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她點毒藥吃》目錄

第十章

第十章

我看看錶言說:「可惜我不能等。」
「弄張合同,我現在就簽字。」
「哪一塊地?」
我說:「我會非常感謝你的好意。」
「他很不高興。」
「那你已經決定要買哪一塊地了?」
「偶然碰到?還是她來找工作?」
「我姓賴。」我說,「賴唐諾。」
她又把地圖鋪到櫃台上。看了二、三塊地的地號,走到檔案櫃去取參考資料。走回來在一塊地上用紅筆畫了一個圈,說:「我認為這一塊地不錯。」
我簽了這份合同。
「既然查一下就可以得知,」我說,「告訴我又何妨?」
這本來是一個常見的不出聲的感激表示,但是給她做得有點笨手笨腳,想來她連飛吻都不太輕易給別人。
「賴先生,你這樣做,是不是只為了做個好人。」
「我知道有一位負責的醫生。有了醫生的死亡證明書,大概就可免做屍體解剖了。」
「是的。」
西斜坡道,新社區開發中心頭子包啟樂的辦公室,八時正開了門。
她一面飲泣,一面點著頭。
「很好。」她冷冷地說。
「她跟包先生多久了?」
我問:「蔡先生送出去化學分析的頭髮,是不是他姐姐的頭髮?」
「而你改變主意了。」
「偶然碰到。」
「這是私事了,賴先生?」
「我不知道,包先生說是急性腸胃疾病。很嚴重的。」
「不在,包先生九點半以前不會來的。」
「這也是為了便於調查嗎?」她問。
她說:「我不能這樣做。第一,華小姐有辦法說謊脫罪。但是我在這裡是替包先生服務的。我盡量把他的事做好,他付我薪水,我把他的一切事做好。我想我已經……已經跟你說……說得太多了。」她又開始哭泣。
「那麼他是在玩深一層的遊戲?」
「你想要什麼嗎?」華素素問我。
「你對業務一定十分精通。」
「為什麼?」
「是的。」
我伸手要收據和合同。她自櫃台把這些推過來,好像我有口臭,狐臭,又剛吃過大蒜似的。
突然尹瑪莉開始哭泣。我手伸過櫃台在她肩上輕拍著:「但是你還是幫她把事情都做了?」
「華小姐做些什麼?」
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從清晨七點就開始坐在車中注意動靜了。
「譬如為什麼蔡先生請人化驗人的頭髮?」
她走到她辦公桌,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張紙巾擦著眼淚,又擤擤鼻子,把紙巾拋在廢紙簍裡。
我搖搖頭:「華小姐,我不要這一塊地。我要我原本簽好合同的那塊地。」
「他們兩個。」我說。
我點點頭。
「你說你簽了合同了。」
「二年多,我想正好二年半。」
她走進了包先生的私人辦公室。
「包太太如何呢?」
她把打字椅推離桌子。走向一個架子,拿出一張地圖平鋪在櫃台上。
「那當然。」
我把口袋中合同的副本拿給她。
「因為他從這辦公室裡寫的信。他說要一個商業地址。」
「但是你不恨他?」
她突然說:「華小姐有個漂亮的體型,尤其是穿了緊身毛衣更是美麗。她有曲線。她有全世界的自信和大膽,但是她對做房地產生意啥也不懂,再說也永遠學不會。因為我懂,而她不懂,所以她總要裝模做樣,盛氣凌人。但是她又離不開我,總要我做她的事──不是求我幫她,而是用她的權力命令,說是分配工作給我做。」
我從口袋中拿出皮夾說:「我大概只有一百五十元,一百元可不可以做一塊地的定金?」
她說:「我是尹瑪莉。也許你想看看地圖。你既然已經實地看過,也許我可以在地圖上再告訴你一點資料。」
她說:「你查一下人口移動登記就知道了。」
「你看到那封信了?」
「華小姐是介紹所介紹來的,還是包先生先認識後聘用的?」
華素素自辦公室出來。她說:「在包先生桌上有一個私人備忘錄,尹小姐。這一塊地不能出售。」
「因為這樣她會給你個新合同,新收據。算是她的推銷成績。她會把我給你的合同撕掉,照記錄看,也是她的成績。」
「死亡原因呢?」
「你呢?」
「你和包先生在電話上談過了?」我問。
我說:「昨天晚上他給人下了毒,你不知道?」
