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初見火鎗

初見火鎗

正當景虎因為新發田兄弟的事和春日山間鬧得極不愉快時,宇佐美定行悄然來到栃尾,他只帶了幾名隨從。他事前沒有通知即來,景虎雖然驚訝,但很興奮。
玄鬼頭也不回地說:「想那些並非我分內之事。我走了,拜託你看一下房子!」
玄鬼的語調穩穩不變,但首次抬起頭來仰視晴景。晴景那不健康且不愉快的肥胖臉上,努力睜著眼睛,在浮腫的眼皮下,針一般的視線盯著玄鬼。
玄鬼窸窸窣窣地起身,他輕咳幾聲,白髮在夜間也看得很清楚。
加當拄著杖子,大步朝對面走去,進入一叢樹林裏消失身影,隔了一會兒,突然在正相反的方向現身,走向指定的地方。他一步一步移動,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響聲。
他們沒有走出樹林,只是隨著陽光照射的地方移動,或動動身子,或蹲蹲跪跪、趴趴倒倒地打發時間,到中午時,加當突然說:「要不要看看我最近練出的功夫。」
翌日清晨,玄鬼和飛加當離開春日山城,向北而去。玄鬼扮成雲遊僧的模樣,飛加當則打扮成山僧。他們腳程極快,中午時已抵達米山山頂。
「請了!」
景虎似乎非常中意火鎗,每天都到靶場練習,有時也拖著家臣一起去練習,而他們似乎都不怎麼帶勁,但在景虎的堅持下,只得遵命行事。
「新發田兄弟也可恨!不過,只要殺了掃部介就行了,只要你能殺了景虎和掃部介,賞賜任憑你求,要金銀有金銀,要領地有領地,我絕不食言……」
「昨晚覺得風雖然停了怎麼還那麼冷,該不會是下霜吧!果然。」加當雙手搓著濃鬚覆蓋的臉,發出像是磨碎東西的聲音。
「不要緊,等一下就暖了。」
加當無言,再度凝視城那邊,「看起來也不是很難攻的城嘛!也好,養足精神再說。」
「我弄到了很不可思議的東西,特地帶來給你瞧瞧!」宇佐美令隨從把扛著的箱子擱下,從中取出用黑布包著的東西,「這玩意兒叫火鎗。」
目送貼身武士走後,玄鬼回到內屋,換衫準備出門。
「畢竟是上年紀了……」
他又潛身在步廊地板下趴著不動,心想:「今晚就這樣守著不動,這時候不可莽撞行事。」但是心裏卻又蠢然不定,因為那間歇傳入耳中的房內聲響,一直慫恿著他想一探究竟。
「我看八成沒錯!不過,晴景公是春日山長尾家當主,是長尾一族的統領,也是以守護代身分掌理本國的人,儘管他人品有問題,但身分足可依賴。總之,我已經答應晴景公了,而且,景虎君看起來像很討厭我們這種人。我心意已定,你要是覺得不好,我也沒辦法。」
剛才那人也回到房間,笑嘻嘻地說:「會是甚麼事呢?依我看啊,一定是他弟弟景虎的事!」
回程中,眾人就火鎗的事發表各自心得,結論皆是:「這玩意兒雨天不能用,只能擊中約四十公尺,裝填費事,又那麼貴,沒甚麼大用,頂多只能做信號用。」
「這麼說,它的功能畢竟有限!」
「睡吧!好歹要睡一下。」
「這怎麼行?不叫松江不行的,她是本城一代女將,有必要看看這等可怕的戰爭武器,何況,如果沒找她,以後她可沒完沒了,尤其是你彌太郎,可有苦頭吃了,如果到時候她怪罪下來,我們就說都是你的主意,看你怎麼向她交代!」眾人一致恐嚇。
