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六分之勝

六分之勝

越後各隊分別自前線撤退,集結川中島,但是晴信大軍卻守在小諸不動。不論越後軍如何挑釁,武田軍就是不動如山,頂多派一點人馬趕走來騷擾的越後軍,但不會長追。
「你見了誰?」
「馬場美濃守信春大人,由他轉述晴信公的答覆。」
晴信看了將軍的訓令後,立刻辯稱:
霧氣很濃,景虎帶著數名近衛,騎馬至兩陣之間,仔細觀察敵陣。
景虎聽完使者的轉述,立刻答覆說:「將軍教訓,在下不敢不當。誠如將軍所說,在下與武田毫無恩怨,只因晴信無道,強佔信州豪族領地,在下應彼等之請而出。在下常思弓矢之道亦有義矣,無道之輩如晴信,方捨其義。倘晴信遵從將軍指示,同意和睦相處,則在下自當和睦相處。」
景虎打個冷顫,萬一己軍繼續撤退,很可能會遭殲滅。他想事不宜遲,立刻號令:「吹螺號!吹螺號!」
這時,包圍晴信本陣的部隊中有一隊出擊,因為距離較遠,鼓聲聽到略遲。景虎揣測,晴信是見機行事,越後軍若前進,就將之包圍,越後軍若是撤退,便加以追擊,原先被打散四方的武田軍定會回身反擊。
這時,幕府將軍足利義輝突遣急使傳來口諭,謂今年五月,細川家家老三好長慶陡起逆心,襲擊義輝,義輝倖免於難,逃至江州坂本,希望景虎火速帶兵上京,討平逆賊,以救義輝危難。
「好!打得好!」
「好極!」
足利義輝的使者本來就不知箇中詳情,心想聽起來晴信這邊也有理,並不如景虎所稱,一切出於晴信的貪婪。
在武田軍的金鼓聲和越後軍的退兵鐘聲中,越後各隊退至景虎左右佈陣。時間已過正午。
竊思神意以在下移居信州則吉,戊午之年即今年,故在下今年內將遷居信州,屆時本國悉歸我手,倘越士怒此而動干戈,反速取滅亡。
景虎五年前上京時,就看出幕府權力傾頹,亂象叢生。將軍不過是傀儡,大權全在三好長慶手中。天皇的景況比將軍好不到哪裏去。當時他就非常生氣,認為這個上下顛倒、貴賤錯置的社會需要糾正,並有糾正此世、捨我其誰的大願。
「正合我願!」景虎恨恨地說。
景虎微笑,下令撤退。
景虎立刻發檄國內,出兵信州。這麼一來,千曲川為兩家勢力之界的協訂自毀。越後軍打過善光寺平,出動至小縣郡,兵臨武田諸城城下。
他傳令諸隊,就地整隊,聽隨螺號,向武田本陣前進。武田各隊以為越後軍要發動總攻擊,略顯倉皇,但本陣毫無驚慌,只是金鼓輪流發號施令,令聲歇處,一片靜寂。
景虎揣測:「今天似乎也沒有戰意?」
本誓寺的營建工程順利進行,眼看就要落成。閏六月底,景虎得報武田晴信將居城由甲府遷往信州,決心徹底展開信州攻略。這個消息,由晴信上奉戶隱神社的禱文證實。
之後,晴信和景虎未再動兵。永祿元年春,身在一向宗加賀御坊的超賢派人稟告景虎,他將移居越後。三年前超賢就已經答應遷來越後居住,但對景虎的承諾一直抱有疑慮,遲遲沒有付諸行動。
數日之後,本誓寺竣工,七月十三日舉行落成慶祝供養法會。翌日,景虎親自出馬信濃,入橫山城。不過,他此來不是為戰,而是要與晴信講和的。
武田陣地鎖在濃霧之中,但可以感覺到都戒備森嚴,不過,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鬆懈氣息。
景虎也吹起螺號,指令黑川守實和中条藤資的部隊開到武田軍側面,二話不說地便展開攻勢。武田軍立刻潰散,但很快又回到本陣會合,準備反擊。
越後軍見柿崎部隊銳不可當,亦得氣勢,個個奮勇殺敵,戰況已佔上風。
第二十天,使者才帶回答覆。
景虎心想,己方軍隊從早上到目前,已與武田軍五度交鋒,想必疲累至極,如此既不能一鼓作氣攻擊武田本陣,也不能毫髮無傷地撤退,必須特別謹慎。
景虎堅信,晴信會欣然同意這事,因為武田家是源氏嫡系子孫,與將軍家頗有淵源。甚至晴信還可能同憂此事,願意與他商量如何誅殺三好,而趕來一會。因此,景虎親自趕往信州,也有期待這將相會的心理。
