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出來的真相》目錄

第二章

第二章

「怎麼換法?」她問。
「要回答嗎?」
「現鈔。」
「黃色車行的車?」
「又如何?」我問。
「我急著要錢。我的打字機不錯。妳的修起來很困難。」
她指指一張直背椅。「請坐,」她說:「假如你是出版商,我想和你談談。」
「這樣你一定可以收到七件,錯不了的。」她說。
「當然。」我說:「我知道。」
「天下男人那一個不是這種人。」
「我知道,」我告訴他:「那是我的助手,白南施。她從六十二之一公寓遷出。告訴你,有些東西匆忙中混錯了。有些應該留在萬國公司貨運倉庫裏的東西,給她帶走了。我要再對一下,只有你能幫忙。我們先要去萬國。」
她搖搖頭:「這裏很多人用打字機,沒有一個人買得起你這台東西。」
「白小姐事先一點也沒告訴妳,她要搬家嗎?」
「快要有一間了。二樓的六十二之一。是個好公寓。」
豪南施乘灰狗離開的。她以為自己沒留下地址。但是,加利西哥市,郵政總局留交自取當然也是個地址。她自己沒有汽車。洪國本才真的沒留下追蹤的線索。二和二加起來,他和白南施很可能約在加利西哥見面。
「因為洪國本在等他的出版商。」
我回到自己公寓。找出一隻紙板箱。裝三四本不要的書,又塞了一些舊報紙進去。用紙膠帶封起。用筆字大大的寫上「豪南施,六A」。
我走進去,對櫃台前的女郎說:「我的助手昨天從皮靈街八百三十號送來好幾個紙箱子的貨,是外面那計程司機搬進來的。我助手她填的單子。箱子的數目有一點弄錯了。能不能給我看看託運單,或是填的表格,反正我只是要看運了多少箱。」
從貼鄰四十三號南側的四十二號內,我可以聽到連續的打字聲,偶而停一下,接下去又是一串的打字聲。但是我要找的四十三號,裏面什麼聲音都沒有。
皮靈街八百一十七號是從一幢三層住家改成公寓房子的。
應門的女人是個褪了光的金髮女郎,眼睛下面有了脂肪積存下來的口袋。但是曲線仍舊很好,也還有吸引力。她穿件上衣和褲子。從她臉上表情我可以看出來,她是在等什麼人,而我讓她大大失望了。
她搖搖頭。「我們對鄰居都不十分關心,」她說:「我們各有各的朋友。我真的對這打字機很有興趣。」
她送我出門。她太高興了。抓住我兩隻手在我面頰上親了一下說:「我認為你太棒了。」
「反正她走了。你也不可能把打字機賣給她。」
她熟練地把紙餵入,試著打字。她用的是兩隻手指的打字方式。但她用得很快。
「就那麼沒人情味。」
「我在樓梯腳下等他。」
四十二號門內打字聲繼續著。
「我真希望你能先取十五元去,過了兩個星期你再來拿二十元。我有一個小說已經登出來了。那二十元是靠得住的。」
這次她比上次多打了很多字。我看得出她很動心。
她站在走廊上,看我下樓。
「我想做個出版商。」我說。
她眼光看得出,馬上有了興趣,她說:「要多少錢?」我說:「我的名字是賴唐諾,我是個作家。我現在要錢用。我希望妳試試這個打字機,妳肯出多少錢。我急著用錢。隨妳出多少都可以。」
「過得去。」我告訴她。
「也是作家?」
「什麼時候?」
我說:「妳試一下不買沒有關係。我也許可以和妳換一台打字機。我拿妳的打字機,妳拿我的,貼我少許現鈔。」
她說:「我已經有一台打字機了。」
「用箱子和紙板箱子,蠻奇怪的。」我說。
「也許。」我說。
「妳知道他的小說是什麼題材嗎?」
她的眼睛突然生出懷疑。「這不關你的事,我們來看你的打字機。」她說,把她的打字機移到一隻椅子上。
回程中,我說:「我的助手把紙箱託運走後,她自己的箱子也是你幫她運走的嗎?」
「四十,」我說:「這機器和新的一樣。」
「我真抱歉,」我說:「我會試試隔壁那幢房子。那幢房子裏面情況妳清楚嗎?」
「有租出去,但是她搬走了。姓白的女孩子,白南施,別人西施,她南施。」
