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六篇 旋轉的陀螺

第三章 夢魘

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六篇 旋轉的陀螺

第三章 夢魘

術士長回過神,怒道:「我沒空!」
「嗯。」
「風翔!」
薩嵐綻開寬容的笑容,拍拍他的小腦袋,顯然把他當作冒充大人的小鬼。迪爾怒極,用力甩頭:「是真的!我比你大多了!」
「去吧。」
「拉夏爾!?你說他派拉夏爾?」
「糟糕。」
「那你去找個人代替我看啊。」吉西安嗤鼻,他總是梳理得很整齊的白金色髮絲有些凌亂,臉色蒼白中泛著病態的紅暈,眼神卻依舊清亮。
「我是黯妖精,不是混賬妖精。」
術士長嘴角抽筋了一下:「現在局勢不同。」一邊說,他一邊在心裏狂踹當初勸說主君的自己。
「不穿!不穿!決不穿!」諾因火了,他從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大手一揮將衣服掃到地上,「要麼,另找替死鬼穿這鬼東西;要麼,我走!」
「殿下!」
看到一身綠,被侍女們推出更衣室的黑髮美人,迪爾扶著脫臼的下巴,在腦中打入第二條錯誤結論——此人有女裝癖。
被吉西安用踢的踢進更衣室,諾因指著侍女手上的衣服大叫。
※※※
那……還真是狂妄。
「哼。」諾因把寵物、獎盃和布娃娃往心腹懷裡一塞,跑向馬場,「走!我們比騎術!」
「是啊。」諾因收回憧憬的目光,神情恢復了一貫的冷靜犀利,剛剛的波動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那一天一定會來的。在那之前,我要把所有妨礙的人除去。」
「那我們更不應該攪和進去了!我才不要做羅蘭·福斯的傀儡!」
※※※
「哥哥!」
※※※
「可惡,該死的老妖婆!」
「羅蘭,既然還要再過幾天再對目標下手,你這麼早叫我回來幹嘛?」
民間,女性們津津樂道那個巧合的接吻。看到的人固然額手稱慶,喜不自禁;沒看到的也口水流滿地,抱著「意淫無罪」的信條盡情地幻想。男性們聽在耳朵里,都是冷汗淋漓。雖然他們也常常看著諾因的美貌陷入恍惚的狀態,或者私下搶購他的女裝照片,但內心,他們都清楚這位不近女色的殿下和喜歡沾花惹草的術士長一樣沒有半點同性戀的傾向,兩人被迫擺出這樣一場烏龍,打擊可想而知。
「理查德只能做到整理,判斷還是要我親自來。」兼任情報部長的青年說著又看起來,「你跟護士說一聲,別給我喝那種加了料的葯,我沒空睡覺。」
一邊在心裏喃喃詛咒情人的冷靜,羅蘭一邊面無表情地轉向心腹,平板地道:「跟大家說,滿願師小姐身體不適,我帶她出去吹吹風。」
其實,哥哥比我還想要爸爸啊。銀髮少女在心下苦笑:只是委屈了姑姑。
拉克西絲大怒,理智被毀容的打擊沖飛到九霄雲外。杖中劍如蛟龍出淵,挾帶威猛的氣勢,正中魔封劍的劍顎。只聽得一聲脆響,中心的寶石裂開無數細縫,化作齏粉四散飛揚。諾因怎麼也沒想到她會下這樣的重手,加上關心則亂,一時愣住了。拉克西絲余勢未停,撥飛魔封劍,抬起左足,狠狠踹上他的胸膛。
「永遠。」
軍務長還沒回答,簇擁在台下的選手已瞧見他們,揮手道:「殿下,雷瑟克大人,快來啊!」
這是場時間的競賽——他準確地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閣下開始認真了,殿下會受傷。」綠髮青年就事論事,「打到這份上,要手下留情也不容易。」莉莉安娜大急:「那你還不快叫他們住手!」
「你才幹什麼!我說過多少次不許再讓我和羅姆席德做噩夢,你還……」原本氣勢十足的大吼,到了後面變成恐懼的喃語。依音捧著鐵青的臉,冷汗涔涔而下。她好不容易忘記的悲慘往事啊!就因為這傢伙一一重現,害得她夜夜碾轉呻吟,睡不安生。
魔封漆黑的劍鞘上,刻上了銀色的美麗花紋;劍顎的部分被加寬,鑲了顆新的月長石,兩邊也挖出凹槽,嵌了許多碎鑽進去,讓人眼睛一亮,諾因卻看得一陣陣發暈。
「我的理智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我待她怎麼了?」
迪爾沒有馬上走,反而靠近床沿,背著手打量對方的睡相。也許是太累的關係,金髮青年的身體呈現全然的放鬆,一隻手露在外面,五官舒展著,比平常多了份稚氣,讓迪爾想起他小時侯,一絲詭詐的笑意悄悄浮現。
小狼龍的表情很奇異,懷裡抱著一隻紙箱。
薩嵐的手非常巧,每件小衣都做得精緻貼身,但是人類的布料對妖精而言太過粗糙,迪爾被刺得渾身不舒服,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還道了聲謝。
「沒關係,我提前叫你回來,是有話告訴你。」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另一名守衛慌忙安撫,「有什麼誤會……」
「什麼!!!」諾因氣得差點沒把劍柄捏碎。餘人嚇了一大跳,拉克西絲第一個反應過來:「魔封怎麼了?」
弟弟很喜歡跑,剛學會跑就常常跑得沒影,一天再也沒有回來,媽媽瘋狂地滿山找,後來被爸爸攙扶回來,對她說:弟弟被殺了。
「啊!?」
我不要想起這些!不要——
「討袋子幹嘛?」
將帶來的花擱在床頭——因為整個房間只有這裏還能放東西,雷瑟克嘆著氣坐下,勸說一清醒就翻閱情報的友人。
一到達目的地,迪爾就直奔城主府的廚房。
「人類有一受傷就能痊癒的嗎?」諾因自嘲一笑。史列蘭回憶片刻,道:「好像沒有。」
「法利恩!?」迪爾左顧右盼,隨即意識到是傳訊術,鎮定下來,「什麼事?」
「大人是要你和我一起保護羅姆席德,不是給我們罪受!」
「咳咳,如果你不選在……咳咳咳,那個時機點進來,我不至於……」
「別說了!醫師呢?醫師在哪兒?不,我現在就去叫祭司長,你千萬要撐住!」諾因像只沒頭蒼蠅般在房裡轉了兩圈,才如夢初醒,撲向玄關,和剛走進來的軍務長撞了個滿懷。
「不是你讓我們做的!」
「閣下!」
「……」
「沒有!沒有!」
「那麼,至少把塞維堡拿到手。」良久,他才打破沉默,聲音少了先前的銳氣,卻多了份溫暖。雷瑟克想了想,附和道:「殿下,吉西安剛才的提議我也不贊同,但這個主意很好。攻克塞維堡,我們就不用擔心西邊的壓力,可以把防守的重心轉向南方。」
「他怎麼去爬這東西!下面會被看到的!」
「今年的收穫祭不同。」捧著衣服的侍女嚴肅地道,「神殿已經預言,因為即將來臨的寒冬,明年的收成會極不理想,我們需要通過這樣的形式,向豐收之神尼爾祈求保佑。」
「雷瑟克在那邊,我們留了……」一言未畢,諾因感到腳踝一緊,低頭一看,幾個選手已爬到近處,一人抓住了他的靴子。
「好了沒?再哭我要生氣了!」諾因的溫柔永遠維持不了三分鐘。
