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富翁的岐途》目錄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我不知道。」
她回進屋裏來的時候,我已經把我的工作整理好了。我把碎石放進乳缽用搗杵搗成粉狀。
「能告訴我你在做什麼嗎?」
「又如何?」
「唐諾,我想念得要命。」
「當然,人都有人思想的習慣。假如鈔票的來源是個礦業公司,大家都以為他們開到一個礦了。假如支票來自熔煉廠,人們會想鈔票是熔煉礦石所得利益。」
「沒有。」
「我自衷心輕視觀眾當中每一個人,但是一大堆受我輕視的個人就變成了實際上存在,控制妳飯碗的觀眾。我喜歡聽到嘈雜的戲院裏,傳出對我的尖叫和喝采,我也喜歡一波一波的叫好。」
我說:「把妳的一萬元,統統用來買進擎天礦業開發公司的股票。」
是進「源發俱樂部」的空白貴賓證。發證人是張赫德,他的簽字已經窩在證上了。
「預付一萬元,萬一離婚我帶我自己名下的東西走路。」
「妳知道了會吃一驚的。」
她聳聳肩。
她帶路,走下樓梯,走進在後面的車庫,打開車庫裏一個貯藏室的門。
「這一萬元包括臨時贍養費,律師,訴訟費,永久贍養費──包括一切就是了。除了我名下財產,其他沒有了。」
我說:「妳丈夫辦事非常小心,他的安排是『源發』和他絕對沒有任何關聯。他把『源發』的事全交在一位會計師手上。而會計師除了想他自己還是自己。
「你又要取什麼好處呢?」
「問題說在這裏,唐諾。他們是知道的,但是我的表演太好了,使他們忘了。一個好的脫衣舞孃跳到快到尾聲的時候,不能落入俗套,她要隨興而為,每一秒鐘都好像這一次,為了觀眾的盛情難卻,她要冒一點險,多脫一些,但是又有顧忌的樣子。她站在那裏好像一再矛盾要決定的樣子,當然這刺激到觀眾更大的喝采──我告訴你,像這樣站著本身就是一種藝術。」
我們發現一張他發信的名單,上面有地址,有姓名,尚有持有的股數。
「你們一直在用壓碎了的大石頭填後面的低地?」
「為什麼?」
「又是你,」她說。
「我只是好奇。」
我預期到這裏會有金子,但是沒想到有那麼多。看起來石頭裏有三分之一是純金。在我後面,我可以聽到依蓮吃驚的喊聲。
「以前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她說:「我在不知道男人心裏想要什麼的時候,我不信任他們。」
「當然,是妳先生的公司。這是最後一個公司,這些礦石就是這個公司拉來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除律師外,他有什麼人可以留遺囑嗎?」
「我告訴他們我在家,在床上。」
「坐下來講。」她邀請地說。
她看著我的眼睛說:「唐諾,我是一個脫衣舞孃。我習慣給別人看,習慣別人看我。這玩意兒一旦進入血液,很難改變。」
「結果,」我說:「當然反而使股票持有人大大恐慌。每個人想脫手回本。甚而市場上只要有人出價,他們就賣了。」
我把水繼續沖到盤裏,把黑砂沖走,一條很細的金黃色顆粒形成的線條在淘金盤的邊上出現。
貯藏室裏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其實,」我說:「他用這些作為掩護,使別人不知道他的鈔票是那裏來的。」
「我知道,」她無可奈何地說:「這就是我不願意強迫入睡的原因。我要在塵埃落定時才好好睡。」
彭喬虎太太身心疲乏地仔細看著我。
「你想想熔煉廠裏退出來的填路材料裏,會有鑽石嗎?」
「我們去看看。」
我直直地看向她的眼裏,我說:「妳純利的百分之五十。」
「是的。」