「昨天你幫了我一個忙,」我說:「運了幾個紙板箱去萬國貨運。」
「我還見得到你嗎?」
「這我知道。」她靜了一陣問:「能不能今天給你十五元,二十元兩週內付清?」我搖搖頭:「我需要錢。」
「噢,我懂了。」我說。
我不再問他任何問題。到了皮靈街他把車停好,我照計程表給他車錢,我說:「另外有一箱東西我想南施會留在房東那裏等我去拿的。我們這個地方退租了,你知道。」
我塞十元錢過去。「我倒是真心的,」我說:「希望再找他做點事。」
「賴唐諾。」
我汽車裏正好有一台中古的手提型打字機。它狀況相當好,合適地放在一隻箱子裏。我把它拿出來。走幾步,來到皮靈街八百三十號。找到在二樓的六十二之一公寓。我在門上敲門。沒有回音。我走回幾步,敲六十一之一的門。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告訴她:「我有一種別人少見的能力。我能把零星的事湊在一起,推理出一個事實來。推想別人的性格和心理最靈了。所以我一聽到奇怪的事就有興趣了。不知不覺就問出問題來。妳剛才說的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抱歉。」
「就住附近?」我問。
「那他現在可能正在上班。」
「就是要這一個駕駛。」我說。
「是的,我認為沒錯。」
「我先看看妳的機器。」
「有理由,連她也會不知道嗎?」
我說:「我們交換打字機,妳貼我四十塊錢。」
「那麼硬,嗯?」我問。
「兩次都是同一駕駛?」
我輕聲地在門上敲了兩下,沒有人應門。
我仰頭大笑:「她老只想到省錢。那她一定是去坐巴士了,我叫她乘飛機的。」
「你在外面等,」到了目的地,我對他說:「不會太久的。」
「我怎麼知道?這裏各管各的生活。六十號之一有對夫婦,姓丁。我不知道他們幹什麼的,男的在哪裏有事做。不知她寫不寫東西,沒聽到過打字聲,也許她是藝術家,他們不交際。不過這一帶住的人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的。」
我笑笑,使她對我放心。我說:「我是在敲四十三號的門。」一面又重重地敲了兩下。
「妳也沒有呀。」
「只有六箱?」
「三十元。」
「那輛車是二二七A。駕駛都是輪班的。車子是二十四小時一天不停的。一位駕駛開回來,接班的就開出去。」
「二點半。」
她嘆口氣道:「我沒有能力。」
「打字帶要錢去買的。」她說:「錢又不會自己掉下來。」
公寓是兩房的。另外隔出了一個小廚房。一隻皮面的橋牌桌上放了一台打字機。前面是一張折疊椅,一堆原稿紙在桌上。整個房間看得出已經住了很久了。不算邋遢,當然也談不上整潔。
我又回到那公寓門口,找到公寓經理住的房間號。
我找到一個萬國貨運公司,它在南施公寓五條街之內有一個貨運倉庫分庫。
「不多,不過人不錯。她突然搬走了。我也是昨天她搬的時候才知道的。」
「你幹什麼的?」她說。
我走去看經理。她已經不再過問自己的年齡,又肥又有多疑的習慣。我問她:「妳有沒有空的公寓?」
我同情地點點頭。「妳和阿國是好朋友?」我問。
「早上一點鐘。」
「現鈔?」
「搬家公司?」
「我沒聽到他們說什麼。我沒聽出阿國的聲音。」
「偶而。」
「也不完全──像妳說的。我目前只能告訴妳,我希望在他和出版商見面前,我能先和他談談。」
「計程車。」她說:「她說好請計程車駕駛幫她忙搬。」
她看看她的錶說:「進來吧。」
我看到那女孩眼光中升起一點點的疑惑。所以我不願太依靠運氣了,我撤退,走出來對計程駕駛說:「是有一點地方搞混了。我們回皮靈街去。」
「好,」他說:「我來呼叫他,你去等好了。」
「那就好,」她說:「你一定是個很成功的作家。」
