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上京計劃

上京計劃

《上杉年譜》所描述沿路各國歡迎之盛況皆因景虎而起,但事實不僅如此。這些地方之本願寺門徒相當活躍。由於景虎改變祖先的方針,保護一向宗門徒,並建立如本誓寺之大寺,因此,可說與一向宗之妥協帶來極大的效果,且自義輝將軍開始即向領主們下達命令如此做。足利將軍之實力雖大不如前,但仍極受尊敬。
翌年,信長於桶狹間奇襲今川義元成功一舉成名。
「哈哈,哈哈!」晴信仰天大笑說:「我也很高興,事情就這麼著,我還有事,就此失陪,由馬場陪你吧!不妨放鬆心情,悠哉悠哉地喝兩杯!甲州的酒味道相當好哦!」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如果到時我滯京不歸,國事就拜託你了,我相信以你的膽識才智,可以處理得很好。」
景虎委託上田的政景留守,因為有多事需要商量,政景於三月中便住進春日山城外的邸宅裏。他把妻子都帶了來。他的兒子已五歲,景虎非常疼愛這個外甥,把自己的小名喜平二賜給這孩子。
政景、阿綾慌忙起身欲迎,景虎人已踏過門檻,他揭下白絹,露出青光的腦袋笑說:「不必多禮,就這樣吧!」
晴信就在眾人的驚愕中繼續說:「我是晴信,很高興景虎公愈益康健,可喜!」
他為政景斟滿酒,自己也斟了一杯,喝了一口,繼續道:「說起來還是上京的事。從各種事情推測,我這次上京,可能要在京裏待相當長的時間,因為將軍的問題不簡單,我想索性趁這一次斬草除根,否則,又要養癰貽患了。將軍家如果沒有力量,新的惡黨隨時會冒出頭來,所以,我必須留在京裏為將軍出力,你瞭解吧!」
「越中(富山縣)行路由松倉之庄司椎名右衛門大夫康種負責,其修補道路、橋樑、旅館,且鄭重款待。加賀之國(石川縣)則由本願寺的家臣接待。越前之國(福井縣)則由朝倉左衛門大夫義景修理道路、營造旅館、機械刃具四處可見,且提供豐盛膳食。義景赴旅館終夜飲酒交歡。相互談論戰術、策略,聞者不由得緊張。江州(滋賀縣)守護由佐佐木修理大夫義秀擔任。所至之處皆被包圍景仰,威武權勢至大至高。」
不只是使者,連馬場及眾家將都大為驚愕。因為晴信一向以家世為傲,自詡與最近新竄起的大名不同,特別注重格式,行事慎重。
景虎知道,三好長慶的專橫不但與以前無異,他的家宰松永久秀更是暴惡至極,將軍威勢日薄,民間怨聲載道。
景虎試圖說服政景,但政景皆一一反駁,最後景虎笑說:「我又沒說絕不回國,只是依情況可能在京裏停留久一點,你該不會是反對我這麼做吧?」
「是的。」
他抱著喜平二,撫拍著他的肩背,看到桌上的筆紙,「哦?在練字,來!寫給叔叔看!」
景虎很高興地笑道:「你就是喜平二!哈哈,長得這麼大了!上次看到你時還跌跌撞撞地學走路,只有這麼點高!」他比個兩尺高的手勢,「沒想到現在這麼大了,過來這兒!」
馬場沉吟半晌說:「你的口訊上並沒有說要拿誓書,景虎公有特別吩咐嗎?」
值出發之際,景虎於國內與京都各地張貼佈告:「如眾人所知,當時天下極為混亂,戰亂不絕,民不聊生。天下大亂是因天下之中心京都混亂之故。為正本清源,吾等上京憑靠力量,為京都樹立和平。藉恢復天子與將軍之權威,帶來和平,使萬民安心。」
「不必,這裏就行了。」
晴信也端正姿勢,依然微笑說:
在此之前他幾乎沒沒無名。在當時下剋上風氣極盛的戰國,正值階級轉換之時代,陪臣多少還受到承認,至於陪陪臣則上不了檯面。松永久秀雖在當時極有權勢卻不太為人提及,正因為其陪陪臣的身分。信長之家亦為陪陪臣,認識信長之其他國的人紛紛議論:
越後與尾張之間還夾著武田勢力盤據的信州,因此,景虎對他不甚放在眼裏。聽說他也上京去見將軍,不禁懷疑:「這無名之輩為了何事去見將軍呢?」
一會兒,新的酒菜端來。政景請景虎入席。三人喝著酒,漫無邊際地閒聊後,景虎突然端正坐姿,對阿綾說:「姊,我有事要和政景兄談,暫時委屈妳一下好嗎?」