「你受到這種不平等的待遇,為什麼仍在這裡工作?」
我把合同折成對折,放進口袋。臨出門沒有忘記給坐在打字機前的女郎一個飛吻。
「那是你的事。」
「是的。」
「我不知道,老實說,賴先生,我倒希望你能弄清楚。」
「不是。」
「不會。」
「好,」我說,「我們來看看。」
「你能確定?」
我說:「喔!來了。她在這裡……這不是來了嗎?」
「是的。」
從她對付那架打字機的樣子,好像她準備立即工作,沒有什麼喝點茶、看看報這一類前奏曲。
「二千七百五十元。」她說。
「為了這個新社區,包先生很忙?」
「你當然也認識蔡先生。」
「他今天早上好嗎?」
我說:「尹小姐,你是個老實人。我不是故意這樣。」
「他今天早上如何?你知道嗎?」
我說:「我本來想你會把推銷的老套搬出來,甜言蜜語,只要做成生意就成。那樣我就東說西說的套你一點消息。」
「絕對沒有。」她一面說,一面在把紙捲進打字機。「我查過檔案了。」
「是的。」
「沒有,只是包太太。」
「是的。」
「我要買一塊地。」
「我建議你買二千五百元左右一塊的地。」
「給我弄張合同。」我說。同時把五張二十元鈔票放在櫃台上。
「昨天你來過,是嗎?」
她說:「嗯,這一塊。第七區,第十號。尹小姐,你弄清楚這一塊沒有出售過嗎?」
「她突然得病。開始痊癒了,但兩個星期後又突然復發。」
她拿出一本收據簿說:「我給你重新開張收據,一百元定金在那塊地上。」她對尹瑪莉說:「尹小姐,做張合同,賴先生,地區三,第十九號地。價錢要完全依照本來選的一塊給他,使他大大占點使宜。」
「華小姐。」
「可以這樣說,是的。」
「他是不是過不多久就來咬包啟樂一口?」
「不恨他。」
她走回打字機,打了一張一百元定金的收據,由她自己簽字,上面冠以包啟樂的大名。她把收據交我收執。
她說:「依我的經驗看來。在這種高低不平的新社區要選一塊地的話,第一要選合理的坡斜度。看好將來哪些房間造前面,哪些房間在稍高的後面,而對車庫的位置要首先注意到。購地的人被預先告知了這些因素,他會在將來沒有後悔。再說你不把視線作為第一考慮因素之後,在價格上就可以合理得多了。
「我完全相信你。另外,在不違背你對老板忠誠的情況下,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消息?」
我給她兩分鐘,讓她把帽子拿掉,把打字機罩子取下,再補一下臉上的化妝。然後我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還沒有。」
「不。」我說。
「有沒有我可以幫你辦的事?」
「大概三個月。」
「像你剛才建議的那種土地,一塊要多少錢?」
我說:「假如這問題比較不敬的話,請你能原諒。她現在這個包先生私人秘書職位,不是比你的職位重要,報酬也多嗎?」
她一下子講不出話來,揮手向我做了個飛吻。
她把地圖捲起,放回架上,說:「至少我很高興,你還是告訴我老實話了。」
「還有一個效果──使我失去賣出一塊地的成績。」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說:「好,快去洗洗手,弄點冷水在眼上。」
「由你幫我選好了。」
我說:「尹小姐已幫我辦好了。」
「是的。」
「噢,她還不是純粹的家庭主婦,還不是只會吃吃玩玩的。」
她說:「那我要打電話問問包先生,這塊地倒底有什麼情況。備忘錄只說暫時停止出售。」
「有沒有解剖屍體?」
私人辦公室門打開。華素素出來冷冷地說:「好了,我都弄好了。賴先生。我一定要給包先生打電話,讓他親自解禁。不過你可以買你選的那塊地了。」
我說:「我買的那一塊不行的話,就哪一塊都不要。」
「哈囉,包先生在嗎?」我問。
「讓我來看看。」
「多久?」
「隨便你選中的任何一塊。」
她看著地圖,眼睛、鼻子、臀部都會說話。「我們這裡有一塊地,比你選的定價要高出七百五十元錢。當然也比你選的要好得多。但由於你已經付了一部分定金在那塊我們員工弄錯的地上,我要把這一塊完全依照那一塊一樣的價格賣給你。」