景虎非常滿意,又試了一遍,就交給家臣讓他們也試試。大抵都能中的,即使未中靶心,差距不過三寸。
這時,藤紫湊在晴景耳旁,不知說了些甚麼,只見晴景頻頻點頭,聽完,立刻起身,「你在這裏等一下!」
玄鬼已無能為力,嘴角流出一大灘血,他的意識漸遠,但仍低聲地說:「我知道了,那是火鎗!」
「還沒睡?不是累了嗎?」話聲帶著笑意。
「就在老地方等候!」
景虎臉泛紅潮、目光炯炯,興奮地說:「我聽說京城和西國一帶有人使用,最近連關東的小田原也有了,你用過沒?有用嗎?」
景虎把在城內的家臣都找了來。本庄慶秀、金津新兵衛、鬼小島彌太郎、戶倉與八郎、曾根平兵衛、秋山源藏等都到齊了,新發田掃部介不在,景虎還特地派人把他找來。
「的確。」
房間裏確實有人沒睡,不時發出豎起膝蓋的聲音,但沒有人走動。他從這聲音判斷,房中是個身材矮小的年輕人。
彌太郎立刻起身,「那還得了,我去叫她!」
玄鬼說:「好多白頭翁,林子裏有不少椋樹吧!」
他像蛇從草叢中伸出頭來似地,小心翼翼地正要爬上步廊時,突然想到一事,暗叫不妙。他這才發覺他把晴景寫給他的證明帶在懷裏,他本來打算在出來之前交給加當,以防他萬一失手時落入人手,但想歸想,終究還是忘了。他從來不曾這麼疏忽過。
「是啊!」
然後,帶著藤紫離去。
「主公召喚,不知有何要事吩咐?」
松江在去年春天生了個男孩,長得又壯又胖,景虎為他取名彌彥丸。松江雖然是個好母親,但鄉下女人粗俗的言行依然未改。
加當歎口氣:「服部玄鬼畢竟年紀大了。」
「很有自信嘛!就讓我見識見識!」玄鬼似乎提起興趣來了,他坐好姿勢。
「這東西是很有用,不過雨天用不上,而且也打不遠,頂多在四十公尺內還能正確中的,距離再遠的話,就容易偏離目標了。還有,用過一次再用時很費手腳,不像弓箭那樣方便迅速。說起來,這些還都不是大問題,重要的是貴得很,一挺就要五百兩,我好不容易買到兩挺,因為,不買兩挺也不行嘛!」
「好像都到齊了,哦,還有松江,去叫她吧!」金津新兵衛說。
加當姿勢不動,開口說:「你看晴景公還有前途嗎?」
他毫無困難地跳過城濠,攀牆入城,如魚得水般自由行動。或快或慢,從暗處移到暗處,好像來到一個熟知地形的場所,毫無迷路的樣子。他雖然是初到此城,但憑著天生和修練而來的敏銳感覺,安全地找到景虎所在的地方。
加當沒有回答,吟詠風月似地仰望夜空。搖動的樹枝颯颯作響,青黑夜空中閃亮的星光若隱若現。
那人一聽到玄關的腳步聲便這麼說,悄悄起身,沿著走廊避進更裏面的房間。他的腳步很平常,但像踩在空氣中一樣悄無聲響。
藤紫又把一袋砂金放在靜默無言的玄鬼面前。
任人怎麼勸說,她就是不肯,只好作罷。
但他拒絕了,說道:「今晚只是去看看情況,一個人就行了,要下手時你再一塊兒來吧!」
聲音聽得更清楚了,腳底摩擦地板的聲音,豎起的膝蓋,人似乎靠在膝蓋上,但究竟在做甚麼,他還是摸不著頭緒。這下,除了探頭窺看外,沒有別的辦法囉。
家僕聞聲趕來,景虎把信紙收入懷中。
「是那邊一個叫橘屋又三郎家裏的人拿來兜售的,橘屋在西國一帶有個外號叫『火鎗鬼』。」
兩人一起身,只聽得一陣振翅飛翔聲,白頭翁的聲音忽地消失了。
「我想,光是嘴上說說,怕你覺得空口無憑,所以都寫了下來,你拿去吧!」
