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流水

流水

正月中旬,一個瑞雪飄飄的深夜裏,一名忍者歸來。侍衛報告景虎,景虎指示說:「先燙壺酒給他喝,讓他吃點熱的東西!」
憲政非常高興。就一個武將而言,他是不如眼前這年輕人,甚至此刻連生活都要靠他照應,因此能藉長技立於上位,自然高興。
他兩手合什作揖,淚水濕透了蒼白的臉頰。
村上義清離城而來時,心中已想好秘策,見戰勢一陷入混戰,立刻實行。他令揹著箭筐的百名弓兵在前、手持長穗大槍的武士分立自己馬身兩側,伴著激烈喊聲向前衝鋒。他根本不顧己方諸隊的苦況,只是朝著武田晴信的大本營直衝。
景虎接到病危通知趕來時,晴景已無意識,好一會兒突然迴光反照,他凝視景虎,嘴唇蠕動,像是要開口說話。
在此稍前,景虎開始學習音律,師父就是上杉憲政。
「了不起!好兒郎們!就照這法子!敵人已有懼色,快!繼續衝!」
憲政以為他要拒絕,起身說:「我剛才說的東西和傳家之寶都帶來了!我給你看!」
景虎心想當夜只設歡迎酒宴,有甚麼話明日再談。但是一到春日山,剛進二之丸的接待寓所,憲政立刻表明:「我想先說明我為甚麼來此,這件事若不解決,我心無法安定,想必你也無法安穩吧!」
義清躍馬揮刀。
晴信下定決心,率領七千兵士攻入下諏訪,征服郡內豪族,再揮軍轉向筑摩郡。
板垣大驚,立刻整隊防戰,但優勢已失,挫敗而終。他親自揮槍奮戰,各隊也奮力上前營救,但為時已遲。
就這樣,天文二十年過去,新的一年來臨,景虎二十三歲。
見面以後,略事休息,吃過景虎準備的午餐後,由景虎先導,返回春日山。
關東管領上杉憲政受不了小田原北条氏的壓迫,離開關東,來到越後投靠景虎的第五個月,景虎受封為彈正少弼,且敘從五位下官職。
新年期間,平井城內日夜召開軍事會議。重臣之一曾我兵庫提議:「與本家有關係的近國大名中,有最近武名高張的越後春日山長尾景虎,長尾家本是本家世代家老,可否請其支援?」
「那就這麼決定了,太好了!太好了!」憲政快活起來,但隨即又不安地問:「別忘了要把上州一國給我啊!」
景虎派出更多探子。他想起在後富士山看見晴信英姿及楚楚可憐的諏訪夫人,屈指一算,已是九年前的往事了。
義清的馬像屏風翻倒似地向旁一倒,義清直直跌落地上。
「沒有,憲政公親自前來,已於十日深夜率領五十人離開平井,快則後日、慢則三天後到此。」
這一戰稱為上田原之戰,因為村上軍殺了武田老將板垣,算是信州軍略居優勢。
這個時候,他最常想起的是乃美的笛聲,想到那夜空中飄然而落的輕快曲調,就覺得自己若諳音律,此時或可紓解鬱懷了。
武田晴信身穿卯花編綴的鎧甲,頭戴白犛牛毛長長覆在背上、被稱為「諏訪法性」的頭盔,騎在紅鞍黑漆戰馬上。
憲政拭掉淚水,繼續說:「連連敗仗,人心動搖,去年春天神流川之戰又敗,人心隨之四散,現在已是欲戰無力,如果這時還留在關東不動,我一定會遭受痛苦的下場。」
「好!你聽著,我離開平井到這裏,是有不再回平井的心理準備!」
他掀開蓋子,雙手取出櫃中之物。先是裝在夜光貝飾黑盒裏的聖旨,接著是錦旗,然後是系譜,每一樣都裝在盒子裏。接著拿出大刀、匕首,這兩樣裝在錦袋裏。他一樣樣拿出來排好,最後抓出幔幕,雙手攤開,匆忙地怕不這麼做景虎會說不要似的,那模樣就像站在街口向行人兜售貨品的行商。
忍者是中年男子,身分極低,雖是武士,但總是擔負這類特殊任務,因此身上沒有一處像武士的地方。他像遊繞各國的行商,人很和氣,卻有些狡猾的風貌。他酒足飯飽,臉色舒暢,搓著雙手。看到景虎進來,立刻滑下地板,跪在爐邊。
憲政一行人在正午稍前時抵達,正是雪下得最大的時候,人馬都覺疲累不堪。
「無恥!想逃嗎?」