我把紙一張張鋪平。大部分都是別人寄來廣告信件。有一張信紙把要買的東西一一列出來:三本書,有書名、作者;原稿紙兩刀。複寫紙一包;鉛筆、鋼筆、橡皮擦,打字帶、信封及作家有關的雜誌。
「豪南施。」我說。射一下高空。
「我在寫小說,」她說:「我自己認為是部好小說。」
「我是賴唐諾。」我告訴她:「我會再回來看看洪國本回來了沒有。假如他回來請妳告訴他賴唐諾急著要見他。」
她搖搖她的頭。「作家付房租不太俐落。他們說有了,但是到時總是拿不到錢。每次都是如此的。」
「我想他遷走了。我想他不回來了。」
我經過一家只有一隻椅子的理髮店,找到樓梯,爬上二樓,找到四十三號公寓房,站在門口聽著。
「我是把她送去巴士站了。」他承認地說。
我猶豫了數秒鐘,好像要決定是否告訴她似的,之後我說:「我還是親自告訴他好一點。我倒不是故意賣關子,實在那樣好一點。」
「我知道。」又看看我另外給他的小帳說:「謝了。」
「妳一個人住這裏?」我問。
「我在走廊走過好像聽到打字聲音。」
「原來六A沒有送來。」我說:「我要趕快去找一找送到那裏去了。這些人做事不牢靠。謝謝妳。」
「這部小說寫多少了?」
「欠了房租?」
她想了一想,說道:「我給你一張分開的收據好了。」
「什麼一樣的?」我問。
「很突出。」
我又謝了她,走出來。
「妳寫什麼題材?」我問:「小說?短文?」
駕駛走出車來向四處張望。
我拿了她的打字機回到我車旁。一再研究從她那裏得來白南施的消息。
我把眉毛抬起:「有事情發生嗎?」
「但是我不能不吃東西。再說房租兩個星期後又要到期了。」
「是很好用。」
沒有人能告訴我,她為什麼把這張紙自打字機上拉下又拋進廢紙簍。
「是的。」
「你是別人出錢,你代為出版的?」
我搖頭:「不是,不是的。」
「你的打字機不錯。」她說。
「你的車每做一件事都會報告進來的。」我說:「昨天這輛車報回來從皮靈街拿幾個紙板箱去萬國貨運支庫的就是我在車上,之後他又帶我回去拿箱子走了一趟。」
「真是太好了。」我說:「這個洪國本,妳對他清楚嗎?」
「沒有人。我只是急著用錢,一定要賣掉這機器。」
「五十五元一個月。」她說。
她研究了一下我的建議。說道:「我再試試你的機器。」
我走回去說道:「對不起,我是不是應該要張收據。」
他取了我給他的十元小費,說道:「這件事那麼重要?」
「我會準備好錢的。唐諾。我知道我一定會準備好的。我絕對有把握。我本來可以第一次多給你一點的。但是我要留點啃麵包。肚子太餓的時候寫不出東西來的。」
我開車回皮靈街八百三十號。等了二十五分鐘。一輛黃色計程車開過來。
她澀澀的突然生氣道:「他們喜歡東逗西逗,真正要負責的時候─他們退出──溜了,逃走了。你找不到他了。」
「你看起來蠻有錢的,你不像生活有困難的。」
曾幾何時,這一帶住宅房子都是市內最豪華的。當然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你知道的呀。半夜三更有人來,抽屜開開關關乒乓響,把東西都裝在紙匣子裏,弄下樓去。」
「我要先看妳的打字機。」
「算三十五元,不能再少。」
由於我清楚計程車無線電回報只回報起始點,從不回報乘客資料,所以我唬他一下沒關係。
她比較軟化了一點,又把我從頭到足看了一次。「假如你是個出版商,」她說:「你與眾不同。不過,無論你怎麼說,我總認為你是個出版商。」
「我是傅麥琪。」她說。
「什麼使你想到我是他的出版商?」
我向室內環視著。有幾本有關作家的雜誌。有幾本有關市場行情的書。有很多信封在架上,大概是退稿。
「老實說,我不是個出版商。」我告訴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妳忙。妳寫的都是什麼題材?」
裏面真亂。廢紙亂拋在地上。有很多紙團成一團在廢紙簍裏,房間裏的抽屜都出空了,沒有全關回去。