玄鬼雙手捧著砂金,沉默一會兒後低聲說:「聽從主公的吩咐辦事,是在下分內之事,不敢拒絕,但是在下年事已高,這一陣感覺身體衰弱……」
加當回答:「啊!我說出聲了嗎?」
可惜,這聲音在景虎耳中聽來,有如血水中泡沫消失的聲音。
玄鬼年近五十,身子雖然看起來還很硬朗,但臉部已老得厲害,滿是小皺紋,頭髮也全白了。和他談話的人身材雖不魁梧,但肌肉結實,鬍鬚濃厚,眼光銳利,非常健壯,年約三十。
他是一個月前才來到玄鬼這裏,住了下來,是玄鬼的同鄉。他們的交談內容幾乎遍及全國,最常談到的則是伊賀。
宇佐美滯留了一晚,便告辭回去。
當晴景和藤紫再回來時,天色已微暗。
「好厲害!」
「這是掩人耳目的功夫,很好的!」加當站起來,伸出金剛杖指向前方:「我們就在這棵大紅松和那棵樹幹有點禿的大樹間進行,我在那中間出現後,你就拿石頭丟我,隨便拿甚麼東西都可以,小刀、匕首都可以。」
「睡不著嗎?」
玄鬼仍蹲著不動。陽光入蔭,稍微起了點風,四周樹木沙沙作響。水畔的氣溫急速下降,玄鬼的鼻頭泛出水珠,水珠逐漸擴大,一滴一滴地垂落地面,但是,玄鬼仍然動也不動。
玄鬼攤開一看,確是晴景的筆跡,寫著「成事以後,當錄用爾所推薦之人,並如爾願賜賞!」還有晴景的署名及花押。
沒多久太陽升起,周圍的空氣暖和起來。
晴景猛地打斷他的話:「你是說你不去?」
「所以啊!我想把位子讓給你,我自己告老還鄉啊!」
玄鬼的語氣似有不悅,加當又呵呵笑起來。
景虎驚歎不已,眾人也附和著,其中松江的聲音尤其大:「啊呀!好大的聲音,小孩子聽到了,一定嚇得哭個不停!」
聲音從玄鬼的腳部傳來。
「聽你這麼說,是想背棄晴景公,投靠景虎君嗎?」
這時,一個東西從高高的樹上飄下,是加當,他笑嘻嘻地,從腳邊撿起玄鬼的背心,不知甚麼時候摸去的。他晃著背心走回來。
說著,他把一包砂金丟在玄鬼面前。整天耽溺酒色的他,不過說了這麼點話,便氣喘不已,但是湧上心頭的憤怒難以按捺,於是喘著顫抖的聲音繼續說:
火鎗是距此時四年前傳到大隅的種子島,翌年,種子島就能完全仿造,又翌年製造法也傳到堺港。傳播之速是因為當時的種子島為侵擾中國沿海及南洋一帶的倭寇和日本海外貿易船的必經之地,島主種子島時堯也完全不視此為珍藏不露的秘密的緣故。傳來當時,時堯年僅十六歲,以二千兩黃金買了一挺,但只是感覺新奇而已,並無意拿它做新銳武器。
景虎一一遵照宇佐美的指示裝填、瞄準,向著新靶發射,也穩穩射中。
玄鬼也起身走到玄關。果然是熟悉的晴景貼身武士,玄鬼立刻跪在地上,「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在下豈敢,在下說過不敢拒絕,雖然去是要去,但……」
「哈哈,哈哈!」
加當低聲笑著,起身抱膝坐在玄鬼枕邊。
景虎和宇佐美聽在耳中,甚麼也沒說,只是一逕地微笑著。
兩人靜聲後,又是風聲及落葉聲持續著。
他感覺自信就像陽光下的霜柱似地融化。
「……」
他們像前晚一樣進餐。
玄鬼累了,耳朵聽著不斷吹過樹梢沙沙作響的風聲,和飄落在地翻滾作響的落葉,不知不覺神思迷糊起來,但忽地又睜開眼。
不久,玄鬼按照晴景的指示,跪在後院涼亭的座椅旁。春天時開著紅花的木瓜老樹,像蛇似地彎著樹幹,伸展著茂密枝葉。為景生前,總是在這裏向他傳達密令。
