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邏輯課》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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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要向你們兩位解釋我們的記憶研究計畫。」身穿灰色大衣的實驗者跟男子說,也跟麥唐諾說。麥唐諾現在已準備就緒,正焦慮地在受試者旁邊的椅子上轉來轉去。計畫是這樣的,麥唐諾會在另一間房間,讓受試者電擊他。當然並不會有什麼真正的電擊,根本不會通電;那臺機器只是個唬人的玩意罷了。重點在於受試者必須服從實驗者。受試者將會敬畏實驗者的權威,單純只是因為實驗者身穿灰色外套、手拿筆記板,而且說話的聲音低沉。
主旨:回覆:米爾格蘭
我很抱歉。我跟伊莉莎白說,這麼做太超過了,一切開始有毀滅的感覺。那捲錄影帶本來是教學用的,卻落到他們的手上。結尾那段音效是哈汀斯和一個叫奈特的男孩弄的——全都是狡詐的伎倆。你現在知道了,千萬不要相信那些抱持著不道德動機的人。伊莉莎白和我最後還是分開了,不過我想你應該已經聽說了。李歐納死了以後,我們連注視對方的眼睛都沒辦法。她想要繼續她的研究,我卻想要退休安定下來,好好過我的生活。我的老朋友小豬.史蒂芬斯被你夾傷的手漸漸恢復了,他要我代為致上祝福。我們偶爾會去塞區河釣釣魚,回想這一生的起起落落。雖然只有兩個老男人不免顯得很可悲,卻比狡詐偽裝的關係來得好。我想人就是這樣。某些夜裡,我還是會想她,可是她體內有一股驅力和我是不一樣的。那正是當年史坦利擁有的那股力量——或許我就是因為那樣才和她結婚的,因為我變得——變得怎樣?——屈服在她的野心之下。我在和史坦利做研究的時候注意到這點:我會被那股內在的驅力牽引。我必須承認:我羨慕那樣強壯的心靈。
近期內德萊恩的法庭上見。祝福你

米爾格蘭。
丹尼斯被退學;他終究只是伊莉莎白和特洛伊.哈汀斯的白老鼠。學校發現他和伊莉莎白的關係之後,裁定他「對博士候選人及其研究擁有病態的狂熱」。瑪麗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因為丹尼斯那晚已經在研討室告訴她答案了。他為了伊莉莎白而接受這項結果,瑪麗看得出來,他還愛著伊莉莎白。或許她是為了研究而誘惑他;或許她都已經拿一把刀插在他背上猛轉了他還不願意放棄她。可憐的丹尼斯。有一晚,他打電話給瑪麗,卻只是在電話的另一頭哭泣。
「好,現在我們將要做一些安排,讓學習者獲得一點懲罰。」實驗者說。「學習者,讓我跟你解釋待會兒將發生的事情,以及你應該做的工作。老師會對你讀一組配對的詞。」
「史坦利?」詹姆士.麥唐諾說,他將扮演米爾格蘭的「學習者」角色。「你還好嗎,史坦利?」他跟他說自己沒事。
威廉斯當然在抵達德萊恩浸信會醫院之前就死了——一顆神準的子彈當場搗毀他的內臟。瑪麗聽說裡面有癌細胞,而且已經是末期的了,在他的體內傾蝕著他、摧殘著他。她不知道這傳言是不是真的,但她希望是。
除了布萊恩的命運之外,這一切現在對瑪麗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她繼續過她的生活,雖然花了一段時間努力調整。她在家裡度過了漫長又黑暗的三四個星期,在那一串串的問題縫隙中努力入睡。她常常想起布萊恩。他在德萊恩等待審判,地方檢察官準備以一級過失殺人罪予以起訴。瑪麗也被傳喚,將在兩個星期後出庭作證。她完全不需要準備,因為她已經把整個故事牢記在心,熟到連閉上眼睛也能引述。
「所以他等一下會對你說:『強壯的:背部、手臂、樹枝、推擠』。你就按下這個——」

