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降雪

降雪

他的語氣起先還很平穩,但慢慢地變得諷意十足。
「嘿,看刀!」大喝一聲,他抽出松尾插在右腰的小刀,切下他的首級,然後剝下他的鎧胄,拿了他的佩刀,以供檢視首級時證明之用。
這時,景虎正好率兵趕到,出現在敵軍側面。
敵軍雖然陷於混亂,但仍有些戰志昂揚者在河中拚命掙扎,不時激勵己方兵士。其中有百餘人凝聚的一隊人馬,奮力衝開阻擋在前的己方兵卒,強行渡河,衝上河灘。
景虎命宇佐美帶五百人、本庄慶秀帶三百人為先鋒,自己率領五百人守在二十公尺之後。
他穿著無袖鎧甲,熊皮披肩,但膝蓋以下卻光溜溜的,他地位雖低賤,但相貌體格皆顯雄偉。
他的聲音沉著而有自信,勇士們的不安立刻平靜下來。
宇佐美隨即轉向景虎說:「快向主公謝罪吧!」
已有死亡心理準備的俊景眼見此景,突然心生或可生返三条的念頭,於是指揮倖存的十二、三騎,掉轉馬頭朝向三条。
「這——今天一整天都吹吧!這雪也要下個兩、三天。」
「主公雪中跋涉押陣,想必相當疲勞,應當及早休息,但是敵人來襲或恐就在今明二日,是否可預立戰策?」
景虎戴上戰盔,繫好盔帶,站在主隊前線督戰。他身旁的勇士個個躍躍欲出,自願請戰,但景虎不准,「再等一下,待會兒就是不想戰也得戰!」
景虎清楚看見這個鏡頭,模樣突然一變,粗魯地把棉帽一摘,揮下軍旗大喊:「殺!」
晴景繃著臉不說話,他胸中既無機略,性情又不淡泊,一時說不出違心的場面話。
「我說得很明白,把柵樁都拆掉!」
還在河對岸擁兵一千的黑田國忠一看松尾奮戰不懈、開始壓迫敵軍時,立刻大喊:「這場仗我們贏了,衝啊!」率先策馬渡河。
對方看氣勢已奪先聲,先鋒隊立刻下水渡河,幾乎在同時,其他各隊也爭先渡河,大有乘勢而來、殺得對手片甲不留的氣魄。
「我問的是風,真的會吹一整天?」
俊景苦笑,他爬上左方的小山丘,暫且休息,看著藏王堂式部拚死血戰。當他看到式部軍潰散,式部本人也陣亡時,立刻率領二十餘騎下山,直衝向勝利而驕的守城軍陣。他來勢洶洶,猶如疾風掃落葉,守城軍雖挺身力抗,但立刻被他打散。
宇佐美討好地笑說:「戰爭是每一瞬間都有形勢變化的,因此戰策也有必要對應此而做改變,主公想必非常瞭解,而且,這場戰事的大將軍是主公,如果不聽聽您的想法……」
景虎下令:「大家烤火取暖,把那些柵木、樁板等都燒了也可以!」
「我也去!」
景虎一聲令下,全軍密集成一團,直直衝向俊景的本陣。守城的上田軍見狀,也跟著打開城門殺出,斬向俊景的本陣。
景虎糾集兵馬趕往正城門。
宇佐美反對這個主張,但他不從正面反駁:
又有一人發言:「咱們派少量兵員到三条境內挑戰,然後詐敗逃走如何?」
令差或有不服,但仍只得領命回去。
景虎見此大為擔心,萬一就此放過俊景,他恐怕還會舉兵再起。
晴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這場戰事根本沒和我商量就展開了,你們搞成這麼大的紕漏,現在就算要推我做大將軍,我也不要接受。我只是擔心萬一這場仗輸了,好不容易保持至今的春日山長尾家或將就此浮沉,我才來的,並不是心甘情願、高高興興來的,你們不把守護代當守護代、不把兄長當兄長,只是想利用我的心理,老實說我很不高興。」
