
「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呢？」
「我不懂你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