這一陣子,小田原又計劃攻擊平井,已飛檄己方豪族準備出兵。關東管領那邊所受的震撼非同小可,不少世代臣服的豪族都公然背叛,投向小田原;表面上還臣屬平井、暗中卻向小田原輸誠的人更多,平井城內人人互疑,躁動不安。
悲哀倏地湧上心頭,淚水潸然而下。
這層思緒像陰濕的烏雲般覆蔽胸懷,沉澱不動。他常常想死,好幾次抽出短刀凝視著銳利的刀鋒。
景虎說:「這些都是貴重物品,請先收起來吧!」
激戰開始。信州軍殺了武田家首席家將板垣,雪刷首戰之恥,因而戰志升高,身經百戰的武田軍人馬雖多,仍然陷於苦戰。
「萬萬不可!長尾家雖是本家家老,但景虎之父為景曾起叛心,先後殺害越後守護房能公及其兄前兩代管領顯定公,可謂舊敵宿仇,怎能去求助他們呢?」
晴信的馬迴武士自八方趕來,一齊攻向義清。義清挺起半身,揮刀如轉輪,辛苦防戰,這時,十五、六騎村上軍趕來,奮力斬殺,救起大將。
景虎不認為憲政的誇獎是恭維,他相信是自己悟性好。他會心懸音律如此之久,就是這個緣故。不論如何,他受到鼓勵,在政務餘暇便勤加練習。有時候上憲政那兒請教,有時候自己練習。
景虎看看時候差不多時才出來接見。地點在內殿一隅,這是專門為在冬天接見這些人而設置的場所。硬土大廳中架著大爐,隨時燒著熊熊烈火,水壺不斷噴出蒸汽。
這種異樣的感覺大抵數天後消失,但已夠他苦的了。這時他也不喝酒,因為喝了酒也不能解開心事,只是醉得痛苦,到第二天更加憂鬱。
如此這般,憲政一直待在春日山城的外城裏。據《關八州古戰錄》記載,景虎捐贈給他三百貫的領地作為主從的生活費用。
景虎心想如果拒絕他,他可能又去找別人兜售這筆買賣吧!他終究不是想保住管領職位的人,不覺同時對他產生輕侮感及憐憫心。
景虎雖不認為這些公家教養是必要的,但也不討厭詩句和歌,有時詩興一發,也能詠吟一二,文字或句法不適當的地方,就請林泉寺的和尚幫他修正。他並不一定要做得多巧,只要能發懷抒感就好。因此,他不想再要憲政教他詩歌,只想學音律,他以前就一直想學,這一陣子學習慾望更渴切。
有人贊成,也有人反對。
信州軍接到探子回報此消息,立刻伏下一隊軍旗,悄然迂迴,出其不意地現身攻擊。
景虎坐在他對面的矮凳上。
憲政又哭了,語聲為之一頓,而後突然說出:「我把管領職位讓給你!」
景虎胸口一熱,緊緊握著他的手。晴景已無力回握,只是扭曲著嘴角想勉力擠出笑容,但笑容未現,他又閉上眼睛。他似乎又喪失意識,但嘴唇仍在蠕動,像是又要說些甚麼,湊耳近聽,卻是:
他放聲制止退軍,只見村上軍一擁而來,大將義清已迫在眼前。
「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他的神態焦慮不安,景虎雖風聞他生活放縱、施政暴惡,但仍意外他是如此急躁。心想他從小養尊處優,一旦命運遭舛,自然無法發揮大家風範。
「我原想一、兩天後再談,既然您有此意,就請說吧!」
武田軍先鋒是板垣信形。在善戰的武田諸將中,板垣是最老練的武將,麾下勇士無數,信州軍不願正面對抗,迅即退回第二陣。
「哦!這麼帶勁!你很有天分,普通人學不了這麼快!」憲政誇他,教得更起勁了。
「他派使者來了嗎?」
憲政高興得不得了,繼續教他小鼓。他一樣學得很快。
「好極了!好極了!」
武田晴信的勢力伸展至筑摩、安曇兩郡,如今,信州除了伊那郡南部及北信地方,全屬武田所有。
「哪裏。」
景虎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凝視著憲政,憲政像有人催促似地趕著說:「上杉的名銜也讓你!永享之亂時朝廷頒發的錦旗、關東管領職補任的聖旨、系譜、傳家寶刀、小刀、竹雀幔幕等全數讓給你,只要你肯出兵關東,滅了北条,幫我雪恥報仇,再給我上州一國我就滿足了!請你接受吧!求求你!」
數天後,晴景的遺體送往林泉寺安葬,法名千巖寺殿華嶽大禪定門。
「你看,我不是說著玩的,我是下定決心來的!」憲政的語氣非常迫切。