景虎逆風靠近他:「您看這風要吹到甚麼時候?」
手執長柄大刀的松江也開口了:
這一天松尾的裝扮是碎櫻花飾鎧甲,黑底無袖戰袍,頭戴半月形銀飾的戰盔,左手持槍,右手揮著三尺二寸長的大刀。他的戰袍在呼呼河風中翻飛,半月形銀飾閃閃發光,武者英姿煞是壯麗。在他之前,無人倖免,他已斬殺十三人,這時一名步卒急奔而來,揮著大刀報名:「在下是長尾喜平二景虎一夥的奈彌辰藏,看招!」
這時,遠遠聽到正城門前也喊聲不絕,那邊可能已展開戰鬥。這邊軍心更顯動搖。
「好!把士兵都叫起來!給每個人喝一杯酒,然後把柵樁都拔掉!」
大約三十分後,敵方先鋒隊出現在刈谷田川對岸的路上。這時雪更小了,可以清楚看到他們。但是風更強了,他們像被從斜後方吹來的西北風捲起似地前進而來。稍過一會兒,幾隊人馬陸續出現。每隊都旌旗林立,但因為風向的關係,旗幟全向前飄,看起來毫無威勢。大概為了彌補氣勢,他們吹著貝螺、打著鼓前進。
晴景默默舉杯,把剩酒倒掉,遞給景虎,不發一言。雖然他該說些褒獎的話。
這麼一來,松尾隊後繼乏力,倖存的十數人有逃生之意。八郎兵衛氣得咬牙咒罵:「退得了嗎?為甚麼不死呢?為甚麼不死呢?」
他決定出兵栃尾。總兵力一萬三千,分為兩隊,親自率領七千,另外六千由黑田和泉守國忠率領。
酒過三巡,宇佐美離開座位,走到晴景座前。
他獨自縱橫馬上奮戰不退。
景虎謝過後,宇佐美又提出戰策之事討論,結果決定晴景是正門主將,景虎任後門主將,聯合守城。另外在三条往栃尾盆地入口處所築的城寨各置二、三十人,戰時只略做防備,立刻經由捷徑撤回主城防守。
景虎問他:「您看這風會吹到甚麼時候?」
「虎少爺,我冷得受不了啦,快讓我和敵人鬥鬥好暖和身子吧!」
宇佐美輕拍膝蓋:「對,這就是關鍵核心,本來就已經因為勢優而驕傲的敵人,看到我方勢弱,沒有不盛勢凌人來攻的道理,好主意!」
「直攻本陣!別的不要管!」
原來保持四分均勢狀態的越後國,如今成為栃尾和三条兩方對峙的風雲之地,果然如宇佐美所料,一波興,萬波湧。
宇佐美轉向晴景,畢恭畢敬地說:「眾人一同思量,得到這個結論,如此進行,氣急的俊景必定憤而來攻,如今沒有比這更好之計,敢請主公裁定。」
三条軍更向前進,先鋒中已有幾人很快過了河,抵達河灘。但在這寒天凍地裏渡過深水,手腳幾欲凍僵,動作立即遲鈍,其中一人甚至掉落手上的長槍。
「晴景公的意思及諸位的意見都說得對極了,的確,一旦越冬而我消敵長,則非同小可。然而比較敵我雙方勢力,遺憾的是,我方兵遠較敵方為劣。在諸位面前談兵法,實在是班門弄斧,不自量力,但仍請諸位指教。大凡以兵攻城,非有十倍兵力不可,遺憾的是我方兵力不及對方四分之一,就算傾巢而出,也難獲得勝果。但是我方按兵不動,敵方也不來進攻,一旦過冬又對我方不利。歸根究柢,能在近日內讓敵人來攻最好,但這須講求術策,我們彼此費心思量,看看該怎麼做如何?」
景虎把酒杯遞給宇佐美,斟滿酒後,宇佐美說聲:「敬領!」靜靜地喝乾,掏出懷紙,把酒杯包好,塞進鎧甲裏。他拭淨鬍鬚後,仰臉對晴景說:
