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惡女

惡女

景虎背叛了他們這層寄望,心情更加沉重。他策馬離開紮營地。這一帶是一個叫做五十公野地方的一角,約在頸城平原的中央,是一片水田相連的地帶。田埂上種了許多楝樹,細細長長的樹幹,只有樹梢長了一點點枝枒,在田埂上排成一列,像一枝枝巨大倒插的筆。秋收時農民用板子架在樹間,把割下的稻子放在上面曬乾,這樣層層架高,看起來像築起一道高牆似的,是個特殊的景觀。到了春夏,綠葉覆滿枝頭,又是另一番景色。
因為將軍全副武裝,衛士大為緊張。當時也常有夜襲搶功之事,衛士心想準是這樣沒錯。
藤紫立刻收拾準備,這次逃命,非儘量多帶金銀不可,她不認為晴景還能挽回頹勢,東山再起。為今之計,她只有逃回京裏,想到路費和以後的生活,金銀絕不可少。何況,她長年待在這偏遠鄉村,弟弟也死了,若不多帶點金銀財寶,她覺得不甘心。
當太陽下山、各營地都篝火通明時,買酒的兵士回來了,大的酒甕由兩個人抬著,中的酒罈由人揹著,小的酒壺則抱在胸前,笑嘻嘻地回到營地。
定實年近五十,皮膚白皙,雍容高雅,他夫人四十出頭,依舊美麗。
夜空清澄,溢滿冷冷的星光,漆黑的曠野吹著橫越北海而來的刺骨寒風,一行人在風中默默奔馳。
兵士歡天喜地到附近村莊去買酒。
豐後對藤紫沒有好感,他認為晴景治事之亂,廣受世間批判,全都是被這狐狸精迷的,但是眼前藤紫的氣勢及沉著倒令他意外。心想她不愧是貴族大家出身,這等大事發生時仍沉著應對,真是愧煞男兒。
定實夫妻聞言大驚,尤其是他夫人臉色明顯地發白。
「好主意,就這麼辦吧!老實說,過去我一直和夫人提起,景虎年輕,卻有超群的膽識,他這幾年在戰場上的表現大家都有目共睹,但他才十九歲,戰略過人,政略如何卻不得而知,難免令人不安,我一直沒有開口,是怕無緣無故遭人懷疑,立年輕的景虎為守護代,是企圖奪回守護之力啊!
府內城建於平地之上,原為守護公館,並沒有嚴密的軍事防備,但時代尚武,征戰不絕,因此也不能免俗地挖起深壕、築起高牆,變成城的模樣。
藤紫拎起裝金銀的小包,走出走廊,穿上小丫鬟穿的草鞋,下到庭院。小丫鬟光腳跟著她,後面又跟著久助。
「這是在下擅作主張,景虎君並不知道這事。」
他以為會有人來抱怨,但是一個也沒有,只見眾將各自佔了適當場地準備紮營。這是因為諸將太過於信賴景虎的戰術眼光,他們心裏雖想,都已經追到這裏了,而且天黑尚早,景虎卻立即下令紮營過夜的想法不可理解,但因為昨天才因在米山嶺中止追擊、而後獲得大勝利,因此認為景虎此刻想必又有深思熟慮的打算。
「那麼,在下就去準備,同時也請夫人準備,讓主公見到可以安心!在下告退!」
「是,是在名立一個叫做赤野俣的山裏。」
他進而又想:「大哥是不適合擔任長尾當主的人,他渾身都是缺點,完全不得民心軍心,只要大哥在位,長尾家滅亡是遲早的事,國內豪族都希望我能取代大哥。」
「這麼快就回來?」
「啊!」久助身軀劇烈顫抖。
「走吧!」
約一小時後,宇佐美抵達府內城。
宇佐美趕緊解釋:「請不要誤會在下有甚麼野心,實在是太瞭解景虎君心中的煩惱,才冒昧前來的。」
藤紫回頭,臉色蒼白無血色。
豐後使勁拉她:「總之,請妳先回去!」
反正,自己是沒有救了。事到如今,她頗後悔沒有預先準備可以逃往庇護的地方,但現在想這個也沒有用。
