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她點毒藥吃》目錄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說:「他姓蔡,他是包啟樂的小舅子。」
「多久沒有請牙醫生檢查了?」
「感到好一點了。」
他說:「看看以往的記錄。任何一個星期五的早上,你打開報紙看看。看到什麼?第十七─十八版的某一角上總有歹徒的照片,坐電椅啦,吊死啦或是送進毒氣室去。行刑開始往往是十點零一分,而在十點十六分宣布死亡。
我走進開著的門來到一個小通道。通道底的房間裡有一位女士斜臥在倒下的牙科椅上,她嘴巴張得大大的。
窗前有一個大型繪圖桌,桌上有丁字尺,各色色筆,附近地上亂拋著各色帶字的塑膠長條。
「這些都弄好多少錢?」
我能聽到桂醫生在裡面的洗手聲。
「是的,絕對。」
「很有意思的人。」我告訴他。
「死在星期五的笨人、渾人。這些人是殺人者中的糊塗人,笨人,昏頭的人,天生失敗的人。」
「他的小舅子?不對吧?包太太是我的病人……我不知道她……」
他打開一個開關,在長匣的下面就現出強光來,把這些塑膠條照透,使上面清清楚楚地顯現出馬名和其他文字資料。
從我坐的地方,我能見到通走道的門上有一個黑影。一個男人站在門外,可能是鼓足勇氣才能進來,也可能站著聽聽裡面有什麼動靜。
「不太好。」我說。
蔡拿起報紙,用手指指著看下來,他說:「這個記者選中『人造衛星』。」他又拿起另一份報,說道:「這個也說『人造衛星』有希望。所以大家都看好『人造衛星』。」
「把興趣放在哪兒?」他看我猶豫下來,追問著。
「是什麼樣的工作呢?」
他笑著說:「是很大的藝術,也非常好玩。本身就值回票價。舉個例子,今天下午第二場。照掃描看來『貴婦人』會贏,但非常接近,不到一個馬身的樣子,可能還要接近。現在我們來看看,職業性報導怎麼說。」
門在我身後關上,我走了一半突然轉身,看看他有沒有在注意我。他的門關著,他甚至根本不想知道我有沒有回牙醫生的診所去。
「當然,有時也會節節失利?」我問。
「很少會這樣。」
他急急進去,走向一個亮著綠燈的長方型匣子,把上面一個開關關上。指著一張沙發說,「請坐,賴,我就坐這裡。」
我說:「醫生,我的工作太多。我今天要工作。你能不能先給我吃點藥,止止痛,我下一次空一點再來找你。」
他說:「請到外面去坐一下。我五分鐘之後見你。我這位病人快弄好了。」
「我也這樣想,上次見牙醫生是多久前的事呢?」
「因為你萬事都不放棄研究。所以我告訴你我的秘密。」
「喔,是的。你來看我是為的什麼?」
「你的地址?」
桂醫生站過一旁,等我進他的工作室,小心地看著蔡凱爾。
「有時我發現點資料,可以幫助他們。」
「喔,是這樣。」桂說。
「目前我是在找出什麼人對包先生、包太太下了毒?」
「說不定明天有空我還可以替其他幾顆牙補一補,相當多工作,需要點時間。」
「我來看,這裡一顆……這裡一顆有個洞……啊,這裡還有一顆。」
「怎樣呢?」我問。
「當然,」蔡繼續說下去,「馬賽和數學方程式不同。無論哪種精密計算,都不可能百分之百準確。這裡面有不可知因素及運氣存在。這些都是不可預知的。不過照過去經驗及這套計算方式,我自認相當過得去。
「有的時候是運氣不好吧。」我指出。
「是隱隱,一跳一跳的痛,足足痛了一個晚上。」
他說:「很有意思。你還真罩得住,不是亂蓋的。」
「我只是在研究你在這裡做什麼?」
「算你運氣好。」
他想了一陣說:「我很奇怪,有的時候人怎麼這樣笨。」
蔡凱爾繼續對桂醫生說:「你有空時我有話要和你說。」
蔡說:「對他要手巧一點,桂醫生。有一流私家偵探光臨做病人,可見你業務不錯。」