「你知禮行事,令人佩服。不過,上杉氏姓是我家之物,管領職是我家世襲,都可以憑我高興處置,既然你有顧忌,照你的方法也好,但是你不能拒絕啊!」
景虎心中有著怒意,他凝視晴景的臉,那蓄著髒污鬍鬚的嘴唇微張,露出黃色牙齒的臉逐漸變得天真,手已冰冷。
景虎已準備好,將二之丸供做招待寓所,因為政景也來,他又多添了各種裝備。
他仍跪地伏首,絮絮叨叨地報告一切。
景虎並沒有忘記與憲政之約,他不斷派遣間諜去偵察關東形勢,蒐集情報,開通往關東的軍道,但因為時機尚未成熟,這一整年便在學習音律中度過。
「以在下無足輕重之身,承蒙如此看重,實不敢當……」話說到這裏,景虎發覺自己正在婉拒,心下一驚,這既然是天神指示,豈可謝絕?因而語氣一轉:
武田晴信於天文十三年滅諏訪氏,取得諏訪郡,在天文十六年征服伊那郡北半,於是轉鋒向北,最先攻打隸屬村上氏的佐久志賀城。
曾懾於甲州軍淫威而不敢動彈的信州豪族這下紛紛奮起,最先發難的是筑摩郡深志的小笠原長時。他與村上、仁科、藤澤等諸氏同盟,越過鹽尻嶺,兩度侵入下諏訪。雖然兩度都被擊退,但也使得諏訪郡內的豪族起而稱亂,亂勢遍及全信州,武田晴信六年來的信州經營成果似有瓦解之勢。
就連景虎也不免驚訝,更覺大勢不可小覷。
「我很遺憾!」
話聲中斷,呼吸也絕。晴景的遺言令景虎驚愕,男女愛慾之強、可怕、恐怖與不潔,一時梗滿胸中。
然而,他的信念毫無動搖。他頻頻派遣忍者到關東偵察情勢。他讓忍者假扮成商人,帶著越後土產蠟燭、苧麻、鹹鮭、黃蘗等巡走各國。當時的間諜都是這樣打扮行事。
晴信麾下的勇士面對不知死活、一味筆直前進的村上軍,不禁顯得有些懼色。
景虎犒賞了使者,令其休息一夜,再帶回信返回上田。
平井方面的勢力益發衰頹,今年的新年只有少數幾個豪族進獻賀儀,就是全部總動員,也只能召集騎兵五百、步卒二千而已。眾人雖知其勢已衰,但沒想到竟到這個地步,這下,管領方面才覺事態不妙。雖然還有世代臣屬的長野業正及太田三樂入道資正等矢志效忠的勇將,但整個氣勢與如朝陽初升的小田原比起來,顯得不堪一擊。
他自己抱了一把「凩」,從那天起開始教。起初非常困難,但約一個月後,景虎忽有所悟,立刻進展神速。
「雪夜趕路,辛苦你了。」
這真是意想不到,景虎再度想起夢中啟示,難道是指這件事嗎?他一時無法回答,只說了:「這……」
景虎回到寢室,一時無法入睡。但覺胸腔鼓動異常,難以平靜。他從床上坐起,點著燈,抽出枕刀。那有著丁香味兒的刀刃紋路從刀柄到刀尖像凝霜似的透明。他看著這把長二尺五寸五分的長刀。他個子雖小,卻愛用長刀。他握著刀柄,豎起寒凜的刀刃揮了十下,戛然而止。身上微汗滲出,心情舒暢,很快就墜入沉沉睡眠中。
翌日,房景使者又到,謂政景今日陪同憲政出發,三天後到達。
「可以!我就盡我所知的教你,就先從琵琶開始,這是我最拿手的。」
「武士雖然善戰就好,但如果能夠諳些風雅之道更佳。你總有一天會成為關東管領,屆時上京參見將軍及天皇,如果通曉風雅之道,則武藝更加耀眼。你想學甚麼都行,我都可以教你。本來學藝應從少年開始,中年以後才學的,哪怕學得再精,總覺得有武人陰影,不過,你這年紀還好,好學也好教。」
憲政帶來數把琵琶,將其中一把給了景虎:「這把名為慈童,是我家傳之物,我送給你,希望你好好保存!」
「我絕不會忘!」
村上義清是北信州第一豪雄,因為村上健在,高梨、井上、島津、須田、栗田等信州諸豪方能支撐武田氏的侵攻,如果村上滅亡,則信州諸豪亦將全滅,北信地方當下歸武田所有。如果北信歸於武田,則越後就與武田勢力毗鄰相接了。
當琵琶學得差不多了,憲政就教他吹笛,大概他已熟諳音律,因此學起來比琵琶更快更精。
「他還想著那個女人,那個拋捨他而去的女人!」
他當下已有心理準備,憲政來了,定會要求他出兵關東與北条氏一決勝負。
