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悠悠館》目錄

第八章 那公館

第八章 那公館

「別說你沒有見過這種事,我活了五十年,也從來沒聽說過一個人從屋裡面扣上門栓,居然還會被人殺害的。」
再說,文保泰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只不過她們不太了解這個芳蘭是屬於什麼性質的角色。
芳蘭那圓圓的面孔、嬌嫩的臉蛋,看來年輕可愛,見過她的人都以為她最多也不過十七、八歲。但是,實際上她已芳齡二十二了。她的容貌姿色以及比實際年齡小的模樣,可以說是芳蘭的武器。一般人都不會對她有什麼懷疑的。
「二十五萬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啊!」那桐嘟囔著說。
這就是權力的妙處吧。
只要頒布的命令蓋上步軍統領大印,一切都可以按照那桐的旨意去辦理了。
義和團事件後三年,那桐如旭日東升,不斷得勢。其盟友袁世凱因李鴻章病故,像繼承遺產似的晉升為直隸總督。當時,袁只不過四十多歲,其飛黃騰達之迅速,的確超乎尋常。
「那兩個日本人說,屋頂有可疑之處。希望從屋頂上進行調查。」祕書說。
以前那須啟吾常說,北京金魚胡同有兩個那公館。
她比祕書講的詳細得多,總算有了些頭緒。
那桐剛想通知芳蘭速來,立刻又自言自語地講:「不,還是再等等吧。」
當時,除降職為兩廣總督被貶至廣東的李鴻章以外,沒有其他人能勝任上述工作。處理和談問題,李鴻章是有經驗的,有人把他稱作處理戰敗的專家。
祕書將自己所聽到的如實作了彙報。
「那……那不是很奇怪了?」
「那麼,那些打破大門的人呢?……他們是不是一窩蜂地擁進悠悠館裡去了?」
當時,振貝子年輕,銳氣方剛,長得眉清目秀,滿族貴族婦女都很賞識他。
「真奇怪啊。我有生以來還沒有見過這種事。」芳蘭彙報完畢,用這樣一句話作了小結。
昨天,芳蘭和文保泰很順當地送來一百萬元,當時,文保泰繃著臉,太陽穴還微微跳動,可是,芳蘭卻和平素一樣,坦然自若。
然而,慶親王賞識芳蘭的才能,便將她寄養在那桐家。
門口,一雙雙好奇的眼睛注視著悠悠館。在那種情況下,私自拿走二十五萬塊錢是很不容易的!
那桐發揮了他那有名的阿諛奉承的本領。
那桐雖這麼說,實際上他知道文保泰之所以興高采烈,不僅僅是因為取拓本,而且是由於得到巨額賄賂。再說,文保泰絕不會輕生,這一點,那桐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時,那桐顯得有些不耐煩似地示意他走開。
那桐像是生氣地說。其實他早就盼望她來了,心想,怎麼現在才來!
那桐待祕書退出之後才流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人已經死了,怎麼會像變戲法那樣輕率呢?不管怎麼樣,文保泰和咱們還是相識啊!……」
芳蘭受到重用和信任,是由於慶親王的寵愛。
那桐和芳蘭談話時,總是盡量避免和芳蘭的視線相接觸。每當他與芳蘭對視,就彷彿會被吸引過去似的。
不管怎麼樣,只有等芳蘭來了才能知道詳情。
按照清朝皇室規定,每一代皇族的名字上面的第一個字應當是統一的。例如,西太后之夫咸豐皇帝那一代均用「奕」字,其下一代用「載」字,再下一代用「溥」字。
可是,為什麼那桐又將芳蘭寄養在文保泰家呢?這一點那桐後宮裡的人是不了解的。
李鴻章、慶親王組成議和全權代表團,李鴻章手下的首席幕僚是山東巡撫袁世凱,慶親王手下的首席幕僚是那桐。
「啊?……是,是……」
文家的傭人打破門,芳蘭不許他們進去,但他們勢大人眾,可能一擁而入。
「天窗沒被拆掉,還是固定著的。天窗上塗了厚厚的一層油灰狀的黏性材料,很牢固,可以說無法移動的。上面的玻璃一點也沒有損壞。」
那公館的主人那桐,字琴軒。
