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夢想

夢想

說時遲、那時快,神像那嵌著異國式護手的雙臂一翻三叉戟柄,緊緊按在景虎脖子上。那力量如巨石壓頂般沉重,且冰涼。他憤怒地盯著景虎。
景虎揣測宇佐美的心意一定如此,心想這樣也對,於是開口說:「感謝叔父及諸位大人推心置腹的意見,不過,我的想法略有不同,京都的勢力雖然衰竭,但公家終究是公家,我還是把事情呈報上去,請求指示,諸位覺得如何?」
「喂!」他招呼他們。
「我們懂是懂,可是殺兄如殺親哪!」
「殺的是甚麼人?抬起頭來回答!」
景虎心想:「剛才那是啟示嗎?」
一位皮膚黝黑、身體僵硬的小老太婆回答:「殺人了。」
緊接著,人們像迸出似地從一間間安靜的屋子裏奔出,向前急跑,有人扛著扁擔,有人拿著鐮刀,有人握著柴刀,嘴裏咆哮著。
「你是我的化身,我一向對你多所照顧,你卻一點也不明白,連昨天我到你夢裏指示,你都不相信,這樣我還給你啟示幹嘛?如果你以後再像現在這樣多疑不信,執迷不悟,我就再也不給你任何指示了,聽到了沒?聽到了沒?……」
夜已泛白,東方天空的橫雲被曙光彩上瑰麗的顏色。
「甚麼!弟弟殺了哥哥?」
不久,景虎開口:「這也算是對不義者的懲罰吧!」
奇蹟就在這時發生。他好幾次睜大眼睛時,護摩的煙特別濃密冒起,像霧似地裹住神像,當他正感覺神像雙眼光芒穿透煙霧射向他時,神像已緩步來到他面前。
「南無歸命頂禮毘沙門天!」
「唔!」景虎頷首同意,然後說:「你想來勸我甚麼是吧!我可無意動兵啊!」
「他們小倆口過得很好,這下我可以安心了,不論甚麼時候走,心中都了無遺憾啦!」
「是。」
景虎感覺像是冷不防挨了個耳光般衝擊。他不再盤問,凝視著赤松環繞的小寺。那些圍觀的群眾都噤聲不語,屏息靜觀自己會有甚麼處置。
「次郎兵衛殺了自己的老婆和哥哥?」
「為甚麼?」
景虎也有所感觸,激勵他說:「心中沒有牽掛,豈不要活得更好嗎?您是我們族中唯一的長老,必須特別長壽,好多照顧我們哪!」
只見他們嘴裏咕噥咕噥地,聽不出說些甚麼。
「村裏的人。」
宇佐美與上杉憲政交情頗深,在景虎出生以前,他就一直以上杉管領家為後盾,與景虎之父為景對抗多年。景虎揣度他是來說動自己出兵關東援救管領家。
景虎踩在露水沾濕的草上,眼前浮現乃美的影像。是她對月吹笛的模樣。月光從她濃密的髮根照到容長的臉蛋上,再照到肩膀胸部。她纖細的手指在笛孔上靈巧飛舞,每一次接氣時輕觸吹口的嘴唇便迅速閃動,隆起的胸部輕喘起伏,修長的細眉下雙眼微閉,長長的睫毛遮著下眼瞼。景虎耳中似乎聽到那輕快飄逸的曲調。
宇佐美笑道:「哦?您已經知道了嗎?」
胸口的鬱悶豁然開朗,他神清氣爽地睡下。
不過,決心不過是決心而已,如果凡事當下皆能如決心所行,那人生未免太容易了。景虎雖然努力拂去乃美的幻影,但揮去又來,糾纏不絕,直到冷露濕腳,猶在心上轉著。
「啊呀!是夢……」景虎喃喃道。
「是。」
「他打算怎麼說呢?」
他想,我似乎不太能應付乃美,但我終究還是要去一趟,非正面跟她談談不可。