過去是晚上時只留下守衛,其他人回城,如今時間緊迫,當天晚上便大架帳篷,全員留宿,輪流上工,在第二日午後不久即告完成。
不只宇佐美和本庄感覺不安,連新兵衛及景虎左右的勇士也一樣。他們不停地看著景虎,似有催促之意,但景虎仍目不斜視,依舊維持著原先雕像般的姿態。
宇佐美揮動軍旗,從旁襲擊松尾軍。松尾軍左右受敵,陷於苦戰,但毫不退怯,而且應對巧妙,像揮動雙手般左刺右擊,收放自如。
宇佐美在旁恭謹地說。
「主公聽到他道歉了,就賜他一句原諒他吧!」
「你說甚麼?」宇佐美睜圓了眼,以手護耳又問。
燒村之計順利進行,季節雖屬寒冬,田裏沒有作物,但村落房舍都被燒個精光。他們二、三十個人一夥,燒了兩、三個村落後立刻撤走。天寒地凍,百姓房舍被燒,損失自然非比尋常,向三条領主控訴的案件與日俱增。而三条方面每次派兵剿匪時,燒村的騎士隊來去如風,早已不見蹤影。
景虎氣得滿臉燥熱,但看見宇佐美親自拿起酒瓶,催促似的表情後,只得壓下忿怒,膝行向前。
宇佐美又說:「酒杯可否賜給在下?」
宇佐美的傳令和本庄的傳令同時奔來報告:「敵兵一旦過河即氣力倍增,在其渡河一半時擊之,乃兵法之常,應該以弓射之,趁其混亂時再以槍攻之!」
「請主公賜景虎少爺杯酒吧!」
他這番話既合邏輯,又軟又鄭重,輕輕地說中晴景心底,晴景總算覺得好過些,景虎的怒意也壓了下來。
此刻,已退無可退。
要說服這些人,絕對不可以擺出高壓姿態,必須不厭其煩地一邊滿足他們的自尊心,一邊將他們引導進自己的看法不可。這一點,宇佐美的確有過人之處。在景虎看來,他心中早有定論,但仍虛心努力讓眾人相信這是藉共商大計而達成的結論,讓眾人自覺驕傲與責任。
報告又到:「敵軍一入栃尾盆地便分為兩路,俊景率領的主隊七千人直攻正門,黑田國忠率領的六千人則渡過刈谷田川淺灘,繞過栃尾村朝向此處而來。」
情緒極壞的晴景洗過澡,身子暖和了,換上舒適的武士禮服,又喝了幾杯好酒後,臉色好多了。
但是,此刻還不宜指摘,景虎按捺心中不快,盡力接待晴景。他本身穿著甲胄,還披著戰袍。
景虎雙手扶地:「對不起,小弟無計可施,方出此下策!」
計定以後,再以晴景的名義向附近豪族發出催促兵符。
三条軍在寒風大雪中長途行軍,又剛渡過冷如刀割的河水,就算再有勇氣,但動作已不那麼靈巧。反之,景虎軍取火暖身,又喝了熱酒暖腹,養足氣力與體力,以逸待勞,三条軍自是無法相比,立刻四分五裂,被趕落河中。
為首的是蒲原郡知名武士松尾八郎兵衛,他高聲咒罵,衝進本庄軍中。來勢兇猛強悍,本庄軍抵擋不住,亂成一團。
善戰的俊景當然知道這是景虎方面的詭計,但依舊按捺不住,勃然大怒說:
景虎判斷他們打算兩軍同時夾攻栃尾城。他派人到正城門報告這消息,然後再各分一杯燙熱的酒給兵士。
松尾憤聲斥罵,掄刀就斬,但辰藏卻像柳葉下穿梭的燕子般靈巧地閃過刀下,繞到馬前,一刀砍下松尾的馬腿。馬向前仆,松尾也倒栽葱地摔下馬來。
景虎不聽,沒辦法,只好令人撤去費了好幾天工夫辛辛苦苦豎好的柵樁。
晴景雖然沒有甚麼人望,但守護代這個名義還很有權威,應召而來的豪族陸續不斷,其中包括上田城主長尾房景派旗下四名勇將帶來的千人兵馬。