那桐這種人,並不是一開始就置身於權勢之中。但那些從旁以羨慕的目光來看待有權勢的人,則認為權勢具有無限的魅力。
在百萬巨款面前處之泰然,那桐覺得她真是個難以捉摸的怪物。
另一個那公館,就是那須的住所。那須啟吾姓名的第一個字也是『那』字,他就詼諧地稱自己的住處為「那公館」。不過這個那公館只是一間極其簡陋的租房罷了。
那桐是個實用主義者,他認為彼此都了解內情,不必再拐彎抹角。
八國聯軍攻打北京,西太后攜同皇帝、皇族宗室、達官顯貴逃往西安。此時,正需要有人在北京和外國人進行交涉和處理義和團事件。
清朝凡是親王之子,均稱為「貝子」、又稱「貝勒」。振貝子本名載振。
那桐得勢以後,他那雞蛋型的臉龐胖多了,顯出一副福相。他大腹便便,儼然是不可一世的人物。
「是嗎?……」
不過,那桐這類人,除自己之外是誰也不信任的。就是對將他培養起來使之飛黃騰達附於麟尾的慶親王,他也不相信。何況芳蘭是慶親王寄養的,怎麼能相信她呢?
這樣,袁世凱與那桐後來關係十分密切。
那桐起用芳蘭,只不過受慶親王之託,難以謝絕罷了。
「調查結果如何?」
那桐的細眼不停地眨巴著。他本來就是小眼睛,加上肥胖的面孔,就越發顯得眼睛小了。
至於慶親王如何發現她,連那桐也不知曉。不過,慶親王曾對那桐說,芳蘭是別人寄養在自己家中的,之後就把她轉讓給那桐了。
那桐兼任步軍統領,祕書向他彙報文保泰之死,也可以說未必僅僅是私人關係。
「有天窗……他們懷疑凶手有可能從天窗爬到屋裡去,或是從天窗那兒投擲凶器殺死文保泰。」
當芳蘭進入客廳後,那桐立即問她:「錢的事怎麼樣了?今天肯定收到了二十萬。不,加上給文保泰的五萬,總共二十五萬元。」
「是的。我說話不當。真對不起……請您饒恕。」祕書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是……唉,已經二十二了。」
實際上,那桐不是不關心。他迫切想了解事情的真相。他想,此事應當由另外的人來向自己彙報。
他不大相信芳蘭,然而又不使對方察覺,這就是那桐的為人特徵和手腕。而這些就成為那桐升官發財的有力支柱。
「這件事,估計了解內情的芳蘭會前來報告吧。不過,她為什麼遲遲不來呢?是不是被巡警盤問了呢?如果是這樣,還是發布命令算了稱……」
芳蘭把他死的情形從頭至尾地重新說了一遍。
袁、那兩人性格迥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也有相似之處。他們二人均非進士出身。進士是擢升高級官僚的重要階梯。袁世凱由李鴻章撫養成人,而那桐是慶親王一手提拔起來的,論資格只不過是進士下面的舉人而已。
他想:「文保泰白白撈了五萬塊錢,怎麼會不高興呢?……」
「什麼?太混賬了!」
「不,還有兩個日本人。我是和叫那須的男人進去的。那須就住在附近。」
可是,使者搖搖頭說:「不,沒有什麼別的事。我只是向您報告,據說俄國公使要來拜訪。」
實際上,慶親王將芳蘭寄養在那桐家,是把她當聯絡要員來使用的。然而,那桐此時已是顯貴了,也要避避嫌疑,以免有什麼流言蜚語,便讓文保泰擔當聯絡員,並將芳蘭寄養在文保泰家中。
但是,八國聯軍方面提出,希望議和全權代表除李鴻章外,還應當有一個皇族代表。然而,當時絕大部分皇族都亡命西安。
「你幹什麼來了?這麼晚……」
由此可知,振貝子的滿族至上思想非常嚴重;振貝子竭力反對慶親王讓芳蘭擔任聯絡員,並迫使其父攆走了芳蘭。
「唉!真是令人不快……」
那桐處理事情一向採取明哲保身、小心謹慎的態度,在宦途上他是一帆風順的,從榮任軍機大臣,直到晉升為宰相。可惜的是,清朝天命將盡,從此時開始不過九年即壽終正寢了。那桐便成為清政府的最後一任宰相了。當時,一些人預言說,像他這種擅長「游泳術」的人當了軍機大臣後,清朝的壽命也就算告終了。