她說:「目前都不在,但他們都依規定八點到八點半之間一定到。」
「當一個新社區才被推出的時候,大家會來參觀,看新開的道路和欣賞風景。風景固屬重要,但是一旦定居,舒服、方便、稱心才更重要。不知你認為如何,賴先生。」
「當然你也會發現,這些視野廣的地方都是陡坡的地方。在造房子的時候有不少建築上的困難。房子的後半部會一層高於一層。要是考慮設個車庫在後面,問題更大。不是要把車庫放在房子前面,就是車子要開上極陡的斜坡才能進車庫。這種車道是危險、不方便、永遠不滿意的。」
「你一定認識第一位包太太?」
「你認為她做作了那麼許多,只為了賣出一塊地的成績?」
「地產商也認為這樣可以多賺點錢。但是我發現,買地的時候看起來這樣大小的地足夠造房子和車庫,而將來在設計車庫的進路的時候就發生困難了。
「我也抱歉,不過那是我親手所選的地。」
「但是你沒有感覺到包先生會有人要毒他。」
「我沒有問。老天,她也病了?」
「根本沒有什麼備忘錄,」她說,「我就知道她要搞鬼的。」
「我不知道。」
「我不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從那輛爬上山坡後停在辦事處前面的車裡出來的,不是推銷員,而是華素素小姐。
「一種急性腸胃疾病。」
她說:「假如,賴先生,你想知道選擇新社區要注意些什麼的話。我一定盡可能將我知道的告訴你。」
「他這樣做了?」
「因為,第一,蔡先生不是表面上那種人。他根本不是周期性的酒鬼,那只是假裝的。他來這裡要錢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錢花了。我認為他這樣做是在刺激包先生,看他精神會不會崩潰。」
「我對老板的忠心是盡一切能力使這裡的行政上軌道及檔案整齊無短缺。」
「食物中毒?」
「賴先生,假如我不親自認為這是一塊好地,我不會請你買下。請你相信我,即使是純投資,這也是值得的。」
「除了這一塊之外,」她說,「你看不出她想幹什麼嗎?她……」
她拿支鉛筆沿新社區四周虛劃一個弧說:「說起來也許是理論性的,但是我認為要賣一塊地給顧客,一定要雙方都完全真正滿意才算是成功的買賣。」
「華小姐是包先生的私人秘書。」
「都說出來對你有好處。」我告訴她。
「很有道理。」我說。
她平靜地看著我,然後答道:「是的。」
她說,轉身走向包先生的私人辦公室,打開門,走了進去。
「推銷員呢?」
「他的私人函件?」
「怎麼回事?」
「是的。」
「是你讓我改變主意的。我覺得聽從你的建議來選擇,我一定會買到貨真價實的理想土地。」
我說:「我付了款,訂了契約,又怎能可以不賣了?」
開門的是瘦削而文靜的小姐,也就是昨天我來的時候在打字的那位小姐。
「食物中毒?」
她說:「我今天早上很神經質。我很不舒服。」
「一百元定金可以留到我付頭期款?」
「是的。」
「十二年。」
「是的。」
「自空中撒在他們一所別墅的山後了。第一任包太太熱愛大自然,尤其愛山。她愛鳥類,還是個專家呢。」
我看向窗外說:「看來有一個推銷員來了。你去洗洗手,弄點冷水在眼上,回來時一切都過去了。」
「他先認識她,再聘她來幫忙的。」
「包先生的秘書有沒有告訴包先生那封信的事──那封誤拆的信。」
她向我看了一下,看不到什麼表情。
有一段時間的靜默。然後尹瑪莉給我一個絕望的一瞥,拿起印好的空白合同,捲進她的打字機。
她的語音如冰:「好,我來給包先生打電話。」她又走進包先生的辦公室。
我緩慢地點點頭。
「喔……她對待人的方法。」
她一陣風似地走進來。看到我,給我一個甜美的笑容:「喔,賴先生早,你來了。」
「好多了。已經好多了。」
「骨灰呢?」
「砒霜中毒。」
尹瑪莉感激地看著我。
「一百元可以把一塊地保留到你來付第一期付款為止。我們分三次付款。」
「是的,」她澀澀地說,「可以想像得到。」
「她九點鐘上班。」
「為什麼呢?」
「是的。」
「你好像和蔡先生一起出去的。」