景虎知道晴信看穿他的意圖,因此沒有表現出積極的戰意,但仍揮軍前進,進至適當的距離時,才鳴金收兵,各隊又井然有序地撤退。
戰況又陷於膠著。秋去冬來,將軍義輝的使者再度蒞臨橫山城,帶來義輝的命令。
景虎突然把心一定,如果武田軍傾巢而出,則己軍也全面反擊,決一死戰。他緊握青杖,凝視武田動靜。只聽得武田本陣金鼓輪番交響,大概是為制止今天數戰中都居下風、想反擊以恢復名譽的焦躁部下。
「我和木曾等人不同,我並不想當將軍,但是不久之後,我將會攻上京都,安奉天皇、將軍,正此亂世。」
越後軍又停軍不動。
這時,武田軍又精神亢揚。
晴信趕緊言謝:「一切拜託大人了!前日在小諸時曾談過,等在下派人陪同大人詳細觀察信州的情勢之後再返京。」
「很好!」
然而,他引頸期盼多日,使者遲遲未歸,他本來就急躁,時機又那麼急迫,真把他急得坐立不安,險些生怒。
景虎大怒:「晴信這傢伙,利慾薰心,連將軍危難也不顧,豈可原諒!」
這個時代的武將,或多或少視戰爭為一種藝術,而競爭彼此的手藝。景虎尤其如此。沒有人像他那樣喜好戰爭,對戰爭有著藝術家在創作時的亢奮與陶醉。他一輩子不近女色,可以說是藝術家對藝術、或是宗教家對宗教的捨身奉獻感情。
他還準備了許多禮物讓使者帶回京都。
「晴信深謀遠慮,應該不會無備而退,眼前這仗勢可能是個誘敵陷阱!」
不久,兩軍議和、同時撤退的報告送至。
景虎判斷這是武田軍正在拔營。
景虎突然鳴金收兵。
將軍義輝也派使者到武田家。使者被請至小諸陣地。
景虎看這情況,不免焦急,又覺得佩服。面對這有如銅牆鐵壁的陣形,他如何能徹底與晴信一決雌雄呢?他想,萬一一個不留心,非但眼前所獲的勝果不保,甚至遭到慘敗。
奉納狀內容如右。
他當著使者的面,派遣軍使到越後議和,轉告他的提議:「因蒙京都將軍大諭,身為武臣,不得違背,既然如此,你就到越後陣地去議和吧!兩家的境界線按照前年的協議即可。」
如今超賢自願要來,顯然對景虎已十分信任。這對景虎來說,非常有利,此後駕御一向敵視長尾家的越中就容易多了。越中的一向宗信徒極多,可以說全民皆信徒。越後入侵,他們視為佛敵入侵,眾心一致地協助豪族抗敵。他們不同於正規的武士,不拘任何規範,只要能獲得效果,再陰險毒辣卑鄙的戰術一樣使用。
這一天雙方不再交鋒,就這樣對峙僵持。入夜以後,兩軍皆燃起熾旺的營火,嚴加戒備,直到黎明。
源晴信敬白
「你見到晴信公了?」
景虎自知文中的越士就是指他,心想,晴信一定會等到冬來大雪封埋越後時行動。
「在下實不得已,先是往甲府一途,經過甲州軍層層通報放行,到甲府時已過了七天。在下一再聲明事情緊急,請速通報,他們卻以『軍令如此』搪塞。到了甲府以後,又足足等了十天才得到答覆。」
「不打也好!晴信不愧是不損威名的名將!」
「可喜可喜!您這樣做,的確不負將軍所望,待我回京報告將軍,想必將軍非常高興。至於您所希望的官職,在下一定代為奏請,並願鼎力相助。」
「沒有,晴信稱病,沒有接見我,答覆來遲,也是這個緣故。」
但是,他不能就這麼呆呆地看著敵軍撤退,他必須比敵人更快拔營,出其意表地撤退,好顯現他過人的武將伎倆。
義輝還說:「如今余所擔心者,是汝與武田連年征戰,據聞兩國本無怨恨,卻勞民傷財,為民之患,豈非愚不可及?余亦令示武田,今後汝等雙方和睦相處!」
鑼聲響起,越後軍部隊各自撤退。
強勁的螺聲在寬闊的戰場上哄然作響。當越後軍掉轉欲攻擊由晴信本陣殺出的隊伍時,原先被打散的武田諸隊果然回頭以包圍之勢展開攻擊。
自京返回越後途中,他在江州,隔著湖水眺望比叡山,想起木曾義仲的故事。
晴信親自到招待使者的居處告之此事。使者對晴信處世之明快,非常佩服。
曾經興兵作亂的三好長慶,因為受到輿論的壓力,自悔其過,主動向義輝道歉求和,義輝近日之內將返回京都,先前請託景虎援救之議作罷。
