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愛慾與信仰

愛慾與信仰

「啊!是嗎?沒見到?!像你這樣有錢的大名親自上門求見,將軍不知有多麼高興!但頂多只是讓他高興罷了,哈哈!」
那時,鈴木對久助處置得相當嚴厲,搜遍他身上,把短刀、首飾等東西都搜光後投入城牢。但對藤紫卻非常憐惜,讓她在內殿沐浴更衣,吃些熱點,再舒服地睡上一覺。
上玄之曲在琵琶道中是最高樂曲,憲政雖然教他了,但他不曾發自內心彈過,此刻,他有一彈的意願。
景虎在京都的下榻處是三条西大納言家附近的民宅。三条西家與越後關係深厚。越後一地自古盛產青苧麻,年年向京都朝廷進貢。後來因莊園制度發達,毋須進貢獻廷,於是越後商人組織了青苧麻座,分銷全國,三条西家即擁有許可設座的權利。
鈴木當即下令斬了久助的腦袋。
宗九此時高齡七十三,後奈良天皇信仰虔厚,封他普應大滿國師。他有兩道長長白眉和稜角突出的顴骨,眼光如電。
他緊緊抱住藤紫,在她耳畔低語。
義輝這時十八歲,纖瘦蒼白,帶點神經質,但態度親切,不停地詢問平定越後的經過及交戰之事,毫不厭煩。看來像是刻意按壓心中某種勃勃意志。
「在下先行告退,待會兒再談吧!」
「我不放手!為甚麼妳讓那奴才得逞,卻不肯依我呢?為甚麼不依我……」
調好調子,澄心靜氣彈起,但覺身心整個投入,空氣雖然寒凍,他的手輕巧自在地移動弦上,俄而入迷,忘了自我。他感覺身體似乎端坐空中浮雲上,頭上是陽光遍佈的藍空,腳下是輕風緩吹;進而,覺得全身氣化入空,只剩琵琶聲音流於空中,繚繞不絕。
就這樣,藤紫成為鈴木的寵妾。但是鈴木夫人不喜歡這自稱京都貴族的異鄉女,城內氣氛難免尷尬,於是,藤紫搬到這裏居住,鈴木不時來看望。
當時,一向宗的總本山在山科,石山御坊雖為蓮如上人的隱居室,但因其後三十年,山科本願寺及日蓮宗的總本山本國寺之間開戰,山科的本願寺被毀,遂以石山御坊為總本山,稱本願寺。
他沒有值得呈現的見解,因此沒再往大德寺去。過了幾天,他不想淨是留在京都,想做數天的短遊,於是前往堺港。
火鎗廠的大掌櫃說道:「種子島為了這種塞底的做法吃了不少苦,怎麼也搞不懂,還是把女兒給了紅毛人後好不容易才問出來的!」
不過,在年輕人身上不能期望這種事,他們不瞭解只有不完美才是實在的證明,他們憤恨不該有不完美。憤怒就是熱情,熱情就是力量,因為可藉此力量促進世道變化向上,因而值得珍惜,但終究不能否定這力量是出於認識不夠而產生的。
「大人大恩,無以言謝!請受我一拜!」
景虎說完,便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藤紫垂著眼,一股說不出的端莊高雅之美,令鈴木有些心旌神搖。
因為被奉為總本山,而修築了與之相符的壯麗伽藍,但由於戰亂頻仍,而且其財力之豐與俗權之大,為天下武將既羨且妒,因此,寺的整體構造堅固如城,四方圍以深濠高牆。大坂城鎮就是以其門前町的地位聚集信徒而營造起來的。當時有六町,周圍環以土牆及深濠,宛如封建大名城堡的城下町。
他心想:「絕不可與之為敵!」
「不!不!」
景虎不曾見過這樣熱鬧富庶的城鎮,他充滿好奇地進了城。
事情進展得極快,第二天就辦成了。
「……賤妾之身已是奴才糟蹋過的殘枝敗柳……不敢玷污了大人……啊……」
為了查明真相,翌日,他把藤紫叫到客房相詢。
眉毛剃得青青的漂亮老闆娘,花也似地唇裏露出黑珍珠似的牙齒,討好而利落地招呼他們。
他答覆將軍使者:「真是喜出望外的光榮,得蒙將軍安排,感激之至!」
景虎雖然心下明白,仍有權威受到傷害的不悅感,但他強忍在心,回答說:「那麼,在下明日準時晉見,請大人代為稟告將軍!」
「妳說吧!」他溫柔地催促她。
他根本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他有與強敵交鋒的感覺;也像要攀上聳立四方、卻無縫隙把手可抓的大岩石,只得在四周繞來繞去的感覺。他感覺自己正像繞著岩石打轉的螞蟻。
男人總是禁不起美女的眼淚,鈴木亦然,打從心底可憐她。
離京翌日,抵達大坂。這時的大坂以石山本願寺所在地而出名。本願寺是五、六十年前由蓮如上人所建。據說在整地時,有大量礎石及石瓦出土,蓮如認為以前此地可能建有大寺,甚為感激,自覺「起意在此因緣之地建寺,乃佛緣深重之故」!
