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軍神上杉謙信》目錄

聞笛

聞笛

「放心,我自有主張!」
鈴木國重不但未見蹤影,也沒派使者招呼,據探子報告,鈴木把兵員都聚集城內,囤運大量糧食,似有死守城池的打算。
「一切我都知道,我不希望彼此開戰,你告訴椎名大人,我會儘量處理,避免戰事發生,當然,如果對方強行開戰,屆時我一定後援!」
他也想到哥哥晴景的愛妾藤紫,現在正是鈴木的寵妾。他想到藤紫對他不曾懷有好感,或許她正以當初蠱惑晴景的本事,唆使鈴木投靠武田與自己作對!
椎名家及神保家都派使者向景虎鄭重致謝,並表明等開春雪消後,兩族之長再親自上門言謝。景虎打從心裏高興成功地解決了這場糾紛。
「是!」
乃美說完,紅暈在臉上渲染開來,她像是要哭的樣子,其實她是嫉妒,她似在埋怨景虎在京有諸多美麗多藝的藝妓相伴。
還是那首輕快的曲子,像是無數個三、四寸高的小人搖頭擺腦地從空中邊走邊舞而來,倏地又消失而去。景虎是第三次聽到這首曲子。
「辛苦你了,這消息很寶貴!」景虎犒賞了探子一些銀兩,再下命令:「你馬上回越中,等那兩人回來,看看他們有甚麼動靜,一有就馬上回報。」
乃美也低著頭,她的頭髮和肩膀顫抖著,頭緊緊貼著緊握在膝上的笛子。她發出極低微的牙齒磨擦聲,像是強忍著嗚咽。
閒話幾句。突然想起由於最近經常發生交通事故,因此流行小學生的校服以黃色系為主。因為這顏色最為醒目,在戰國時代的戰場上傳令兵穿的便是黃色衣服,此亦為讓其醒目之故。
回想起來,景虎不覺苦笑:「那時太年輕了!還是個孩子!」
他打發椎名回去後,找來直江實綱,命他去質問神保。
「是!不過,我們若悶不吭聲,未免心裏不舒坦!」
第二次聽到是在繼承長尾家督、殺了昭田常陸、平定國內那年的夏天。當時叔父房景及其子政景的態度曖昧,他到琵琶島找宇佐美商量對策,當晚又聽到笛聲。他知道乃美是有意吹給他聽的,那年,他二十歲。
直江出發同時,景虎便發檄己方眾將,同時率領精兵三百離開春日山,一路向西。他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戰法征服神保,然後立刻班師回國,防備武田出手。
「很好,我可能用得上,走吧!」
他不動聲色道:「你家主人和神保都是畠山大人的家臣,也算是同事了,不能設法言和嗎?」
「是鬼小島!」
「那已是老早以前的事了,現在絲毫沒有朋輩的氣息。」
景虎一共出兵五千,到達市振的第三天便已全數到齊。市振是夾在山海之間的小村,屯紮五千兵員,非常不便,景虎只好讓兵員分宿在沿街村落。市振再過去一點就是越中地。景虎在越中的宮崎村紮起本陣,眾將分宿在後。
二月過後不久,越中方面的探子回報,松倉城的椎名康種和富山城的神保氏春因領地境界爭執而干戈相向,正準備等雪融後決戰。
「你也來啦!難得,今年幾歲了?」
穿著黃衣的傳令兵立刻奔往各營通報。
景虎覺得自己饒舌,但還是繼續說下去,他怕不說下去,他人也無法待下去。
景虎聞言,不禁暗笑:「像鈴木這樣的小小城主也敢反抗我嗎?八成是武田與他有約,利用死守城之計牽制我軍,讓武田軍攻入越後,我可不能上當!」
鈴木國重的態度激怒了景虎的部將,紛紛作勢欲懲。