晴信倒不在乎使者相不相信,他心知將軍必須在此仲裁中獲得某種利益,調停不過是藉口。
「怎麼辦?」
他擔心又要重演過去那種膠著狀態,心急之下,又往前趨近。這時,突然聽到遠遠傳來馬嘶聲。一匹馬嘶,數匹也跟著嘶叫。
「為甚麼這麼慢?」
景虎當下決定退兵,反正也沒甚麼丟臉。昨天的戰鬥,越後雖不能說有十分的勝利,但也有六分勝利,己方顯然略贏一籌。
他只有兩個選擇,是追擊?還是也跟著撤兵?正因為戰場是生死之地,士兵逃離戰場時勇氣遽衰,那種好不容易脫離危地的感覺,會使人對求生的執著加倍,因此,若有追兵在後,往往不堪一擊。
柿崎景家部隊五百人守在景虎本陣左方。早就等著景虎一聲令下,好奮勇上前。他頭戴金鍬燦然的頭盔,一身黑色甲胄,牽著黑漆駿馬,橫眉凝視戰況。景虎令聲才出,他便大吼一聲:「遵命!」翻身上馬,揮著四尺長大刀,向部眾呼叫「隨我來!」便駕馬而出。
這也早已在晴信的算計之內,他於是默默一揖,報以感謝的目光。
但是,包圍晴信本陣的武田諸隊仍未見動搖之色,他們仍沉穩坐陣,不知是大膽?遲鈍?堅固?抑或深不可測的毅力?
「哼!又想重施闖空門的卑鄙伎倆,我偏不讓你得逞!」
柿崎景家不愧是員猛將,帶頭領著隊形呈三角形的部隊,長驅直入戰場,宛如楔子打進脆弱的木材般。武田軍亂成一團,柿崎部隊猶如疾風掃落葉,把武田軍追得四散而逃。
越後軍開始撤退,但晴信的本陣又大鼓雷鳴,一隊武士追擊而出。越後軍停止撤退,掉轉軍隊,這時晴信本陣再度擂鼓,又有一隊武士開向側翼,有側攻之勢。
越後軍重新整隊,等待新的攻擊命令,他們個個精神抖擻,旗正飄飄。
這真是強烈的誘惑!
他下令已開往信州各地的部隊暫時停兵,並派使者到甲府去見晴信。這時候晴信本人還在甲府,只有部將開到信州。
到達甲府以後,他連日盛宴款待使者,夜夜有美女陪侍,還以各種名義贈送金、銀、刀劍、名馬等禮物。
「將軍雖與三好言和,然在下以為,三好者流不能信任,因其包藏禍心,隨時可能再叛。在下本想藉此機會,斷絕三好後患,事情既已議定,亦無可如何。維望將軍多多警惕,倘三好略顯叛心,即速知會在下,必兼程上京誅賊,以維幕府權威。」
他再下令全軍集結川中島,他決心以此平坦之地為決戰場,一舉殲滅晴信,再上京救駕。
景虎為激勵他們的氣勢,命令螺聲再響,同時青杖一揮:「柿崎!上!」
景虎的使者告訴晴信,將軍義輝有難,應將軍之請,他想儘速上京救駕,因此想停止甲越兩國之爭,希望晴信同意。
景虎緊咬牙關,凝視霧中武田軍所在的方向,仔細盤思,他突然猛一搖頭。
如今,接到將軍的請求,他當然想立刻奉命上京,然越後大軍才發往信州,一時兼顧不得,只好令使者回稟義輝,將儘可能迅速結束信州戰事,招募近國義軍,上京救駕,討伐三好。
景虎思之大喜,立刻把春日山東方左內村一百多公尺周圍的地域規定為聖地,並下令附近的福島、左內、門前、春日新田及黑井五村村民為超賢興建約五十公尺四面正殿的本誓寺。這五村村民尤多一向宗信徒,自是欣然接受。
對方隨即謝絕道:「我看不必了,先前在下往赴小諸時已大致看過,一切都如您所說,已很夠了。」
奉納於戶隱大權現神前之狀。
前年在神前卜易,戊午之年移居本國可否?得「升」卦九三,查諸《易經》,爻辭為「升虛邑、無疑、往則得。」
晴信所說,也不全然是謊言。海野幸義被村上義清滅亡,領地被奪,其弟真田幸隆浪跡在外,在上州路寄居數年確是事實。但晴信侵略信州早在這事發生以前,村上義清攻殺海野幸義,是因為海野為武田侵略先鋒,村上所為,不過是自衛而已。幸義之弟臣事晴信,也是晴信主動延攬,因為幸隆非等閒人物,又是地方望族,晴信利用他,則信州經略更有效果。
當景虎判斷無法獲得決定性勝利時,不如見好就收,奪得勝利的名譽是武將心中唯一所繫。於是他下令:「鳴金收兵!」
如果這時越後軍顧慮反攻的武田軍,軍心一動,必定難免全遭殲滅。幸好他們軍心穩定,集中攻擊中間的武田軍。
這哪裏是答覆,根本是嘲弄嘛!