「怎麼樣?」她問。
她看都不看我,認為是常有的事說:「什麼名字?」
「機場?」我問。
「沒有,要不是看到她用紙板箱和箱子把東西搬出去,我還不知道她搬走了呢。」
「我想他不會回來了──也許我能幫你忙。」
「謝謝妳,」我告訴那位小姐:「我找到了丟掉的箱子了,六A,妳看。請妳把它和其他的放一起好嗎?」
她伸手進壁櫃摸索了很久,拿出二張五元和五張一元的鈔票。
「不知她哪來那麼多紙板箱,至少有六隻。都用紙膠帶封起來,邊上有可寫地址的地方。她把紙板箱先搬走一次,三十分鐘後又回來搬第二次。第二次只有隻箱子。」
「沒有人。」她說:「這一層只有四個公寓。第四個公寓是租給一個職業女人。她每天早上起床就去工作。上一層的人,我都不熟悉。」
「我覺得我的小說真的值得一看。」她說。
「是的,你說話很尖銳,表現得非常自信。你不像我們這些自由作家,退幾次稿,撞幾次壁,信心都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挫折和徒勞的感覺。我見到別人變成這樣。我自己也感到變成這樣了。」
「出版商也包括在內?」
我開車回公寓,整了一隻小箱子。把箱子丟在我這公司車後座,開車去加利西哥。
「兩個,我想。」
「也許妳能。」
「給我鑰匙,讓我自己看一下。」我說。
「能請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問。
「你肯如此嗎?」她高興地說。
「性格上的衝突?」
市區擴大,把近郊都吞噬下去。大而奢侈的住宅漸走下坡。出售後有的變了一間一間出租,有的變公寓。底層則拿來營業。有理髮店,小辦公室,及沒有特性的雜貨店。
我回頭思慮地看她說:「妳為什麼這樣想呢?」
我跟了她到她的公寓。這一間比隔壁一間稍好一點。兩扇有百葉窗的門,後面是壁床。有一張飯桌,一張打字桌。打字桌上有架手提打字機和不少原稿。
「你是個著作代理人?」她問。
我猶豫地看看洪國本的房門,「我想他是不在家。」我說道:「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吧?」
「上面,八百三十號。」她說:「就在街上面幾個路口。她住六十二之一公寓,我希望她會知道一點。」
「什麼都寫。」她說:「十項全能。」
我開車回自己公寓。拿出分類廣告黃色電話簿。找運輸公司,貨倉貯存,這一類的廣告。這樣大一個都市,會有多少和海陸空運輸有關的公司,絕對不是任何人可以估計的。每個公司為了集散方便,又在全市設了多少集散倉庫,更非一般人能知道的。我又不知道公司名稱,但我有的是耐心。偵探做久了,知道耐心是好偵探必具的條件。天上掉下來的機會一生只一次兩次。但你自己去找機會往往是在那裏的。
「不少。我的小說裏有懸疑。有主角左右為難,面臨必須選擇的場面,讀者會十分感興趣,到底他做了什麼決定。」
我點點頭。
「我想是的。」
「沒租出去?」
她看看我說:「要不要進來坐坐?」
四十二號公寓的門打開。一個快到三十或是三十才出頭的女人,站在門口上下地看著我。
「我瞭解公寓亂,不是本身差就行。」
「妳認為阿國是這種人?」
「妳不認為她會回來?」
「我也真希望能照妳講的條件把它賣給妳。我也要考慮我的生活,妳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寫稿?」她問。
「貼你多少?」
他思慮地看著我說:「不是替你運的吧?是一個──。」
她用手指依行看著一份登記單,說道:「有的,六箱。」
「好呀!」他說:「我們走吧。」
「我知道他的出版商要來看他,他也在拚命趕他的小說,猛敲打字機。他是用兩個手指打字的。」
她搖搖頭。「你說說看,還能不能再便宜一點。」