景虎心想,一定是如三好、松永等人所猜測的一樣,是將軍召信長上京的。或許,將軍是擔心景虎無法上京,連這種小角色也找去,就像溺水的人見了草繩也攀,將軍受三好、松永壓迫之深由此可見。
信濃守護則是幕府官職,始於鎌倉幕府,本來肩負當地軍警責任,平時頗具威勢,但戰國之世,新興勢力興起,守護本身常受制於新興強人,如越後守護上杉氏反要依賴原為家臣的長尾保存命脈。
是年年底,義輝將軍派遣使者到甲府,封晴信為信濃守兼信濃守護。
四月三日,越後路天清氣朗。
「那傢伙就喜歡撒謊!」晴信晃著厚圓的肩膀笑著,但仍然沒有聲音。
景虎逕自找了一個地方坐下,先對政景說:「今晚心情太好,在城裏待不住!」又轉向阿綾道:「跟姊姊好久沒見面了,聽說妳來了,一直想來看望,但又忙得走不開,今晚才得閒,妳沒甚麼變嘛!很好!」
武田晴信的計劃成功了。
齋藤道三和家臣一看,不覺呆住,「這不是傻瓜,簡直是瘋子嘛!」
景虎抱著胳膊專心聽著,他不喜歡標新立異,他想那只是故弄玄虛罷了。雖然,他一直認為真正的強者是最尋常、篤實、毫不特立獨行的人,但信長的情況似也不能一概而論。心想,信長一定有些甚麼。
他鄭重言謝,犒賞使者,贈予豐厚禮物,並送上獻給天皇與將軍的無數禮物,恭送使者返京。
談話就此打住。
使者一時慌了手腳,只得匍匐在地應答。
「這就是我的答覆,你仔細聽好!閣下為慶賀將軍返京而赴京,奉公精神令晴信佩服。晴信身為甲斐源氏嫡傳,奉公之事一日不敢忘,本當一併進京表露忠誠之志,然世局紛亂,分國中尚有未定者,無暇分身,唯羨慕閣下此行耳。是故,閣下所慮之事不必掛心,晴信絕不妄為生事,若違此諾,則晴信見棄神佛、家毀人亡。——這就是我的答覆,你要一字不漏地傳給景虎公!」
近侍服侍他換穿衣裳。他換上武士禮服,套上皮襪,近侍捧著他的佩刀,緩緩通過長廊走向客殿。
於是,他答覆使者: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了,晴信公是當代名將,言而有信,你們大可放心。」
《上杉年譜》記載:「同年夏四月三日。景虎一行五千餘人浩浩蕩蕩開往京都,隊伍儀容令人瞠目。」
「遵命。」
「沒有!」
晴信這一、兩年略微發福,紅潤的臉讓人感覺精力充沛,但也有些威嚴。他屋裏升起一盆炭火,旁邊擱著架著鐵絲網的漆金桐製手爐。他面向茶几,攤開書本,抄寫著東西。他披著寬袖厚棉的絲織外套,膝蓋套著護墊,低頭振筆疾書。他正在看唐人詩集,遇有喜歡的詩句便抄寫下來。他知道越後有使者來,馬場出去接待。他正等待馬場回來稟報。
沒多久,馬場回來了。晴信擱下毛筆,返身面向馬場。
「報告!」
信長此時二十五歲。織田家原是尾張守護大名斯波氏的家臣,信長之父信秀雄才大略,靠一己之力壓倒主家,成為尾張第一強豪。信長十八歲時父親去世,信長接掌家督,因為脾氣古怪、特立獨行,把家中鬧得天翻地覆,好不容易年事較長,才收斂本性,鞏固其尾張霸主的地位。
信濃守為朝廷派的地方長官,猶如今日的官派縣長,但因王朝勢力失墜,是有名無實的虛銜,通常是賜給與該地毫無關係者的名譽稱號,也可以獻金名義買得,像晴信這樣與當地淵源深厚者幾稀。
寧靜祥和的氣氛突然被破壞,政景略感不快。
但是景虎卻無法輕易這麼認為,想織田不久前還是一吹就倒的新興弱勢大名,卻上京直接參謁將軍,確實沒有自知之明,但是他敢於如此做,或許也是個大膽人物。
如此這般,這時的國守與守護都是與實務無關的榮譽封號,一向重視實利的晴信卻主動爭取這個封號,當然有他的理由。
永祿二年,甫一開年,義輝將軍便遣密使到越後,傳諭景虎:「如汝所慮,三好並無真實和順之心,使余日日如履薄冰。所幸,汝與武田之間矛盾已解,想必已無後顧之憂,近日內可否上京一敘?」
他把喜平二抱上膝蓋,「哦,好重!瞧,身上都長了結實的肉,很健康,將來會成為個好大將!」