「當然有差別。」
我給他一張我的名片。「柯賴二氏,」我說,「我們是私家偵探社。」
「你想想看、一個私家偵探,突然決定在包啟樂開發的社區買一塊地。又突然牙齒痛,找包太太的牙醫生看牙齒。說都是巧合也太說不過去了。」
「首先我要說警察並不笨。很多警察的確沒有一般院校畢業生的科學知識,因為他們受的教育本來有區別。但是我們忽視了他們是統一指揮、團隊合作的力量。所以我們說警方,應該指很多很多警察集在一起,應該指警察部隊。」
他說:「當然敢打賭,是的,我敢和你……等一下……容我占點便宜,我敢打賭三小時之內,警察會發現什麼人下的毒,而且有足夠的證據可以令大家信服。我敢和你平賭。」
「我本來準備看過牙齒後,來拜訪阿爾發投資公司。我有筆游資想請阿爾發投資公司代為處理。」
「我希望你能看看它們。」
「你想是什麼人給他們兩人下的毒?」
「哪一顆特別痛?」
「現在,我要請你注意。」他說。
「牙齒怎麼了?」
我說:「那就祝你好運。」和他握手。
「牙齒怎麼啦?」他問。
「偶然。」
「有差別嗎?」
他站起來,又說:「你能進來看看真是很高興。賴先生。我現在要開始研究明天的賽程了。我的預測系統有一個缺點,就是不斷要更新資料。你不能疏漏任何小節。我喜歡聽和看謀殺的消息,我也喜歡討論。但是,我的吃飯錢完全靠我預測馬賽。相信你會原諒我。」
「現在比較不痛了。」
桂醫生站在門口,上身穿的是短袖工作服。手上還有加過香料的消毒藥水味。
「每個星期五總有幾個。蹣跚地步上十三級階梯的絞刑台,被兩個人挾持著走進毒氣室或跟著神父走向電椅。他們都是大笨蛋。他們都在星期五死,都在星期五嘗到現代文明的冷酷。而執行的人也選定這倒楣的星期五來使這個人走完他的路,讓他知道這是星期五,不吉的日子。我想起來就不舒服。這些笨人,這些個渾人。」
「老天,我要知道這些的話,我可以走到他辦公室去,看看他的登記簿,三個禮拜之內,什麼人要來都可以知道得清清楚楚。別傻了。我選這裡不過是要一個不受別人騷擾,可以一個人工作的地方。我認為一個人工作是一種享受。何況我自認為用這種效果可以證明自己比別人強。」
他笑笑說:「你有內線情報,是嗎?」
「我現在尚難估計,我先處理一下那顆痛的。我看可能要拔掉它。」
「警察也在找呀。」
他對我故意表現在臉上的困擾表情笑了一下。
「我根本很少照顧牙醫生。」
「舉例來說,當我知道某一匹馬喜歡在濕泥路上跑,我給加分或減分完全依照今天牠要出賽馬場的情況及天氣來決定。換一句話說,我的選馬,是一個依據馬的個別情報、氣候情報、全國各馬場場地情況等等的綜合判斷。
「我相信殺人的人今天一定很失望,而且把破壞計劃的韓佳洛恨之入骨。再說我相信他不是一個聰明的殺人者。我相信警察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完全不是如此。我只是要使包太太把興趣放……」
四周牆上都是跑馬場上名馬的照片。這些照片都是八寸乘十寸的不反光平面紙,照相框都很講究。辦公室遠側牆上有張大表格。
「很多體育記者和馬經快報也都會搞馬賽預測,假如他們的結論和我的結論一樣的話,這一場我就不賭,因為贏了也沒幾個。大家都買就沒意思了。」
「有的時候他們走錯了方向。」
「那顆牙最好要拔掉。」
「好極,好極。那就面面俱到了。我們不要在這裡談。我們去我的辦公室,討論投資問題。」
「看來至少兩年之前了。」
我聽到蜂鳴聲,也聽到外面門開了又關。
蔡告訴我:「桂醫生絕對不是傻瓜。千萬不要把他當傻瓜看。」
我把自己沉進厚厚的皮製坐墊。向四周看了一下,問道:「辦公室?」