松尾一死,逃到河對岸的黑田軍明顯可見動搖之色。景虎立刻要全軍發出喊殺聲,黑田軍懼色更顯,景虎這邊接二連三喊殺,對方終於崩潰,爭相敗走。
「別讓他逃了!快殺了他!彌太郎呢?戶倉與八郎呢?曾根、秋山源藏在哪裏?!」
座中一人開口:「要誘敵來攻,需要顯示我方勢弱不可。」
「是時候了!大家趕一趕!」
俊景騎著漆黑戰馬,在暴風雪中穿梭奔馳,左手持槍,右手揮旗,不斷激勵部下,那些兵士爭相越過城濠,攀上城牆,猛撞城門。守城軍拚命放箭,但攻城軍戰意昂揚,前仆後繼,毫不退縮,眼看就要攻進城了。
那早已等得不耐煩的五百兵士也爭相躍起,向前突進。
「要燒多少才夠?好!咱們就打,打得他們一粒稻穀也不剩!」
這些豪族表面上是應守護代之召而來,其實心底早已盤算過利害得失。他們這種心理,很容易起叛心通敵,因為結合彼此的關係是如此薄弱,整個軍隊彷彿一盤散沙,因此根本無人有強權命令這些烏合之眾。名義上他們奉晴景為守護代,但晴景毫無指揮他們的實力。即令在最具實力的為景時代,這些人還動不動就反抗,晴景實力遠遜為景,無力指揮自是當然。
新兵衛忍不住說:「恕在下冒昧,應該是時候了!」
這時,敵軍大約三分之一已到達河灘,其他還在河中,個個都覺寒凍徹骨,手腳不聽使喚,被急衝而來的宇佐美軍及本庄軍一攻,立刻大亂,有些人輕易被砍,大部份則跌落河中,幾乎潰不成軍。
距栃尾城後門四、五百公尺處是刈谷田川,景虎判斷敵軍必定要渡過這條河,於是在離城稍遠的河前構築陣地。接連幾天冬暖的日子,工程進展極速,但還未完全竣工,就得報說三条軍已經出動。
定睛注視眼前動靜、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宇佐美及本庄慶秀立刻躍起,也揮動軍旗連呼:「殺!」並令號手吹起螺號。
緊接著,景虎身後也竄出一騎。
天亮了。雪下得更密,風也絲毫沒有平息的樣子。在明亮的天地間,時而像流水、時而像漩渦般滿天降下的雪封閉了視野,天與地似乎被封鎖在全白的蒼茫中。
「好!既然是眾人一致的意見,我也沒有異議,眾將勉之!」晴景說道。
辰藏扔掉手上的刀,撲到松尾身上。兩人就在冰凍的碎石上翻滾糾纏,最後辰藏終於制伏松尾,正想抽出插在右腰的小刀斬下松尾腦袋時,才發現剛才扭打時小刀被弄掉了。他靈機一動,撿起手邊的石塊往松尾鼻端一砸,可憐那勇猛的松尾,立刻血肉模糊斷了氣。
景虎分發軍糧,令士兵休息、養精蓄銳,大約兩個小時後,探子來報,敵軍已通過盆地入口的寨前,繼續向這裏挺進。景虎令兵士進用備好的熱粥,準備戰鬥。兵士們充分休息後又吃了熱粥,氣力更覺充實。
景虎仍然凝視敵方不動,頭也不回地說:「我是主將,今早已下令過,我有主意,在我下令以前,不得擅發一箭!」
正拚命進攻城門的俊景是員勇將。他先是在首戰時吃足了苦頭,而後領內各村又迭遭火燒,恨景虎簡直透入骨髓,如果不把栃尾城踩平,不但無顏再稱武將,更無立場統御他人,因此,攻勢極猛。
他愈說愈激動,到最後簡直罵人的話都出口了。
即使如此,景虎仍不出動本隊。勇士們焦急地直呼:「少爺!少爺!」
景虎心想,自己生來性急,脾氣暴躁,因此對宇佐美的修養格外佩服。他一旁靜觀。
「自古以來,不少戰事都是緊張過後鬆弛時為敵所乘,而遭大敗,所以絕對不可大意!」