他相信自己解了無字公案,歡愉漸漸湧上心頭,臉上不知不覺展現笑意。
自應仁大亂以來,京都因連年征戰,化為焦土,即使重建宅院,瞬即燒燬,所見極盡荒蕪。有辦法的人都紛紛離京而去,連貴族朝臣也不例外。武田晴信和本願寺顯如的岳父三条公賴,雖高居左大臣官位,也離京投靠山口的大內氏,結果死於陶晴賢之亂。
當時,中國把此處、博多及薩摩的坊津稱為日本三津,不過,坊津的情況較差,博多和堺並稱貿易港口雙璧。堺如此熱鬧、富庶,自然能向幕府買得自治權。
因為這個緣故,三条西家和越後人有特別關係,與景虎也親,因此請他們安排上京的住處。不過,三条西家雖為公家,但所居極為狹窄,無法容納全部隨員,因此只有景虎和兩、三名隨從住在這裏,其他人則分宿附近民宅。
本來,越後與一向宗頗有淵源。鄰近府內的直江津有傳說是一向宗主親鸞上陸的遺跡,他長期滯留越後說教,因此門徒眾多,信仰虔誠。門徒怠於向領主繳租稅,但對總本山的奉獻不落人後,他們常常因為奉獻總本山而繳不出租稅,只好向官員搪塞,這情形令為景非常生氣。
「是。」
她原就冰雪聰明,事情經過說得合情合理,毫無破綻。不過,話語幾度哽咽,化做哭聲。奇怪的是,這泣不成聲並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真的悲傷,真的無法自持,真的熱意梗在喉頭,真的流下淚來。
原先不過是魚販的堺港小富拿了這核准票,訂製貿易船往中國及朝鮮做生意,獲得巨利,攢聚成富豪。
她的聲音愈來愈低,似消未消。或許就是這輕柔語氣誘發了鈴木強自按捺的慾望,一種狂野的感覺遍佈全身,他突然伸手按住藤紫。
這時的經濟是同業組成公會的時代,如果沒有加入公會,不能獨立經商買賣,這種公會稱為「座」,但許可公會會員的權限,多半操在公家、神社和佛寺手中。像京都祇園神社有棉座的許可權,大山崎的離宮八幡有荏胡麻油座的許可權,三条西家則有青苧麻座的許可權。
翌日,他到大德寺前住持徹岫宗九處參禪,為了解除那不時毫無來由侵襲他的憂鬱。當此憂鬱上身時,他對自己的力量和心術完全沒有自信,只覺得一切皆空。
她已二十八歲了,依然嬌美如昔。以前她身材纖細、毫無血色,近乎透明的白皙皮膚洋溢著異樣的美,但現在長了些肉,略顯豐腴,血色也好多了。相信有人認為她此刻比以前更美了。不論如何,她一點也無肉弛色衰的樣子。
「和尚靠信徒佈施維生是當然,但一向宗的和尚太過分了。利用百姓的無知,恐嚇他們不奉獻即下地獄,直如壓榨苛徵。和尚為甚麼那麼需要錢呢?還不都浪費在破戒無慚的奢侈中,這樣,領主怎能立於領民之上呢?!」
是夜,將軍遣使告訴他:「如果有意朝聖,可以為你安排,不知意下如何?」
藤紫忍不住懷念起從前。她心地不佳,權勢物慾也強。但身陷於此,只有安慰自己忍耐了。
這時,三条西大臣也說:「對呀,在下倒是忘了這個好機會,如果你有意的話,我也可以幫忙安排!」
他在堺待了十天,也參觀了火鎗工廠。工人像鍛刀似地把鋼燒軟、打平、折反,又打平,捲在細鐵棒上打,用藥和銅填補隙縫,抽出裏面的鐵棒,塞住底部,再用鋼鑿在旁邊打洞。塞底的做法是用鋼鑿把螺絲形鐵棒旋入鎗管內側。