就是這個,就是這份矜持。莉莉安娜暗暗嘆氣:貝姆特城主應該也是為此才不肯低頭,羅蘭城主……
諾因狠狠瞪視她,背後升起衝天的怒焰。然而,對峙了幾秒鐘,他挫敗地垂下肩膀。對神明他沒有一毫克的敬意,卻不能不給自己的城民面子。
「沒錯,娜蒂,你帶一批人去請吉西安大人,開始第三計劃。」
「可惡!」迪爾生氣地飛向窗外。薩嵐慌忙叫道:「你去哪兒?」
「還不行。剛撤軍就不做噩夢,誰都會知道有問題,不過白天的時間任你支配。」
「這樣啊。」纖指划著透明的櫥窗,「真羡慕你,有爸爸媽媽。」
拒絕了魔法師公會的邀請,東城城主的邀請卻拒絕不了,諾因只得抱著滿肚子不情願參加了慶祝第二位賢者誕生的華宴。他沒有料到,席間還有一個和他一樣不高興的「人」。
「諾因,我回來了。」
雖然那雙眼睛其實是看著某個人的。
女性們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歡欣鼓舞。雖然她們的本意是設計兩人抱在一起就好,但事情發展成這樣,只有更高興沒有不高興。男性們忍著寒毛直豎的感覺面面相覷,當然他們的噁心遠遠比不上兩個當事人。
總是喜歡舔她、拱她的是媽媽;總是外出打獵,用大大的肉掌拍她的是爸爸;總是纏著她,窩在她身邊打盹的是弟弟……
※※※
跨進卧室,雷奇一眼就看到坐在窗邊,捧書閱覽的主人。漆黑的半長發在腦後扎了個小辮,留下幾縷垂在鬢邊;紫眸半閉,掩去了平日的凌厲;修長的身子窩在寬大的搖椅里,僅著單薄的裡衣,胸前蓋了件浴袍。
不是幻聽!吉西安瞪大眼,雷瑟克的表情也差不多。諾因有多嘴硬,他們倆都再清楚不過,即使錯在他,也多半不會道歉,更何況是兩次。
「怎麼……」史列蘭結結巴巴地道,「怎麼會!諾因——諾因不是人類嗎?」
「那……雷瑟克呢?」
「選擇正確嗎?」迪爾眉間的迷惘逐漸褪去,長長吐了口氣,「我明白了。」
從頭到味作壁上觀的迪爾摸了摸下巴,心道:和羅蘭一樣,被部下騎在頭頂啊。
史列蘭如釋重負,但還是擺脫不了一波波湧上的懼意,只能從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拚命汲取安心的力量。
諾因綻開燦爛的笑靨,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伸手探他體溫:「好像不燙耶?」
「也有點玩笑的性質。」察覺她即將暴走,迪爾拍打翅膀飛起來,綻開惡作劇的笑容,「沒辦法,我們是本性不好的黯妖精,和專給人類美夢做的白妖精不同。」
主持台在城主府二樓的露台,一條長長的紅毯直鋪到玉石欄杆,兩邊各擺放著十把椅子。露台下的民眾已事先得到通知,看見女裝的諾因,一點不驚訝,個個感動非常。
「錯。我只是勾起人心深處的回憶,讓你正視最不堪的自己。」迪爾搖搖食指,「這是我們黯妖精給人類的禮物,偏你們不領情。」依音瞪著他,一字一字迸齒而發:「禮·物?」
「我恨不得掐死他!」吉西安噴火。雷瑟克反而鬆了口氣,如果友人真的生氣,只會放在心裡不會表現出來。
「對。」
終於解開了謎底,吉西安深吸一口氣,一手按額:「露蒂絲要是知道真相,一定會哭死。」簡直把人家當母豬嘛!
遲了半秒,冰宿也笑起來,明亮而歡暢的笑聲久久回蕩在噴水池上空。
「咳咳……」她一碰,諾因強忍的傷勢就爆發出來,幾口鮮血伴隨激烈的嗆咳噴出,顯然內腑受了重創。看到他的樣子,雷奇慌忙縮回手,奔到近處的莉莉安娜更是淚如雨下。
克魯索預料的沒錯,拉克西絲頭腦發熱了一陣,就漸漸冷靜下來,抽劍後退,諾因正好採取守勢,給了她方便。不料她剛退開半步,對方的長劍就隨後跟上,總算她實力堅強,險險撥開刺向腦門的一劍,饒是如此,左頰也開了道血口。
「……對。」不知為何,黑髮青年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藍發少女綻開心滿意足地笑容,靠著他的胸膛沉沉睡去。
啪!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飛濺的水花化作紛揚的雨點落下,澆得兩人濕透。羅蘭趴在情人身上,愣了片刻,放聲大笑。
「我在幫他打基礎。」諾因一手持杯,向妹妹吐露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心衷,「吉西安很有才幹,做西境的統治者綽綽有餘,但他被我誤導了,以為稱王一定要有什麼『王氣』。事實上只要能力過關,氣質如何根本無所謂。何況那傢伙的親和力遠在我之上。所以我把工作都丟給他,讓他積蓄自己的勢力;因為我的不負責,大家也會同情他,今後交接起來,就很方便了。」
諾因飛快地在木樁中間穿梭,其他人一來跟不上他;二來不敢抓他的裙子,被遠遠拋在了後面。見狀,圍觀的人們叫得更加響亮。剛走進市集的一群人也紛紛呼喊,只是語氣是驚惶而不是興奮。
術士長耙了耙劉海,只覺這麼做好像有什麼問題,又說不出是哪裡有問題。想了半天沒成果,他索性放棄,換了個角度探聽:「殿下,你為什麼要娶妻?」
「去吧,路上小心點!」
「小妖精!」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諾因的心結,他抓了抓濃密的劉海:「我本來是想讓雷瑟克繼承我的位子,可後來想想,不行。」
「嘿,速度倒快。」諾因兩手抓著一根木樁,抬腿猛踢他胸口。那人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鬆開手。擺脫了鉗制,青年一個翻身躍上塔頂,握住獎盃:「成功!」
一被抬進客房,諾因就醒過來,生龍活虎地咒罵突施暗算的姑姑。雖然他中氣充沛,莉莉安娜還是擔心得坐立不安:「哥,你快別罵了,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那一擊幾乎令迪爾神形俱毀,但這個痛遠遠比不上她臨死時憎恨的眼神。
「因為他沒本事讓我付出敬意。」諾因哼了一聲,盤腿坐在床上,雖然是不雅的動作,由他來做,卻有種奇妙的優雅,彷彿來自山林的風情,「倒是莉莉安娜,你越來越嘮叨了,這樣會嫁不出去哦。」
「好吧,把它給我,我給它試試別的行不行。」
「啊——」
水的秀。
「我也什麼都不是。」
「要什麼同類,你有我還不夠?」
吉西安笑得無比燦爛:「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人!?
一看到妹妹梨花帶雨的模樣,諾因什麼堅持都飛了,嘆了口氣,起身抹去她的淚水,柔聲道:「別哭了,我會把這個卡薩蘭拿到手。如果你希望,我也會做個好國王。」
看著底下吵鬧的一群人,半空中的妖精浮起找到寶的笑容:「諾因·史列蘭·德修普,很有聊的人。」
「難得他不來參加這種熱鬧的盛會。」
早知道生病的效果這麼好,他早就裝病了!
