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千計,狀元才》目錄

第二章

第二章

不時,總有一、兩位帶太太來的男士,會藉故離開太太,過來參與她在聊天的一組客人。這種情況發生時,桃蕾會在一、兩秒鐘之間離開,參加另一組,或是有意跑到那男人才離開的一組,高高興興去和這男人的太太嗑牙。
我對她研究了一下,發現桃蕾說得一點沒錯,目前這裡面無可用之餌。
她說:「比不開口要困難一點,我們兩個會不斷討論。討論又容易引起別人的疑心。為了掩護這一點,你要裝著一點。」
「你兼這個差,多久啦?」
那人推開別人走向我。「賴唐諾?」他說。
「我沒有找你,是你在找我。」
「喔,老天。你真能幹。」我說。
「以上一次來說吧。我帶了有遠鏡頭的八厘米電影攝影機來。我把玩得高高興興的人拍下影片來,事後問他們要不要拷貝。當然我不是大庭廣眾之間沿街叫賣的,我是偷偷問他們的。但我竟賣出了好多卷影片。」
房間用強的燈光間接照得很亮。印第安人拿伯和族織的地毯,土人手工藝品及沙漠圖片做的裝飾,表現出強烈的西部氣氛。
「她什麼時候會來?」
事實上,我不過是不讓談話中斷,隨便問問而已,但是她反應的樣子,使我對情況重作了評估。
她說:「但是我是女主人呀,我得去,唐諾,走吧。」
她說她也畫人像,說我有一張很有意思的臉,她想知道我的背景。
姓柯的又笑了。
「有人到土孫來玩,糊裡糊塗地只因為見到了我們車子,看了我們的宣傳冊子,就去了孤崗山牧場。」
下機的大概有四、五十人,我想即使我沒有示意,這傢伙也會一下就找到我的。
「原來如此。」我沉思地說:「我看得出你考慮非常周到。」
「我們正在等你,給你安排了三號房子。雞尾酒十五分鐘後開始,晚餐三十五分鐘後開始。」
「這心理學用得很好。」我說。
她笑著說:「唐諾,你在玩牌,你能不知道雙方手裡的牌嗎?」
「有沒有像賣你畫一樣,出賣過你的照片?」我問。
「為什麼?」
「在供遊樂的牧場上,你每個地方都可以用心理學。」
餐廳改為牌室後仍舊十分熱鬧。
來這裡的人,年齡都在三十到六十之間。男人服式西部化。每一堆人中都可以看到一、兩個臉孔曬得像龍蝦似的,那一定是新來的曬過度了。
他說:「這裡是亞利桑納州。」
桃蕾說:「來吧,這裡進去就是雞尾酒供應的地方了。每個客人我們通常限制兩杯,但酒量大的可以要求例外。雞尾酒我們配的不濃,而且免費,但是相當好。曼哈頓或馬汀尼,還都過得去。」
第三號房是靠此一行倒數第二間。
他露齒笑著說:「喔,我從不會找錯的。」
「任何人知道你在對他用心理學,都會使事情更難辦。」
我們彎進一個開著的牧場大門,開上兩哩很陡的斜坡,轉過來停在山腳下的高台平地上。黃昏的太陽,把這裡照成紫色。
「有沒有賣到價錢很好的?」我問。
我把行李拿過來,他開來一輛漆得很俗麗的旅行車。車子兩邊有字漆著孤崗山休閒牧場,稍前有畫一座孤山,一條山路自上蜿蜒而下,近處一隊人在騎馬向上;後面車門上一匹脫韁小野馬舉起前腿直立著。另一門上畫一個游泳池,很多三點式泳裝女人在池裡池旁,一個大太陽畫得很有神。
「這是心理學的應用。」他說:「我站在明顯的位置,我戴頂牛仔帽,我皮膚本來白的,但是全部曬黑了。
她突然很注意看向我:「你為什麼問題這個?」
「一定。」
中西部來的在說暴風雪,從海岸來的在說煙霧。煙霧是指海上來的霧,混合進都市中產生的煙。
我又要了第二杯雞尾酒。一陣鈴聲,大家進入餐廳。
快近黃昏了,飛機降落在土孫市的機場。
我把她輕輕抱住。她毫不猶豫的和我輕輕一吻。
「牧場是你的?」
「所以我今年又來了。去年那一筆買賣,連我這一季所要花的一切都賺出來了。」
「你不同,」他說:「你問我怎麼會在人群中找到你的。大部分客人會說他們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出我了。」
「裝著什麼?」
她拉住我手,輕輕拉向門口,說:「我替你一一介紹,但是不必緊張,目前沒有一個可以用作釣餌。不過,依我看有一位杜小姐,預定明天會來,她似乎有可能給我們用來釣魚。她是個護士。不過,萬一不能用也不必急。你足足有兩個禮拜,一定有機會的。」
柯好白把車停好,說道:「我把你行李送到房裡去,假如你跟我一起來,我給你介紹費桃蕾。」