兩個月後

實驗者忽略了麥唐諾所提的問題,他現在和受試者在一起。「好,」實驗者說,「現在請仔細聽我的指示。首先,這部機器會產生電擊。」他的手在機器上滑動;當掌心撫過烏黑的表面時,發出嘶嘶聲響。
不要覺得羞愧,瑪麗。你並不寂寞。同樣的事也在三十歲那年發生在我身上,所以我在這件事情上,算是比你有經驗一些。我一樣花了我一輩子的時間,試著去理解當年為什麼會被……欺騙。我知道那是怎樣的感受。我了解你的感覺。
米爾格蘭走進後面一間房間,他可以在那邊透過一面雙面鏡,觀看整個實驗的進行。他看見即將扮演「科學家」角色的實驗者走進敞開的房間,身穿一襲灰色大衣。(不要白色的,)米爾格蘭這麼吩咐過。絕對不可以是白色的,因為白色意指醫學與貧乏,會讓人自動不信任白色代表的一切。因此,米爾格蘭的實驗者必須穿灰色服裝。他第一眼看見他的灰色大衣,就覺得他像一塊厚厚的花崗石。這正是米爾格蘭想要的。

收信者:[email protected]vinchester.edu
(END)
米爾格蘭想起了納粹頭子艾克曼,想起門格勒的壓力室。他曾聽他父親說,門格勒曾把猶太人活活凍死,直到他們的遺體可以一節一節地被剝下來。他父親還說,其中一個猶太人用食指指著前方。他的遺體在奧許維茲集中營外的冰天雪地裡,成了一個無時無刻用食指指著前方的雕像。他們叫他指南針。
她回到肯塔基,計畫在秋天進入另一所大學就讀。她回答她在伊莉莎白.歐曼的研究中所扮演的角色的問題;最後,警局裁量她並非事先得知布萊恩.豪斯策劃的槍擊事件。溫徹斯特大學厚顏寡恥的道德委員會裁定:伊莉莎白.歐曼研究計畫裡的差錯純屬偶然,並無逾越道德標準,因此允許研究計畫繼續進行。
收件者:[email protected]
米爾格蘭閉上眼睛。
接著,他看著他的受試者走進來,一名紅髮、身穿淡色吸裝的中年男子,他的帽子是濕的,因為外面正在下雨。男子坐下,實驗正式開始。
米爾格蘭沒聽進去。他的心思已經飄到別的地方去了。


康乃狄克州.紐哈芬市
十分鐘之後她便收到回信。
「史坦利。」麥唐諾說,一點都不緊張的樣子。看來只有史坦利自己一個人在緊張。「我們都準備好了。」
「心理學家,」灰衣男人繼續說,「已經發展出許多理論,來解釋人們如何學習不同型態的資訊內容。」
寄信者:[email protected]
愛德華,歐曼
麥唐諾猶豫了一下。「好,」他一邊聽指示一邊說,「我想我必須把話說在前頭。幾年前我在西哈芬退伍軍人醫院時,他們檢查出我有輕微的心臟問題。不是很嚴重的毛病。但要我接受這些電擊的話——會有多強?有多危險?」
寄件者:[email protected]
只有一個問題還沒獲得解答:那捲米爾格蘭的錄影帶究竟是誰寄的?
他們在耶魯大學林斯立.契登館的實驗室準備就緒。那裡有一股濃郁的氣味——彷彿在焚燒肉體。即使把門關上,米爾格蘭依舊聞得到。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在想,他們是不是故意的,好營造更逼真的氣氛?這絕對不是他的意思。他心想:(這一切結束之後,我還會是同一個人嗎?)
「在我們開始之前,」實驗者說,「我想先請問受試者您的大名。」
主旨:米爾格蘭
瑪麗.巴特勒開始拾起生活的碎片。
受試者的聲音從一片寂靜中,傳進米爾格蘭小小的房間裡。「歐曼,」男人說,「愛德華.康拉德.歐曼。」
米爾格蘭望著即將讓他一夕成名的電擊產生器。輕微電擊。中度電擊強度電擊。超強電擊。特強電擊。極強電擊。危險:劇烈電擊。米爾格蘭讓手掌滑過機器冰冷的表面。機器底下彷彿藏著生命,發出微弱的脈搏。它已變成一種武器。幾個星期以來,這部可惡的機器一直在他的夢裡揮之不去。他甚至又開始吃起迷幻藥,好讓他的心可以暫時在毫無防備的夢境裡躲過那臺機器。
瑪麗覺得自己知道答案,就在冬季的某一天,她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給他測試自己的推論。
她和母親一起散步,煮晚餐給她的父母吃;她試著重拾正常的生活,一切並不容易。她再一次過度相信別人,並因為那份信賴而被重重地傷害。
1961年8月7日
謝謝你試著警告我們,歐曼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