據《順天府志》等史料記載,很久以前金魚胡同也曾叫作金銀胡同。據說,往昔此處有魏騎營、軍械庫等。直至今日,這條胡同附近還有個稱作校尉營的地方。校尉營的東邊是陸軍將校的辦公處,之後乃成為北京警衛司令部,金魚胡同位於紫禁城附近。清廷文武官員的住宅多設在此處。同時,金魚胡同離外國使館區東交民巷也比較近,在這裡居住的外國人也不少,尤其是日本人。這條胡同是東西走向,南北兩側的住房將胡同夾在中間,南側住宅多屬那公館。那公館旁邊有座花園,當地居民稱為「那家花園」。
當芳蘭彙報文保泰被殺的詳細過程時,那桐完全像是坐在劇院的最前排看戲似的,覺得非常清楚。他心中暗自思忖:「芳蘭的口才非同一般。看來,自己對她要多加小心啊。」
「是,是真的。當時我也懷疑自己的眼睛了,可是怎麼找也沒找到。這是千真萬確的……我找遍了悠悠館,始終沒找到。」
義和團事件發生後,他被起用處理善後問題,這便為他的飛黃騰達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在此之前,他踏入仕途已三年,卻無多大名氣和地位。
「嗯?您來了。有何貴幹?」
「行賄的錢,來路不正。交錢的日本人是當事人,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將那筆行賄的錢說出來?!錢已交出,他們也只能閉口不言,這麼一來,放在文保泰那裡的二十五萬塊錢,不就歸文保泰所有了嗎?當然,也絕非沒有辦法拿回來的。」
此時,正好有一個慶郡王的皇族在北京近郊避難。於是,亡命西安的清政府便任命他為皇族代表,升格為親王。在此之前,慶郡王是個窮皇族,在政界方面沒有經驗。他被任命為議和全權代表之後必須起用幕僚。但是,他不敢起用大人物,便選中了在順天府愁悶度日的那桐。
正由於他處世謹慎、明哲保身,他才能飛黃騰達到今日。就是對待芳蘭也是極其慎重的,他還是抑制住了急切的心情。
實際上,起初文保泰在充當掮客這一角色時,就曾經向那桐提出傭金的事了。
他沉浸在凝思中,心想:「文保泰是在兩個日本人走了以後死的,這說明二十萬塊錢已經交給文保泰了。不,如果把送給文保泰的錢合起來應當是二十五萬。現在不知道這些錢怎麼樣了?」
當時,那桐對他說:「那你可以向日本方面提嘛。」
那桐過去任戶部主事時,自然沒有什麼權勢。可是,現在不同了,他已是大臣尚書。很多事無須親自過問,尤其是錢財,他是不宜直接插手的。可是收賄,必須有個證人。而芳蘭又是受慶親王之託,況且,除芳蘭外又無其他合適人選。總之,那桐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使用芳蘭的。
「說不定是這丫頭……」
像平時一樣芳蘭從後門進來。
儘管如此,她們認為芳蘭還是一個有特殊地位的女人。當芳蘭從後門進入那桐家,便由丫鬟領班將她帶到主人的客廳裡。當時,那桐正在客廳裡等待著。
為什麼振貝子討厭芳蘭呢?有一次慶親王問他,他吐露真情說:「不就是因為芳蘭是漢族女子嗎?」
「屋頂出什麼事了?」
大約過了一小時,祕書又來彙報了:「據說,文保泰之死與被竊無關。文保泰那裡沒有丟失什麼。凡是值錢的東西文保泰一向都不放在家裡,至於書畫古董就更不用說了。他平素只是留極少一點錢供眼前急需。聽說,就是這麼一點錢也沒有被偷。」
那桐的雞蛋型面孔上並沒流露出什麼哀痛的表情。
文保泰突然死亡的那一天,那桐從外務部回到家裡,祕書立刻向他報告了此事。
「讓她到裡面去吧?」領班問道。
他是滿族中以最勇敢善戰聞名的葉赫那拉氏的後代。至於那桐本人,與其說他勇敢,莫若說他足智多謀。這也許是對他的過分讚揚。實際上,他是以溜鬚拍馬、阿諛奉承著稱於世的。
祕書感到非常意外,他本以為那桐肯定會再三垂詢文保泰的死。不料,那桐卻是這樣的態度。
「你今年幾歲了?」那桐突然問道。
結果,他真的和日本方面講價錢了,直到講定給傭金五萬元為止。
第一個那公館是指清朝外務部尚書、外務部會辦大臣兼步軍統領那桐的府邸。
那桐一面忖度,一面作了周密細緻的設想。
這種人怎麼會想死呢?