我很想進去看一下,但是有一個靈感如此不妥。我退後一步,把門關上。
「沒關係,」我告訴她:「我試試下一家。那六十二之一是什麼人住著?」
「我願意等。」
「幾點鐘?」
「一半多一點。」
這是一間連傢俱出租的公寓。不管曾有什麼人住在裏面,他離開得十分匆忙。地上有兩隻空的紙板箱,和一些舊報紙。抽屜被打開,裏面東西拿掉,但沒有關回去。房間只有一間,我右手側有一個小小可煮東西吃的地方。遠端有個開著的門,通小浴室。有一個布幔式的壁櫥,布幔拉開著,看得到牆上的壁櫥。空的衣架掛在一根金屬桿上。
「朋友多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老天!你為什麼對白南施這樣有興趣?」
「我不準備降低我給妳的條件了。」我說。
「只有六箱。」
我站在昏暗不明的走廊上,一時不知該如何進行。我把手放在四十三號公寓門把上。門沒有鎖。我把門輕輕向內推一、兩吋,門無聲地應力而開。
我舉手重重地敲四十三號的門。
「男朋友?」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呀。」她說。
「什麼人叫你來看我的?」
「沒有人住。」
沒有人應門。
「我真抱歉,」我說:「我不能這樣做。這幢房子裏妳看還有什麼人可能會買我的打字機。」
我又看看她的打字機。「我看不必了。妳的機器太老爺了。要清潔,上油,整修。」
「我忍不住了,」她說:「他們這樣來來回回,乒乒乓乓我怎麼能睡得著。我起來,穿了件罩衫,開門,但這個時候,他們跑掉了。」
「我現在不能陪你上去,我在等一個長途電話。」
我說:「請你算一算,我應該要付你們多少錢。」
「還相當清楚。」她說:「他來了五、六個禮拜了。」
他突然發生疑問,自肩後看向我說:「不是機場。」
我又上樓,來到公寓的六十二之一。
「據我所知,每月二十號他付房租,都是先付的。這個地方不付房租是不行的,付不出就滾蛋。」
我站起來,走向門口。一面說:「傅小姐,妳幫了很多忙,謝謝妳。」
「我看這付不了太多錢的。要是只有這一箱更不必,因為我們要給你算出運送路程、重量、體積等等。但是我幫你個忙,就算這是和六件一起送來的,這樣一個大小的箱子加五毛錢就可以了。」
「好鄰居,」她說:「他已經有女朋友。」
她的打字機較老式,而且使用有年,打出來的字也不整齊,字體有點模糊了。用得最多的『E』和『A』小寫字已相當不清楚了。
「找他可能要花不少時間。」他說。
用計程車搬了兩次。第一次是紙箱子,不到半個小時,第二次回來搬箱子。第二次之後,她沒回來過。
我用雙手抱著這個紙箱,滿臉愉快地回到萬國貨運支庫的櫃檯前。
「我也這樣想,這就是為什麼我問你要怎麼個交換法。」
「你並沒有告訴我你的姓名。」
她拿了一張印好做收據的紙,用打字打上:「紙箱一隻,加入豪南施貨運,運至加州,加利西哥市,郵政總局自取。運費五角。」她簽了名,交給我。
「不是,我不是。」我說:「不過我希望在他和出版商談話之前,先找到他和他談談。」
「妳是作家?」我問。
「你也寫東西?」
「妳只看看我可以看得出來嗎?」
我把打字機放回箱子裏去。
我說:「我和一般的作家不同。我先付一個月租金,另外給你一個月保證金。任何一個月有困難妳可以先扣保證金。」
她順手把桌上已打好字的原稿,背面向上,放到椅子上她的打字機上面去。
我又轉動門把,把門推開,向裏面觀看。
四十二室裏的打字聲已停止,我聽到走向門口的腳步聲。
「計程司機一直幫著她忙?」
「我懂,」我說:「但是這個駕駛是白天班。」
「我是個作家。」
「你就是要這一輛車子?」他問。
我開車來到黃色計程車總行。調派部門有所有計程駕駛接送客人無線電回報的記錄。我花了點手腳,一位作業員說:「不錯,我們昨天有一個駕駛,在皮靈街八百三十號運了幾隻紙箱子去萬國貨運的一個支庫──有什麼麻煩嗎?」