兩名忍者——玄鬼和飛加當——在當天夜裏十時,就已抵達可將栃尾城盡收眼底的山頭。
「怎麼樣?你用過沒?有沒有效?」景虎又問。
「先看看再說,模樣兒很怪的!」
宇佐美不慌不忙地揭開黑布,兩手捧起鎗枝遞給景虎。
房間裏的人拉開紙門,放聲大叫。
加當又說:「我對他的所作所為實在不敢苟同,雖然我是你特別找來幫忙的人,照理說不該講這種話,但我覺得他不像是能讓我安心依附的人!我聽說景虎君的人品比他好多了。」
「是。」
晴景說:「這是給那位飛加當的酬勞!」
玄鬼又誇讚道:「好厲害,我雖然在丟出石頭後就發現了,但在那之前完全沒有看出,如果是外行人,就察覺不出來了!」
「好!就依你的辦法去做。」
他眼睛睜得老大,但枕著胳膊像蝦子弓身而臥的姿勢毫無動靜。
「不錯,這個火口——這裏叫火口——上面灑的火藥濕了,也不管用的。」
加當露出白牙,有笑無聲地說:「連服部玄鬼這樣的人也敵不過年歲了嗎?」
「是嗎?」
「我要你去一趟栃尾。你大概也知道甚麼事吧!那混帳小子,不把兄長放在眼裏,總是打些可怕的主意,我想乾脆叫他消失算了。這是你的酬勞,如果處理得好,我還會賜你數倍的金子。」
他常常遠遠地看過景虎,因此判斷房中的人是景虎沒錯,但是他在做甚麼,卻完全推敲不出。或許是在練習斬人的劍術,但應該會有揮刀切風的聲音及刀歸鞘的聲音,可是他聽了半天也沒聽到。
「請笑納!」
「你的身手似乎生疏了!」加當的口氣似有憐憫。
「那麼,這一挺是給我的囉!不勝感激!」
不久,他走進指定的區域內,腳步還是不變,但走到正中間後,他止步,回頭望著玄鬼。從枝葉間射下的光線照在他臉上,帶著微笑,濃密的短鬚露出的朱唇中,白牙森然發光。玄鬼手上已握著一顆石頭,他默默地打過去。石頭像引線似地飛過樹木之間,不偏不倚地打中加當的眉心。皮膚倏地裂開,原以為血水會迸濺四射,卻只見加當仰臥在地直立如棒。
只要殺得了景虎,不論用甚麼方法,晴景都沒有異議,他對玄鬼也沒有甚麼捨不得。
「的確,下雨天是不能用,這火會熄的。」景虎說。
玄鬼又垂下眼,「在下想找個幫手,正好目前有個渾號叫『飛加當』的同鄉住在在下家裏,在下想找他一起去。如果事情順利辦成,就讓他接替在下為主公效勞,在下也可告老還鄉了,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如果不能只靠聲音或感覺察知對象在做甚麼,就沒有忍者的資格。玄鬼不禁湧起懊恨,他更清晰地感受到加當那帶笑的語氣:「連服部玄鬼這樣的人也老了嗎?!」
玄鬼藏身在院子一隅叢生的松樹間,他鬆一口氣,一手扶著粗糙不平的樹幹,一手撫著額頭。因為過於緊張,渾身冒汗,指尖滑溜溜的。
加當還在他枕旁,不久,也倒回原先躺的地方。
「起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武士在厚一寸、一尺見方大小的樫木板上畫上靶心,他自己用錫杖把洋鎗膛填滿,火口塞上火藥,夾上火繩,每個動作均緩慢而仔細。
景虎大驚:「哦!真叫你弄到手了?」
於是,他像水獺從水中攀上岸似地翻身到步廊上,動作輕巧沒有聲響。當他貼進紙門縫時聞到一股異樣的臭氣,像是東西燒焦的味道,但猜不出是甚麼。正當他準備抽身而去時,突來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同時感覺到一股可怕的力量當胸擊來。