「真的,你幾歲?」
浮坐在空中,迪爾嘀咕,正想著今天上哪兒玩,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迪爾菲蘭德。」
「等等,殿下!」雷瑟克慌慌張張地跟上去。
看著吵得昏天黑地的兩人,男性們是滿腹同情,女性們是搖頭嘆息——剛剛的一幕多麼美好啊!
「史列蘭……」諾因注視掉在遠處的配劍,擠出聲音。莉莉安娜一怔:「什麼?」不等諾因解釋,一個機靈的守衛已經衝過去撿起長劍,珍而重之地放到他面前:「給,殿下。」
「我問你莉莉安娜在哪裡!」
羅蘭點點頭,躺回被窩。
諾因記下半身害怕金輪月,將他藏回枕頭底下。
「雷瑟克在幫我訓練新兵。吉西安那小子煩死了,我故意不帶他來。」諾因啜了口茶,輕揚的眉梢顯示他對妹妹的茶藝非常滿意。
少了手杖的重量,拉克西絲的劍速快了不止十倍,如狂風驟雨的攻勢讓諾因喘不過氣來,更可怕的是每一劍都蘊含強大的氣勁,而非迷惑的虛招。密集的劍勢交織成一張水潑不進的大網,壓得諾因不住倒退。
充耳不聞,吉西安的臉色冷得可以掉下渣渣。三番兩次被不負責任的主子硬塞職務以外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元氣大傷欲求不滿,讓他的積怨瀕臨爆發。
砰!依音兩手重重拍在桌上,果籃彈跳了一下,猝不及防的迪爾被拋了出去,骨碌碌打了幾個滾,頭朝下趴在桌子邊緣。
門被踢開時,宮廷術士長正在喝葯,因此不但把葯吐在對面漂亮護士的臉上,還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險些歸天。
「我要報名!」
「如我所料,那老頭果真有點用處——莉莉安娜,繼續幫他,把他的權利和人脈都搶到手。」
「露蒂絲!」雷瑟克生氣地站起來。
「啊~~不來啦,人家也要親!」坐在兄長身邊的露蒂絲吃味地道。諾因一副懶得理睬的樣子:「可以,你變成狗就可以親我了。」
「我不明白……」
「什麼是月事?」露蒂絲茫然。
「被你傳染的。」
「哦,是嗎,真是辛苦你了。」羅蘭一點也不驚喜,因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什麼?」
「那沒辦法了。」齊聲嘆息,聊表失望,守在門口的侍女作勢要開門:「只好叫吉西安大人來穿了。」
「不穿!」
「咳咳。」諾因乾咳兩聲,把還剩一張的航海日記塞到枕頭底下,質問道,「為什麼不通知我?」
「難道還是男的嗎?」諾因越聽越莫名其妙。莉莉安娜嘆了口長氣。她早就發現,兄長在潛意識裡將拉克西絲當作了父親,所以才處處和她唱反調,就像一個小男孩喜歡反抗強勢的父親一樣。
「我殺了你!!!」
喝了口微涼的茶,卡薩蘭城主露出困惑之情:「其實我不太理解野心這種東西,說是願望嘛,好像又不太一樣。」年輕的王女有些神思不屬,隨口一問:「哥哥有願望嗎?」
「哥哥,先別管我的事。現在東境的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中,我希望你幫助他們。」見兄長真的光火了,莉莉安娜理智地避其鋒芒。
「啊?」諾因揉揉眼,懶洋洋地站起來,走到祭司長原先站的位置,環視屏息以待的民眾,驀地一揮手,朗聲道,「收穫祭——開始!」
諾因鬆了口長氣。雷瑟克輕拍他後腦勺:「放心,吉西安壯得很,死不了。」
「是嗎?」迪爾感到心裏有股怪怪的滋味,偷瞄對方,只見她臉頰紅撲撲的,不禁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但他終究已活了千把歲月,稱得上老鳥一隻,很快換回趾高氣昂的神態,用命令口吻道:「好吧,拿來給我換。」
※※※
「……」
「唉,可憐的雷奇。」嘆了口氣,吉西安拿起餐巾幫她擦臉,還那張小臉原本的乾淨爽潔,「離開這個男人,讓我來照顧你吧。」
「對她而言,德修普是最重要的,所以她不想知道任何不利於他們之間關係的真相。」
良久,雷奇的哭聲小了下去,哽咽道:「諾因……」
「你想起來了?」聽到夢囈時就心下有數的諾因平靜地問道。
他的推斷錯了。
「那就別告訴她。」諾因漠然道,一甩披風,大步走向玄關,「走,去吃飯。」
看到他的神情,諾因終於意識到部下已經抓狂了,若不改口,他會死無葬身之地:「呃……我是說,你有空就主持吧。」
微笑著目送黯妖精遠去的背影,羅蘭正欲舉杯再飲,聽見一個讓他血液凍結的聲音:「你剛剛在彈什麼?」
創世歷1037年秋之月28日·中城卡薩蘭西境·米亞古要塞。
「還是忘不了。」他苦笑出聲,眼底浮起悲傷。
諾因正要說話,左近響起一個讓他血液沸騰的聲音:「要滾了啊?正好,把你的小朋友拿去。」
將問題層出不窮的黯妖精丟出窗外,東城城主開始辦公。
「他……他怎麼穿成這樣?」術士長扶著額頭,只覺一陣暈旋。
「沒問題!交給我們吧!」連同幾名軍官在內,露台上的女性一致響應。
「你這浪蕩女!」
「你可不許對他做什麼奇怪的事。」諾因嚴詞警告,眼神充滿了懷疑的意味。
露蒂絲揉著摔疼的屁股,委屈地嚷道。
「小子,有進步。」交鋒了幾十回合,拉克西絲攻勢稍緩,嘉許一笑。諾因回以不耐煩的白眼:「你還想用那根破杖打到什麼時候,快拔出劍來!」
黑影里的人坐起來,不,他只是樣子像人,個頭還不及成人的巴掌大。暗藍色的長發因為不雅的睡姿亂七八糟,充滿妖精獨特的和諧美的小臉掛著惺忪的表情。他用一種看無機物的眼神,看著走近的女管事。
「哥哥!你為什麼老是這麼沒口德!」莉莉安娜忍不住訓斥。
諾因連忙握住劍柄,幾乎在同時,一個帶著哭腔的優雅嗓音傳入他腦海:「諾因!諾因!嗚嗚……」
就連羅蘭那麼堅定的人,有時也會對自己產生懷疑,甚至因此痛苦自責,他為什麼沒有?他手上的血不比羅蘭少。難道,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也對。」
「什麼!!!」諾因大吼,下意識地握緊半身,一疊聲道:「誰?誰呼喚你?」
富麗堂皇的建築佔據了整個豪宅區十分之一的面積,用奢華也不足以形容它的排場。半年前,上任宰相謝爾達還在世的時候,這座宅邸也不過現在的一半大。而現任宰相逢迎拍馬的功夫更上一層樓,得寵的程度就跟著攀升。每天上門巴結的人多到把門檻踩爛,財政部也不遺餘力地撥款「修葺」宰相府。結果,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夠了。」軍務長抽走文件,忍無可忍地道,「這些我替你看,你要做的就是趕快把病養好!」
諾因抬起頭,納悶地瞅著她:「怎麼了?」
「雷奇!雷奇!」
「沒有!」拉克西絲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粉末被風吹得一乾二淨,連成分也沒法分析。問問魔封,它那塊是什麼石頭?」
迪爾雙目一亮,不再計較稱謂的問題,坐在盤子上,抱起木瓜大快朵頤。少女愛憐地撫摸他的長發,問道:「小妖精,你從哪裡來的啊?」迪爾停下手,警戒地打量她,看到的卻是一片坦然和純粹的好奇。
「嗯。」
「他怪我前些天把要塞丟給他,回來沒幾天又跑出去。」
眾人詫異地看向聲源,卻不敢肯定這句話出自此人之口。