「現在不行,還沒有清理。住客昨天才遷出,裏面弄得亂七八糟。」
「告訴妳,我決心幫妳一個忙。」我說:「把妳打字機給我,另外給我十五元,我冒個險,兩個禮拜之後我回來拿那二十元。」
我把她的打字機放進匣子。把我的打字機交給她。說道:「記住,兩個禮拜之後我回來拿錢。希望換一部機器會給妳不同的運氣。」
「你是洪國本的出版商嗎?」她問。
「妳至少應該先換一條打字帶。」我說。
「妳試著打一段原稿,」我又說:「像排字排出來一樣,任何編輯都會注意看一下的。」
這張紙的上緣有發信人姓名地址。豪南施,五號信箱。
「能不能看一下?」
「你真斤斤計較。」
「不會有這台好的。」我告訴她:「這台字體好,排列整齊,打出來的稿紙──給人好印象。」
「有幾個人?」
「白南施,」她說:「我今天下午找個時間去看看她,問她知道些什麼。你看,我們沒有電話。」
她跨向椅子,把打字機上一堆原稿又移到書架上。把打字機拿到牌桌上,把我的打字機推向一旁。吝嗇地拿了一張原稿紙給我。
「當然,這是件要緊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行。我想南施匆匆忙忙把一篇我有興趣的原稿裝進紙箱送到萬國的貨倉去了。」
「應該是吧,一天打不少字。從來沒見發表過什麼。」
「洪國本和他朋友?」
「我知道,我拼命投稿,我們這種自由作家都是沒有錢的。我這隻打字機不好──但是我沒有錢──所以我送修都有困難。我大部份的稿費支票都是五元以下的──蹩腳雜誌,你知道。」
「我相信是的。」我告訴她。
我把我的打字機打開,放到桌上。
她接過箱子。
「不知道,我們說好彼此在出版前,不問小說題材的。我自己也有迷信,詳細內容是不和人討論的。否則會造成小說取材的雷同。」
「再謝謝,」我說。交給她五角錢,轉身就向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立即停步。
「相反的,」我說:「我發現那駕駛很和氣,很勤快,很能幹。我另外有件事,也想找他來辦。」
我把紙拿起,摺疊,放入口袋。下樓,把鑰匙還給經理,告訴她公寓尚還合適,我要在清理之後再來看看。
我又隨便寫了一張內容清單,小小的貼在一側。
我用肩部做了一個無奈反對的動作說:「那是妳在說。」
她把鑰匙交給我。她說:「公寓裏面亂得很。我今天下午會派人清理。」
「但是,豪小姐已經有收據了。」
我把門關上,又敲門。這次比較重一點。
「妳可以等洪先生回來,問他呀。」我說。
「說話聲是另外兩個人的,他不在內。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阿國的出版商?」
「公寓一個月多少錢?」我問。
他把車開走。
我說:「請妳原諒我,夫人,但是我急著需要一點錢,我想把這台打字機賣掉。」
「我知道,那是六箱的。現在有了七箱了。加了這隻六號A了。」
「沒錯。」
「你能不能用無線電呼叫他,叫他回到皮靈街八百三十號去。我在那裏等他。」
「二十五元。」她說。
「噢,太好了!我自己最近一直不滿意自己作品的外貌。像你所說,看起來就是像外行寫的。」
她突然說:「男人都一樣的。」
他把計程表拉下,無線電回報,我們向萬國貨運公司這一區的集散支庫出發。
「你也許想要他的電影版權吧。」她說。
「那絕對是真的。」
這下說到了她的心裏。
「我怎樣告訴他?賴唐諾為什麼急著要找他?」
「角色如何?」
「會的,會的,我知道會的。」她說:「我已經覺得好多了。你說你姓賴?」
「那部車,目前不一定找得到它。」作業員說。
「妳見到他們了?」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