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瑞雪飄飄

瑞雪飄飄

「就是宇佐美大人的千金嗎?」
「回來真好!只要武田存在一天,我就必須留守這裏,離開這麼久真是罪過啊!」
景虎點頭,「不能大意,但是我們沒有證據,得設法掌握證據,否則便師出無名了!」
一個小時後,景虎等人來到城外宇佐美宅門前。戴頭巾、身穿蓑衣、腳著雪鞋。一同前來的五個人也同樣的裝扮。
景虎回到寢室睡下。他睡得很沉,猛一睜眼酒宴還熱鬧持續著,連隔室的值班衛士也開始把酒暢談了。
然而,他還是有些寂寞,有點後悔決定獨身以終的感覺。
景虎窩在被中,心想,只有定行回去琵琶島,乃美還留在這兒不成?繼而一想,雪中跋涉對女人來說太艱苦了,留下也沒甚麼不對。
「今年雪積得早啊!」
稙家沒有辦法,只好求助將軍義輝。義輝勸阻前嗣,但是無效,於是轉令景虎不要帶前嗣離京。
「的確!武田那種人就會做這種事!」
景虎去看前嗣,告訴他將軍的意思,又試著勸他回心轉意。
「豈敢?在下一定派遣使者恭迎大人!」
景虎在大廳接受眾人賀禮,大開酒宴,舉杯同賀新年,到了傍晚,又照往例在內殿與侍衛喝酒。才喝了一陣,便覺醉意,無法再喝。
「不是,不過令尊令堂及將軍都這麼吩咐,你是否暫緩一下、等待時機呢?」
「我來聽妳吹笛!」
景虎聞言一驚:「乃美竟然在這兒!」
景虎所在意的越中方面也一樣。效果如景虎預期一般。景虎雖然安心不少,但搜尋證據的行動並未停止。
「不用收,我也加入吧!過年嘛!不要緊的!」
「好!」
立刻有兩人奔進。
他也想像他們父女倆用他送的茶具喝茶的情景。
景虎進門,走向玄關。玄關門大開,點著燭火,乃美低頭跪在地板上。景虎來了,她也沒抬頭,視線彷彿釘在扶地的白嫩手背上。
這下,換成攜帶天皇密旨的三条西大納言來勸阻了:「……明年正月皇上將舉行即位大典,關白大人若缺席,實在失禮。皇上也知道關白大人心意堅決,不敢強留,但至少等到大典過後再行可否?」
他腦中浮現她陪著老父、冒著滿天風雪艱苦走在沿海道路的模樣,不禁暗禱:「明天最好雪能停了!」
景虎使勁地點頭稱是。
既是皇上敕令,景虎更覺為難,只好以更強硬的語氣勸阻前嗣,沒想到前嗣卻回答:「即位大典無聊極了,有甚麼好在場的,我辭掉關白行不行?」他的心思全繫在越後地方。
景虎送他出門,回到房間繼續喝酒,心中喃喃唸道:「乃美終於要回去了。」
眾人笑成一團。
「這樣還漂亮嗎?你也真會講話,為了使話題有趣,竟把個半老徐娘說成京畿沒有的美女!」
「本地至二月底以前猶為厚雪冰封之地,且待三月陽春時再啟程吧!」
「別提笛子了,她到底美不美?」
眾人又問:「那會是誰呢?」
這時,他也得知乃美的消息。
「是嗎?那好!在下也這麼打算!」
景虎無意中聽得,乃美一直和父親待在春日山城外的邸宅裏。那天,景虎在居室裏看書,斷斷續續聽到隔室守候的侍衛閒談的內容。
「既然如此,就這麼辦,可是,你千萬不能變心!」
他感覺那原來以為已斷的細絲又連了起來,更加無法入睡。
「您說的是,只要是事實,用心找一定找得到的!」政景道。
他彷彿看到乃美捧著茶具仔細端詳說「這就是京都流行的嗎?」的模樣。「這個呀……」乃美的模樣清晰浮現眼前,甚至都聽到聲音似的。
景虎屈服了,畢竟有約在先。他見過將軍使者大館兵部少輔,並寫下承諾書呈交義輝將軍。