「人家已經十三歲了!」
月下的人類青年,活脫脫似那消失已久的森之種族。
「不要陷進去。」
「為什麼?你根本不愛露蒂絲!」
「誰……」諾因茫然重複,隨即驚喜地轉過頭,「你沒事!?」
「對不起。」
無聊的話,去找有聊的人——彷彿聽見金髮青年帶笑的清冽嗓音,黯妖精精神一振,選定一個方向,振翅飛去。
砰!變回原本大小的妖精一頭撞上一堵透明的冰牆,滋溜溜滑下來,在落到地面的前一刻被一隻大手揪住翅膀,眼冒金星地往上瞅。
一臉邀功的黯妖精飛進城主辦公室,卻只看到大神官和國務尚書的身影。愣了愣,他開始感應金髮青年的去向,距離很近,就在隔壁的卧室。
「再者,你拿到了塞維堡,就有了和貝姆特城主面對面談話,簽定和約的機會。」見主君委決不下,吉西安繼續鼓吹,不料幫了倒忙:「我和他若真正和解,必然是在戰場上。貝姆特看似沉穩,惟獨對我,寧死也不服輸,而我也是這般。」
軍務長生性謹慎,拿過文件又翻閱了一遍,才道:「如果鎮守塞維堡的確實只有鐵甲、獨角獸和金雀花三個傭兵團,十成。」
諾因凝神想了下,衝口道:「你代我主持就行了。」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心腹眼中射出強烈的殺氣,不由咽了口口水。
「不是。」莉莉安娜局促地動了動,表情略微扭曲,「你能不能讓魔封收回這種力量?怪怕人的。」這也是拉克西絲命令部下把諾因抬進元帥府的原因——斷了三根肋骨的人馬上活蹦亂跳,是會嚇死人的。
躊躇片刻,黯妖精決定依照大神官的旨意行事。臨走前,他瞥了眼下方的要塞,心頭泛起一波不舍的情緒。
「別理他!當他在放屁!」
「嗯。」諾因無精打采地應了聲,泱泱跟在他後面。
「看不見了,我以為……」
「老兄,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吉西安!」見狀,諾因大驚失色,「你竟然病得這樣重!」
在三個當事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同人女們的陰謀悄悄進行著。
羅蘭喝了兩口茶,精神好了些,溫言道:「找我什麼事?」迪爾俊秀的小臉綻放出得意的光彩:「我完成任務了!」
「呃……」史列蘭左右為難。諾因狠狠眯起眼:「你是我的!我的半身!難道你要背叛我,去找另一個新主人?」
術士長和軍務長對視一眼,均無異議,齊聲道:「是!」
「用什麼法子?」
身下的地面又粗糙又冰冷,睡著很不舒服,她翻了個身,感到臉上涼涼的,抬頭一看,一雙淡黃色的眼珠望著她,閃著慈愛的光芒。
「他看不見了!你這瘋婆子,快重做一塊寶石給他!」
「你的工作我會幫你處理,商會我也會照看,去吧,就當放一天假。你也是魔法師,應該對這場對決很感興趣。」諾因的眼神有點閃躲,但吉西安還是捕捉到一絲內疚,恍然大悟。
「好。」意外地,點頭的是雷瑟克,因此護士前腳走,吉西安後腳就問:「有什麼事?」
依音一怔:「怎麼說?」迪爾鄙視地瞅著她:「你傻啊!上次那些人,已經是暗殺的最大人數了,被我一網打盡,她當然要斟酌斟酌,改用別的法子。不然,只是讓部下白白送死。」
「我們又要付出什麼代價?」
諾因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此刻是秋之月23日的上午,離術士長病倒已有三天。
「小妖精,小妖精,吃飯了。」
「那就離雷奇遠點!」警告地瞥他一眼,諾因將自己的盤子推到寵物面前,「還吃嗎?」雷奇搖搖頭,希冀地問道:「我可以出去玩嗎?」
食指輕撫額冠的表面,年輕的城主吐氣似的道:「總有一天,我要為你戴上真正的后冠。」
山的清。
「他們倆?等我把位子丟給吉西安,雷瑟克自然會在他身邊輔佐他。」諾因在腦中描繪未來的情景,紫色的雙眸閃閃發光,璀璨一如真正的紫水晶,「到時候,我帶你們逛遍世界的每個角落,看盡各式各樣的風土民情!」
※※※
聽完整個故事,伊維爾倫的統治者悠哉游哉地啜了口月桂茶,徐徐道:「那個少女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理由』。」
創世歷1037年風之月11日·東城伊維爾倫·下界王宮。
「那個老年痴獃還沒死啊!」諾因咋舌,他對右權機神官的印象差到極點。還在王立學院就讀時,每次他和吉西安、雷瑟克一起溜進總神殿看望莉莉安娜,總是運氣不好被他逮住,然後被關進小房間面壁。而且科孟多是諾因名義上的父親,已故王弟斯蒂沃和拉克西絲的導師,光這點就讓諾因看他不爽。
深沉的靜默罩下,如同透過窗帘縫隙的月光,在空氣里柔和地浮蕩。就在諾因墜入夢鄉的前一刻,聽到熟悉的優雅嗓音:「永遠嗎?」
「真的好了!不信你敲!」
「你以為這是魔封的力量?」諾因習慣性地冷笑。莉莉安娜一怔:「不是嗎?」
「我收不起白痴的笑臉,只好讓你單獨看這白痴的笑臉了。」
訓練有素的守衛立刻包圍上來,並不因對方是尊貴的王儲而手下留情。動作整齊劃一,出手迅捷狠辣。諾因秀眉一挑,不是很輕鬆地閃過第一輪進攻。
唯一沒回過神的是浮在半空的迪爾,整個意識停留在剛才的場面。
「投降?他付得起投降的代價嗎?老妖婆可不是什麼善心人士。」
「我今天才有空過來,至於她們為什麼不通知你,我就不知道了。」雷瑟克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房裡幾個侍女。後者有點驚慌,但還是口齒清楚地回答:「是殿下說的:『不要讓我聽到有關吉西安的任何事情。』」
「我惹出來的?我叫你交出莉莉安娜,叫錯了嗎?分明是你窩藏了我妹妹!還有我不過劃了你一刀,你卻踢斷了我起碼兩根肋骨!又……咳咳,害史列蘭……咳咳咳!」原本氣勢十足的大吼,最後轉為氣急攻心的嗆咳。
「可是我不想放開你。」
拉克西絲本來內疚,聽到「瘋婆子」三字,眉毛又豎起來。
啪!杖首的寶石突然激射而出,諾因揮劍格開,與此同時,拉克西絲已抽出一柄雪亮晶瑩的細劍,將中空的杖身插回腰間。
「那是你不對了。」莉莉安娜嗔道。諾因叫屈:「我有付他加班費!」
「嗯?」吉西安凝神打量,半晌,放聲大喊,「殿下!!!」
「只是斷了幾根肋骨,死不了!」年輕的元帥一挺腰板,裝出冷酷無情的模樣。其實她心裏也萬分後悔,可是拉不下臉道歉,只好強充胖子。
※※※
「羽落術!」
吉西安本想諷刺回去,見他臉色慘白,忽而心軟:「沒事啦。」這臭小子,生病的幾天不見蹤影,他快好了卻來擺這副死人臉。
「嗯,我想要同類。」
前來迎接的軍官笑倒在走廊上,領頭的軍務長也忍俊不禁:「殿……殿下,你為什麼穿成這樣?」
雷奇幸福地笑了。俯視這一幕,躲在天花板角落的迪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是我!」吉西安狠狠白了他一眼,「雖然我是有這個打算,可惜我找不到休得斯和他那票部下。」諾因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心念電轉:「不是我們,也不可能是南城,那只有北城。北城……是他!」
「我很高興!」莉莉安娜清秀的臉蛋綻放出奪目的光輝,「我一定會辦好的,哥哥!」