豐後還想追她,但艱辛地拖了兩步,便跌跪在泥濘的霜泥中,他扭曲著臉,狠瞪著藤紫的背影大叫:「妳這個壞女人!」
「我是琵琶島的宇佐美,麻煩你轉報守護,我有事求見。」
三名武士導引在前。
院子裏有人接近的聲音,聽見小丫鬟說:「你在這裏等著,我去通報!」
「要找誰呢?」
「啊!」
宇佐美深知景虎心中的煩惱,他決定想辦法為景虎解決,請府內的上杉定實出馬。
景虎軍繼續追擊敗走的春日山軍。敗軍雖然四面八方逃散,但景虎軍仍直朝春日山城急馳而來。
她想挑選幾件,但每一件都愛不釋手,她壓抑自己,仔細地挑選出來,丟給丫鬟打包,結果是重重一大包,丫鬟根本扛不動。
她下定決心,喚來服侍她的丫鬟。
他為自己辯護:「他雖然是大哥,但這場仗是他發動的,他已兩次派人暗殺我,如果我不下手,就會被他消滅,這豈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情勢嗎?!」
藤紫早已想好該走哪條路,這院子盡頭的樹叢中有條小徑,銜接山路,爬一點山路轉下谷中,有座架在濠上的窄橋。過了橋往前走一點,路分為二,往右走可到人居村裏,向左走則入山,穿過那山就是海。她打算走往海邊的這條路,難關是窄橋有衛哨,不過這兵荒馬亂之時,守衛大概也跑了,就算還在,隨便扯個理由哄過去,沒甚麼困難的。
小丫鬟也不知聽懂了沒有,渾身顫抖不停地點頭說:「是,是……」
她想:「我非得逃走不可!」
「他在思考事情,我不想打擾他,連招呼也沒打就回來了。好冷,真想喝點酒,運糧草的大概會送來,但來不及。」
宇佐美膝行向前,陳述自己的想法,定實不住地點頭聽著。
丫鬟嚇得發抖。
他顫聲下達指示,但兵士毫無反應,任誰都明白,就憑這點人手哪防得住?!
一人獨處時,藤紫的樣子整個變了。她無法定下心來,面色凝重,頻頻歎氣!
「怎麼辦呢?」他在心底反覆思量。
「這消息的確叫人遺憾,不過,老是悲歎過往之事也不是辦法,你趕快召集人馬迎接主公,保護他平安無事回城!」
她想掙脫,但豐後雖老依舊有力,她無法掙開。
藤紫拚命掙扎,身軀踉蹌,上身被拉到豐後胸前,情急之下,她抽出懷中匕首,反手刺進豐後的右腹,還使勁地剜著。
美艷的臉上有著難以親近的威嚴,被罵的人嚇得慌忙一拜,關上門便悶聲溜走。
還有,兄弟畢竟是兄弟,雖然景虎兵臨城下,但兄弟仍然可能講和,晴景仍保安泰,但那時候他一定救不了自己。景虎是不用說了,所有投靠他的豪族都恨自己,講和的條件之一一定是殺了藤紫。
沒辦法,她只好把念頭轉到家僕身上,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推敲半天,終於選定一個。那是叫久助的家僕,本來是直江津的漁夫,因為擅於相撲,晴景在去年秋天用他為僕,擔任內殿庭院打掃工作,每回他見到藤紫,那眼神都有著愛慕。
「不要亂來,先把銀子拿出來再說要買酒,只要有,他絕對肯賣的,絕不可以恐嚇,知道嗎?」
眾人見他才說要去便又回來,都感到驚訝。
久助似乎興奮起來,表情是茫然如夢,顫抖著上了房間揹起包裹。
他從懷中掏出銀子,分給數名兵士:「儘量多買點,讓每個人都喝上一杯!」
他牽著姊弟倆的手,走到陽光和煦的春郊。溫暖明亮的陽光灑落地面,腳下的綠野無限延伸,原野上開滿了繁星似的各式春花。