她看看我,沒有說話,然後拿起水桶,走過後院,繞過泳池,走到他們開闢了卡車路,專門用來傾倒碎石的地方,開始到東到西撿碎石。
「之後如何?」
「我得報答你什麼?」
「依蓮,」我告訴她:「妳又不是小孩,妳曾經跑過碼頭,跳過脫衣舞。這次妳應該知道關係重大。」
一隻不鏽鋼的洗槽,在車庫的一角。我把洗槽裏充滿了水,把兩肘靠在槽沿上開始淘金。
信寫得很好。
「你是說我嫁給喬虎之後?」
我說:「好了。妳睡著了,妳就不必講話。等妳醒來,萬一講錯話,你就說是因為藥品的關係,使妳發生幻覺。憑妳的曲線,每一位陪審員都會原諒妳的。
「但是,我怎樣可能去買進股票呢?我是說向誰去買呢?」
「也許不需要。」
「想不想冒個險?」我說:「看樣子一起賣出了三萬元錢的股票。花一萬五、二萬元,就可以統統買回來了。不過這個公司妳丈夫是大股東,有控制數的股票在他名下,假如妳可以繼承他財產,妳可以不必再去買進,但是妳沒把握可以繼承他遺產的話,妳最好把妳現鈔都投資下去,為將來著想。」
「內容如何?」
「妳告訴我這些為什麼?和妳星期二晚上在哪裏有什麼關聯?」
「沒有……沒有我可以拿出來用的。」
「我不知道,」她說:「我從來沒有向那個方向看過,但是我記得他有權用遺囑來隨意處置他的財產。」
她靠在我肩頭,看我工作。
之後他請他律師起草了一個合約。」
我說:「張赫德想接收這個站。」
「是的,又是我。」
「妳的衣服和花費?」
「是的。」
「是的,看得出。」
「妳信得過我,可以把那張股票持票人名單交給我,把妳準備買股票的錢交給我,我盡我的力量試試看,能不能增加妳一些個人財產。」
「他是個經常出差的人,妳不會感覺寂寞嗎?」
我說:「妳這一房子是在山邊上的?」
我用水把水糟裏的渣滓沖掉,把其他碎石都放回水桶。對她說道:「把這些拋回院子去,依蓮。」
「我知道他們叫好的是什麼,根本不是舞蹈,是我肉體。他們要我超過法律允許,多脫掉一些。他們頓腳,拍手,大叫,發狂,有什麼分別。只是個人而已。」
「他的前任太太會想刮光他,我看得出他怕死了我和他好是準備向他要贍養費的。我告訴他我要倒給他一些保障,我不是和他玩短期買賣的。我和他訂一份婚前合同,他贊同這個意見。」
「假如,他死了呢?」
「但是,這是我先生的公司呀。」
「妳是帶了面具的,他們見不到妳的臉。」
「不會,」她點頭道:「我知道你不會,你叫什麼名字?」
「妳想念這種生活?」
「喔,當然,喬虎在車庫裏有兩隻睡袋,有乳缽,搗杵,那是用來搗碎礦石的,也有氧氣吹管用來做試驗的,當然也有淘金盤。他都放在車庫貯藏室裏。」
我說:「一切塵埃落地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先生的既有礦業公司都是空中樓閣。他唯一真正有的是『源發』。『源發』是他所有經濟的來源。源發不是礦業,源發是賭博業。妳有沒有聽到過賭博業可以請法院認證是遺產的?」
「什麼人告訴你這些事?」
黃金是非常美麗的金屬,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和它出現在淘金盤泥砂的底裏時那種美麗,使人興奮,互相比擬。
「不行,妳要買礦業公司的股票。熔煉廠現在已經被用肌肉的人接手了。賭博事業不經遺囑繼承的。」
我說:「我想我能幫妳忙。至少試試不犯法。妳的丈夫根本不是開礦為生的。」
「完全沒大興趣。」她揶揄地說。
「別傻了。他有半打以上的礦業公司,各種權利和地點,其實……」
「也許我們會在那裏找到一隻淘金盤。」
她拿起水桶,走出去把碎石都拋掉在院子裏,走回來,站著看向我,疲乏的臉上充滿了好奇。
「也許可以分一杯羹。」