「不是。」諾因啪地合上書,神色有些不耐,「一對男女結婚生下小孩,對小孩而言,他們就是爸爸媽媽——懂了嗎?」雷奇點點頭:「哦,那雷奇的爸爸媽媽是誰?」
「謝謝。你認為以我目前的狀態,能夠使用魔法嗎?」
拉克西絲嘿嘿一笑:「技癢,技癢。還有,它看得見了。」
「嗯!」諾因的語氣百分之百肯定。雷奇喜出望外,一頭撲進他懷裡:「諾因、諾因……」
一座木材搭建的高台躍入眼帘,頂部稻穀形狀的金質獎盃在星光和燭火的照耀下更加閃閃發光。諾因詢問身旁的人:「那是搶稻子比賽的賽場?」
「姑姑……」從拉克西絲站腳的右手邊,響起小小的聲音,帶著一絲擔憂。
「因為這樣,她抹殺事實嗎?」
越想越討厭,迪爾忍不住放聲大喊,「羅蘭,我好無聊,好無聊啊!」
「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太婆?」拉克西絲嗤鼻,下一秒轉為憤怒的咆哮,「你把你妹妹當囚犯嗎!?」
「壞妖精!」少女好容易止住淚水,輕輕捶了他一拳。迪爾苦笑著拎拎濕透的衣裳,氣到無力。少女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傑作」,紅著臉問道:「對不起,要換件衣服嗎?」
迪爾皺起眉頭,不悅道:「薩嵐,別老說我可愛,我的年紀已經可以當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了!」
雷瑟克暗笑妹妹的傻氣:主君話里明示了雷奇的地位,這小妮子還吃醋,真是。
「叫你參觀明天的賢者考試。」掃了一眼,術士長簡單扼要地說出內容。
諾因皺了皺眉,他並不喜歡粉飾太平,事情既然已經攤開來了,就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但懷裡哭得肝腸寸斷的小東西讓他下不了決心。
他可沒忘記術士長剛才的樣子。叫他來穿這套衣服,叫他主持收穫祭,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諾因嘴角抽筋了兩下,泄氣地轉向姑姑,「他說他不知道。」拉克西絲倒是不意外,根據侄子複述的隻字片語,她就能大致歸納出魔封的性格,一個字——呆!
聽到前半句,迪爾的臉色垮下來,聽到後半句又恢復好心情:「真的?隨便我上哪兒玩?」
「沒有誤會!」諾因朝他面門就是一拳。
精兵團團長抱著肚子,辛苦地道:「沒關係,這樣很適合你。」以三名女隊長為首的軍官們頜首贊同,嘴角笑咧到耳根。
※※※
術士長的氣焰急速消退,相反,卡薩蘭城主的怒氣空前膨脹:「我要一塊鳥不拉屎的土地幹嘛!還有,如果照你說的,權勢當前就放棄友誼,你又怎麼擔保,有朝一日我大權在握,你和雷瑟克不會被我肅清?」
「今後不準去!你再這樣,我真的要把你關起來了!」諾因拍案而起,氣得大喊大叫。
諾因臉色一青。
「對啊,我一個,你一個,魔封一個。」諾因掰手指頭。
莉莉安娜也不禁動容,遙想兄長構划的未來,整個人飛進了那五光十色、瑰麗變幻的景緻,良久,才回過神,幽幽嘆息:「可是,談何容易……」
不過事實上,諾因的情況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麼糟糕,除了第一天還時不時地乾嘔,虛脫地倒在床上,接下來他都是窩在被子里看書,雷瑟克一來就裝出奄奄一息的模樣怠工。倒是吉西安真的發了高燒,連日來的疲勞加上和同性接吻的反胃一塊兒爆發出來,使他的身體一下子崩潰,昏迷了兩晝夜才恢復意識。
諾因抿嘴不語,陷入激烈的思想鬥爭。他固然毫無責任感,對西境的民眾卻頗為重視,有這樣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擺在眼前,說他不動心是假的。
「呵呵,那倒是我多慮了。」羅蘭冰藍色的眸子浮起笑意,瞅准沒人注意的空擋,輕輕彈了他一下,「去吧,我的小妖精,挑點愛吃的水果,當心別被人發現。」
「不服輸的女人。」寵溺地笑著,羅蘭輕柔地耙梳對方的秀髮,雙手逐漸下移,來到腰后,緊緊摟住。埋首在她的肩窩裡,他低聲道:「理智告訴我,我們應該馬上回房間,洗澡換衣服。」
「那個元帥暫時不會派刺客,我總得找點樂子。」
到達城主府時,小狼龍正在泡茶。
「你睡了嗎?」
「什麼樣的夢?」
「嘿嘿。」
「什麼!吉西安病了!?」
「你對女孩子說的什麼話!」
「你還敢問!」一個管事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來,雖然橫眉怒目仍可看出原本的嬌美動人,「你做了什麼,你這個混賬妖精!」
「付加班費也不行。吉西安自己的工作已經忙不過來了,你還給他添亂。」
「你差點殺了他!跟你說過史列蘭是人不是劍,你還隨便在他身上刻花!我也拿把刀在你臉上刻我看你笑不笑得出!」
畢竟有過一次經驗,諾因先從反胃感中掙脫,吼聲如雷。
米亞古要塞是軍鎮,所以節日慶典都帶著濃濃的武味。除了野外劇、篝火舞會、飲酒大賽之類傳統的節目,還增加了賽馬、騎射、弓箭、蹴踢等武藝較量。人們穿著嶄新的衣裳,穿梭在比賽場和攤販間,加油打氣、笑語高歌,也不忘給值勤的士兵送去慰勞的淡酒,歡樂的氣氛瀰漫在每個角落。
情不自禁地靠近對方,迪爾感到一絲困惑和更多的異樣。
依言看完文件,再瞅瞅部下的眼色,諾因恍然大悟,冷下臉:「你想我怎麼做?」
「你說誰要死了!」吉西安火大地道,同時用袖管幫慘遭池魚之殃的護士擦臉,他體貼的行為立刻換來不計前嫌的深情凝視。
「莉莉安娜,幫我倒滿。」諾因遞出空杯,從果盆里拿起一串葡萄,剝下一粒丟進嘴裏,「你怎麼會代科孟多那個老年痴獃協商事情?他叫你來的?」莉莉安娜一時無法適應話題的轉變,愣了一下才道:「不是,科孟多大人前段時間鬧得很厲害,想重掌總神殿的大權,其他人拗不過,只好讓他幹事。可是科孟多大人根本處理不了,我看不過去,就……」
「不行!」眾人異口同聲。諾因這才發現這間小小的更衣室竟塞了三十來個侍女,還有六位祭司,也掛著道貌岸然的表情勸說:「必須由主持人,也就是殿下您穿這套衣服,才能表達我們的誠心。」
「我剛剛回來時,聽到悠梨和愛倫在說……說爸爸媽媽,什麼是爸爸媽媽?」
原來幸福,就是這樣簡單。
「嗯?」
「你的名字太難念了嘛。」少女涎著討好的笑臉,遞上一盤切片的水果,「吶,剛摘下來的新鮮木瓜。」
直到走進空無一人的中庭,冰宿才發出質問:「你在搞什麼!?」
「滾滾滾!不許把剛才的事告訴你哥!」像趕蒼蠅般揮揮手,諾因用力甩上門。可是不一會兒,關上的門又開了,他正要吼回去,瞥見進來的是宮廷術士長。
「可是我覺得那是真實的景象。」史列蘭困惑地低語,「而且,好像有人在呼喚我……」
「不行,要去請安。」莉莉安娜肅然道,「還有,見到伯父,勸勸他,把鬥技場關了。」諾因嘲諷一笑:「他會聽我的嗎?」
「沒音樂沒伴奏的,跳什麼舞。」
「聽起來是很可怕的地方耶。」
「什麼夢?」諾因換了個姿勢,手肘撐著床單,拿出佩劍放在枕頭上。不想他剛放好,腦中就響起一個惶急的聲音:「不!不要讓月光照到我!」
經此一役,會有多少人變得跟她當初一樣?又有多少人能夠重新站起來?