和我同桌的女藝術家獨佔了我的黃昏。她和我談色彩,創造性藝術,現代藝術的威脅,藝術水準的墮落和西部的美景。
「牧場裡一定有藝術家在工作。」我說。
「歡迎你到孤崗山來,賴先生。」她說:「我想你會喜歡這裡的。」
「你學過心理學?」我問。
「唐諾,玩牌玩得好的,不一定要玩假。」她說:「有一件事你一定得知道,我在這裡是老闆叫我做女主人,其實我只拿薪水。要是給他知道了我另有兼差,那就太糟了。你要絕對保密,知道嗎?」
她又好奇地看著我。「嗯,有。有兩次價錢很好。一次是賣給一個保險公司,裡面有個男的從高跳台跳進泳池去。另一筆真是我從未碰到過的怪買賣。一個達拉斯來的律師,他要我每一呎在這個牧場這次渡假時所拍的影片,都給他一個拷貝──每一呎都要。」
我說:「我目前還不想喝酒,寧可留這裡。」
她又說:「唐諾,你快去吧,雞尾酒準備好了。」
「你的名字當中有個白字。」
「行李來了。」他說:「賴先生,等下見。」他快得出奇地離開房子。桃蕾說:「能和你一起工作,一定會愉快的,賴先生。」
「不是,我在那裡工作。」
「賣給那些自己沒有攝影機的嗎?」我問。
「我從你說話中聽到德州的重音。」我告訴他。
大概有二十個人在裡面享受雞尾酒,有的兩人一堆,有的好幾個湊在一起。
「你說她寂寞,喜歡有人陪她?」我問。
她站前一步又說:「唐諾──叫我桃蕾好了。」
大家話題講得最多的是氣候。
她把眼睛向上一抬,給我及時的一點親切感,也在我手上輕輕的擠了一下,算是一點暗示。
「他們老拍片,當然片中不會有他們自己。所以他們樂於購幾呎有他們自己在這樣漂亮背景裡的影片。」
「女主人,」他說:「她歡迎每個來人,使來的人有事做──看,她來了。」
小白的高跟牛仔靴,在水泥地上喀喀地響著。他帶著我的行李走進房來。
她十分寂寞,先生過去了,富有,精神壓力大。對裝假病的也許是個好餌,但是她非常理智,不是理想對象。
我不常見的健壯手指抓住我的手,很疼的擠了我兩下,把我放下。向我一笑。我現在看到他臉上風霜留下的皺紋不少。「我姓柯。」他說:「是孤崗山牧場的人。」
「這部車子畫得滿正點的。」他說:「我每次進城一定開這部車子。我去採購,車子就找個熱鬧地方一停。我們掛一個鐵絲籃子,裡面放的都是印好的宣傳手冊,不要錢,大家都可以拿,也招攬了你想不到多的生意。
沙漠的靜寂像一張毯子,清潔、純粹的空氣像一杯甜酒,我睡得像個嬰孩。
一進門,她立即轉身親切地說:「小白馬上要搬行李來,我們現在沒時間討論了。等一下有時間我會找你,我們反正有得是合作的機會。」
「也是心理學?」我問。
拍下裝病人的影片,看到他為了取悅、泳裝女郎爬上高跳台,泰山一般往水裡跳,當然對打官司很有用。但是,拍下一個在泳池邊上和女人討論藝術的有什麼用。
「從你告訴我的話,」我說:「我可以知道你照了很多很多的相片。我自己也喜歡照相,但是底片和沖洗相當花錢。」
很明顯的,所有的客人都喜歡她。她是使每個人高興的專家。她參加一組在談話的人群,和大家一起聊著,有本領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最合適的時間離開,沒有人認為她離開得突然。然後又加入另外一組人間去,使每一個人都回味她有韻味性感的笑聲。
「我想有人告訴你我的長相了。」我說。
「沒有,我只知道要來接個賴唐諾,說你要在這裡住三個星期。」
她向房裡環顧一周,向我靠近一點,說道:「賴先生,真奇怪你一下就問到重點。事實上,我是出售過影片──有過幾次。」
她點點頭。
她用黑而大的眼睛看看我,先是有一點驚奇,然後是鑑定的目光。她把她手放在我手裡,暫時也不急於抽回。
「我才覺得愉快。」我說:「我們的工作要多親密呢?」
「你當然有點不高興和嫉妒。所以每當一有機會,就把我迫到角落上單獨相處一會兒。如此別人不會起疑我們不時緊急聚在一起討論,也不會被老闆發現兼差的事。」
「但是,你對我說實話了。」
「老闆是誰?」我問。
「我做女主人,招呼年輕的人,使每個人快樂,把他們湊在一起。秀蘭給年老的客人賓至如歸──」
都是用圓形連樹皮原木建成的。
桃蕾把門打開,用手扶著。