雖然芳蘭詳細彙報了文保泰死的前後經過,然而,他到底是怎麼死的?這個迷始終沒解開。
她們猜測芳蘭是慶親王寵愛的人,由於慶親王懼內,只好悄悄地把她藏在主人家裡了吧。
這裡附帶提一下,不知是什麼緣故,慶親王的長子振貝子對芳蘭並無好感。
「是嘛……」
「是啊!……只要有人請他取拓本,那傢伙都是非常熱心的。」
她走後,慶親王的使者來了。
那桐懷疑了。
悠館內部空蕩寬敞,沒有屏風、隔扇、木板等加以隔開,一眼便可看到館內的全部情形。
「算了。你退下吧!」
其實,那桐邊聽芳蘭彙報,邊用懷疑的眼光盯住芳蘭,想從中找出漏洞。可是,直到她彙報完畢,也沒有發現任何破綻。那桐對她更加警惕了。
那桐一心只盤算錢的事。
「嗯……不知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咱們到這邊來。」那桐擺著陰沉的面孔說。
慶親王名奕劻,他兒子的名字之上一定要加個「載」字,叫「載振」。習慣上一般只稱呼名字,振貝子的由來就在於此。
祕書只知道那桐認識文保泰,並不了解接受賄賂的事。
「那麼,只有你一個人進去了?」
「我想,不會有那樣的事。」芳蘭說。她輕輕地搖了搖頭。「雖說是英鎊,但到底是二十五萬塊錢哪!體積相當大,不可能放到口袋裡。即使用兩隻手去抱,一次也抱不完呢!」
只要有朝一日權力到手,隨時都可找個藉口抖抖威風,發揮權勢者的威力。然而,那桐並沒有這麼做,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根據和他最近見過面的兩個日本人說,當時文保泰的心情是很舒暢的,還說馬上就要取拓本,正興致沖沖地做準備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自殺呀!」
那些侍女是知道芳蘭的特殊地位的。她們都聽主人那桐說過,芳蘭是慶親王寄養在家裡的,這件事對她們說來已不是什麼祕密了。
「那不是很奇怪的嗎?悠悠館經常關得那樣嚴實……看來,可能是家裡人搞的吧……,難道那傢伙會自殺嗎?」那桐說。
她與日本人合謀,不是就可以把錢偷走了嗎?
祕書退出時,納悶不解地頻頻回頭看那桐,然後,掃興地走了。
「錢始終沒找到。我是見證人,親眼看到文先生把一捆捆鈔票從桌上放在地板上的。可是,砸門進去時,那麼多的錢,居然無影無蹤了。」芳蘭說。
黃昏時,芳蘭好不容易出現了。
「這麼看來,是不是當你攔住那些想進去的人,他趁機把錢……」
「現在我要通知芳蘭,叫她立刻前來。確若涉及到錢,就可以了解到文保泰事件與我那桐的關係了吧……」
「不,我把他們攔住了。雖然他們都想進去……我想他們不了解情況,房子裡又有那麼多錢……」
芳蘭離去後,那桐嘟嘟囔囔地自語道。
「怎麼想也想不通,真像變戲法。」
懷疑擔當機密聯絡任務的芳蘭,的確不合適。
那桐有若干愛妾。那些侍女住的後門一帶,實際上是他的後宮。
倘若如此,那麼在文保泰死之前,她與他們就有預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