我說:「我要是和妳雙雙在外面出現的話,會引起別人注意的。妳拿這隻塑膠桶出去,到他們拋棄壓碎石頭的地方去,東撿西撿弄幾塊石頭放筒裏,記住要儘量選不一樣的石頭帶進來,看不出來的話,選不同顏色好啦。同樣的顏色,就選深淺不同的。每種顏色的,我都要一個樣品。」
「唐諾,為什麼倒掉它?」
「假如他留有遺囑,會留在哪裏呢?」
「為什麼?」
「我在開礦。」
「還有多少剩的?」
我搖搖頭。「這次是來做童子軍。」我說:「昨天我對妳不錯,今天要再向妳日行一善。」
「多少?」
我們不需搜彭喬虎的東西。就在他書桌抽屜裏有一張致股票持有人信函的草稿,叫持有人不要失望,不要拋售他們的股票,只要經濟問題解決,繼續能開挖,一本萬利的機會是有的。雖然銀行要告發公司為發展而開出的一張支票,但是礦裏的消息越來越好,他保證大家堅持下去,可以帶到原始投資百分之一百到一百五十的實益,甚或更多。
「合約生效後,他一直對妳很好嗎?」
「是的。」
「以前幹過這種事嗎?」
「別傻了。」她說:「我知道男人,他們都有目的。你要什麼?」
「沒有,這是第一次。」
我把淘金盤一側,把所有掏出來的金砂倒進水糟,把盤子洗一洗,放還原處。
「社會大眾也會的。」我告訴她:「妳怎樣告訴警察了。」
「過去幾天妳都沒有好好睡過?」
「我知道。」
「可能永遠不會有這種事。」
「你怎麼知道?唐諾,一起有六七個公司呀。」
「一個賭場。」
「妳這麼好心,所以會有好報。」
「他總是表現的非常好的。」她說。
我繼續在他桌子上東搜西搜。
她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我是沒時間睡。」
「別把我看錯了,唐諾。我自認是聰明的。也許有人不認為,但我是有自己打算的。我能脫幾件衣服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走進教堂,你得相信我這是藝術。你去看看初出道的脫衣舞孃,再試試我這種專家。」
「是的,喬虎想在後面造一個網球場。他要用很多的大石頭填在下面,使它排水情況好一些。」
「留他律師那裏。」
「好吧,唐諾,我告訴你。你每天當一大批白痴的面,脫四次五次衣服,一下子你就厭了。喬虎到我身邊來,一下就看上了我,起先我看不出有一點長久的意思,然後我明白他倒是認真的。所以我就想了個辦法。」
「一定是從這個公司來的。」我說:「因為他在強迫銀行停止一筆借款。」
我說:「我認為妳丈夫早已著手在做這件事了。我們回屋裏去看一下。」
「那麼,他的錢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唐諾,」她叫著道:「真是金子嗎?」
「我看,你自己也睡眠不夠。」
她看向我,她說:「我看做私家偵探就像做脫衣舞孃一樣,是門學問;有人能達到目的,有人不能。唐諾,我們走吧。」
她說:「我知道喬虎要離城了。我有一些老朋友仍在這裏演車台戲,一位真正以前一起混的──反正喬虎一走,我去他們戲院,帶上一個面具,用神秘面具女的藝名跳脫衣舞。我喜歡如此,我朋友也喜歡。觀眾瘋了。我有一個絕對的不在場證明,假如我敢使用──幾百個目擊證人。」
「差不多還是一萬元。」
「那是個什麼?」
「為什麼?」
「一鋪子都是妳的。」
「詳細的規定好,他給我一些實質上的……」
「你能再詳細一點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她問。
「我呢?」
「妳同意回報的是什麼?」
「星期二的晚上,妳有時間證人嗎?」我突然問她。
我把這六張全放入了口袋。「這些也許會有用。」我說。
「是的。」她點點頭。
她什麼也不說。