諾因像根彈簧般蹦起,吉西安支起上身,然後同時別轉過頭——狂吐!
「哦——」眾人發出如雷貫耳的歡呼。
「幹嘛啦!」
月光?諾因反射性地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中,果然有一輪金燦燦的圓月高懸,光芒四射,照得大地猶如白晝。
「不許不知道!給我想,一定要想出來!」諾因惡狠狠地威脅,他對半身的脾氣瞭若指掌,一個字——懶!他說不知道,通常就等於「不高興想」。
「不要!」雷奇在夢中發出了悲鳴。
彷彿被無形的手抽掉,諾因周身的狂怒氣息在下一秒消失不見,面無表情地坐回原位,用一種不是譏諷,卻很接近譏諷的語調道:「莉莉安娜,你也是從下面上來的人,怎麼不清楚『百姓』這種東西。他們好逸惡勞、耽於現狀,只要沒被逼到絕境,就不會起來反抗。不會用自己的腦子思考,不會用自己的手打拚,一味期待救世主和聖人的領導,不願擔負責任。你看著好了!我現在登高一呼,他們是會蜂擁過來幫我,但日後,只要我犯一點點差錯,他們就會拿今日的事指責我,抹殺我的功績,甚至緬懷過去!因為他們還沒嘗到真正的苦頭!所以要讓他們恨、再恨、恨到不能恨的地步,將來才不會後悔,才會全身心地支持改革,支持新王朝,徹底遺忘過去!」
卡薩蘭城主頓時笑逐顏開,情不自禁地抱住妹妹:「我也不娶,咱們永遠在一起!」聽到這樣真摯的話語,儘管心裏難過,莉莉安娜還是舒展了眉宇,綻開由衷的笑容。濃濃的溫情在兩人身邊流淌,良久,諾因才鬆開手,笑道:
不等對方回應,羅蘭緊接著說下去:「你是自由的生物,我本不該對你有所要求,只是,迪爾,為了你自己好,接受我的忠告,別對我的敵人產生感情。」
看不下去她日漸消瘦、鬱鬱寡歡,漠視自己痛到快碎掉的心,迪爾使用了能力,他只是想幫她。
「現在,我有了個理由。」微微放鬆手勁,羅蘭撫摸情人冰冷而柔軟的臉頰,憧憬地低語,「我想把你帶到世人面前,堂堂正正宣布你是我的妻子,為你戴上后冠。」
「說清楚什麼?」諾因擰眉,神色是全然的困惑。吉西安吃驚地張大嘴,好半晌才道:「你……你是認真的?你真想娶她?」
銀髮少女為兄長的讚美綻放笑靨,興沖沖地倒了杯給他,同時問起另兩位茶客:「哥,雷瑟克和吉西安怎麼沒來?」
深不見底的黑暗。
「你怎麼大白天睡覺?」
然而,外人都不知道,看似極盡華麗之能事的宰相府深處有一方不受污染的凈地,茵綠的草坪沒有鋪設任何路面,自然地延伸到遠方的小樹林。雲雀在枝頭歡唱,將清脆的音符灑落在樹下的圓桌上。晨光斜斜穿過樹縫,為中央的果籃烙下班駁的痕迹。混合著青草、樹葉和露水的果香瀰漫開去,說不出的幽雅怡人。可是細看,擺放著新鮮瓜果的竹籃里有一團不協調的黑影,隨著雲雀的叫聲微微變幻著濃淡。
※※※
「我們去外頭吧,你泡壺茶給我,我好久沒喝你親手泡的茶了。」
第二天一早,卡薩蘭城主的卧室傳出震天的響聲,接著,門開了,一個十三、四歲,黑褐色長發的少女被一腳踢了出來。
急著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在外面翹首以盼的同好,她行了一禮:「三位慢慢聊,我出去了。」
「我現在自由了吧?」
「你不是有姐姐嗎?」愛倫選中一樣商品,正要起身,眼角瞥見一個嬌小的身影,「雷奇!」
「……」
「啊!?」怎麼也沒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吉西安張口結舌。在他印象里,主君從來不是個喜歡小孩的人。諾因取下架上的斗篷一披,將魔封劍系在腰間,道:「我的壽命有限,但史列蘭……魔封沒有,所以我必須留下後代,讓他們代替我陪在他身邊。」
黯妖精天生擁有窺視精神世界,揭開心傷,煽動慾念的力量。所以,不少黯妖精迷失在了人類編織的夢裡,變成了痴獃或瘋子。迪爾目前還沒有這個傾向,他只是單純喜歡看好戲罷了。
「哥哥!」莉莉安娜怒吼,眼淚奪眶而出。然而她憤怒的不是眼前的兄長,是無可奈何的現實。
「這傢伙在打什麼鬼主意!」諾因搶過文件,仔細閱讀,試圖找出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雷瑟克也拿過去反覆研究,半晌迸出一句:「他不是想投降吧?」
「有這回事嗎?」諾因凝神回想,半晌搖搖頭,「沒印象。算了,這樣的天氣也不錯,挺涼快。」莉莉安娜笑著頜首。
「咦,愛倫,你今年不送書了?」
「啊!」冰宿驚叫著扭了扭腰,躲開搔癢的手,憤然飛起一腳,「你這傢伙!」
拉克西絲冷哼:「打敗我?再過一百年吧!」
吉西安震了震,無言以對。
「錯!她蠢得無藥可救!道格拉斯是自己請纓的——你先看下去,看完再說。」
「這樣就拔出劍來,太毛糙了。」拉克西絲打定主意的同時解下腰間的元帥杖,喝道,「退開!」
「胡說八道!以前我也主持過收穫祭,從來沒穿這樣!」
「嗯,嗯,帶回去給那傢伙吃。」諾因不自在地別過頭,「這樣你也能空出手吃點東西。」
「關我什麼事。」
「實話告訴你吧,殿下。」雷瑟克嘆了口氣,「吉西安根本沒準備全勝獎的獎品,因為他料到沒人拿得到全勝。」
惟有眉間那抹睡著依然不鬆懈的冷厲,昭示了不同。也是這抹冷厲,將迪爾從失神的狀態中拉出來。
「別笑得像個白痴!」
「花……很多很多白顏色的花,我一直走一直走,也看不到盡頭。那裡空蕩蕩的,只有我,花和一座宮殿。宮殿也是白色的,很大,很空曠,我就坐在裏面發獃。」
「你杵在那裡幹嘛!」
諾因陰惻惻地咧出一抹笑:「你有什麼意見嗎?」沙里西恩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
這次沒有計較情人的不識情趣,羅蘭微微一笑:「原諒男人的自大吧,冰宿,因為,這是我的願望啊。」冰宿回以澄凈的目光:「我只要待在你身邊就可以。」
「……」
黑髮青年依然不為所動:「那也好,我滿足她的願望。」
「哼哼,我偏要插手,你能拿我怎麼樣?」嫣紅的雙唇彎起霸道的弧度,拉克西絲左手一揮,「來人,拿下他!可以用武器!」
遠遠望見一個裙擺蕩漾,黑髮飄揚的少女跑過來,守衛正想說「女士謝絕參加」,幸好眼尖,及時收回。
「不奇怪。」
「是,是。」莉莉安娜掩嘴輕笑。
※※※
「哇——」露蒂絲歡呼了一聲,繞過桌子沖向他,正要熊熊地親下去,忽然猶豫了一下,蜻蜓點水般在諾因唇上印了一吻。
抿了抿唇,諾因小聲道:「對不起。」
「啰嗦!我們兄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一腳將離得最近的守衛踢了個筋斗,卡薩蘭城主用方圓十里都聽得見的音量喊道,「再不滾出來,我拆了你這棟黃金屋!」