他的口氣堅決,不容一絲異議,他那閃著異樣光彩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光。
兵士毫不猶疑地跟進。他們心想這一千大軍加入戰鬥,定可把已顯頹勢的敵軍一舉擊垮,於是個個精神抖擻,喊聲震天,強渡凍得刺骨的河水。
「主公斥責的是,未得指示擅自起事,主公生氣自是當然,敢請原諒。在下原先也是想先修此城,得指示後再舉兵,但因為三条方面消息靈通,大軍擁來,以至於來不及求取指示。在下絕非遁詞,從在下未趕上首戰一事,諒主公即能察知。」
彌太郎從稍遠的樹叢中奔出來,「彌太郎遵命!」騎上馬便往前衝。
「無禮的東西!」
宇佐美咳嗽著走出隔壁的營帳,他也仰天而望,雪白的鬍鬚隨風揚動,這些年來益顯得瘦削的身子似乎要被風颳走似地。
「要我死在晴景那愚弱傢伙和景虎那小嵬子手上,難道是天意?!我怎麼算也沒算到……」
三条軍此時又在轉強的風雪中嘶喊,迅即越河過半。
「攻啊!不要放鬆!攻進城去!」
「唔!」晴景點點頭,但突然想打呵欠,他努力壓下這個呵欠,哈哈大笑說:「今天確實有點累了,失禮之處,請各位包涵。至於戰策嘛,不是已經訂好了嗎?既然能策劃到目前這個地步,應該早已預訂了,何況景虎雖然年幼,有你這樣傑出的兵法專家跟著,沒有不先訂好的道理,總不會到了這個節骨眼才慌得要談戰策吧!」
他雙手一接過酒杯,宇佐美即傾瓶倒酒在杯中,他一仰頭,喝得一滴不剩。
全員都磨拳擦掌等候敵軍,但那天始終未見敵蹤。
宇佐美和本庄慶秀看到己方軍心動搖,不覺略感焦急。打仗全靠一鼓作氣,如果兵員就此心生膽怯,恐怕連十分之一的力量也使不出來。他想己方也該激勵一下士氣迎擊,他不停地回望景虎主陣,但見景虎雙手緊抱胸前,大棉帽子壓至眉心,穩坐在矮凳上凝視敵方,一動也不動。
同意的豪族不少,有人附和說:「守護代的意見有道理,馬上就是大雪時節了,屆時兩軍都不能動,如果要挨過冬天,我方觀望形勢的人居多,自然不利,索性在大雪來以前先終結對方!」
但仍舊沒有回答。
當然,三条方面也不遑多讓,為利所誘加入的豪族也不少。
看到加盟己方的兵力眾多,晴景至為愉快的主張:「與其守在這座小城等敵人來攻,不如我方先動吧!」
「是。」
她還是那粗俗百姓的語調,但此刻沒有人笑。景虎雖然沒有看她,但用略帶笑意的聲音回答:「馬上就讓妳去戰鬥,現在冷的話,就喝點酒,烤烤火!」
俊景本陣立刻潰亂。俊景怒不可遏,率領百名左右騎馬近衛奮戰,想挽回頹勢,但看到守城軍源源不斷地出動,自知此刻已無力回天,於是命藏王堂式部殿後,自己帶領二十餘騎打算殺開一條血路逃回三条,但宇佐美早就算到他有此打算,已先繞到退路,吹響螺號,鳴起大鼓,向他施加威嚇。
城內守軍雖也預期到這點,但因指揮者的格局與景虎等人相差太遠,自然陷於苦戰。俊景手下輪番上陣,城外所設的柵寨一一被破,守兵全數逃回城裏,緊閉城門以抗。
「應該會吧!」
當黑田軍上岸、抖落水珠時,景虎一躍而起,取了長槍,「殺!」一馬當先衝出。
營火燒得熾旺,讓兵士取暖。