「舊金山市裏,一個叫『源發』的地方。」
「我知道。」她承認道:「我想到過這一點,我是在想你應該想到的。」
她說:「賴先生,我一個晚上沒有睡覺,問問題的一批一批的來。我不能不去看我丈夫的──屍體,我的醫生要替我打針叫我睡著。我告訴他再困難我會熬過。你不知道你睡的時候他們會做出什麼來──反正我是非常,非常,非常的睏了。」
「他留有遺囑嗎?」
「我想我會繼承得到的。」她說。
我說:「依蓮,我是為妳好。」
「是的。」
「這玩意兒留著反而會有麻煩。」
「那也未必。」
我很小心地繼續淘,用這樣小的量來淘,很容易一下就把有價值的金屬沖走了。一點金色或兩點金色,對礦的價值差別就大了。
「老天,你真的單刀直入,是嗎?」
「但是,假如妳不用藥物,妳就不會入睡,容易講錯話,不容易解釋。
「妳說說看。」我說。
「向我?行善?」
「現在,我們問到我剛才的問題,」我問:「妳經濟上還過得去嗎?」
「那妳又錯了。」
「用淘金盤淘出黃金來有一個特色,明明只有一角錢的黃金在裏面,但是看起來像值到一百萬元一樣。」
我看到了一隻乳缽,一個搗杵和一隻淘金盤。
「唐諾。」
「他的目的是可以寫一封信給持有這公司股票的人,他會說雖然銀行強迫公司一定要付一筆尚未到期的借款。但是大家不要失望。這個礦遠景是極好的。所有股票持票人都該緊守著,不要脫手。」
我說:「這樣不太好。依蓮。這太像是妳刻意在製造一個不在場證明,而同時妳的男朋友去幹這件犯法事情。以不在場證明來說,這個證明太好了一點。」
當然,也有可能,雖然貴重金屬是存在礦石裏,但是化合物,不可能淘出純金來的。但是從我們淘出來的東西,我可以說得出來,裏面有什麼。
一陣有氣無力的笑容自她唇邊升起:「這次想來騙什麼?」
「關聯太大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坐下來。
她看看我:「那麼我應該買下熔煉廠的股票?」
「喬虎付錢。喬虎要我把這一萬元保持不用。」
「我們去看看妳丈夫放車庫裏的東西。」
「倒沒想到鑽石,」我告訴她:「我認為我們會找到金子。我真心希望如此,假如沒有的話,我自己吃虧也大了。」
「妳丈夫經營一家熔練廠,這廠付他很大額的收益,他也玩礦,自己的礦供應自己熔煉廠礦石。」
「絕對不會有人想得到礦裏出來的只是路基石,而熔煉廠經營一家利潤極好的賭場。」
「觀眾不知道是我。但是台後有一打以上老朋友知道我是神秘面具女,而觀眾知道神秘面具女在那裏──二場。」
「我沒有。」
我發現六張金色邊線印得十分精緻,不易偽製的卡片。
「因為,我可能是唯一希望妳好的人──只要不違背我客戶的利益──依蓮,我至少絕不會騙妳。」
「妳丈夫也許有不少錢放在某一個保險箱裏,別人不知道的。也許張赫德會知道。也許妳會找到一個都是現鈔的保險櫃,也許沒有。因為你過去的經歷,有很多問題有人會問妳,而那張合約,會使妳很窘。」
「你這樣說,我才真的信得過你。」她說。
盤裏表面的泥沙很快沖走,沉在盤裏的是黑色的重砂。
我說:「找到妳醫生,告訴他妳又緊張又心跳。告訴他妳希望能睡上二十四小時。注意,假如他們問妳問題,而妳沒有正確答案的話,妳會被捕的。」
「怎麼樣呢?」她問。
「算了。」我說:「我們還有很多事要談,妳經濟上還過得去嗎?」
「妳有男朋友嗎?」
「沒有。」
她說:「他取出一筆保險費,我拿到一萬元。」
她沒出聲,看著這些卡片。
「他們知不知道妳要再多脫一些要進牢了?」
我說:「妳一晚上沒睡,是嗎?」
「沒有你暗示的那一種男朋友。」她說:「我答應嫁給彭喬虎時就下定決心對他要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