在香煙繚繞中,神像看起來比實像略大。神像以前一定上有七彩,但如今已色彩斑駁,煙燻焦黑,連帶著西域氛圍的甲胄刻痕都已模糊,只有雙眼簇亮生光。仔細凝看,神像眼底的白粉依舊,瞳孔中像是嵌入水晶,當燭火搖曳,瞳孔就放出閃爍晶光,令人幾疑真有生命藏在其中。
正午左右,他們越過朔日嶺,一走進山下的小村入口時便發現村中狀況怪異。景虎等人駐馬,觀看眼前動靜。綠蔭圍繞的一棟棟茅屋,中間一條筆直的村道,外表看起來是個沉穩安靜的村子,卻有一股異樣喧鬧氣氛籠罩村中。
不知甚麼時候,景虎身旁站了一位老人。他穿著甲胄,蓄著長長的白鬚,拄著頂端彎曲的長杖。景虎一驚,人便醒了過來。
「怎麼了?您怎麼了?」
景虎喚來文書官,當場寫好請願書,由眾人聯署。
又一個月後,房景到春日山城執勤。
但是走了又走,緩坡依舊漫無止盡的延伸,怎麼也到不了吹笛人的地方。他數度停下腳步,仰望著一直綿延向前的坡道,長長歎口氣。
眾人沒敢回答,只是慌得跪在地上。他們不知景虎身分,只知是地位很高的武士。
天文十九年五月一日,他把上彌彥吉谷十八社在魚沼郡內的封地,賜給魚沼郡宇都宮神社的大宮司,令其不可怠忽敬神諸事。
倒不是說乃美討厭他,他知道乃美對他帶有某種好感,但他感覺那是一種姊姊對弟弟、帶有某種優越感的愛情,而不是女人對男人的愛戀。他所有與乃美有關的記憶中,她都是以一種高一等的寬容態度與他接觸。
幻影或許與亡靈一樣,隨著天色變亮,乃美的幻影也離景虎而去。
房景打從心裏這麼認為,這份感受使他顯得和藹慈祥。
地點在琵琶島城內。沿著城牆有個嫩葉清綠、涼蔭宜人的緩坡,坡上有條處處岩角崢嶸的小徑。景虎喘吁吁地爬著小徑,出了點汗。他不斷聽到笛聲,是那飄逸而輕巧的曲子。他感覺必須到吹笛人的地方,向他學這首曲子,因為他手上也汗涔涔地拎著一管笛子。
倒是政景關心景虎:「我看您該娶位夫人了。」
「您醒了嗎?怎麼了?好像被魘住似地。」
房景首先發言:「咱們另立國主吧!要拘泥守護這個職位,不但有祖先規定的許多規矩,還需要有京都天皇和幕府將軍的任命不可,如果是國主,就沒這麼多麻煩了。有力者為一國之主,現在任何地方都是這樣,我看你也不必客氣了。」
「是,以前就聽說他們兩個偷情,這回被次郎兵衛當場逮到,下了殺手。」
想來他是不同意的,否則不會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景虎看得出來,宇佐美的意思還是要他先向京都公家請示,由他以守護代身分代理國務。
住持年紀四十出頭,相貌堂堂,體格魁梧,望之不像僧人。他穿著純白的衣服,左腕掛著無患子的大唸珠,綁著不動明王像,盤坐在蒲團上。他不斷微聲誦唸陀羅尼經,並不時抓起木投入火爐中,對著本尊祈禱。每一次動作後,濃煙即高高冒起。
正當他要走向那邊時,人群突然一陣嘩然。
他儘量睜大了眼。
「是!」他們略抬起頭,額上沾著白灰:「殺的是太郎兵衛和阿澤,用鐮刀砍死的!」
政景回去以後,景虎身邊的人也輪番勸起景虎該娶老婆了,他們認為這樣有助於穩定國內人心。但每回景虎總是笑著斥退他們:「還早、還早!國內才剛剛平靜,急甚麼?」
於是,他高聲說:「這事由我來處置!」
「是的!」
做了一個夢。
景虎打起精神繼續爬坡,不知甚麼時候,他猛然抬眼,看見坡上佇立著一個豆粒般大的人影,看著看著,那人影愈來愈近,終於立在眼前。他穿著甲胄,蓄著長長的白鬚,手拄一根頂部彎曲的長杖。
