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諫言

諫言

晴景低聲嘟囔:「叫我摒退左右……你想說甚麼?我不曾摒退左右過……如果你有話要說,就這麼說無妨……」
晴景沒作聲,只是看著景虎,剛才那和顏悅色的臉變得僵硬,眼裏有著疑惑。
這是他生平頭一遭像個哥哥對景虎說話。十五歲的景虎聽在耳裏,又是一陣激動,回答說:「小弟今年十五。」淚珠滴落手背上。
景虎這計謀事前並未與新兵衛等人說好,只見他們一臉驚詫。景虎氣定神閒地對鬼小島彌太郎笑說:「彌太郎,你去吧!」
景虎正想開口,晴景立刻制止他:「且慢!」他呼吸一急,情緒益發激動,不多說兩句,心裏覺得不舒坦。
黎明時分,他們行至海邊的小村能生,村臨能生川河口,雖然小,但港灣齊備,是頗熱鬧的小鎮。靠海的權現山上有座白山權現神社,在越後國內頗有名氣。
「小弟不敢。」
景虎想說的話太多了,激動的詞句源源湧自心底,但礙於家臣面前,無法盡情地全說出口,唯有儘量壓抑自己的情緒擇要而言。
據說這尼姑是兩年前來到此村,大概是風聞這村子裏有座荒廢破落的無主之寺院,她央求村長讓她住下,反正村裏沒有和尚,缺人幫忙做法事功德,她來倒湊巧。但是她太年輕漂亮,怕她一個人住在荒村破寺院裏不安全,村長遲疑著不敢答應,只見她一口氣躍到院子裏,舉起院中的石臼在頭上繞著院子跑三圈,再放回原位,卻只是臉部微紅,大氣不喘。村長這才答應她。
「是!」彌太郎這下會意了,立刻緊閉雙唇。其他人也心照不宣,暗思此計頗妙。
「年紀很大囉?」
「小弟冒險經過敵地來此,是因為不能坐視大哥最近所行之故。事情毋須小弟贅述,想我春日山長尾家如今立場艱難,國內賊眾紛起,所轄僅及頸城一郡而已,且頸城郡米山西麓一帶猶為敵領。大哥如果有男兒氣概,當思振作。然而聽世間言,大哥日夜耽於逸樂,幾無平定國內、為亡父雪恥報仇之心。小弟深覺遺憾,但為家國計,斗膽直言,希望大哥早一日恢復本心,火速發兵討伐賊眾,平定國內,進而攻伐越中,為先父雪恥報仇。國內賊眾不僅為叛亂之賊,亦是二哥、三哥之仇敵,豈可坐視不顧!如果大哥真能發心而起,小弟願為馬前卒,以死效勞。」
在往府中途中,景虎說:「我想順便到附近各國繞繞,你們看怎麼樣?」
他那不尋常、近乎妖艷的美,令景虎屏息。心想,這大概就是那個叫源三郎的弟弟了。景虎覺得,此刻再說甚麼都沒有用了。
大約兩個小時後,景虎一行沿著海道走往越中。
這五人也都知道景虎巡遊鄰國的目的是為了鍛鍊自己成為一介武將。他們覺得這樣做很有意義,同時他們血氣方剛,四處巡遊的確比寄居琵琶島城內、整天無聊度日有趣多了。
他再四處看看走走,一出庄川河灘,一個釣者在水淺及膝的河邊釣魚,只見他一次又一次地把魚竿甩進流動的河水中,迅速拉起,大概甩個四、五次就釣上一條。小魚在竿頭彎身如弓、發出銀色的光澤跳動不停。他們暫時拄杖看著。
傳事的武士久去不回,那是因為晴景在藤紫的房間不出來,他沒法傳報,但是景虎他們不知真相,以為晴景他們正急忙重新商量對策。萬一晴景明知宇佐美的武士在城外待命,卻認為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而仍堅持強勢對策時,自己這邊必須事先有所準備。
「茶來!」
景虎心想必須使個計謀不可。他大聲說:「來人哪!」
景虎不認為自己對長兄晴景有特殊的感情,但是兄弟大難生離,一年半不見,此時再度重逢,難免覺得該和平常不一樣。他想起源義經和源賴朝兄弟在黃瀨川重逢之事,興起一絲亢奮,但日已西下,暮色漸掩,晴景卻還沒出來,而且除了剛進來時下人奉了一杯茶後,便再也沒人聞問接待。遭此待遇,他無法視為平常,想起離開琵琶島時宇佐美諄諄告誡之事,雖不覺害怕,但難免不安。