「有關近衛殿下赴越後之事,將軍命令令在下惶恐,或許世間有謂在下誘引殿下,然實無此事,此乃殿下自行提出。今太閤殿下伉儷暨將軍皆不同意,在下亦覺迷惘。在下將試勸殿下一二,然殿下不從,務必要在下實踐前諾時,在下亦無可如何。在下雖無異議,敢不從將軍命令,雖感惶恐,但觀當今都中景況,暴惡之徒遍地,對殿下失禮者多矣!殿下有意去京,在下極為同情,尚祈將軍見諒!」
景虎悄悄翻個身,閉上眼睛。但熟睡之後,思緒清明,怎麼也無法再入睡。隔室的話聲清晰傳入耳中。
「別急,聽我說嘛!我當下走進禪房,問和尚剛才吹笛的女客是誰,和尚說是宇佐美將軍的千金,常常到神像前吹笛,好像是在了甚麼心願!」
「對呀!我小時候看過她兩、三次,她現在也該三十好幾了!」
景虎略覺心酸,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不久,景虎笑嘻嘻地說:「我要去個地方,你們跟我來!」
「我想告辭,明天早上返回琵琶島。雖然那邊的事都有小犬定勝料理,沒甚麼好擔心的,但我確實也離開太久了,想回去過年,年後再來拜年吧!」
「來得不是時候,給你添麻煩了!」
「對了!上次山吉兄不是說在城外的毘沙門堂看見雪夫人嗎?」
「古稀過一,雖然心裏不想服老,但畢竟年紀大了,一到冬天就受不了冷。」
景虎泰然坐下,要了新酒,和眾人對飲幾杯後,眾人又放心地熱鬧起來。
景虎向近衛前嗣表明返國的決心。
「成就我願,感激不盡!」
隔壁有人接著說:「沒錯,宇佐美將軍是有位沒出嫁的千金,不過年歲已經不小了,比我們都大很多!」
「他以為這裏是極樂淨土不成?」
宇佐美答道:「依在下推測,很可能開春時再展開行動,他們向越中武士下功夫,大概就是為了這事吧!他們可能唆使越中武士起事,等主公前往討伐時,再由南邊入侵,也可能進兵川中島牽制我軍,讓越中軍襲擊我方背後,讓我們進退失據!」
景虎臉色一沉:「請勿說此戲言,關白一職豈可戲言?時間已近,就算大人辭官,朝廷亦覺困擾,還請大人無論如何延到大典以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越後國還不致於消失。」
年底,近衛前嗣託知恩寺的和尚送信,告訴景虎天皇即位大典已決定在正月二十七日,等到大典及附帶儀式結束後,他立刻啟程,方便的話趕快派人去接他。
說話的人很有技巧,很能引起聽者的興趣,景虎覺得看書受到干擾,本想叫他聲音小些,但聽著聽著也覺有趣起來。
「你這人真沒風雅!不過,她真的很美,她那略帶蒼白的臉有點憂鬱,不過真是美,又高雅,看到她時驚艷之下,根本沒時間去想她的年齡!」
景虎幾經考慮,除了多派密探到越中,也宣佈將軍准許他繼任關東管領職位的消息。他想,武田才是大敵,不希望越中這邊也生事,或許發佈此一消息,越中武士就不會答應武田的教唆。
一場無聊的猜測爭執展開。
「拿衣服,我要起來!」
前嗣臉色一變:「你是說不帶我回去了?」
「是嗎?這麼說來,倒是為了我,還勞動你老人家辛苦,真該好好謝你才是。來,讓我敬你一杯,慰勞你和暫時的離別!」
景虎這廂卻覺有如五雷轟頂,如果乃美有心上人,除了自己還會有誰?他左手撐著腮幫子,茫然地望著虛空。
景虎心中大驚,上京時經過越中之際,松倉城的椎名右衛門大夫康種和富山城的神保氏春都特別照應他,神保甚至在途中相迎,盛宴款待,翌日更恭送至高岡,歸國時亦然。他那專一的親切態度,根本看不出有異心,連景虎都對他很有好感。如今聞言,心緒沉落,暗思:「世上盡是表裏不一的人,絲毫疏忽不得!」
景虎想見乃美,但見了面,又似乎會發生無法收拾的結果。他強捺心頭的意願,沒有去看她。臘月二十七日那天,宇佐美上城求見。
「哪裏!我好幾年前就把所有事務交給他了,在家裏甚麼也不做,只是和女兒喝茶、讀書,猶如隱居,定勝已然習慣,沒甚麼特別辛苦的!」