晴景不明白,反覆問了幾遍。老臣起先還誠惶誠恐,而後漸漸穩定下來,緩慢詳細說明,隱然有著虐待的快感。
「把門關上,統統退下!」
「不必多禮,我們來到附近,特來向守護請安!」
豐後幾乎要相信她的話了,但看到她慘白如紙發抖不停的嘴唇時,判定她是在說謊。
「妳帶我去那裏,這裏不久就要開戰了,到時我和妳都不知道會怎麼樣,攻城戰時遭蹂躪的總是女人,除了被那些鬼一樣的武夫欺負外,還可能被四分五裂哩!」
他急忙往外衝,不久,大門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大門隨即打開,三名武士躬身迎接:「參見大人!」
晴景不禁跺著腳,急躁地說:「待會兒各隊人馬就會回來,這城沒有防不住的道理!」
藤紫更加不安,但此時已無退路,「你上來,揹著這包東西跟我來!」
景虎的人馬追到距春日山城僅有三里的地方時,心中那股感覺已讓他無法忍耐,他勒馬停步,令兵吹起停止號。所有隊伍都停下,毫無騷亂。
「買到啦?太好了!」
「所有的門都關上,好好防守,一個也不准放進來!」
晴景眼前一黑,以快得無法想像的速度衝進內殿,那激動是他在戰場上不曾有過的,身上的鎧甲嘎噠嘎噠作響。
「無論如何,請暫先回去!」
藤紫臉色更青地叫道:「你以為我在說謊嗎?放手!」
這期間,消息已然傳開,城內裏裏外外都騷亂起來,異樣的嘶喊聲及笨重的腳步聲不絕於耳,有人來偷窺藤紫居室的反應。藤紫把打包好的東西藏在几下,挺胸端坐在火缽旁,一有這種人探頭探腦時便厲聲斥責。
「誰呀?馬上來!別忙。」
但是,該怎麼逃?又逃往哪裏呢?
他打開板門。
她收拾了過去晴景賞她的金砂和金銀首飾,看到那些美麗的衣裳,也覺得不捨。心想,這一套套衣服可以把我送回京裏,就用這些和服充當路費,金銀儘量留到京裏再用吧!
豐後在霜融的院子裏踉蹌欲倒,撐著站住。他右手按住血不斷滲出的側腹,狠狠地瞪著藤紫。
約二十分鐘後,宇佐美與定實夫妻對坐於客殿。
「我有事要到府內一趟,你們五、六個跟我去,寒天深夜的,辛苦啦!」
根本不是夜襲搶功的事,衛士有些失望,但立刻準備出發。
「唉呀!真是宇佐美大人,請稍候!」
「藤紫夫人?……」
晴景回來時是在當天中午過後,身邊的護衛加上迎接的人,不過百騎。他簡直無精打采,泛油的胖臉是不高興的土色,身體不斷發抖,連到城門前要下馬時都下不來,得由家僕合力把他抱下來。
景虎派兵傳告各隊,在此紮營過夜。
「主公出征時還特別吩咐過我,萬一我方打敗時,要我暫時先躲到別處去,主公回城以後,重整軍備,打敗叛賊時,再接我回來,知道嗎?妳就先帶我回妳的故鄉躲一躲,將來一定重重賞妳,而且妳的父兄都能升為武士,快帶我走吧!」
「你還活著嗎?我聽說你被那可恨的掃部介殺了,那是騙我的吧?」
「主公曾經囑咐,要我暫時離城,我選你護送,是老早以前就覺得你這時候可以幫忙!」
「我只是照主公先前的吩咐行事,主公吩咐過,萬一有狀況時暫先離開!」
他上前抓住藤紫的手臂。
兵士懶散緩慢地站起又各自散開。
太陽升起,地上的霜開始融化,呼呼地冒著水蒸氣。藤紫等人走到泥濘院落盡處的樹叢時,殿原豐後剛與留守的一些老臣商量妥當,趕來內殿報告。他來到緊閉的紙門前,正欲開口報到時,猛然感覺院子那邊有人,轉頭一看,大吃一驚!