景虎請來超賢,說明事情經緯,請他出面協調。
兩人一併上馬,並轡驅往北中。
看來似有和解的可能。景虎心想若請本誓寺的超賢出面斡旋,或許容易說和。他數年前已經歷過土地糾紛,即使查清土地由來,雙方還是不服,這回也是土地糾紛,他想如果折半為二,不服處補償以黃金,或許能解決。這黃金就由自己出,充其量不過百兩罷了,只要能弭平紛爭,不給武田有可乘之機就好。
這房間沒有點著火爐,冷得四肢發僵。景虎看到自己呼出的空氣像一道白煙。他走進房中,看著乃美。
景虎當然不瞭解她細膩的心思,忍不住說:「妳不是常常到城外的毘沙門堂獻奏一曲嗎?侍衛他們都這麼說。」
景虎認得他是宇佐美家的老臣。
景虎盤算,這段話夠叫鈴木膽顫心寒了,等到富山城真的陷落時,他一定嚇得坐立不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景虎為超賢興建本誓寺後,規定越後、佐渡及犀川以北信州之地的一向宗寺都歸超賢統領,是知道超賢有那份能耐。如今,超賢連越中的寺院也能威嚴可及,更令景虎另眼相看,暗喜自己沒有看錯人。
景虎不覺起身,循著笛聲走去。他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腳步已踉蹌,也不曾注意到淚水已劃過臉頰。
景虎點點頭,他可以想像魚津城內屏息靜聲、畏縮恐懼的情景。他又想到藤紫,她可能會像當年看情況不對時便逃走一樣,又準備藏身到某個安全的地方去了。
景虎只好回應:「恭禧!」
「正是。」
正午稍過,大軍到達距離魚津城十四、五公里處的常願寺川。昨夜先發的椎名康種縱橫奔走,忙著搜羅渡船,繫在草萌芽發的柳岸邊,綿延在暖日返照的青青河水上。
「好!辛苦你了!」景虎把左手的青竹鞭交到右手,向旁一揮:「出發!」
「晴信這傢伙,以為我會中你的圈套嗎?」
椎名先謝過景虎上次的仲裁,進而說:「最近,神保方面堅稱上次仲裁中有所損失,看來,我與他之間難免要干戈相向,希望您能諒解!」
「很好!」
景虎看到跪在路旁恭迎的椎名,立刻下馬,拎著細青的綠竹鞭走近椎名道:「站著說就好,軍旅之間不必太拘束。」
翌晨,景虎開始進擊,當天推進到魚津北方三公里處的北中。並在前一天派使者分赴松倉及魚津知會椎名康種及鈴木國重,結果椎名親率三十騎近衛到北中北方迎接。
他也知道乃美的心,也同情她,為她難過。
聲音極大。說完,換了一口氣,喘息著。水滴自濕淋淋的身子往下滴落。
探子領命回去。就在他回報神保家密使返回不久,椎名康種親自來見景虎。
只見彌太郎把扇子一收,用力一扯韁繩,馬便從青柳堤上嘩啦一聲躍進河裏。河水看似緩慢,其實流速頗快。岸旁的人趕緊伸出槳去讓他撐著。漆黑的馬身四周濺著水花,很快就疾馳躍上綠堤,直奔本陣,在景虎面前下馬跪稟:「報告!口諭已經傳達。沒想到主公來得這麼快,敵人一定嚇癱了,不消片時半刻便能收拾乾淨!」
乃美臉上初現笑容:「怎麼有這份興致?」她恢復了符合三十歲女人的沉穩。
酒餚很快送上,但很簡素,只有乾鮑魚片和烤栗,朱漆酒杯放在朱漆台上,酒則裝在銀壺裏。三名武士把東西恭放在景虎面前,隨即退下,另外走出一名穿素襖小褲的老武士。他恭敬地為景虎斟杯酒後,略為後退,扶地一拜。
「你就說,此舉已令關東管領景虎面上無光,想必已有心理準備,景虎公當來征伐!」