那人繼續說,附近村民動員約百人來埋葬陣亡屍首,「因為實在太多,沒法子一個個埋葬,只好都放進原先挖好的陷阱裏葬了。不過,大將信濃守(為景)的屍體,由斬掉他首級的江崎但馬大人後來將屍首復合,葬在前面的賴成村裏。江崎是神保左京進大人的家臣,年紀雖輕,但行事厚道,無人不誇獎他。」
被喻為惡人者皆很聰明,世上絕對沒有愚鈍的惡人,晴景不是惡人,也不是聰明人,不過是縱情逸樂的平凡人罷了,他無法虛飾感情、戴上假面具,因此就擺著一張不高興的臉走進客殿。
眾人跪下,合掌祭拜。景虎從行囊中拿出香來,點燃以後,再合掌默拜。此刻,他心底浮現的父親記憶,是那副眼神冷淡的表情、嚴厲斥責的聲音以及憎惡的眼光,但是,他鼓胖的臉頰依然綴滿淚珠。
他把雙手放在膝上,端正小小身軀的坐姿,直視晴景。
新兵衛提議後,眾人沒有異議,魚貫上山。
他身後的貼身武士應聲正要出房時,入口處翩然走進一人,是個身穿耀眼華麗服飾的美少年,雪白的雙手捧著黑漆茶杯,輕盈地端到晴景面前,行了一禮,便稍微後退坐下,仰望著晴景,像等候下一道命令。
「主公馬上就到。還有,是哪位武士出城?」
景虎也感覺自己的心變硬,先前的感激如風吹霧般消失無蹤,他後悔出言急躁,但話既已出口,只有硬撐下去,於是不甘示弱地凝視晴景的眼睛。
晴景不但不接納他的諫言,反而惱羞成怒,這種情形下,他們自然不宜久待。
還有,去年越中路那邊來了幾個準備趁夜打劫的流浪武士,住在寺院裏那晚打算夜攻本村,結果也被她用根普通扁擔打得個個倒地。領主三木家因此賞她無數東西,她卻全部交給村長,說留給村人用。
鬼小島彌太郎滿臉困惑,心想這是計謀,還是真有人暗中保護。
景虎既不悲傷,也不憤怒,只是拭著額頭的汗水四下眺望,突然在一叢綠草下發現一個鏽紅的東西。他拾起來一看,是頂頭盔,護頸和穗毛都已腐蝕殆盡,只剩盔身,雖然鏽成紅色,但上頭的銀星盔飾依然映著艷陽閃閃發光。
「如有萬一,你們就在城內放火,在下也在城外民宅放火,弄出大軍騷動的樣子,如果城內驚慌騷動,未必不能斬殺出一條活路。」鬼小島彌太郎小聲說。
他默默坐下,看著景虎,又打量景虎身後隔著門檻而坐的四名隨從。
他們從賴成翻山而過,至神通川畔,打算循河畔小路往飛驒,再由飛驒過信州、入甲斐。
「正如你所想,這的確可說是本國之寶。」
彌太郎向景虎一拜,環視同夥後起身而去。
景虎聽他強辯,不覺生氣,他性情本就暴躁,也不能讓話題偏失到年齡問題上,於是瞪著晴景說:
山上的神宮寺又叫金剛院,屬真言宗。他們先拜過金剛院後,再去參拜神社。
吹過清晨海面的風冰涼沁人,視野極為壯闊。北邊遠處的水平線上可以看見佐渡島群山峰頂,西邊則橫亙能登群山浴著晨曦突顯而出的陰影。他們吃過金剛院布施的齋飯,略事休息,便下山繼續趕路。
午前,他們抵達糸魚川,這裏是個熱鬧的港鎮,也有供渡客投宿的旅店。他們走進其中一間,略事午休,避過暑熱,接近黃昏時才又啟程。
「讓您久等了,請問有何吩咐?」
景虎立刻反擊:「就因為這樣,才希望大哥摒退閒人的。」
這話原是出於義務感而說,但說到一半,語聲不覺哽咽,淚水亦激動得自然流出。倒不是他對晴景油然而生兄弟之情,而是想起去年亂事,自己歷經九死一生的種種辛酸,忍不住想哭。
沿途的岩壁上,到處都有很大的洞穴,大的足足有十五公尺寬,小的也有九公尺。
「沒有了,不過,雖是尼姑庵,你們倒可以去,因為那尼姑武功了得,根本不把男人放在眼裏。」
「沒有別的嗎?」
「既然你那麼希望,咱們就陪您走一趟吧!」