這時,側廊外已看到跟在兩名家將身後景虎的矮小身軀,他用白絹裹住頭臉,大踏步伐而來。
「在!」使者慌忙匍匐在地。
政景胸中激動不已,這與三年前的情況一樣。那時是景虎想出家去國,這回是應召率兵赴京,都是要長時間離開越後。三年前因為景虎後來反悔,潛藏在政景內心深處達成大志的機會一去不返,沒想到現在又再度面臨同樣的機會。他覺得胸中有燃燒熾旺的不安感覺,但他努力壓抑著不表露出來,他警惕這或許是景虎考驗他的策略。於是斂容答道:
他那豐腴潤澤的臉上帶著笑意問:「又是說將軍派使者來,他想上京,因而要停戰嗎?」
雖說武士應該尊敬將軍,但多半止於遣使獻禮而已,要親自上京拜謁,若非具有相當實力身分者,反而有藐視將軍之意。
政景也笑著回答:「我怎麼敢!既然這樣,就照您的意思,萬一國內有甚麼事,我就和其他留守要員商議處理,您就安心地上路吧!也希望您儘早回國!」
士兵身分低者著輕便軍服,軍階高者著禮服、戴武士烏紗帽,將官則著狩衣、綾藺笠,腳著皮靴,策馬前進。此為和平之裝束,行列中帶有多數行李,內裝甲胄與糧食,隨時可進行交戰之裝備。
使者也就不好再堅持了。
「甚麼事?」
景虎派遣使者赴甲州同時,也著手安排上京事宜。等到使者回來,轉知晴信的和睦意願後,再派使者前往致贈謝禮,同時向國內豪族宣佈上京計劃。隨他赴京的豪族衛士有長尾實景、長尾藤景、直江實綱、柿崎景家、吉江景資、北条高常等共計五千人。同時,準備了獻給將軍的一把吉光大刀、黃金三千枚、駿馬一匹,以及送給將軍母親慶壽院夫人的五百支蠟燭、二百疋純棉、銀一千兩等禮物。
信長十六歲時娶了美濃稻葉山城主齋藤道三的女兒,但是翁婿不曾面對面過,直到信長二十歲時,齋藤提議雙方在美濃與尾張交界的某處見個面談談。到了約定那天,齋藤道三早一步趕到,躲在鎮郊民宅裏窺看情況。只見信長帶著七、八百人,扛著五百支長槍、五百副弓箭及火鎗,浩浩蕩蕩行來。信長坐在馬上,那裝扮極其怪異。頭髮用鮮黃的扁帶紮成小圓竹刷狀,身穿印染著粗大陰莖的寬袖單衫,腰插黃金圓鞘的大小刀,刀柄特別長,用三絞繩裹纏,下身是虎皮和豹皮縫合的半短裙褲。腰間像耍猴戲似地吊著七、八件打火袋、葫蘆、毛巾之類的東西。
探子回答說:「織田上總介為甚麼上京參謁將軍,確實的情形小的不知,但三好長慶、松永久秀等人懷疑是將軍遣人召他上京的,不過,將軍召這樣的人上京,或有貽笑大方之處。」
「好好招待來使。」
進而在越後公佈:「根據情況,或在京都長期停留。值此之際,吾國之事委任越前守(政景)。越前守當與留置國內之各老臣商議、施政。眾臣皆理解。」
「景虎公是說為慶賀將軍返京而上京。」
三月下旬,景虎差不多已準備妥當,選定四月三日為吉日出發。
可是,等到在指定的寺院正式會面時,信長卻以一副天生高雅的姿態出現。頭髮整整齊齊地束折在頭頂,穿著褐色武士禮服,腰插小刀,步履優雅地走出來。齋藤等人又是一驚。
「在下完全瞭解將軍的意思,去年曾有允諾,且知京地事情,即使將軍沒有吩咐,在下也想上京一探。不過,甲斐的武田是心機頗深的人物,去年將軍徵召在下上京時,在下曾與武田謀求議和,但遭拒絕。如今雖暫時相安無事,但在下仍想先確定武田方面的意思後再做定奪,就請大人暫時滯留敝地,等候武田方面的答覆。」
馬場也笑著回答:「稍有出入!」
景虎起身,繞到喜平二背後,抓住他的小手指導他說:「筆要這樣拿,這麼拉、捺、勾,看,不是跟範本一樣嗎?來!自己寫一遍!」
探子作結道:「——反正,京裏的人都說他不是個尋常人物,不可等閒視之。」
「是。」
「該怎麼處理?」
「我會放在心裏,平安無事地回來。」
四月二十一日,一行人渡過琵琶湖,到達比叡山東麓的江州坂本。
客殿上廳的簾子垂著,越後使者和馬場端坐在簾前。晴信自在地走上上廳,坐下後,吩咐:「掀起簾子!」