宇佐美架好鎗支,點燃火繩,拉下扳機。耳邊才聽得轟聲如雷,靶子已迸開兩半。
「是生疏了,我就快五十歲啦。」
眾人捧腹大笑。
就在這段期間,某天午後,晴景把服部玄鬼召進春日山城。
「唔!」
玄鬼抱著膝蓋打著瞌睡,他微睜開眼睛,懶懶地說:「哦,好啊!」說完,他突然睜大眼睛,看著加當,眼裏露出精光。
「好極了,弓箭還不能這樣箭隨聲到,它是比弓箭更勝一籌!」
玄鬼先凝視透亮的紙窗,好靜下心來,進而閉目,豎起全副神經窺伺房間裏的動靜。
彌太郎趕緊推辭:「算啦,她是個女人。」
玄鬼看出那是景虎,掙扎著想要起身,但力不從心。遭受衝擊的胸口感覺怪怪的,他探手一摸,衣服破了,胸前像被剜掉似地有個大洞、濕黏黏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血。
「你說甚麼?」
那人又說:「那種事置之不理就算了,卻偏偏小題大作,就像傻瓜把個小小膿痘弄成一大惡瘤一樣,我看真是蠢得無藥可救。」
「你到底是甚麼意思?」
「今晚不行,連續走了一天,有點累了!」
等到松江來後,宇佐美讓他們逐一接過火鎗觀察過後,做了簡單說明,然後一同前往靶場。
玄鬼雖然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但跪姿動也不動,他低著頭,露出整片白髮,像尊雕像似地。不久,木屐踩在踏石上的聲音漸近,晴景走在前面,藤紫跟在後面。玄鬼並沒有抬頭觀看,他是從腳步聲及薰在衣服上的香料味道知道是藤紫。
「只要威力強,貴一點無妨,他有沒有說威力怎麼樣?」
「你不會是迷上藤紫吧?還是念著源三郎?」
「主公有急事召你!」
「睡吧!我累了。」
「聽那架勢,大概是城裏的貼身武士,我先避一避!」
「有刺客!來人!」
他偏起頭來,臉上冷得起了雞皮疙瘩,在發白的頭髮下,臉部的皺紋更深,呈現幾許悲慘的模樣。
「馬上行動嗎?」飛加當低聲問。
玄鬼想睡,但了無睡意,他翻了好幾次身,就是睡不著。
兩人走進亭子,晴景坐下,藤紫站在他後面。
第二天早上,太陽還沒升起,兩人就在林中飛竄聒噪的白頭翁啼聲中醒來。樹林裏立著冰涼的霜柱,林外像雪似地披覆成一層柔白的霜。
四人輪流射過後,鎗管發燙,無法用手握住。第五個接鎗的鬼小島彌太郎手一碰到鎗,便「燙啊!」把手躲開,又怕鎗掉到地上,只好用指尖捏著木製鎗托部份,眾人大笑。
他發出低低的呵欠聲,翻身倒下。
「唔……」
他還想說話,但氣喘得太急,只能急聳急落著肩部,凝視著玄鬼。
玄鬼太瞭解他問話的意思,但是沒有回答。
宇佐美把火鎗交給景虎:「試試看!」
玄鬼家就在城下武士屋宅的最外端。晴景的使者來時,他正和另一人在內屋裏不著邊際地聊著。
「他說南蠻人最早帶進種子島時一挺賣二千兩,比起來不算貴。」
「是累了,可是睡不著,剛才才闔上眼就被你吵醒了,這會兒精神大好了。」
時序已過中秋,山上的夜風雖寒,他們卻不得燒火取暖。把乾糧沾了水,配著乾柴魚片細細咀嚼地嚥下去,填飽肚子之後,倒頭睡覺。
彌太郎之後是松江,但是她不肯伸出手來:「好可怕!那種玩意兒我絕對不碰!」