藤紫心想:「他看起來身強力壯,可以安全護送我回京裏,即使他不曾愛慕我,也可以想辦法說服他,如果以身體為餌,沒有做不到的事。」
丫鬟和久助都嚇呆了。
「妳也在,啊!我太高興了!我再也不離開你們了!無論走到哪裏!」
「啊呀!」
連灌下幾大杯酒,眼裏已有醉意,仍不時環視四周,豎耳傾聽,總以為藤紫會突然出現,或是聽到她的聲音,他根本忘記戰爭和迫身的危險,心裏只有一個藤紫,不時流下淚來。
聽完殿原豐後的報告,藤紫心中大驚,但表情依舊非常平靜。
「總之,先逃再說,其他的事以後再看,我得快一點!」
他的初陣是十三歲那年,昭田常陸叛變襲擊春日山城時。他因為九尺長槍太重,切短了兩尺,持槍奮勇而戰。第二次是修復栃尾古城與三条方面大戰時,他首次擔任總大將,那年才十五歲。從那時迄今,他經歷七次戰鬥,每一次都充滿自信,絲毫沒有可能敗戰的不安,每一次戰鬥時那種愉快亢奮、如酒醉般全身熾熱的感覺,此刻全無。
藤紫心想:「非得找個男人幫忙不可!」
「是!」
「等等!……」
「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是誰騙我說你死了,還騙我說妳也逃了,這都是假的,我太高興了……」
「無禮!沒有召喚,進來做啥?!在武家做事這樣鬼鬼祟祟做甚麼?!」
「請這邊走!」
瞬間豐後還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隔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不禁怒火中燒。他想大聲斥止他們,但語到舌尖又嚥了回去,他擔心這事若傳開,會大損城裏的士氣。
晴景想看看藤紫的臉,喝一杯燙酒,快速走進內殿,一名留守老臣跪地相迎。
「今晚就在這裏休息吧!敵城就在眼前,儘量多燒些營火及派些崗哨,不得疏忽。」
「藤紫!藤紫!妳在哪裏?……」
門房嚇一大跳,拿過燈來,湊近宇佐美的臉部仔細打量。
宇佐美興致大好,分給每個兵士一人一合,自己也喝了一點。陶然之餘,脫了鎧甲倒在營火旁,呼呼入睡,初更稍過,他便起身穿好鎧甲,召來馬迴。
女侍關上向著側廊的紙門,各自退回另一房間,人人都為敗軍之報而坐立難安。
不知甚麼時候,藤紫也出現身旁。
「妳!」
恨她的不只是城裏的人,城外的百姓對她的怨恨應該更深,自己是造了不少孽,萬一被他們逮到,絕對不可能沒事的。
「夫人殺了殿原豐後逃走了。」
「就這樣,我東想西想都不對,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們去,現在你既然也有這意思,我就出面試試看。這回,世人對景虎的觀感又更不同了,因為晴景實在是不像話。」
定實歎口氣:「是嗎?他小時候就是個彆扭、不好應付的小孩,現在長大了,會變得那麼老實嗎?」
她知道有太多人憎恨自己,而且有不少是城裏的人,萬一晴景不保,這些人一定會趁機報仇,猶如一犬吠、萬犬合,他們很可能一起找上自己,到那時,就算晴景有心保她也保不住,他既無挺身在前斥退家僕的勇氣,也沒有制服眾人的能力。她一想到自己身體被暴兵四分五裂、踐踏蹂躪的模樣,便覺眼前一暗,渾身關節疼痛不已。
心意一定,她吩咐丫鬟去找久助來。
「妳的老家是在名立吧?」
宇佐美走近光影微漏的門房小屋窗下,輕敲板門。屋裏的人還沒有睡。
定實說著說著,臉上突然閃過一絲不安:「你是跟景虎商量過才來的吧?他有沒有說甚麼?」
日已西斜,愈益泛紅,頸城的原野在夕陽斜暉中像燒得火紅一般。西邊群山在逆光中成為青黑色的陰影,稜角線條分明地浮現空中。依山而建的春日山城不見蹤影,但景虎依舊凝視那個方向。冷風蕭蕭吹起,馬頸的鬃毛被吹亂了,掀起長長的毛尾,但景虎端坐馬上,一動也不動。
豐後慘叫一聲,臉痛苦地扭曲著,放開藤紫的手臂,想捉住她的身體,但在他鬆手的空兒,藤紫已翻身溜開。
「多謝將軍!」
寒暄過後,定實主動觸及問題:「你是為晴景和景虎兄弟爭執的事而來吧!」
豐後退出內殿,在彎彎曲曲的走廊上猛打噴嚏,步伐軟弱蹣跚。
晴景酒罷沉沉睡去,醒來則繼續痛飲,就這樣喝喝睡睡,昏沉不醒。酒意朦朧中,他夢到源三郎,晴景欣喜地流下淚來。