宇佐美就像個老練的教師,藉一問一答方式正確引出答案,令在座眾豪族毫無抵抗地接受此一計策:反覆派少數人馬到三条領內,放火燒村,搶奪財物,在三条軍還沒有出動前迅速逃回,以此激怒三条。
景虎也滿肚子牢騷。晴景以等待時機為名,安於小康,耽於酒色,自己沒辦法才先舉事。而且,夏天時自己還不憚安危、通過敵境赴春日山進諫,他卻滿口遁詞,聽不進諫言,如今這樣舉事也是不得已。再加上先前他到城門迎接晴景時一再壓抑的不滿,一時怒急攻心,他使勁地瞪著晴景,正要發作時,宇佐美開口了。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宇佐美問。
景虎只說:「還不到時候,後面還有!」繼續凝視前方。
宇佐美在三条通往此處的所有通路都設下好幾道監視,營地也燃起熾旺的營火,輪流派哨兵警戒。就在接近破曉時,強風挾著乾雪呼號而下,氣溫驟降,寒凍逼人。
景虎在三条領內的探子及盆地入口各處的寨兵紛紛將消息急傳回栃尾城。城內早已部署妥當,只是加強鞏固各自崗位而已。另外,兵勇也分批出城豎柵結樁,堆積土袋。
在晴景身後捧著佩刀的源三郎也恢復原先的血色。他穿著白袖紅衣的內衣,上穿五彩色線繡著散櫻花瓣的紫底和服,金銀線織著桐花的裙褲,亮麗得叫人不敢逼視,比女人還要冶艷三分。
當他們齊聚對岸時,立刻止步,重新佈陣整齊,同喊殺聲,螺號及大鼓齊鳴。軍力是景虎這邊的八倍,加上殺聲震天,這邊軍容略顯懼色。
雪稍微小了些,但風反而更烈了。人在風襲過的河岸,冷得快凍僵了。
景虎被營帳外呼嘯的風聲及寒凍驚醒,立刻起身走出帳外。站在咻咻如哀號、呼嘯而過的強風中,雪不停地拍打著雙頰,風冷得刺骨,臉頰和雙手立刻僵住。景虎不停地用力磨擦臉頰和雙手,仰望天空。太陽還未升起,遠空顯得低矮幽暗,雪花毫無濕意,細細如灰般,沙沙地隨風翻揚墜落,看著看著,堆積成冰。
「這下好了,他們隨時攻來都無妨!」
宇佐美拿軍扇輕打掌心:「妙計!我方示弱,更能激發對方。形勢愈來愈有譜了。但是詐敗一事妥當嗎?萬一世人以為我們真敗,那些觀望形勢的人遂投靠敵方而去,豈不是毀了我們先前所下的功夫嗎?」
身穿紅革綴甲、白底戰袍,頭繫白巾,斜拿長柄大刀的武者,風也似地掠過景虎身旁。
同時出動的兩隊兵馬越過寨柵,奔下河灘,筆直向前衝。
晴景大概也覺得沒甚麼好計較的,終於點點頭:「聽起來頗有道理,這回就原諒你吧!」
景虎對他這番說服技巧驚歎不已。
寒風強襲,河灘上的嶙峋碎石又滑又凍,動不動就要滑倒,但松尾仍撐著血戰一段時間。他幾乎所向無敵,能抵擋他的人逐漸減少,竟然也開始壓迫到本庄軍和宇佐美軍了。
景虎左右的勇士已開始動搖,但不是恐懼,而是懷疑這年輕主子是否因為軍力懸殊而感不安,正猶豫是否該迎戰?
晴景和源三郎似乎完全沒有身赴沙場的自覺意識。過重的行李會遲緩機動性,也會殺傷戰鬥力,因此行軍時不是軍需品皆不攜帶是陣法鐵律。景虎對晴景及其寵童為運送華服美裳而濫支人力頗不高興,心想:「晴景一定吩咐一、兩人專門負責,他兵員不過五百,卻還要分神照顧這些東西,著實浪費。」
「多謝賜酒!」
宇佐美說:「要成積雪了!」他的聲音被風吹散,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