「在下與越後長尾家的矛盾令將軍心煩,實在惶恐。長尾指稱在下奪佔信州諸豪領地,諸豪求救於他,而對在下展開征戰,實則不然。說起來一切都出於信州葛尾村上義清的野心。村上在信州為豪族之首,武勇過人,但仗著武威,欺凌他人,不斷吞併鄰鄉領地。小縣郡海野的海野幸義即被其奪佔所領,幸義之弟真田幸隆貶為浪人,寄居上州長野業正家數年。而後,幸隆有緣仕於在下,常常悲歎欲殺村上,奪回領地,在下憐其身世,於是征伐村上。村上自知不敵,糾合北信諸豪迎戰在下。身為武者,大敵在前,自當全殺無赦,在下因而不獨征伐村上,亦征伐北信諸豪。」
兩軍接戰連續不斷,就像兩個金剛力士拚命廝鬥,時而糾纏不放,時而鬆手暫喘,卻無人肯退,僵持不下。就在兩軍陷入混戰,不知何時能贏過對方時,新發田部隊開始壓制住武田先鋒高坂彈正,越後軍乍現勝機。接著,本庄部隊也加入突擊,高坂先鋒隊退至第二陣。之後,越後軍即勢如破竹,直衝高坂部隊。高坂部隊被衝得七零八落,甲州軍陷於混亂,陣形已散,略居下風。
他下令全軍再開戰鬥。傳令兵剛離橫山城,前線就有急報回來:「武田大軍沿千曲川北上,在小諸出現,諏訪法性之旗和孫子四如之旗都已豎起,晴信可能親自出陣!」
這些倒還罷了,麻煩的是他們沒有軍人的樣子,很難對付。表面上他們一副善良百姓的樣子,但一有機會便展開偷襲,放火盜馬,斬殺落隊兵士,得手以後便溜之大吉,防不勝防。景虎又不能殺害良民,簡直窮於應付。
又卜與越後為敵之戰如何?得「坤」不變。其辭「君子往有攸,先迷後得,主利、安貞利吉!」
他隨即斂容慎語道:「當然,在下絕無絲毫念頭敢違背將軍的教誨,如果長尾能謹遵教誨,保持和平,則在下亦當致力和平,不過,信州一國幾乎全歸我手,所餘僅長尾所屬之犀川及千曲川以北及南信極小部份而已。亦即,信州或可說是武田家之物,且居於其內之豪族百姓悉數跟隨在下。有幸能請貴使往信濃一行,仔細觀看,返京之後,將此情況稟知將軍,在下所望乃信濃守官名而已。」
答覆過後,景虎又遣人拿來紙筆,修書一封回覆義輝。
超賢是一向宗高僧,如果能得到他的信任,則越中人民對景虎的看法自然改觀,將來出征越中時,只要單獨應付該地豪族即可。再者,不但越中,連北陸路都是一向宗的地盤,能登、加賀、越前、甚至江州一半都信一向宗,如果他們對景虎有好感,則景虎邁向京都之路就容易多了。何況,越後境內也有不少一向宗信徒,今後統治更為輕鬆。
「晴信公說:『閣下心繫將軍、思往救駕的義氣令在下佩服,但是想因此而中止我等交戰的提議,在下卻苦於理解,因為戰端是由閣下開啟的。前年,在今川大人調停下,雙方以千曲川為界,約好互不侵犯,去年雖曾兩軍交戰,但在下仍堅守約定,不敢踰越千曲川一步,如今閣下卻渡川南下,遠至小縣郡燒殺肆虐,令我軍困擾,而今又突然提議停戰,或戰或和,皆由尊意,豈非過於自私?閣下所作所為,已為我方招致莫大損害,若有誠意言和,則該道歉並提示賠償條件,如果閣下同意將信州一國任交在下、並自封於越後不出,則在下或可考慮!』」
景虎問到這裏,已感覺到晴信不懷好意。他清清嗓子,再問:「答覆是甚麼?」
他返回營區,立刻下令全軍撤退。各部隊不發出一點聲音、迅速行動,天明時分,大軍已離開善光寺平,沿著北國街道向北。
奉納內容如上。衷心感謝。另於神前獻納青銅五十串以修葺神社之用。
他打發走使者後,當天便率領數千騎從人,護送將軍使者同往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