可惡,太滑溜了!正在冰宿泄氣的當口,一樣東西躍入眼帘,那是座大理石築的噴水池,因為是秋天了,中央的女神像沒有噴水,但池子里還是滿滿的。背對它的羅蘭完全沒注意到。
城主和軍務長異口同聲地大喊,傳達消息的術士長也掩不住困惑的表情:「千真萬確,所有的渠道都是相同的回復。」
「有沒有搞錯!是你撞過來的!」吉西安不甘示弱地吼回去,「還有,你施的什麼法!那種高度用風翔怎麼可能飛得起來!」
※※※
「或者——」羅蘭綻開惡作劇的笑容,一把擒住情人的纖腰,「跳自然的扭腰舞。」
「總之,去看了就知道。」
「迪爾!」
皮還被剝掉,做了手套。
「為什麼我要穿這種衣服!?」
「這麼早叫我起來幹嘛!」
「當然不燙,說了快好了。」
「我才不怕老鷹。」
……果然是不適合浪漫的男人。其實內心有一滴滴期待的冰宿,聽到羅蘭的回答,無力地垂下了肩膀。
「真可愛。」薩嵐雙手合十,眼睛燦燦放光,充滿了陶醉。
「不去!」
……
「這我總可以參加了吧?」
克魯索和莉莉安娜一左一右鉗制住暴怒的青年。諾因喘了會兒粗氣,一把奪過配劍:「可惡。」
「滅了西城,我們有什麼好處?」諾因打斷。
「哥哥,姑姑畢竟是位女性!」
「沙里西恩,去把所有的廁所掃一遍!」
事實證明,「清心寡欲的精靈」也是有欲的。被挑起了愛欲的精靈向戀人求愛,對方也回應了她。然後第二天,羞憤的精靈手刃了戀人,正要自殺時,為事態的急轉直下驚呆的迪爾及時清醒,阻止了她,並將真相和盤托出。
另一個侍女飛快地堵住門,笑道:「因為您是主持人。」
「莉莉安娜,你為什麼在這裏?是老妖婆綁你來的?」
「但不是現在!」諾因的嗓門比她大一倍,一拳擂在門板上,「看看你才幾歲,臭丫頭!我可不想被當成戀童癖!」
「沒、沒有。」聽出她們的言下之意,諾因只好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吞。
「嗯,慢走,不送。」
「喂喂,我是真心實意的!」羅蘭追在後面。
迪爾瞪著熟睡的青年,臉上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哈哈哈……」
置若罔聞,諾因厲聲質問:「莉莉安娜呢?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創世歷1037年秋之月18日·中城卡薩蘭上界·宰相府。
幫傭少女丟下懷裡的青菜,撲上去抓住他,眼淚嘩地流出來,「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跑到哪兒去了!?」
六天後,卡薩蘭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終於得以拖著累慘的身體返回老家。
「別哭了,我這不回……哇!別把鼻涕弄在我身上!」
「沒辦法,不吸取教訓,永遠不會成長。」與她相比,諾因的態度就漠然多了,又好整以暇地吃起葡萄來,「而且東境多死一個人,我的民眾就少死一個,抵消下來沒損失。」
不同於任務至上的密探,黯妖精是崇尚自由的一族,這次也是因為伊維爾倫城主以拜託朋友的語氣要求幫忙,他才來的,因此對依音的種種指責,全不當回事。
「嗯,再見!」
「哥,你別說了。」莉莉安娜心疼地抹去兄長嘴邊的血跡。
「雷瑟克和吉西安呢?」
不過他確實有理由生氣,掉下去的瞬間,他就抽出裙下的魔封劍,只要一揮,就可以藉助反衝力恢復平衡,穩穩落地,眼下多了這票人肉墊子,叫他怎麼揮得下去?
「理由?真相?」迪爾更不解了,小臉滿是困惑。
還不是你害的。雷瑟克心道,拍拍對方的肩:「活靶射箭比賽馬上就開始了,我們走吧。」
雷瑟克笑了,以看著調皮弟弟的眼神目送主君的背影。把零食放進袋子后,他一手擦拭對方的嘴角:「這裏沾到了。」
「你的爸媽就是我!」
迪爾不置可否,吃完最後一片木瓜,振翅飛起:「我走了,晚上我要吃番茄。」
卡薩蘭城主漫不經心地接過,喝了口,頓時抬起頭,注視寵物。
「我不知道。」
「嗯。」雷瑟克含笑點頭。
※※※
「我穿。」
「你的權勢不比以往,他應該會考慮考慮。再不行,施加點壓力,也許能成功。無論如何,都要關閉鬥技場。我去看過,那實在……」
「從前,我只是想站到那個位置,沒有任何理由……」
被人類殺死了。
諾因嗤之以鼻,懶得再跟她辯,直截了當地道:「你第一次月事來了嗎?」
「好!這次我一定要反敗為勝!」諾因振奮地撩起袖管。他準頭雖臭,射動的東西的眼夫卻好得沒命,這點讓許多人不解。
「羅蘭這個瘋子,既然決定撕破臉,還浪費那麼多酒菜乾嘛?」
「姑姑!」
「怎麼了?」
曾經,他愛上一個精靈。雖然精靈和妖精一些共同的特徵讓兩族都認為彼此是近親,但正如精靈沒有妖精穿梭花叢的輕盈,妖精也沒有精靈漫步林間的優雅。而迪爾愛的,就是那個精靈誰也無法模仿的優雅步伐,冷冷的儀態,彷彿不會把任何人看在眼裡的清高眼神。
莉莉安娜聽得眉頭緊蹙,問道:「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吉西安做接班人?」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他踏足的木樁發出喀嚓的聲音,諾因警覺地跳向一邊,不料這裏的木頭也有問題,只聽得啪啪連響,高台坍了一角,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墜下。
「你有適合我穿的衣服嗎?」迪爾翻了個白眼,另一個少女叫道:「有!有!薩嵐做了很多適合你穿的衣服,想那天晚上拿給你,可是你沒來。」
「沒事,就像吉西安說的,一個吻而已。」諾因毫不在意,端起碗喝湯,喝完丟下一句,「除了她,也沒人適合當我老婆了。」
在城裡溜達了一圈,迪爾心情好了些,開始尋找未來的「獵物」,突然看到兩個有點眼熟的人蹲在一家商店的櫥窗前。
※※※
「說得我好像是會對一把劍毛手毛腳的變態!」拉克西絲一把搶過魔封,順便奉送一拳,就一陣風似的走了。諾因捂著頭頂的大包,喃喃咒罵。
「……」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室內,襯得諾因白皙的肌膚更如透明一般。迪爾震了震,無意識地吐出一個專有名詞:「精靈……」
「哼,只要那小子肯多做點事,我的病馬上就會好。」
太可愛了!殿下!