他心中有憤,數度自語:「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於是,他彈壓領內的一向宗僧侶,但最後也因此戰死越中。在越中,表面上與他交戰的是當地土豪,但實質上是越中的一向宗信徒。他們利用一般百姓根本想不出的陷阱戰術,大獲全勝。
三条西大臣笑道。
第二天早上,本願寺便派答禮使者送來大刀一口、綢緞十匹、織布二十匹。這禮回得是獻禮的數十倍。
景虎的憤怒就是這種。他憤恨弱肉強食、正屈於邪、戰亂頻仍的亂世,但看到剛才三条西大納言的態度,他想他知道根源何在了。天皇的尊嚴及將軍的權威受到忽視,就是亂世的根源。和平當在秩序之中,秩序尊卑各有其位。
大刀和錢是現成的,但馬並未準備,特別囑咐:「返國以後隨即送至。」
此地原本是面臨茅渟浦的漁夫村落,因此後人統稱此地開業致富的富商為納屋眾,納屋就是魚販。
的確,製造程序看來都很費事辛苦,賣得貴也不無道理。但景虎只訂購百挺。
藤紫抑住淚水,虛實交織地娓娓道來。自己原是京都朝臣之女,遠至越後,成為守護代長尾晴景的側室,因晴景之弟景虎謀反,晴景慘敗。但晴景出兵前曾吩咐她,萬一有急報來說己軍失利時,就暫時離城,躲到某地去,等日後糾合己軍、東山再起時再接她回來。於是她先離城,沒想到這護送之人起了歹念,殺了女中,又強暴自己。可憐自己一介弱女子,無由反抗,只有任憑這人自作主張逃往他國,冒著風雪來到此地云云。
堺原是足利將軍賜給山名家的地方,但後來因山名家謀反而被沒收,改賜大內氏,又因大內氏謀反而收回,再給細川氏,目前屬細川氏近臣松永久秀所有,但久秀只徵收租銀,沒有統治權。鎮由鎮本身統治。這個時代,市鎮可以大量向幕府獻金以買得鎮自治權。
藤紫更用勁掙扎,但她愈用力,愈激發鈴木體內的狂野之念。
他判斷:「這女人的身分一定很高貴,卻自稱和這種低賤粗俗的武家僕役是夫妻,箇中必有緣由!」
景虎拜謝回去。他很想留在大德寺過僧堂生活,但身負諸多要事,須在短短時日內辦完,無此優遊閒暇,只好在辦事餘暇打坐,外出時亦在行路之間打坐。
外頭不斷傳來聲響,遠處的開門關門聲、水井的轆轤轉動聲、人聲、鳥聲、風聲、雨聲、外頭大街的噠噠馬蹄聲、遠處的嘈雜聲。這些聲音傳來時,心就不知不覺追隨其聲,而忘了打坐。
他深有所感,但一想到連這種感覺也是雜念之一,更覺不知何去何從。
藤紫說:「賤妾是有話稟報大人,然內容不足為外人道,請大人摒退左右!」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忽然胸中靈光乍現。
景虎看到本願寺的堅壯及城下町的殷盛狀況,不覺嘖嘖稱歎。他家世代嫌惡一向宗,其父為景尤其厭惡,因而不斷彈壓領內的一向宗信徒。
景虎找個地方坐下,抱起琵琶調音。第一聲琴音便澄澈心底,心魂也隨著顫音震抖,久久不已。這是把稀世名琴無疑,心底不覺高昂起來。
景虎拜謁將軍因而也有相當麻煩的手續,心想雖然准允謁見,但不知需等幾天?結果,幕府官員除了慰問他遠道而來的跋涉之苦外,並告之他明日何時晉見。或許是他的獻禮豐富,連官員也不忘打點的功效。
「讓我來照顧妳!妳就留在這裏吧!」
景虎跟隨三条西大臣參內,拜謁後奈良天皇,獲賜天杯、短劍,是支黑漆劍鞘、長七寸的雙刃短劍。
是日,宗九禪師除了教他打坐,也教他無字公案。
琴聲像小河淌水般或緩或急,從拉窗內側流出。突然,「叭噹」一聲裂耳之音,像是手抓滿弦欲斷似地彈著。接著傳出「啊、啊」的輕歎,像是人已起身,衣裳擦地,打開拉窗,走出屋來。是個女人,而且正是藤紫。