兩人同時揮刀,但刀尖都未及身,就被對方擋掉。兩人再度揮刀相向,這回也只斬掉對方的鎧袖,第三刀才兩刀相碰,鏘然有聲。當第四度交鋒接近時,晴信的馬突然受驚,鬃毛一揚,向旁一躍,躍過六公尺。
義清這時已四十八歲,久經鍛鍊的身體毫無頹態,他穿著藍線編綴的鎧甲,頭戴鍬形裝飾的戰盔,跨在披著緋紅鞍具的褐馬上,嘶聲喊叫,終於衝入晴信本營。
雪在第二天就停止了,天氣轉晴。景虎做完每天例行的射擊練習,正在吃午飯時,上田的房景派急使送來一信。
「你看!」
他大概是為他這輩子從來不曾像哥哥一樣對待景虎之事而道歉吧!他那滿是皺紋的臉頰閃著淚光。
這官位是春日山長尾家的排場,晴景也曾獲封此官位。不過在這個時代,這個官位不須特別有功於朝廷而獲封,而是向朝廷獻金即可得,這也是朝廷最重要的財源。
他連走帶跑奔向上廳,剛才由下人扛著的櫃子擱在那兒,景虎看他著人小心翼翼地搬動,沒想到裏面是裝了那些東西。
「不錯!你是義清!」
「你仔細聽著!」憲政傾身向前,這也不像位尊者的態度:「你知道吧!我們家這十年來一直敗給小田原派浪人的孫子!」
「今日見到平井的憲政公,謂有事相託,欲前往貴城,預定先在敝城休息一、兩日後再行上路,特稟報之。又,憲政公出發時讓政景護送,屆時亦將遣使通報!」
「你是晴信?可恨!」
他雖然感慨毘沙門天神的啟示很靈,但或許因為憲政的舉止太過輕佻,他突然不願繼續此一話題,心情頗為沉重。
於是景虎告訴憲政:「請您教我音律吧!」
景虎感慨無限:「可惜!時勢若此,名家又能奈何?」
眾人爭執不下,數日未決,最後上杉憲政下裁決說:「長尾家雖與我有深仇大恨,但只要肯投靠,就是我的臣下,而且,聽說景虎不但武藝超群,信仰更是虔誠。大凡虔信神佛者少有不義,如果誠心相求,應當不會受拒,我決定了。」
後續情報陸續到達,得知管領方面的形勢如土崩瓦解,流洩無蹤,但小田原那邊卻遲遲沒有出兵。景虎對北条氏康這僅虛張聲勢就把上杉管領方面嚇得勢崩人散的智謀,更是佩服。
憲政在武藝方面雖無足觀,但因為生長在世家,好風雅之道,詠和歌、作連歌,能踢球,諳琵琶、橫笛、簫、小鼓等音律。景虎接受他的請求,留他在春日山悠遊度日,他就像坐上大船般安逸,又開始過著以前奏音彈曲的優雅日子,但多少有些無聊難耐,於是提議要教景虎甚麼。
義清大怒,放馬欲追時,一旁的武田武士立刻橫擋在前,一槍刺向義清的馬首。
近幾年來,他時常陷入嚴重的憂鬱感中,覺得萬事皆空,一切都無聊,就連曾經令他心情亢奮昂揚的戰爭、領內治事及信仰等都令他感覺了無意義。
音律的效果果然鮮明,每隔兩、三個月就會侵襲他的憂鬱感再也沒有出現,或許是音樂本身,也或許是他的認真學習化解了憂鬱,總之很有效果,他覺得這是好的開始。
憲政突然掉下淚來,景虎大驚,既覺滑稽,又覺憐憫。
「不可大意,稍有變化即速速回報!」
武田軍爭先殺來欲阻止義清,但受阻於這奇計,人未至已先倒,餘眾立刻畏縮不前。
北条氏歷經三代勤奮不懈的經營,已是關東第一的大大名。國富兵強,小田原城宏偉堅固,被譽為天下名城,城外的繁榮猶勝京都的四条五条,在關東,人人爭學小田原人的髮式、服飾及佩刀方式。與這樣一個關東霸者挑戰,是男子漢最樂之事。景虎頓覺熱血沸騰,總之,這是毘沙門天神給他的使命,他非完成不可。
他到毘沙門堂去,令寺僧祈禱,想求更詳細的啟示,但毫無所得。
北信的反武田勢力中心村上義清儘管糾合諸豪,拚命抗戰,但氣勢大不如前,漸居下風。
晴信也驅馬拔刀抵擋。
兩強之間互有輸贏,而後,武田氏漸居上風。天文十七年二月,兩強決戰。武田晴信率領板垣信形、飯富兵部、小山田信有、小山田昌辰、內藤昌豐、馬場信勝、諸角虎定、栗原左衛門佐、原昌俊、真田幸隆、淺利信音等心腹諸將傾巢而出,越過大門嶺,至依田窪,再由砂原嶺進至鹽田,在倉升山麓築陣。村上義清則糾合信州中部以北的豪族與之相抗!