我推開門進入小房間。鴿籠一樣的小房間有一張柳條編的長椅,一張小桌,兩把直椅,一個網籃裡都是捲了角的舊畫報。一側牆上有面鏡子,鏡子邊上有扇半開著的門。
「是的,」他同意,「有時是運氣不好。其實每一行皆然,人生總有順有背。開車開得好的,不一定就不會出車禍。車禍案中死亡的,可能是最小心開車的。人生如此,捉殺人犯也如此。笨人老死在星期五。有很多謀殺案還是沒有破。
他說:「好了,年輕人。我們來看看你需要什麼?」
他說:「那就好。警察比一般人想像的能幹得多。只有試著去謀殺人的,才真正是笨之又笨的人。」
「到裡面來坐。」
「你的工作場所和他的辦公室,在同一大廈的同一樓,是故意還是偶然?」
「拔掉了?」
「不太痛。」
「是的。」
「好多了。」
我問:「你有沒有內線情報?」
蔡凱爾又在調整小的轉鈕,每個色條就有不同的對光線感受力。
「我當然知道,那有什麼關係?」
「在一段時間內維持家庭生活的現況。」
塑膠條的兩個邊緣,有不同的缺口記號,大概是重量、騎師、馬道情況、氣候、賽程遠近等等資料的暗記。
他帶頭把我領向走道底上一個寬大的辦公室。他打開房門,沒有讓我先進去。口中唸道:「我準是又沒有把收音機關起來,就出去了。我喜歡聽馬經。」
「是的。」
我走向繪圖桌。
「想打賭?」
桂醫生說:「對不起,我想是另一位病人。那護士真該死。我已經請介紹所介紹了。可能要我自己去選一個,失陪一下。」
「你倒再形容形容看。」
桂醫生僵直地站立原地。
桂醫生說:「明天早上十點鐘,我給你拔掉這顆牙。請你要準時,因為我正好有一個特約病人臨時取消了。要不然我可能三個禮拜也湊不出時間來。」
桂醫生走出到接待室去。我一把拉開圍巾,起立,想跟在他後面。
他把選出不同顏色的塑膠條疊在一起。一次一條餵入桌上一隻怪怪長匣子壁去,匣子上有各種轉鈕,轉動轉鈕可使塑膠條向前移動,一次只一點點距離。最後調整到他認為滿意了為止。
「痛多久了?」
「為我的牙齒。」
「是的,我相信是的。」
他說:「這場比賽會非常接近。你可以看到各色條子的掃描都幾乎在一條線上。只有一條有一點點超過其他的。」
「你的意思你不知道他是包太太的牙醫生?」
「哪些個笨人,渾人呀?」
又轉向我:「你叫什麼名字?」
通走道的門打開,蜂鳴聲再度響起,桂醫生抬頭看向進來的人,把雙眉蹙在一起。
「講巧合的話,」我告訴他,「還有更妙的呢!一個阿爾發投資公司正好在最優良的位置,你可以從走道中看到每一個進出桂醫生辦公室的人。」
「什麼秘密?」我問。
「你怎麼以為我把他當傻瓜看呢?」
蔡凱爾在電梯邊上等著我。
「為什麼你這樣說呢?」
「為什麼?」
「他是什麼人?」
他說:「把報紙拿起來。告訴我今天下午,第二場,有哪些馬參加比賽。」
「警察,」蔡說,「組織比較強大。他們效率強,而且有權威性。你為什麼不交給他們來辦呢?」
最後,當蔡凱爾觀察了好幾次掃描,自認滿意之後。他把塑膠條小心收起。關閉顯然是自己發明的機器。
桂醫生,高而瘦,正彎腰用個牙科用反射鏡在她口中檢查。
我把那些要出賽的馬名字告訴他。他拉開桌下一個長抽屜,自抽屜中選出了幾張長的有色塑膠條。
「假如需要的話,你只要把門打開,你就可以看到他那裡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
我點點頭:「那是什麼意思?」
我在牙科椅上坐下。桂醫生給我胸前圍一塊白布。拿一個反射鏡在我口中把牙齒都看過,拿一支長的金屬探針在牙和牙間探探弄弄。
桂醫生的辦公室是在六樓。亮著燈光的走道上兩扇門都配有磨砂玻璃。金色字體寫著:「桂喬治,牙醫師」。另有一行字在左下方:「必須預約」。
此時有一條橫的光線自匣子遠方向近方掃描下來。