堺的繁榮始於大內氏領有時代。大內氏是足利幕府的貿易主管。由於此時是倭寇全盛時代,中國明朝為區別倭寇及和平的貿易船,不受理未帶足利幕府頒發之核准票的船隻。大內氏即負責頒發核准票。
好好休息了一夜,她出落得益發嬌艷。鈴木見她臉上那有旁人在便不開口的堅決表情,大為心動,於是摒退家僕,與藤紫對坐。
他聽完景虎的傾訴,說:「人生來的智慧才覺及善良之心皆不足恃,一要打坐,二要打坐,三還是打坐,除了打坐無他,坐吧!」
景虎抵京之後先謁幕府,當時的將軍是足利十三代義輝(之前名義藤),但勢力範圍僅及京都附近。而且,將軍大權落於管領細川氏之手,管領的權力又落於家老三好氏之手,將軍只是徒具虛名,猶如供人擺設的人偶。
因為這層緣故,對景虎而言,本願寺可說是父仇之敵,但他此刻看到寺院的壯麗結構及門前町的殷富模樣,是驚歎之情大於怨恨。他也想到,本願寺的現任住持顯如與武田晴信是連襟,他們的夫人都是故左大臣三条公賴的女兒。
與之同時,眼前的巨杉、四周的岩石、遠山山頂、天地及所有萬物都豁然明朗,只見一片亮白。不僅如此,連他自己都有發光的感覺,那不是陽光的反射,陽光只是染紅遠山山頂及杉樹樹梢而已。他看到各種東西都在發光。
這時,藤紫垂眼看著自己的膝蓋喃喃說道:「我身子已受糟蹋,再也不能回越後了,就算晴景公安然無恙,我也不能恢復以往之身……」
因此,和歌、連歌、音曲、香道、舞踊、繪畫、雕刻、鑲嵌等名工巨匠麋集此地,新茶道藝術也誕生了,成為日本藝術、技藝的重鎮。
在那光亮中,景虎仍無意識地繼續彈奏,忽而心中一動,用盡全身力量一氣彈過四弦,發聲道:「解了!」
「真難啊!」
藤紫嬌呼,掙扎欲逃,但掙不脫他的手力。
「你們來啦!太好啦!我還每天在想甚麼時候來呢!不過,外子出外做生意了,你們別見外,就當是自己家一樣,多住幾天,好好地看,好好地玩玩!」
這樣一個高貴端莊美麗的女人如此言謝,鈴木有著說不出的滿足感。這時,他不知怎地,心中卻浮現種種眼前這女人被那粗賤奴才侵犯的模樣。他雖覺得殘忍,但自己底層那股好色的慾望也蠢動起來,他暗自咬緊牙關忍耐。
其實這層認識是順序顛倒,因為世亂,秩序才失,尊卑之別才亂,但是他不這麼想,只能說是他還年輕。
新兵衛當天即返回,報告說:「不得了!外表看起來已經那麼堅固壯麗了,裏面更是嚴密,就算千軍萬馬來攻,數年也不見得攻得下。還有那華麗奢華,是我從來沒看過的!真是不可思議的一座寺!」
山裏氣候不似南國,略感森寒,似已降過幾次雪,谷底和日蔭處猶有積雪,每天早上則降霜。
翌日,他謁見將軍義輝。
景虎知道安排這些事情所得的謝禮,是他們重要的收入來源,他雖不是很有意,但也不該婉拒。
「是!」
公家既都棄天皇而去,以藝術技藝維生者尤是,相繼離京,奔往堺。堺富商豪賈雲集,港鎮熱鬧,又太平無事,是他們得以生存之地。當然,富庶如堺,並非沒有強敵意圖染指,因此鎮方召集諸家浪人為傭兵,並在鎮周挖了深濠,築起高牆,做好堅固防備。如此這般富庶太平,人們如蟻遇沙糖般聚集而來,是自然的趨勢。
這是他年少出家進林泉寺時,天室大師教他唸的《孟子》章句。當時只是朗誦默記,不明白意思,現在懂事了,才能深切體會話中意義。他想,當今的公家都是如此愚蠢!