「那也好,反正也不費事!」房景率先贊同。
感覺那聲音自悠悠遠方倏然近在耳畔,景虎猛地睜開眼睛。
正是中秋時節,寺堂四周蟲聲噪耳,卻不失節奏。蟲聲從低調逐漸升至高調,達到頂端後又逐漸低移,終至完全不聞。俄而又反覆起吟,循環不已。住持的陀羅尼頌,沒有高低節奏,只是低沉單調地延續下去。
如果真的向京都幕府將軍提出此請,並配合相當的禮物,將軍一定會答應。現在,將軍也只是徒具虛名而已,他的威令或許還能行於京畿一帶,但在地方偏遠諸國毫無力量,如果自己主動請示,再送上貴重禮物,將軍沒有不欣然接納的道理。不管用甚麼手段,只要將軍採納,就有正式的名分,名分就是力量,一則可以阻擋往後動輒前往京都請願的其他豪族,二則領內有人反抗而討伐時,師出有名,三則或許幸運地被任命為守護。一舉數得,何樂不為?
沒過幾天,新的一年(天文十九年)來臨,景虎二十一歲。
但武勇之道不是功名之道,亦非權勢之道,雖說武勇之道亦通此兩道,但景虎並未用心在此,他所求者,不過是具備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武力於一身,不憚不懼天下任何事物的男性氣概而已。
「誰下的手?」
半晌之後,景虎走出毘沙門堂。夜猶未央,他避開侍衛等候的客房,從側門走出寺院,往田圃方向走去。
北条氏康親自上陣,一馬當先,激勵全軍,北条軍因而士氣大振。上杉軍四分五裂,潰不成軍,上杉憲政僅以身免,逃到平井城。
「啊!」景虎大驚。
是夜,景虎又做了個夢。
「大抵已清楚了。」
「你們又為甚麼這樣鬧嚷呢?懲罰無義之人是可以原諒的,難道你們不懂這個道理?」
景虎停在二十公尺外的地方,對隨從說:「去帶兩三個人過來,最好是村長甚麼的。」
堂內只有住持和景虎,閒人一概禁止入內。
「二十歲不算早了,反正遲早都要娶的,得認真地考慮一下,等我跟阿綾商量商量後再來談。」
「割喉自殺了!」
「還早,我才剛滿二十歲。」
景虎鬆了口氣,望著毘沙門神像,還是與剛才無異的姿勢,籠罩在微微煙霧中。
「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我們就這麼辦,現在就寫請願書,請大家一同簽署。」
他知道,很多人娶了年紀大的妻子,反而過得十分幸福,像松江就比鬼小島彌太郎大三、四歲,生活非常幸福美滿。但這還是因人而異的。
房景回去後不久,政景即來。他們父子倆對目前的境遇都很滿足,沒有甚麼不滿的樣子。
婚事談妥一個月後,阿綾便嫁到上田家去。這件事進行得很急,深怕一延遲了又會出甚麼差錯似的。景虎送給阿綾五千貫的俸祿做為嫁妝,多少有想彌補她不幸的姑娘時代的意思。
夜漸深,寒氣逼人,肩胛、四肢發冷,連腹背也透著寒意。景虎的知覺漸漸消逝,不時感覺到住持的陀羅尼頌遠颺,眼前只剩一片茫茫白霧。
在他捐地給常安寺十幾天後,上州平井的關東管領上杉憲政和小田原的北条氏康開戰,上杉慘敗,北条軍兵臨城下。
二月底,積雪漸消時,義晴將軍來了一封信,寫道:「准予使用白色傘套及毛毯做的鞍具!」
想到乃美時,這種感覺雖略微沖淡,但今天遇上那件事,又喚起他內心鮮明的不快感。