她驚愕地抬起臉,隨即又低下頭去。
隔室有人問:「年紀多大?是誰家的姑娘?」
前嗣的父親稙家訓戒他說:「雖然在職關白一時到近國遊山玩水之事常有,但不曾有遠赴他國的先例,你以為關白是甚麼東西?豈有此理,還不打消這念頭!」
景虎就這麼望著深夜雪景,許久許久。
前嗣非常高興宣佈此事,便忙著準備上路,但是他的父母、天皇甚至一干朝臣公卿都大為驚愕。
「也好!辛苦你許久了,代我向定勝問好,這些天他特別辛苦了!」
景虎命人斟了一杯酒給宇佐美,又端出一套在京都購買的茶具道:「這一陣子那邊流行新的泡茶方法,叫幽茶,好像是個堺港商人叫千宗易的人開創的,聽說他學會茶道各流後獨創此式,說是茶室的佈置也應如鄉村民宅,靜寂澄心,取其幽寂,所以稱為幽茶。我去堺買火鎗時,會見過他,也買了一套茶具回來,聽說你最近好茶道,就拿去用吧!」
「……昨天下了好大的雪,我有事到府內一趟。中午過後辦完事,喝了一點小酒又冒雪而歸。到了城外時雪小了些,等我走到毘沙門堂附近時,卻聽到一陣笛聲。不知是甚麼曲子,聽起來叫人身心俱澄,好像連橫打過來的風及打著漩的雪也靜止不動了。我就站在雪中聽了一會兒,笛聲像是寺堂裏傳出來。我很好奇,想去看看是誰有這雅興在雪中吹笛,可是進了大門後,笛聲卻停止了。我還不死心,繼續往裏走。這時堂門突然打開,有個人出來,穿上雪鞋,戴了蓑笠,朝我這邊走來。人愈來愈近,我正要招呼他時,發現她是個女人,於是沒敢作聲。她經過我身旁時,看了我一眼,天!那冷得徹骨的感覺,幾乎叫我以為她是雪夫人不成?好美!這回上京我也看了不少美女,就沒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我愣在那裏,癡癡地目送她走出寺門……」
消息宣佈後,反響極大。家臣及越後武士爭相獻禮慶賀,信州武士亦然。連屬於武田的人也獻賀詞、敬贈大刀;關東諸大名也紛紛遣使進賀獻刀,多達三十二家。
重新擺酒對飲,景虎對他們說:「我留下你們,是想更詳細的知道武田的事!」
幸好翌日雪停,雖然天空陰霾,吹著刺骨冷風,但不必冒雪而行,路上輕鬆得多。景虎略覺安慰。
在不習慣的人眼中,幽茶的茶具一點也不美,甚或覺得難看醜陋。
前嗣根本不聽:「我可以辭掉關白這職位,我老早就和景虎約好了,這會兒不能出爾反爾!」
景虎寫下誓書,捺了血印,交給前嗣。
十一月七日景虎啟程返國,二十六日即回到春日山。距離他四月初出發,整整隔了八個月。隨行部將及其家人,歡喜自不待言。那天天氣特別寒凍,雪花紛飛,隊伍在城門前解散後,眾人便歡天喜地地冒著雪花返家。有人興奮談笑,有人抱著幼子耳鬢廝磨,有人甚至不避人嫌、扶著妻子細看端詳、溫柔問候。景虎坐在馬上目睹這一切,竟忘了要進城門。他胸口不覺發熱。
「對對,我也看到了,就是昨天,我經過那附近,聽到笛聲,想起山吉兄的話,好奇得緊,我也跑進大殿前等著看她,結果聽得入迷。」
大門緊閉,門房的燈也熄了。近衛叫門,門房聽是景虎來訪,慌忙起來開門,他老婆奔告內宅。
「當然。」
深夜時分,政景和宇佐美才告退,景虎送他們出門,方知雪下大了。眼前所見,萬物俱白,大約已積了三、四寸深。像灰似的乾雪無聲無息地自漆黑的空中飄下。
「那你發誓!讓我安心!」
景虎翻身而起,鄰室立刻靜寂下來。
景虎又問武田軍入侵時的情形,政景詳細作答。在抗議之後,兩軍暫時對峙犀川,大約一個月後便議和退兵。景虎再問以後的情況。
景虎忍不住苦笑。不過,他還是儘速派了使者,送去大量的金銀獻給皇上當賀儀,同時帶了回信給前嗣。