景虎一直懷疑:神保氏春內通武田,故意挑起與椎名之間的紛爭,等景虎出兵越中,立刻牽制景虎,讓武田從南方順利進兵。
但是雪消以後,美麗的北國陽春來訪時,派在越中方面的探子回報:「神保家的兩名家僕沿著神通川往飛驒前進,出信州,進入武田軍在深志(松本)的屯營,留宿一夜後,再往南行,顯然是要往甲府。」
直江非常憤怒:「真是豈有此理,在下立刻啟程,是否也請超賢大師同往?」
使者連連叩謝後回去。
「大膽神保,故意重提舊怨,豈非故意要我沒面子,我是可以馬上毀了他,不過,我還是派人去細問端詳,看他作何答覆。神保敢捋虎鬚,是因為有靠山,我大概也知道是誰,你暫時回去,一切交給我!」
「是彌太郎大人!」
過了四天,正月初五,宇佐美上城拜年。昨日抵達,初一、二日持續降雪,自三日後開始停歇。景虎慰勉他雪途跋涉的辛苦。
景虎的意思是要他弄出個出兵的名義,直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不辱使命。」
乃美並沒有聽命,只是恭敬地祝賀新年。
「恭禧恭禧!在下今年六十五了。」
正當傳令兵紛紛奔向各自隊伍的同時,彌太郎也從自己的座騎鞍後扯下一個包袱,掏出甲胄換上。他動作快速,換好戰裝時,其他各隊已紀律嚴謹地上船了。
景虎策馬走在岩石嶙峋的窄路上,望著右手邊風平浪靜、陽光和暖的海面,不覺露出微笑來。
翌日,直江實綱趕回。景虎隨即派鬼小島彌太郎為使者,到富山城宣戰。
他態度謹慎不敢多言。
兵士正進用軍糧時,河對岸出現一位騎馬武士,揮著扇子呼喊。眾人一看是鬼小島彌太郎,也興奮得揮手大喊。
「我問你,那個家寺也是一向宗的嗎?」
超賢第二天即啟程往越中,數天後返回春日山。
這個答案也是景虎所預期的。神保氏與椎名氏原是越中當地武士,後來列為足利將軍家三管領之一畠山氏所管。後來畠山氏衰微,自限在能登一地後,神保及椎名便起而自立,至今,既無尊畠山氏為主的模樣,彼此也無以朋輩相稱之意。
他拉開紙門,乃美坐在房間正中央,向著一燈如豆,繼續吹著。
景虎說道:「有關富山的神保氏春所為非禮之事,現正欲前往質詢。將視神保之回答再予以討伐。我要求將兵務必小心,別為貴領地造成困擾。另一方面,請你們亦儘量不刺激我方將兵,此為關東管領之要求!」
乃美微笑地傾聽,而後說:「主公長期待在京都,想必欣賞過許多精於此道的藝人表演,我這村姑野婦的消遣,不敢獻醜!」
他還想起六年前的深秋,他經魚津城上京時,曾在魚津城外的一棟巨宅裏聽到藤紫的琴聲。那和煦陽光照射、深壕及枯草的土牆環繞的巨宅,宅內茂密的樹葉以及優美的琴聲。
第一次聽到時是他十六歲那年的一個秋夜。他記得被笛聲吸引,發現是乃美吹的,非常驚訝。後來兩人談起戰爭,乃美說戰爭靠運氣,聽在他耳中像是懷疑他的能力,他氣得吼了一句「妳是說我會輸?」就走了。那時他剛在栃尾舉兵,兩度擊退三条軍,還殺了敵人大將長尾不六郎俊景。
進客殿,景虎便說:「我來聽妳的笛子,妳吹吧!」
宇佐美只笑著說:「是啊!」
過了魚津城,行約半里時,那名傳令武士追上隊伍,回覆景虎:「我趕到城門外,報了姓名,但裏面悄無聲音,我在門口反覆唸了三遍口諭便回!」
他笑道:「沒甚麼妨礙,不過多耽擱一天行程!」
即使如此,他還是有些赧然。