「是村裏的人還是外來人?」
「我有心願,請替我焚火設壇祈禱。」他請寺僧為他做焚火法事,終夜端坐在神像面前。
天文二十年三月二日,他捐贈田地給曾經庇護過他的栃尾常安寺。
景虎向著倍增光彩的帶狀雲層合掌膜拜。
每當他如此想時,耳畔又響起笛聲。那令人想聞聲起舞的輕快曲子似又誘惑著他、催促著他移動腳步。
景虎並非不好意思,這一陣他雖也想到自己沒有成家,和守護代這個職務不太相配,但也沒辦法。
「想知道詳細一點,你知道吧!」
數日後,攜帶請願書及貢品的使者赴京,近歲暮時才帶回幕府將軍義藤(之後的義輝)著令女官寫的回函。信中主文寫的是接納請願之旨及道謝貢品,末了,有一行男人筆跡:「近日另再指示!」
女人小孩也跟著衝出來,女人拚命攔阻小孩,不讓他們跟著跑去。
在某種意義上,他認為世上再也沒有像自己和乃美那麼不相配的組合了,自己的個性是不准任何人壓在自己頭上,乃美又是那樣聰慧,終究不像肯屈居年少丈夫氣燄下的女人。
突然,旁邊似有人說:「是平井的憲政公!」
「我們在一起或許是個不幸,甚而導致我和宇佐美的關係破裂,婚姻這種事,若好,則兩家有更強的關係,若壞,則原來親密交往的兩家也會翻臉成仇……」
「誰?死了幾個?」
這模樣太不尋常,景虎心想一定是逮著了小偷強盜甚麼的。他策馬前進,停在聚集於第一間房子門前的女人小孩前。
他從來不曾想過,戰場上的武勇與人世愛慾孰重?他還年輕,不知道愛慾的可怕與魅力,因此能輕易獲得結論,捨愛慾而取武勇。
景虎並不懦弱,大部份的事情,他成功的可能性較失敗來得大,那是因為他天性堅強,加上舉兵以來連戰皆捷,對自己更有自信。偏偏婚姻這事,他卻悲觀地連自己都驚訝!
整整一年,太平無事地度過。這段期間,景虎更潛心向佛。
這些純樸的老百姓,對景虎說的道理似乎難以判斷。但是,景虎自己可不能迷惑。他略做思考,奪妻之恨難消,何況兄奪弟妻,如非人禽獸,豈堪為人兄?既不堪為人兄,自無殺兄如殺親之理。
出村不遠是一條河,路沿河向下游走。不遠處有座小山,山上有幾株赤松,一座草葺的小寺。村人聚集在小寺前的路上,七嘴八舌地談論著,看到景虎等人走近,突然安靜不語。
「發生甚麼事了?」
其他人也跟著贊成。事實上景虎已是國主,形式上也不必計較。
他想,不是自己想睡,而是這樣下去自己自然會睡。他在心底警惕自己:「不能睡,我非與毘沙門天神堅持下去不可!」
無論如何,景虎這下可是名實俱為越後國主、越後守護,自是無上高興,於是再遣使者攜帶厚禮赴京。
一人跑馬過去,短暫交涉後,帶回兩人,他們臉上佈滿驚恐之色。來到景虎馬前,立刻卑躬地伏在地上。地上積了厚厚的灰塵,他們這一趴,灰塵像煙霧似地揚起。
戰事是在流經武藏兒玉郡和上州多野郡的神流川河灘進行,這地方距平井約數百公尺。上杉憲政接到北条氏康率兵兩萬來襲的報告,立刻率領上州、野州豪族三萬餘人迎擊,兩軍在此遭遇,時為三月十日。
景虎與上田妥協,把阿綾嫁到上田,雖為越後帶來完全的和平,但上杉定實死後,越後確實無國主。定實沒有子息,景虎雖為守護代,但這職務不過是越後豪族之首罷了,景虎與他們的關係並非主從。而且,定實死後,越後即無守護,既無守護,則守護代一職不是顯得奇怪嗎?