這一帶沿海,海邊的民宅都是簷低屋暗,屋頂是木板葺的,上面壓著大小石塊,以防屋頂給風掀了。他們住的旅館也一樣。雖說是旅店,設備服務卻極其簡陋,只有一間大通鋪供所有旅客同睡,店方不供應餐飯,旅客須自己帶米帶菜和鍋釜,借用店家的爐灶燒了自己吃。付給店方的只是宿費和柴火費罷了。不過,有的店也準備極少份量的餐食供應旅客,內容很簡單,和旅人自帶便當差不多。
不久,魚似乎停止吃餌了,釣翁踩著淺水步上岸來,一看見他們便問:「你們在找甚麼東西是吧?」
話聲方歇,傳事武士已回。
他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出來,卻又不得不開口說些甚麼,於是他說:「多謝你的諫言,兄弟嘛就應如此,我覺得真是難得。」說到這裏,他停下不語。
晴景有些接不上氣,一方面是情緒過於激動,另方面是身體虛弱。
「有的,從外波向左走有一條出路;另外在糸魚川和外波中間有個小村青海,也可從那裏入山,這兩條路在市振稍前的境村會合,為景公生前出兵越中,都走這兩條路。」
「是。」
晴景無法正眼直視景虎,視線飄忽不定,景虎執拗地追逐著他的視線,又說:「這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事,請務必摒退左右。」口氣更加強硬。
對方回答:「帶路人在外面等候。」
景虎頭微低,精光閃爍的雙眼仍筆直盯著晴景,那目光如箭,猶等待晴景下面的話,而且一副不肯罷休的態勢。
一行人告別百姓,繼續前行。
景虎也激動起來:「既然如此,小弟就大膽直言了!」
「是嗎?那在下去了。」
晴景的神態變換不定,一忽兒心有餘裕地顯示符合他身分及兄長地位的傲然態度,一忽兒表現出專心聽景虎說的表情,忽地又一翻臉,彷彿就要暴跳罵人。其實這都不是他真正所想,他只是困惑而已,拚命思索該如何遣詞。
「哪裏,年輕得很,而且很漂亮,當了尼姑真是可惜!」
「你去!」景虎再說一遍,微微動了下巴。
彼此以目示意後,新兵衛走出客殿,不久帶回一個人。
晴景整顆心鬆軟似綿:「你也長大不少了,好一陣子不見,竟已成人了,幾歲啦?見到你真高興。」
「我們都被打散了,拚命抵抗前仆後繼、源源不斷的敵人,沒有餘力顧到其他,我想為景公大概是在這一帶陣亡的。」
新兵衛前移數步:「甚麼事?」
事情不過發生在兩年前,如今卻已景物全非,大自然力量的神奇和人類經營的無常,令人愴然。
「我說世間傳言是客氣了,小弟來此途中已調查過,大哥喜歡遊山,經常遊山固然是好,但在途中看到略有姿色之女,不問何人妻女,一律帶回城中陪宿,近來百姓聽說大哥遊山,紛紛走避,路上不見人影一個,當是事實。另外,大哥從京都買來姊弟兩人,愛寵有加,也非謠言吧!這是身為四民之上的大名當為之事嗎?說大哥耽於逸樂,難道不對?還有,大哥說等待時機,小弟不以為然,時機是我方力實、彼方力虛之時,如果整日宴飲遊樂,在彼力未虛前,我力早已虛蝕殆盡。應當片刻不怠、積蓄武力財力、收攬民心,才叫做等待時機,大哥剛才所言,不過是託詞罷了!」
「你剛才說我日夜耽於逸樂,是指甚麼呢?世人如此尖酸刻薄謗我,你竟然深信不疑,真想不到你如此淺慮。我雖不如先父,但也不劣於常人,雖不覺自己優於別人,但也不想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旅店老闆說:「天氣很好,風勢微和,不過,最遲要在巳刻(十時)前到達市振,因為那時就要開始漲潮。」
「在外人面前這種下流話也……」他才說到一半,感覺自己是在抱怨,立刻閉嘴。
「琵琶島派來暗中保護我的人都分散在城外村莊裏,如果我拖得太久不回去,恐怕他們會不安。為了讓他們安心,我想派個人去聯絡一下,是否可以讓我的人出城?」