夜裏,政景親子三人待在起居室裏。喜平二坐在矮桌前,持著毛筆專心學字,政景坐在一旁,一邊看他練字,一邊慢酌阿綾為他斟上的酒。
時序已是暮春,百花即將齊開。屋外是陰濕的暗夜,遠處蛙鳴不斷,屋內一片安詳。忽而一陣急促的跑步聲傳來。
晴信更擺出一副很融洽的態度:「剛才聽馬場說,景虎公有口訊,是這樣的嗎?」
「我馬上見他,帶他到客殿去!」
「將軍准他參見了?」
一樣由馬場美濃守信春出來接待,聽取口諭。措辭雖然不甚客氣,但馬場仍表情平穩地聽完。
政景夫婦在一旁看得極為感動,沒想到景虎如此疼愛喜平二。
「雖然去年冬天以來,我等在將軍家之協調下議和,但為慎重起見,在下想確知此約是否能延續將來?在下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在下打算近日內上京慶賀將軍返京坐鎮。在下上京之行乃為公事,並非私事,亟望閣下能謹守前約,保持和睦,毋趁在下不在之時攻伐本國。閣下若有任何意見,敬請明示為荷!」
三月中旬,積雪漸消。放在京都的探子回報,二月時尾張大名織田上總介信長也以慶賀將軍返京為名赴京,見過將軍後返國。
「好!寫得好!這範本是林泉寺的大圓侍者的嘛!」
「我要去見越後使者。」
他笑著起身,緩緩消失在內殿。
使者聽他所言,措辭語氣均與去年大不相同,反而無法安心,差點茫然自失,忘了該回話。好一陣子才顫聲道:「多謝大人迅速回覆,待小的回去稟報後,景虎公一定非常高興。」說罷,伏地一拜。
「正是!」使者終於恢復平常心,雙手放在膝上,挺胸而坐。
「他只在京都停留四、五天便返國,故在京的情形不清楚,不過,聽說他在國內的風評很差……」
「織田上總介?那個尾張暴發戶大名的小兒子呀!」
「唉呀!」
馬場退下後,晴信單手覆在手爐上,不時拈著鬍鬚,凝視空中。不久,他喚來近侍。
「哦?」
他的嘴角抽動,卻沒有笑聲。他其實也放了不少探子在京裏,得知義輝將軍依然為三好等人所苦,且由於三好的家宰松永久秀爭權奪勢,將軍的立場更加危險,只好再派密使到越後求援。
「是!」阿綾趕緊帶了喜平二退出室外。
「是這樣嗎?請稍候一會兒。」說完,便退了出去。
景虎說罷,轉頭看著喜平二。喜平二手上的筆垂立,睜圓了眼凝視景虎,見景虎對他一笑,才回過神來。趕忙擱下筆,後退一步,兩手扶地一拜,「喜平二見過叔父。」
政景忙說:「這裏簡陋,還是移駕客室吧!」
說完,他再派使者傳達口諭給武田:
他重複了一遍景虎的口訊。
此大集團之旅行,沿途所經,各國皆鄭重款待。《上杉年譜》載:
隔壁房間已備好酒宴,使者受到鄭重款待。席間,他突然想到,該不該向晴信要張誓書?他囁嚅地向馬場提了這事。
使者緊張地離開春日山。越後路仍是積雪及膝,信濃路及甲州路也雪花紛飛。不過,武田方面的態度與去年完全不同。使者渡過千曲川,到達第一個武田的番哨時,哨兵長很客氣地把通行證交給他,還慰問了他雪途跋涉的辛苦。憑著這張通行證,他順利通關過卡,兩天便抵達甲府。
政景以為有要事商量,滿臉緊張神色。景虎卻笑道:「別這麼緊張,先喝一杯吧!」
探子把他在京裏聽到的有關信長的軼事傳聞,全都說了出來。
簾子嗒啦地捲上時,馬場兩手扶地,準備報上使者的姓名。晴信手上的扇子左右一搖,制止他說話。逕自喊道:「越後使者!」
「……」
「景虎公微服來訪,人已……」
探子本身也有訕笑之意。
「有沒有打聽到關於這個人的事?」
「您也愈來愈能幹了,這回上京固然可喜,但也要小心……」阿綾用袖口抑住淚水。
因為有前次之辱,因此景虎這回的語氣措辭都較為嚴厲。
「這真是意外,將軍家的事雖然重大,但您的計劃若實行,則國內情形又和前年一樣,我實在很難接受,還是希望你能儘早回來!」
喜平二坐回桌前,磨了墨,繼續練字。
這話對政景來說,著實意外,他緊張地問:「國裏的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