藝術家名字是葛緋絲,她告訴我她用照相機和彩色底片為她自己作草稿。她有很多幻燈片,到冬天她要在自己畫室裡把它畫出來。那裡沒有人會打擾她或分她心。
「沒錯。」我告訴他。
不少人禮貌地和我談話,問我會留在這裡多少天,也不直接地問問我是以什麼為生的。只是好奇,並不打破沙鍋問到底。
「蓋利樂蓋先生的遺婿。」她說:「名字叫蓋秀蘭。她從遺產中得到這牧場。經營比出售更賺錢。再說她喜歡這種生活。她會使老的──假如年紀大的來──」
「怎麼會?」
「也是明天來。」
飯後,牌戲開始。有三種牌是必有的──橋牌、真樂美和撲克。撲克規定賭注非常小,嚴禁加注,每個人都可以玩得起。而且是馬拉松的。
「沒關係,反正由你作主。」我說。
「馬上辦。」小白說。
酒可以隨便叫,要記帳一起結。
「嘿。」他說。
她抓著我手說:「唐諾,來。」
她穿得很緊,臀部、前胸的曲線柔順,露得不多不少;走動的時候不做作,但擺動到恰到好處,不拖泥帶水,不誇張。我暗暗注意,全室男女的眼光都落在她前後。
「她是誰?」我問:「經理?」
「別人的牌你怎麼知道呢?」我問。
我告訴她我未婚。我太忙了,沒有空結婚。我每天都很早上班,很晚下班。
「你們在那種地方工作,多半有個小名吧!」我說:「叫起來方便點,親近點。」
桃蕾給我安排的一桌有一對堪薩斯城來的經紀人夫婦,和一個三十餘歲的女藝術家。
她大概二十六、七歲,列入年輕行列,但是非常成熟。她的服飾可以顯示她的曲線,而她又有很美的曲線可以顯示;不是肉彈的曲線,而是柔和的形態美,男性看到不但覺得悅目,而且會留在腦海裡很久,隨時還會回味。
柯好白談到沙漠、風景和山居的健康生活。但是他不談自己,也不談牧場。
她轉身向好白說:「小白,請你把賴先生的行李先拿過去。」
「怎麼啦?」
「怎麼樣,說下去呀!」我說。
就如此她猝然改變話題,又談藝術。我看出她有點後悔,對我交淺言深了。
「裝著你對我十分傾心,我也有一點喜歡你。但是我不會忘記自己做女主人的身分,在喜歡你的情況下不忘記自己女主人的身分,仍在使全體在這裡的人快樂。
「你都知道得好好的,是嗎?」我問。
她站得離我那麼近,我已感到她身上的熱力了。她伸出手指,放在我鼻子上,輕壓一下說:
我們駛離土孫進入沙漠。山在東南方,路途不近。
「千萬別對別人說。」他說。把我的手提袋扶扶正:「走吧。」
「不要嗅到自己人身上來,唐諾。」她大笑,紅唇張開,整齊潔白的貝齒外露。
「很親密,很親密。」
她的表演真是令人不得不佩服。大廳裡的人,不少才來不到一天、兩天,但是她順口介紹下來,對於姓名絕不會猶豫半分。她把我一一介紹給每個人,然後帶我到吧台,我要了酒,混進人群。
晚餐是非常實在的,烤牛肋條肉、烤洋芋、炸洋蔥圈、生菜沙拉和各色麵包。
「也是心理學。」
我走出機門,見到一個高大有金黃色毛髮的男人,大概三十歲,戴了一頂牛仔帽站在出口處。鋒利的藍眼在看每一個到境旅客。
我鞠一個躬,使個手勢,請她先進去。
他笑笑道:「大家叫我小白。」
「你怎麼能一下就找出我來呢?」我問。
我們經過一個內院,當中是個大游泳池,兩旁有桌椅和遮陽傘。內院兩側排著很多小平房。
「嘿,」她做出聲音,加強這個動作,把我輕輕一推說:「唐諾,你有工作要做,我也有工作要做。先給你點訂金,也許工作完了我們親近親近。」伸手入口袋,拿出一張面紙替我把唇上口紅擦掉。
「我帶你去看你房子。」她說,把手放在我臂彎裡。
桃蕾拍拍手掌,說道:「請各位注意。這位是我們才到的菜鳥,洛杉磯來的賴唐諾。」
我沒有搭腔。
費桃蕾是非常非常正點的女人。
「來這裡的客人知道有人會來接他,他們怕錯過了見不到,又怕牧場車子會不會來晚了,所以一下機就開始找。第一眼看看我,轉過來第二眼又看看我,我就知道是了。我走上去問一問是不是某先生、某女士,多半不會錯。」
「很多牧場工作的自稱小德佬。」我說。
「我這個人不太開口的。」我告訴她。
「不是,」她說:「大多買我影片的人,自己也有帶攝影機。來這裡的人都帶攝影機,回去才可以炫耀,給別人看西部牧場是什麼樣子的。
我所以能在那腔許多迎接客人的人聲中一眼看到他,也是因為他比其他人都硬朗的樣子。我眼光看到他,就不再轉移。
「我叫柯好白。」他說:「當然大家不能叫我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