「你還說我無心平定國內亂賊和為亡父報仇,實在言重了。大凡要成一事,時機最為重要,不看時機而莽撞行事,猶如暴虎憑河,自尋死路。我只是等待時機到來而已,要知道世事不像你這小孩所想的那麼簡單。」
「有是有,不過,是個尼姑庵。」
「應該有別的路吧?」
他主意打定,仰望晴景說:「小弟有話跟大哥說,是否可以摒退左右?」
這條路相當險惡。走了兩天才走了七里,到達飛驒與越中(富山縣)邊界的中山。傍晚時分,他們在路旁的農民民宅休息,並打聽這附近有沒有寺院供眾人投宿。
「這麼說,從越中那邊打過來,越後也就是天險多、防守易之國了。父親死後,甚至三条和昭田亂後,越中軍到現在都按兵不動,也是忌憚這層天險囉!」
「就是嘛!這條路不是行軍之路,可是,還有別的沒有?」
「小弟只是為了家國、為了大哥才敢直言無諱,如果觸怒大哥,還請大哥原諒。不過,小弟該說的都已說了,現在已無牽掛,琵琶島來的人還在城外等待,恕小弟就此告辭。」
「我說嘛,你們看起來也不像壞人!其實,戰爭好像就在你們剛才徘徊的地方,我們這些百姓那時都躲到山裏去了,仗打完後才回來,那一帶死的人最多,我想就是那裏吧!」
他呼吸又急促起來,肩膀抽動不已。
「是。」
自接獲玄鬼報告以來,他一直擔心是事實,感覺不愉快也是事實,但是他壓根兒沒想到要殺景虎,因此他很不高興宇佐美這樣想他,他倒已忘了他曾希望景虎經過柿崎領地時被柿崎殺死算了的想法。
景虎說得頭頭是道,晴景卻聽得火上加火,他更氣景虎那悍然挑釁的態度,把他說得這樣體無完膚,真恨不得殺了景虎。但是他忌憚景虎身後四個模樣嚇人的隨從,每個都像金剛羅漢似地睜眼靜坐。晴景知道他們都是以一當十的勇士,何況城外還有宇佐美的人。他不敢魯莽行事,但憤怒難耐。
晴景蒼白浮腫的臉上閃過一絲驚駭,隨即,四下飄移的視線直直盯著景虎:「不妨,你說!我就這樣聽!」他滿臉發紅,帶有慍色。
但是這塊地方也是一片繁茂的夏草,與其他地方沒甚麼不同。
他們六個當然分頭帶了食物、鍋釜和餐具,再到附近的百姓家買來鮮魚青菜,幾個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弄好晚餐,填飽了肚子。
這裏雖然也是春日山長尾家的領地,但距春日山已七里,大抵可以安心了。
「怎麼說呢?是有一條穿越杓子、白馬、乘鞍等高山的山路,但比這條海路還難走,也不是可以行軍之路。」
此時景虎的精神及肉體雖皆成長快速,但是隨宇佐美學兵一年,精神也成長如此之速,仍令眾人驚歎,感動得幾乎流淚。
「不能一概而言,大哥晴景或許這麼想,但我並不覺得歡喜,防守雖好,但相對地出兵也難。我瞭解先父出兵越中、想收之為分國的心理,如果越後不能踏出越中一步,頂多只能做個悶坐西隅的國家而已。」
「是這樣啊!請稍候片刻,在下立刻去安排。」說完,他慌忙退出。
景虎第一次掉下淚來。
他們也帶景虎走至敵軍陷阱之處,但已無任何痕跡,只有濃密的綠草叢生。
彌太郎離去不久,晴景終於來到客殿。他聽傳話的武士說宇佐美派人暗中保護景虎,分宿在城外民宅裏,如果景虎回去太晚,怕他們不安生事,要派人出去聯絡。景虎所謂的不安,似有攻城之意。
受到冷淡待遇又枯等半日、緊張心情倏地鬆懈的景虎頓覺胸口一熱,但是他必須說只能說的話。他調勻情緒,雙手伏地,開口說:「兄弟遭逢離亂,匆匆已是一年半,今日得見兄長,弟無上歡喜。」
新兵衛等人猶疑當如何作答,景虎已然開口:「我們是越後人士,前年這裏的一場戰爭,死了不少族人在此,這次我們為修遊各國而來,想先為他們祈求冥福,但是不知他們究竟身殉何處。」
晴景真是五內俱焚,但甚麼也不能說,他渾身顫抖,喉嚨乾燥。