她離開春日山到這裏,已經五年了,一直是魚津城主鈴木大和守的寵妾。
景虎也是事先通報該院,不日將進山朝謁。龍光院僧引頸期盼數日。等到景虎人來,院僧大喜,從內院到壇場及附屬的十谷眾寺,都帶景虎看過。
鈴木上氣不接下氣地把她按倒在地。
「這樣可以了吧!妳說!」
藤紫站在側廊,凝視陽光遍照的樹間,好一會靜止不動,一臉憂鬱。
景虎謹慎應對後,自嘲地笑說:「世間傳言寺院反將貴物還諸於里,不正是這樣嗎?的確是座不可思議的寺院!」
他們在堺的落腳處,是每年都來越後做生意的納屋助八郎的家。景虎在京都時便通知他將來打擾,助八郎家已準備好接待事宜。不過,助八郎本人到高麗去了,由大掌櫃和助八郎的妻子接待。
據今日學者研究得知,這裏曾是孝德天皇時的難波宮,因此出土的礎石及瓦很可能是難波宮的東西。
完寺以後,取名石山御坊。
他另外也託三条西大臣幫忙。
景虎離去後,琴聲猶持續未歇。在日照寂寂、人影杳杳的路上,琴聲不時像珠落玉盤似地流洩著清脆優美的迴響。
令景虎迅速打坐。
當晚,他親自到藤紫的房間告訴她這事。
鈴木最初接到報告說,久助和藤紫是避越後戰亂逃來的夫婦,但當他看到他們後,一眼就斷定他們不是夫妻。這兩人的長相、風貌相差太多,檢視他們隨身攜帶的東西後更加肯定,因為那些東西都是養尊處優的貴婦才有的。
景虎深深感到:「此君絕非滿足今世者。」
魚津城主的身分與越後守護代相比,自是差得太遠,而且,在越後時是集晴景寵愛於一身,何等風光,但在這裏,卻沒有這樣的待遇,鈴木雖愛她,卻不讓她踰越側室的身分。
打坐時,他胸中波濤洶湧,像一望無際的海上、無風而起的山高大浪,濺起白色細沫,相互推擠擦撞。
這些雜聲、雜念不斷,很難叫他專心。
禪師道:「唐土有位叫趙州的大和尚,是此道高僧。有位和尚問趙州和尚:『天地草木,鳥獸蟲魚,悉皆佛性,然狗子亦有佛性嗎?』和尚答曰:『有。』但有一次某僧問大師:『狗子有佛性否?』大師曰:『無!』這話聽起來奇怪,其實一點也不怪,如果你能領會,那麼你就是自由自在、金剛不壞、死亦不死之身,也就是成佛了!好好下功夫琢磨吧!」
其實到堺是他這趟旅行的主要目的,當時,除了種子島以外,只有這裏生產火鎗,他是來訂購火鎗的。
景虎大驚,在越後,相當身分人家的妻子除非是至親,通常是不見客、更不招呼客人的,更叫他驚訝的是,她說丈夫去高麗的口氣就好像到鄰近辦事一樣。景虎驚歎武士之家沒有這份壯大氣度,但也不禁認為:「商人實在可怕,或許為了利益,就是下地獄也去!」
琴聲是從邸宅最深處的小房間傳出來的。那房間坐落在根部冒出翠綠竹葉、夾著赤松的落葉樹林前,當空的陽光穿透枝葉縫隙照在樹林根部。房間中央立起糊著薄紙的拉窗,那雪白的拉窗看起來似已有迎冬的準備。
他繼而又想:「世道不同了!」
入山四天,景虎聽說一名寺僧藏有一把古製琵琶,不時彈奏作樂,立刻要求讓他看看。他心裏一直想找一把可稱名器的琵琶,在京都和堺都留意過,可惜沒找到中意的。