「真是求之不得!多謝。」
「不行,所謂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我要是稍微耽擱一下,恐怕再也走不成了,我絕不變更心意!」
「你別這麼說,那笛聲真的好聽,身心都感覺清淨一空哩!」
「唔……」
「不知怎麼搞的,今年醉得快!我先進去睡一下,你們留在這兒繼續喝,待會兒我酒醒了,可能要出去!」
他一個人喝了許久。
在侍衛侍候下,景虎換好衣服走進鄰室。剩下的三個人慌忙地把杯盤移開,和先前的兩人一起伏地一拜。
景虎再度寫信給將軍,表白因為前嗣心意不變,只好帶他同行了。
景虎馬上想到乃美也要回去了,他有種解脫的感覺,但同時又有些惋惜。
前嗣彷彿猜透義輝的打算,趕緊修書給景虎,表明不管將軍吩咐甚麼,自己的決心不變,信上甚至用熊野神社的牛王寶印捺了血印。
不久,大廳那邊的喧鬧已息,眾人喝夠了,滿足地回去。但是隔壁的小宴仍繼續著。他們的話題已經改變,他們似乎已醉了,話聲不覺高揚。
當天,他先召集留守的老臣,開宴慶祝平安歸來,之後,特別把政景和宇佐美叫到起居室。
政景答道:「我們本來也想報告,但怕您太累了,打算明天再說,既然您問起,就據實以報吧!接到您的命令後,國內武士便小心搜尋武田謀略,不過一無所獲,這方面暫可放心,倒是鄰國越中方面麻煩。武田不斷派人到該國富山神保等武士處,不知又在打甚麼主意,我們得小心為上。」
「老實說,在下官拜四位少將,忝居朝臣之末,本當延遲返國,恭逢盛典,但是國內情勢不允許,待在下先行返國,做好迎接大人的準備,眼前還請暫時打消主意吧!」
那套茶具相當重,景虎要他先放下,等一下派人送過去,但是宇佐美捨不得放手,心滿意足笑著說:「不,不,想到這是我的,就一點也不重了!」
此時,他心中突然掠過乃美的事,她還沒出嫁。很久以前,她曾說要出嫁,但不知甚麼緣故,也沒有下文了。她比景虎大一、二歲,如今也有三十一、二了,這個年紀還待在娘家未嫁,總令他心繫不下。他想問乃美的事,但無法輕鬆出口。
「胡說,你哪裏是聽笛,要看她等她吹完了出來時看就行了。」
「來人!」
「你答應帶我一起走的。」
但是這激動之下,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寂寥。「我沒有那樣歡喜迎接自己的妻子兒女,獨自一人孑然立於天地之間。不過,我的家就是這國,家將和領民就是我的家人,他們不是如此高興我回國嗎?」
景虎揭下頭巾,隨從上前一步欲接,乃美迅速起身,裸足走下土地,跪著單膝伸出雙手。景虎把頭巾交到她手中,繼而把蓑衣脫下遞給她,猛然看到她的指尖抖得厲害。
宇佐美這兩年特別顯老,原先瘦削的身體更顯枯乾,鬚髮也全白了。那原就高雅的風貌更有如昂首闊步的白鶴一般。景虎上京時,宇佐美來春日山送行,之後一直留在城外邸宅中,協助政景留守。他此刻的模樣像比那時又老了許多。
景虎由衷地說:「你要特別小心,別傷到了身子啊!」
最先說話那人忙著辯駁:「絕無此事!我只是擦身而過,驚鴻一瞥,當時真的覺得她好美。你們別吵,聽我說嘛!我問和尚她來了甚麼心願?和尚起初不願說,經不起我哀求,才悄悄透露,她好像有個心上人,卻無緣在一起,所以常來神前奉獻一曲,託給心上人。不過,這都是猜測的。」
雪停了三天,除夕夜裏又飄飄而下,新年那天終日不斷。眾人冒雪上城恭賀新禧。
眾人嚇了一跳,但都乖乖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