親不知.子不知這個險地,是自日本阿爾卑斯山連綿而下的山脈,到海邊如屏風般陡峭的岩壁及浪打岸頭之間的一條通道。天候險惡時逆浪排空,險阻難行,即使風平浪靜之日,滿潮時也無法通過。除了景虎,常常出征攻打越中的人都知道這地方。吃罷晚飯,他們向旅店老闆打聽明日天候及潮時。
景虎感激江崎但馬的武士精神,把這個名字深深刻在心底。
那人驚訝於房內光線如斯之暗,「啊!在下疏忽,立刻點燈過來。」他匆匆退出,隨即捧來燭火,把角落的燭台點著移出後,伏在景虎面前。
「我們這身打扮,如果不上去參拜一下也說不過去,我們就上去看看吧!」
「很好!但不可操之過急。」
「我?」
「去叫傳事的人來。」
賴成村在栴檀野北邊,因為耕地較廣,人煙較密。他們進入賴成村再向北走,果然在白色乾燥的路旁,有個高約四尺的土堆墓。只見土墓上夏草叢生,在微紅的夕陽餘暉中,迎著微風輕搖。
景虎再度炫示宇佐美暗中派人保護他,以絕晴景的害心,告辭而去。他領著新兵衛等人出城,與鬼小島彌太郎會合後,立刻趕往府中,如果他們在城外流連,過於冒險。琵琶島根本沒派人來,晴景若派服部玄鬼一調查,立刻就知是詭計,屆時會有甚麼動作很難測知,還是儘早離開為妙。
隔著門檻、坐在隔壁房間的新兵衛等五人也一樣,他們並排一列,撐肩肅然而坐,但彼此之間開始以目示意,表達不安。
他是這一帶的百姓,穿著襤褸衣裳,頭戴草笠,頭髮略見白絲。
前行三里,天黑時到達外波,又找了間旅店住下。距外波一里處有個叫「親不知.子不知」的險處,從那兒到市振的一里之間,都是可怖難行的險路,有時加上潮汐天候的因素,無法通行,在此地連困好幾天也非罕事,因此村雖貧寒,倒也有幾家旅店。
晴景無可奈何,再度開口:「可是……」他突然暴怒起來,心想景虎這黃口孺子的身分憑甚麼這樣跟他說話?
新兵衛說:「這神社裏有口與武藏坊弁慶齊名的武法師常陸坊海尊刻上銘文的梵鐘,鐘聲傳響海上數里,是往來船隻的指標,後人稱之為『汐路之鐘』,可惜毀於幾十年前。」
「我又不是到遙遠國家,只是在越後一帶繞繞。在我看來,眼前國內不會發生甚麼事,縱使發生了,咱們還是應付得來的。」
眾人皆知宇佐美不贊同景虎巡遊各國的主意,都表示反對,但景虎不從。
景虎心想,大哥也不是自己過去以為那樣的人,是個好人,如果有所諫言,他一定能瞭解的。
宿宿行行,第四天時一行人來到栴檀野。除了西邊庄川河灘上的石頭映著泛白耀眼陽光外,放眼所見,夏草既高且密,半掩人身,青草被陽光蒸發的熱氣裊裊上升。
彌太郎說:「我城內很熟,自己走可以嗎?」
他們決定先往越中,取道向左。
景虎關心的是軍事問題。他決心不久就要出兵越中為亡父報仇,但不想從這種地方行軍,心想一定還有別的路。
以後,她就單獨住在寺院裏,村子裏幾個年輕無賴垂涎她的美色,晚上試圖溜進寺院裏,結果一個個給打得慘兮兮回來。
新兵衛解釋說:「浪太大的日子,只有循著這些洞穴,伺前浪後浪交會的空檔往前突進。」
一路沿著海邊,遙遠的北方海上,北斗七星晶瑩閃爍,銀河如霧般從北流向南方。一行人聽著浪濤,終夜趕路,儘可能遠離春日山城。
但是看在晴景及其家臣,還有新兵衛等人眼中,卻很自然地以為是兄弟重逢流下的感動淚水。晴景用指頭按拭發熱的眼角,其他人也跟著低頭落淚。
一夜無話,翌日天色微白時啟程,走到險處時,朝陽已照在對面能登半島群山頂上,但陽光還未照到海面,墨藍色的海水顯得恐怖。但是海浪很平靜,打到腳邊的浪頭也發出低沉而有規則的聲音,不濺一滴水花。
五名武士雖都參與了那一場血戰,但眼前景致完全不一樣,一時還摸不著頭緒。彼此談談找找,隨著當時記憶的復甦,漸漸看出地勢來。他們指著地形,述說兩軍陣勢及戰鬥經過。
晴景不覺大怒:「這宇佐美,以為我怕景虎,想殺了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