景虎頗感不悅。他認為,授將軍之職的是天皇,把將軍當笑話,等於是拿天皇當笑話講,別人不懂也就罷了,三条西身為朝臣卻不可不知。
就在這時,藤紫突然以袖掩面,放聲痛哭。那像是歷經無數苦難後遇到親人時放心又自哀的模樣,惹得鈴木也胸口發熱。
「妳只是哭,我怎麼知道,快說吧!或許我能幫忙!」
「啊呀!」
她兩手拍合,伏地一拜。那細白柔嫩的手掌發紅,許是拍得太用力了。鈴木看在眼中,真是我見猶憐。
「天真獨朗……」
他們繼續由堺往高野山,但座騎和行李都交由年輕武士留在京都看管,景虎只帶了幾名豪傑同行,一夥人又偽裝成雲遊僧離開了堺。
這個時代的高野山參拜者,可依地方或家族而決定宿坊,而且是世代相傳。越後長尾家的宿坊是本中院谷裏中院御坊的龍光院。不只是長尾家,包括上越後地方及府內一帶有人參拜高野山時,不問武士百姓,都可以借宿此院。院中的和尚每年到府內地方挨家挨戶佈施,分發護符。等於越後地方家家戶戶都是龍光院的施主,經由該院信奉高野山。禪宗信徒、天台宗信徒及一向宗信徒也都一樣。
即使沒有這些外擾,他的心也為湧起的雜念牽引。他不在時,國內之事、武田晴信的事、村上義清等信濃流亡而來的豪傑、將軍的事、宮裏的事、旅途中的經驗,甚至想到在魚津城外武士宅裏聽到的琴聲,不知不覺費了工夫。
他在拜謁之前,透過三条西大臣,要求天皇賜他「征伐鄰國之敵,努力開創太平」兩句話,天皇照說如儀。景虎對自己的力量有自信,也相信自己心術之正。他不認為自己這樣做有愧於心,非但如此,他更相信自己做得正當。
其實鈴木不知這是藤紫的圈套,欲迎還拒,招惹得他慾燄狂流。
他只看過一眼,沒有留宿,直接往堺而去。
另外,他想也該對本願寺下點功夫,於是派金津新兵衛為使者送上禮物,計「大刀一口、桃花馬一匹、銀錢千吊」。
「我明白了,那可惡的奴才,我就懷疑他不是好東西,這種人不可饒恕!」
人經常認為自己生存的社會是扭曲、不協調、污濁而不正當的,心想過去應有均衡正當的人世。然而,實在事物皆有其性,因此常常扭曲、常常混淆,也常常動搖。完美的世道過去不曾有過,今後也不可能有。因此,知道完美只存於人的觀念中,是悟的第一境界;即使當下抓到這實在而不失望,反而心情略好地努力做事者,就到達悟的第二境界;不談不完美,也不期待完美,但一切言行舉止自然朝完美前進者,可說到達大悟之境了。
景虎一看便十分中意,輕輕一撥,聲音清亮,更加喜愛。景虎問他肯否割愛,對方不捨,於是只求借用一日。第二天早上,景虎便帶著琵琶走入杉木林中。當年,弘法大師闢山建宗時,特別愛護山林,因此許多兩三人合抱、高聳入天的大樹,在黎明霜氣中,顯出其他地方未曾見過的繁茂濃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