「你平均能贏錢?」
「我在比較出賽的馬。」
「這是什麼意思呢?」
「右邊這一顆。」
「你的意思除了這顆牙外,還有其他牙齒也不好了?」
站在入口處的是蔡凱爾。
「桂醫生也許不歡迎你在附近亂晃。」
他說:「唐諾,你為什麼會不時有些令人不快的人格表現呢?」
我進門的時候,內辦公室裡什麼地方響起蜂鳴聲。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進來。」
「沒有。」
桂醫生臉白如紙,一點表情也沒有,對他說:「坐這裡等,我一會兒就有空。」
「我個人認為警察會在三小時之內把下毒的人繩之以法。」
「有幾顆牙不太好?」
他又擠了點冰水上去,問:「痛不痛?」
「哈囉。」蔡凱爾說。突然發現坐著的是我,驚奇地說:「呀!原來是賴唐諾!早上好,賴先生?」
「什麼意思?」
我說:「我姓賴。我要登記一下,看顆牙齒。假如可能我還希望整個牙齒給檢查一下。我……」
「沒有。」
「賴唐諾。」
「以前的小舅子。第一任包太太的弟弟。」
「我也知道他們能幹,」我說,「不必你來宣揚。」
「這意味著『貴婦人』是一個很好的賭博對象。賭贏了賭注會很高。唐諾,你到桂醫生這裡來鬼祟些什麼?你有他什麼把柄嗎?還是死不放鬆每一個人?」
他說:「我只是對警方有信心。我們很多人說警察笨,因為我們常衡量警察個人。講力量的話要從整體衡量。以團體力量言來警方還是力量強大的。」
他站直,用生氣的語氣說:「我的護士不幹了。昨晚說走就走,連提前十分鐘通知都沒有。今天我只好一個人維持一下,真是一團糟。你是誰?要幹什麼?」
蔡凱爾過來,我們握手。
「喔,你連這個也知道?」
「我有工作要做,我是正在工作呀!」
三分鐘後,剛才在牙椅上的女士出來。看她身材瘦長,三十歲左右,左手上戴一個訂婚戒指,上面的鑽石閃閃發光。她禮貌性地笑一笑,算是略打招呼,步出門去。
桂醫生拿了一個針筒,裝了點熱水進去,擠在我牙上問:「痛不痛?」
「應該每六個月檢查一次。有沒有哪顆牙特別不好?」
蔡說:「這一定得是一件窩裡反才行。據我所知,你拿去的那些鯷魚醬都是沒有毒的。現在假如我們從冷血、沒有感情的角度看,你好像急於提供某人一個很好的機會,使他能夠下毒。」
「我看你對我的工作室很感興趣,」蔡說,一面把他剛才關閉的收音機移到一旁。
桂醫生說:「那人本來在等的。我想他出去溜一溜會回來的。你說你認識他?」
「唯一不同的是警察捉到了他也沒有多大用處。因為包太太和包先生不過大病一場而已。包先生已經不要緊了。而包太太也在恢復之中。」
「大部分愛好賽馬的人,」他說,「在選哪一匹馬會贏的時候,都很費時,而且困難。我現在已經把每匹常出賽的馬的資料整理出來了。我也可以依照不同的馬的喜惡給他們加分減分。
我掙扎著自椅中爬起。
桂醫生說:「哈囉。」
他有點不耐地看向我,我問:「你叫我進來?」
「於是你會去找包啟樂。」
他自嘲地笑著說:「你可以看到,一個人有太多空閑時間而又不甘寂寞的話,可以做多少事情。」
「我有點牙痛。」
「有時,」他說,「我會發作,出去狂飲幾天。這是我的毛病。這段時間當然意志不能集中,賭馬也會輸。」
桂醫生把探針撥弄了一陣說:「是的,那裡神經敏感了一點,此外你有二、三顆牙須要補一補。我一定先要給你照張X光片才能決定。」
「是的,承蒙你很有技巧的介紹之後。我想桂醫生非常不高興。要是我明天沒有依約出現的話,他也不會介意。」
「可以,這裡是阿司匹林,盒子上有說明,照說明服用,明天早上十點鐘再來。我替你把它拔掉。」
我走回接待室,坐下來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