同月十三日,他仔細選任刈羽郡吉井的菊尾寺住持,管理寺社。
他找來村長,拿了些錢吩咐此事後,翻身上馬。但已無心向前,「我改變心意了,回去吧!」說著,掉轉馬頭往來時路。
景虎才問,人已醒轉。
他全身冒汗,仰望著細細燈芯照射的天花板,回想剛才的夢境,是那麼鮮明。他想,笛聲和毘沙門天神是多麼奇妙的配合。雖然他不認為這是夢兆,仍不免覺得或許笛聲意味著乃美,而毘沙門天神意味著自己的自尊吧!
關東管領一職原本統轄全關東至北陸、奧羽,即東日本全部,而小田原北条氏的第一代早雲入道卻是身分不明的流浪武士,流浪武士之子孫兵臨關東管領居城,可見戰國世道之亂。
其實,每次談到這個話題時,景虎心裏都會想起琵琶島城的乃美。如果要他在所見過的女人中擇一為妻的話,除了乃美,不作第二人想,但是,他仍有所顧忌,乃美願意嗎?如果他開口要娶乃美,宇佐美一定會答應,但是乃美未必心甘情願地嫁給他。他認為乃美一定無法視他為夫。
他前面有兩個腦袋,一男一女,自殺者的血濺到腦袋上。
景虎以為他是房景,但老人自稱:「我是毘沙門天神!」
他們沒有回話,只是把腦袋緊貼著地面。
「回答我!發生甚麼事了?」
於是,景虎召集豪族,協商這個問題。
景虎盤坐在住持斜後方的蒲團上,他雙手合什,凝視神像。
他說得輕鬆愉快,立刻多人附和。
「你是為關東之事而來吧!」
宇佐美恍然一驚,端正坐姿回答:「在下意見與諸位相同,故無重說的必要。」
景虎下馬,站在他們面前。
宇佐美下結論道:「小田原軍雖然攻到城下,但從早打到下午,死傷者眾,生者亦疲,因此巧妙撤退,不願窮追不捨,他不急於立功,畢竟是出名的老將。」
眾人聞聲回頭,大吃一驚。
「次郎兵衛的老婆!」
「死的是甚麼人?」景虎再問。
景虎非常陰鬱地凝視眼前景況,不久,他開口說:「這人終究是沒救了,就算他活著沒罪,也終身受良心譴責,既然死了,你們就好好埋葬他吧!」
景虎左思右想,揣測義藤的心意。
第二天早上,景虎說突然有事要到琵琶島,他只帶了三名侍衛和兩個小廝同行。
景虎暗叫不妙,往前奔去。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來。他奔至寺前,人群早已將寺門敞開。只見一個百姓倒在血泊中微弱呻吟,血從他的喉嚨泉湧而出,血污的右手緊握著鐮刀。
景虎緊咬牙關忍耐,卻注意到肩膀被人抓住激烈搖晃著。
「駿河,你的意見如何?」
「對!這樣好!如果京都公方家和關東公方家還有勢力的話,當然最好是獲得他們的同意派任,但現在他們都已失勢,咱們就從今世之俗,自立為國主吧!」
景虎看樣子是從她嘴裏問不出甚麼了,便不再問,策馬向前。奇怪的是,剛才群集在前面每一間房子前的女人小孩都不見了,大概都怕被問到而躲起來了。回頭一看,剛才那堆人也不見了,真叫人啼笑皆非。
他已深信是毘沙門天神顯靈無疑,虔敬之念如潮湧般溢滿胸懷,他全身浮汗,額頭的汗水滴滴淌落。
夜仍深沉,各種蟲聲圍繞著臥室,一陣一陣叫得像驟雨急打屋簷一般。
景虎心想這是義藤的筆跡,他似乎想讓景虎他們對他的補寫抱有期待。
「聽說殺了兩個人,都是村裏的人。」