她走到櫃台旁,拿出地圖,再給我一個笑:「對不起,賴先生,我對發生的事十分抱歉。尹小姐給你的這塊地是非賣品。由於使你失望了,我告訴你怎樣可以補償你。」
尹瑪莉自洗手間出來說:「早安,華小姐。」自顧走向打字機。
「什麼樣的信?」
她走回打字機,把本來在打的紙抽掉,捲了一份合同到打字機上,用很有信心的手打上所要的一切資料。她又小心地回來,在地圖上再對了一次地號,確認不會弄錯。她說:「你可以看到,這合同包啟樂先生已經簽過字。賴先生,假如你在這個地方簽字的話,我就給你一張一百元的收據。」
「對不起,賴先生,那塊地現在沒有辦法賣給你。」
我說:「是的。我是來買地的。」
我說:「你把地圖收得太早了。我想付點定金買塊土地。」
「我知道。」
「第一任包太太就常在那所別墅裡忙她的鳥?」
「為什麼?」
她瞥一眼尹瑪莉的桌子,奇怪地說:「老天,這女孩子還沒有來呀?」
「是的。」
「華小姐是不是特別能幹?」
她說:「那就產生很多麻煩了,賴先生。我……」
「怕怎樣?」
「謝謝你。」
我問:「其他的地?我為什麼要買其他的地?」
「怎麼會呢?」
「哪一塊?」
「他的秘書……她姓什麼來著?」
「大概兩個禮拜。」
我注意到她臉上血色突然消失。她的手緊抓櫃台邊緣,以支持體重,我以為她膝蓋會垮下來,但她還是控制住了自己。她問:「你說是包先生,不是包太太?」
「是的。」
她點點頭。
「只是我的一種感覺。」
「是的,這是私人之間的問題。」
「是的,她也中毒了。」
華素素說:「能不能讓我看一下你的合同和收據,我要核對一下,以免弄錯。」
「不錯,你可知屍體是火化了還是埋葬了?」
「包先生結第二次婚多久了?」
「弄清楚什麼呢?」
「第一任包太太是不是死得很突然?」
「沒有錯。」
「她管的也是這個新社區嗎?」
我說:「那真太好了。我最後知道的時候他還生死未卜呢!」
她說:「你自圖上可以看到,視線好的地段,總是盡量劃成小一點,一塊一塊的,容易賣出去,也給人較多的選擇。」
「是的。」
「不,我不認為如此。這是他姐姐死後六個月之後的事。無論如何是一小撮頭髮,只是一小撮──像髮刷上的。喔,我有點昏頭了,我說太多了。」
「蔡先生發現他的信被別人拆看,有沒有生氣?」
「他們生活離多聚少?」
她急急看我一眼說道:「我不知道今天為什麼這樣沉不住氣。我覺得你相當有辦法。你看起來很可靠。」
「為什麼?」
我說:「我是個偵探。包啟樂和他的太太昨晚被人下了毒。我是來對他的工作做一番了解的。我想可以從你這裡知道得比誰都多。所以我用了剛才這種方式開始。」
「為什麼?」
「怎麼說?」她突然問。
「中毒。我一直認為有人想要毒──包太太。」
「你聽到包先生的事了?」
「噢,你看到了你想要的地了。」
「我想你恨他?」
她看著我,一點也沒有驚奇的表情,但是有一點受傷害的感覺在她眼中:「這樣公平嗎?」
「火化了。」
我把合同和收據一起交給她。她給我一個笑,幾乎有如給我一個吻。
「故意怎麼樣?」
「噢,我就怕是這樣。」
我走進去的時候,她把頭抬起:「早安。」
「但是,賴先生。你能了解,我給你選的絕對比那塊地好得多。地勢要高一點,視界更好……」
我說:「蔡先生對這些土地的說法比較不平常,而且想法蠻特別的。」
「什麼價格?」
「你怎麼知道?」
「在嗎?」
「一封給化學分析偵詢公司的信。」
「當然。」我說。
「沒有,我不知道內容。我只知道他在包先生離開這裡去度蜜月的時候,寄了這封信。回信來的時候,包先生已經回來。一個包先生的秘書那時負責替包先生拆一切的信件。她沒有注意這是寄給蔡先生的信,但是已拆了開來。她一看內容,是人的頭髮的化學分析報告。再看信封,原來是寄給蔡先生的。」
我笑笑,再給她一個保證:「放心,我會堅持到底。」
尹瑪莉自打字機抬頭向我看,眼淚在眼眶轉:「請你不要買其他的地。賴先生。」
「華小姐恨他?」
「你為什麼不故意做錯一點什麼,讓她吃不完兜著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