睡夢中淚水潸潸落下。
宇佐美定行在自己的營地烤火取暖,感覺夠暖和後,吩咐家將說:「我要去本陣一下,你看著這裏,別讓大家分散太遠!」
夫人則不停地以袖口拭眼。
她左思右想,腦裏浮現一個個男人,都是年輕的武士,雖然有些老早就思慕自己的,但都隨晴景出征了。
說著,他描述了在五十公野田中看到的景虎模樣。
豐後像冷不防落進深穴般氣力盡失,四周變暗,橫倒在地,身軀四周的霜泥仍裊裊冒起水蒸氣,太陽升得更高了。
今晚即使在此紮營一夜,明早天亮了還是得一戰,既已追至這裏,若就此撤兵,官兵斷無同意的道理,但是,他已無意再戰。
但想歸想,仍無法激勵起那萎縮殆盡的氣力。這是他不曾有過的經驗,過去在戰場上,他總是精氣百倍、鬥志昂揚。
語罷,上馬出營。他緩緩踏過各營地,快要接近本陣時,忽然看見一百公尺前方有個全身浴在夕陽中的騎馬武士。夕陽迎面照來,令人目眩,他眯著眼凝看半晌,確定那是景虎。他感慨地搖搖頭,策馬前進,但才走了約六公尺便停下來,環顧四周已升起炊煙的各隊營地,緩緩掉轉馬頭。
現在是冬天,樹梢光禿禿的,只等著雪季到來。景致雖荒涼,卻不妨礙視線,可以遠遠看到對面的山麓。
這是他良心的糾葛,他有近乎神經質的潔癖,若不相信自己是正義的一方,絕對不戰,若戰,則必相信正義在我,湧起驚人的鬥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具有武將的特質。但此時年方十九歲的他,並不瞭解自己,只是為不曾有過的鬥志萎縮而感到疑惑、狼狽、焦慮。
他從一個房間找到另一個,都找遍了,哪有藤紫的蹤影?
「正是!」
景虎一直騎在馬上,凝望西邊的春日山。
上杉定實是越後守護,也是長尾家的主人,而且其妻是晴景之妹、景虎之姊,與長尾家關係深厚。即使沒人要求,他也應該出面排解長尾家兄弟的紛爭。宇佐美希望借助他的立場,藉此機會以景虎取代晴景繼任家裏地位最高的當主。他知道,定實其實也對晴景的無道、悖倫及懦弱感到不滿,頗欣賞景虎卓然不群的武略,因此請他出面,說服晴景隱居,把當主之位讓給景虎,自然而然解決景虎的煩惱。
藤紫雖然聽到,卻頭也不回,只催促後面的兩個人:「快走。」
景虎照例跑在全軍最前面,但愈接近春日山,他的心情就愈沉重。手足相殘、兄弟鬩牆的想法梗塞胸中,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藤紫對自己所做的事也非常驚訝,她注意到右手還握著匕首,本能地想甩掉,但瞬即改變主意,掏出懷紙,拭掉血跡,把匕首插回鞘中,細嫩雪白的手抖得厲害。她看也不看豐後一眼,對丫鬟和久助說聲「快走!」便逕自邁步往前,那兩人慌張地跟著離開。
「啟稟主公,藤紫夫人不知逃往何處了。」
藤紫親自開門。
不久,他回到藤紫的居室,頹然坐下,呼人拿酒。
他赤著腳跳下院子,緊緊追趕。追上時他壓低嗓子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妳要去哪裏?」
她想,這時玄鬼若在就好了,出於女人的敏感,她知道玄鬼對自己有著不尋常的感情,在得意之餘,免不了又有些生氣、有些奇怪,早知如此,當初應該珍惜的。但是,現在再想這些也是多餘。
久助跪在院中,他年約二十五、六,身材結實,髮鬚濃密,濃眉下兩隻眼睛骨碌一轉,立刻低下頭去。藤紫觸及他眼神那一剎那,心中掠過一絲不安,這個男人可靠嗎?但現在已騎虎難下,沒有猶疑的餘地,她儘量保持威嚴說:
「景虎君是被動應戰,卻在就剩下最後致命一擊時突然停兵,實在是因為手足之情,令他煩惱得不知如何是好,否則,像他那樣鬥志昂揚的人,怎麼會在最後關頭時鬆手呢?如果定實公肯出面斡旋,景虎君一定樂意聽命無疑。」
「還有,我這想法,晴景也不會接受。雖然別人都認為他不適合當長尾家主、當守護代,但他本人可不這麼認為,他總覺得自己是春日山城總領,景虎還是少不更事的黃口小兒,因此跟他提這事,只會遭到他的憎恨罷了。
「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