他無法認為昨晚的夢只是單純的雜夢。他決定確認一下,究竟是不是真的啟示。
他夢見有數十人悄行在初十月亮照射的山路上,他們團團擁住一個人,噤聲悄然夜行。
回到春日山時天已全黑。他沒有回城,直接往毘沙門堂。
宇佐美並沒有說話。景虎看著他,只見他抱臂在胸前,手指揪著下頷稀疏的鬍子,像在考慮甚麼。
景虎很想知道更詳細的戰況,宇佐美正好趕來,似乎心有靈犀。
「死啦、死啦!」
這時神像眼睛冒出精光,略有笑意。
「兩個。」她沒說是甚麼人。
「阿澤又是甚麼人?」
管領方人馬較多,而且以逸待勞,因此初次交鋒便旗開得勝。由於雙方十多年來屢有爭戰,上杉一向只贏過小接觸戰,重要大戰總是敗北。因此這一次雙方大軍相接而獲勝,在上杉來說還是頭一遭,因而士氣鬆懈,到了下午,兩軍形勢便逆轉。
他對男女之間的愛慾一直有種潔癖,他如今年已二十,卻不曾接觸過女色,這在當時極屬罕見。他認為男女的愛慾像帶有某種不明的、恐怖如黏稠泥沼般的東西。再剛勇的男兒一陷此泥沼,便柔弱膽怯;再有正義的男兒陷身於此,也會變成無義無道之徒。除了這種他可以解釋的恐怖外,還有某種他無以名狀的不安與不快。
老人笑說:「你要去哪裏?這條路不是你該走的路,如果走這條路,你一定會後悔。」
但是,噪耳的叫聲仍從遠處傳來,心想到了那裏自然明白,他向隨從打個手勢,眾人快馬向前。
這兩樣東西是越後守護的排場,因此,可以解釋成他任命景虎為守護,他之所以不明說派任,是因為顧及自己為無實權之身。
他雙手使勁地緊扼著景虎脖子。那力量大得驚人!景虎渾身無法動彈,他拚命忍耐。他不想開口,也無意道歉,如果是啟示的話,就像啟示一樣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就好了,卻偏偏用這種與平常做夢無異的方法,他不相信還不行,要用這種方式來壓制,景虎心裏想了就氣,但肩上的重壓難以忍受,痛入骨髓。
是住持,他的瞳孔裏有著憂慮。
「乃美比我大一歲,雖然只是一歲,但因為她優於常人的聰慧,使得她總是像姊姊一樣。」
這種心情讓他很不愉快。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決定:「去見乃美,親口問問她不就明白了?一個人在這裏東想西想沒個定論,好!明天就去琵琶島!」
房景笑道:「哈哈!你這樣說真叫我高興。」
宇佐美微笑說:「你說得極對,這裏必須有所行動了,但是關東形勢演變至此,暫且放在心上,靜觀以後的變化!」
小老太婆不再回答,緊閉著嘴,臉色陰沉地看著自己的膝蓋,像合上殼鑽進砂中的河蚌。
景虎不覺合掌一拜,口中吟唸:「南無歸命頂禮毘沙門天……」
「抬起頭來回話!」
「不要去了,不過是笛子,對武將來說,並不是非具備的修養不可。」
這大概也是因為他還年輕吧!對一個成年男子而言,權勢遠比愛慾更具魅力,但他於此兩者都無所覺,只是憑心行事。
遠處雞啼,景虎凝視著黑暗的屋樑。
「次郎兵衛,是太郎兵衛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