「初一那晚我到你宅裏去了。突然想聽乃美吹的笛曲,便迫不及待。那天喝了一天的酒,人醉了,去得不是時候,給大家添麻煩,酒醒以後,覺得真對不住,但已來不及了,哈哈!」景虎有辯解的口氣。
椎名的態度及用詞極為慎重。因為此次出兵並不僅為自己,更是為實質上的關東管領、亦即名義上之景虎。
景虎笑著制止他們:「別輕舉妄動,這點小城不必管他,只要攻陷了神保的城,這魚津城自然失去了屏障,到時便唾手可得。如果現在先攻他,萬一耗費時間,徒添敵人氣勢,這場仗反而更辛苦了,大家千萬記住!」
乃美略顯狼狽之色,羞紅了臉,但紅暈又慢慢褪去,恢復先前近乎透明的蒼白。她說:「您若不嫌棄,我就獻醜一曲吧!」行禮後起身出屋,態度非常沉穩。
乃美繼續吹了一陣才停,抬頭望著他,毫無血色的蒼白臉上帶著微笑:「如何?」
翌日早晨,景虎繼續押陣向北,經過魚津城外時,派遣一名使者告訴鈴木:「為問罪神保氏春,駐兵通過貴城,先前已派使者通告,未獲任何回音,至感掛心,不日回軍之時,當再來訪!」
幾天後,椎名派使者覲見景虎,敘說緣由,請景虎做其後盾。椎名使者報告,最初爭執只是領地境界,但與宗教問題混合後,事情變得更複雜了。爭地上有四、五家椎名的百姓,但他們的家寺卻在神保領地內,因此神保認為爭地連人都該屬神保,雙方都不退讓。由於最近神保與武田走得近,椎名自然來求景虎支援。
他只聽過藤紫的琴聲,沒見過藤紫,雖然聽人說她貌美高雅,但他就是無法想像擁有那般邪惡心腸的女人是美麗的。
「妳為甚麼一直不嫁?為甚麼永遠是一個人!」
景虎瞬間有些無法自持,但很快定下心來:「剛才喝了酒,醉得睡著了,一覺醒來,見雪花飄飄,感覺可以聽到雪的聲音,而雪聲底處又似乎迴盪著笛聲,於是想到了妳,突然起意,想聽妳吹奏一曲。」
今夜的曲調比以前更輕快灑脫,景虎彷彿看見無數的小人兒在月光遍灑的夜空中飛舞,但稍縱即逝,變成漆暗空中霏霏而降的雪片。那雪片隨風而散,打旋,轉濃,化淡,亂舞不已。那曲中已無歡樂的氣息,倒有一層悲愁與蒼涼。
「事情已辦妥,雙方都保證儘快協調,絕無怨言,這是兩氏的誓書。」
椎名起身,慎重答道:「因在下之事而勞您出動,實在抱歉。在下已在魚津稍南處佈置千名兵員,聽憑管領指揮!」
似悲似憐、似悔似咎,甚或是怒的無以名狀感受剎時湧上胸口。
景虎笑道:「神保終究是要消滅的,你這次去,不是要去勸他回心轉意遵守約定,而是見機行事。」
越中問題可說解決了一半,景虎另派老臣直江實綱攜帶黃金百兩及旨意前往越中,調停椎名及神保兩族的糾紛,定出折衷辦法,不足之處,各補以黃金五十兩。如此一來,兩族自無異議,並感激關東管領景虎的處事明快。
景虎端起酒杯,輕飲一口,笛聲不知從何處傳來。起初聲音很低,而後逐漸拉高,大概隔了三、四個房間。
景虎頹然坐下,他兩手扶地,垂著頭,滾燙的淚滴落在手背上。
彌太郎興奮領命,他已四十多歲,征伐戰事仍令他有如魚得水般精神奕奕。他出發的裝扮雖是素襖烏帽,但甲胄也令從人隨身攜帶,因為戰事立刻就要開始。
超賢說道:「遵命。小事一樁,一定辦成。愚僧自前年起甚受主公關照,若不略盡綿薄之力,則感白領恩惠。能為您效勞是至高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