晴景把家督一職讓給景虎後,就在府中築館,悠遊餘生。正月底時他染患感冒,病了十天便嚥了氣。
「別退!大家忍住!」
「我做這些事又能怎樣?幾十年後我終究要死的。不管我立下多大的武功,實施多好的良政,不久還是為人所忘。就算我常留在人們記憶中,受人追思,這對我而言,又有甚麼關係呢?我終究還是變成無知也無感的虛無之物了。」
天文二十二年二月十日,晴景過世。
「你說吧!大概有不少消息吧!」
景虎過去也曾夢過,知道那身著甲胄、蓄著長白鬍鬚、拄著頂端扭曲長杖的老人就是毘沙門天神,因而深信那夜的夢又是某種啟示。
小笠原長時雖在鹽尻嶺阻擋,但阻兵被破,退至奈良井川西方的桔梗原,又被追擊而來的武田軍打敗,到最後連居城也回不得,逃到埴科郡投靠村上義清。
憲政預定抵達那天又是下雪,嚴冬的乾雪下下停停。景虎早上即出城,在五十公野的村寺備妥接待酒膳。
發信日期是兩天前。據送信使者說,憲政率領步騎五十餘人。
「是!」
村上氏與武田氏的爭戰,起於六年前的天文十六年。
「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景虎想起去年的夢境,果然不是雜夢,而是毘沙門天神的啟示,不覺心中一凜。
景虎湊上耳朵,聽見他說:「……對不起,原諒我……」
他的語氣讓人不解,彷彿他離開平井是景虎的責任。景虎聽在耳中,但覺莫名其妙。雖然已知他這個人器量膽識平凡,但話中意思仍叫人驚訝。心想,或許他是想用這種方法說服自己出兵關東吧。
上杉憲政這時才三十歲,但已顯老態,或許因為這幾年家運傾衰之故,但和他酗酒好色、縱情意慾的生活也不無關係。
景虎強抑臉部的驚愕,回問:「您的話叫人意想不到,敢問究竟是甚麼意思?」
板垣首戰成功,竟在陣前檢視部下斬來的首級。人之命運將盡,的確所言所行皆不似其人平日表現,即令板垣那樣的名將亦然。由於他打先鋒,部隊追擊村上軍相當路程,距離武田各陣相當遠了,萬一敵軍突然反擊,己軍救援是趕不及的,但他似乎沒注意到這點,還悠悠哉哉地巡視所斬首級。
「上杉家是我世代主家,我當竭力籌思良計,打退敵人,以求國內安定才對。但剛才您說的繼承上杉家督及管領職都攸關主家顏面,如果沒有京都公家的敕令,我是不敢私自行事。只要蒙受公家的准允,敵人也遭懲治後,我才能遵命行事!」
「……藤紫,藤紫,妳到哪裏去了?……」
村上氏世代坐鎮埴科郡坂木(坂城)的葛尾城,所領包括信州四郡、越後二郡共六郡,不但在小豪割據的信州是第一豪族,當主義清也是一員猛將,因此各方視之為北信豪族之首。志賀城雖是村上氏經略小縣佐久方面的基地,但若被奪,這地方的豪族必定背村上而就武田。因此,村上義清大怒,屢與武田對抗。
他犒賞過忍者,令他退下。
「好極!」
「絕不!絕不!」
義清先前就命令弓兵:「絕不可迂迴放箭,把箭搭好,直到敵人在七尺距離內才能放箭!」
幾個月後,他接獲關東形勢變化的報告。
兩個月後,景虎派往信州方面的間諜趕回,報告愈加複雜的情勢變化,說是武田晴信已自甲府出兵,準備攻打村上義清的最後據點埴科郡葛尾城。
原先擔心他會拒絕的憲政,臉色倏地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