玄鬼不禁低聲叫好。
「咱們先找個藏身之處吧!一直守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大概吧!」玄鬼取出懷中小鏡,對鏡梳理微亂的鬢髮。
「是堺港的人弄來的嗎?」
下山時加當問他:「我也一起去吧!」
他想處理掉晴景給他的書信,他伸手入懷掏出信,掙扎著送入口中,咬成兩半,正要吞下時,景虎在廊上看到,立刻跳下要搶出信函,玄鬼牙關緊閉不開,他索性拿著匕首撬開玄鬼的牙齒,把信拿走。
玄鬼老實地笑說:「是啊!不過,我從年輕時就是累的時候不做事,免得事倍功半!」
「不過,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它就非常有效,看啊,聲音很可怕,防範一下。」
「五百兩不便宜。」
他找到一片寬廣的庭院,院子對面有一大房間。整個城裏,好像只有這裏面的人沒睡,紙窗內還透出明亮的燈影。
他們並肩坐在聳立在草山斜坡上的大岩石下,凝視著眼下坐落在黑暗谷底的栃尾城好一會兒。
「多謝主公!」
「加當。」
「好!等等,也叫大夥兒見識一下。」
「的確沒看過這樣的玩意兒,還挺重的!」景虎仔細看過,窺著鎗管口問:「就是這個洞嗎?可以讓子彈和驚人的聲音及硝煙同時迸出。」
他有意識時,人已翻倒仰臥在走廊前的地上。
玄鬼離開樹叢,向房間靠近一些。他像黑蝶或蝙蝠般輕飄飄地遊走在石頭和灌木陰影裏,很快就靠近廊緣,他再度屏息靜心。
藤紫拿出文件,交給玄鬼。
晴朗的秋日午後,陽光和暖地照著大地,鳥聲不歇。
「就窺看一下也無妨,萬一被發現就逃,也沒甚麼損失。」
「他沒說,不過威力是很強,一旦射中,那威力是弓箭不能比的,而且發出的聲音很可怕,在挫敵銳氣方面倒是很管用。總之,你試試看就知道了,到靶場去吧?」
兩人上了草山,進入林中,找到一塊樹根盤繞的大岩石下暫時棲身。樹木枝葉繁茂,岩石又像屏風,可以擋風,人眼也不容易發覺。
宇佐美吩咐武士:「這鎗射中靶的威力肉眼看不出,需要特別安置一下。」
玄鬼沒有馬上作聲,他低著頭悄然許久,而後說:「甚麼話!誰敢染指主公寵愛的人?!只是那兩個都是我從京都朝臣家買來的,覺得他們可憐哪!」
這時,藤紫突然開口:「源三郎的事你也很清楚,當初是你把我們姊弟帶到這裏,彼此緣分也算不淺了,希望你為他洗刷這份冤恨!」
「哈哈……」
「著涼了?」
說完,她掩袖痛哭!就算她心再歹毒,但這梨花帶雨的哀傷模樣煞是動人,可惜玄鬼仍垂著眼,沒有看她,只是低聲說:「夫人節哀!」
宇佐美還是平常那副沉穩的樣子,但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
那晚,夜很深時玄鬼潛入栃尾城。他一人獨行,一身深褐色忍者裝扮。
宇佐美見狀說:「我剛忘了,這也是火鎗的缺點,頂多只能連續射擊六次,像現在這季節就是這樣,夏天時鎗管燙得更快。」
玄鬼一走,那人便橫躺在榻榻米上,枕著胳膊閉上眼,安靜下來。也不知他究竟睡著了沒有,不見半點氣息喘動。
「是,我立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