「哦呵呵呵!擅闖我的家宅,還敢對我大小聲,看來你皮在癢了。」同樣當作沒聽見,拉克西絲一手遮唇,囂張地狂笑。在場的其他人都露出無力的神情:什麼時候,元帥府成了「家宅」了?還有,這對姑侄真是好像啊……
唯一沒坐下的祭司長走到台前,舉起聖水瓶,朝台下眾人傾灑祝福的聖水,然後開始冗長的致辭。諾因聽得哈欠連連,習慣性地蹺起二郎腿。自始至終盯著他不放的眾人由衷感嘆:殿下無論做什麼動作都這麼可愛呢。
「啊,為什麼?」諾因一愣。雷瑟克指著他的長裙:「除非你會側騎。」
「嘿,沒問題!」
他……他是認真的?雷瑟克和吉西安面面相覷,愕然。
諾因的手一直沒離開過配劍,而史列蘭也聽見了拉克西絲的問話,便道:「我不知道。」
迪爾抱怨。他坐在金髮青年肩頭,無聊地搖晃雙腿,眼光覷向被一大群王公貴族包圍的肥胖男子,也就是他口中的目標,國王亞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奇的是,周圍明明有許多人,卻都像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似的。
「嗯。」吉西安漫應,接過瀏覽,看著看著,眼底燃起異樣的火光。合上報告,他沉思半晌,一言不發地遞給主君。
「對人類而言是很可怕。」迪爾繼續大啖,含糊地道。少女露出緊張之色:「那你別回去了,就住在這兒吧,我和大家都會照顧你的。」
※※※
「這個……」守衛為難地瞄了眼諾因的打扮。「殿下,帽子。」遲了半步,軍務長追上來,將主君落下的小圓帽戴回他頭上,朝守衛點頭為禮,拉著他往回走,「你不能參加。」
「嘻嘻,賺到了。」雖然內心漲滿得意之情,露蒂絲也不敢留下回味,一溜煙跑出了餐廳。
羅蘭的語調有著賭氣的成分,冰宿驚訝地睜大眼。
「殿下——」
「嗯哼。」諾因無精打采地應了聲,隨即板起臉,「你只許管總神殿的事,其他不許管!我會派人監督你的!」
命令被徹底執行,守衛齊唰唰讓出條通道。諾因正打得興起,哪容他們退縮,長劍絞住兩柄沒斷的戰戟。拉克西絲飛身撲上,元帥杖以雷霆之勢砸在劍鋒上,鏗的一聲,魔封劍險些脫手。
「……真是,這是祭典還是閱軍啊。」祭司們又好氣又好笑,很不滿諾因破壞形象的行為。那套衣服可是她們絞盡腦汁讓他穿上的。祭司長掩嘴笑道:「無妨,反正第一步已經達成了,接下來就進行第二步。」
吉西安沉吟道:「我再叫人去搜集相關的情報。」
眾人一齊驚呼,下面的人不顧被砸成腦震蕩的危險,撲向他墜落的地點,以自己的身體充當肉墊,但是他們英勇的行為只換來諾因一聲「笨蛋」。
「馬上就母親節了,送什麼禮物好呢?」
露蒂絲委屈地扁嘴。
最愛護下屬的軍務長經過時,悄聲道:「我會讓殿下待在中區,你去下町玩就行。」精兵團團長感激得熱淚盈眶,他們的主子一向是發完脾氣就忘,當然不會在事後檢查廁所。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吉西安也換上冷冽的表情,沉聲道。
「這些我處理不了。」軍務長苦笑著遞出一疊文件,「裏面還有些新的情報,你別搞混了。」
※※※
「我們可以邊數拍子邊跳嘛。」
四道不信任的視線立刻掃過來,諾因一把揮開那隻毛手,雷瑟克冷冷地道:「你連魔物也不放過嗎?」
「是啊,你儘是做密探時怎麼被教練操,他儘是當傭兵時怎麼被同僚欺負。不愧是戀人,做的夢也這麼像。」
「你……啊!」本想尖刻地頂回去,瞥見姑姑手上的配劍,諾因跳起來,「你這瘋婆子!我不是叫你不許動他!」
「姑姑還在生氣呢,因為你劃了她一劍。」
正在吉西安煩惱如何說服這個腦筋頑固的主子時,諾因卻忽然鬆了口:「雷瑟克,你估計,我們攻打塞維堡,有幾分勝算?」
「好。」
眾人並不畏懼,互視一眼,問道:「真的不穿?」
這男人……平常那麼成熟,為什麼一碰上她,反應就這麼幼稚又激烈?
「才不是。」年輕的王女橫了兄長一眼,「馬上就收穫祭了,總神殿忙得不可開交,我代替科孟多大人,來和姑姑協商些事情。」
「胡說八道!我還沒博愛到這地步!」
諾因緊緊抓著他,紫色的雙眸焦距渙散:「吉西安咳得快死了。」
冷冷的笑意浮現在青年的唇角。
「真是的,還是被你擺了一道。」羅蘭捏捏對方的俏鼻。冰宿不甘心地抿嘴:「沒有,是運氣好。」羅蘭眨了眨眼:「你也會得意忘形啊。」
諾因氣極:「笨蛋!這種話怎麼能當真!」一言未畢,抓起架上的斗篷衝出房外。
諾因一窒,腦海里浮現出倒在血泊里的魔獸屍體,再看面前的小魔獸,大眼睛閃著純然的信任和好奇,定定注視自己。
「耶!」雷奇大吃一驚,「真的嗎?真的嗎?」這麼問並不是懷疑,而是高興使然。
「沒事啦。」諾因大咧咧地一擺手,隨即皺起眉頭,撫摸胸口,「……難怪還疼,原來刺進肺里了。」
「對了,哥哥,你去跟伯父請過安了嗎?」
一把茶葉直接丟進名貴的紫砂茶壺,接著是滾燙的沸水,雷奇蓋上蓋子,用力搖了幾搖,然後將淡黃的茶液注入白瓷茶杯,端給辦公桌后的人:「諾因,給。」
莉莉安娜沉靜地望著兄長,目光中透出責備之意:「不管治沒治好,你那樣待她,她當然會生氣。」
羅蘭笑道:「你明白就好。」迪爾望著他:「但何謂幸福我還不是很明白。」
「什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將西城一網打盡的機會?」諾因絲毫不掩飾怒意,「當初是你要我和貝姆特和解的,現在又要我主動攻打西城?」
「呃!」雷奇傻眼,訥訥半天,道,「那,雷奇是媽媽,諾因是爸爸?」
「我重做一塊?應該是你重做一塊給他吧!整件事全是你惹出來的!」
「呃?」
「還不是因為哥哥你。」莉莉安娜扔給他一個大白眼,「上次你用魔封打壞了結界,到現在還沒修好呢。」
隨著不悅的話語施施然出現的正是身著軍裝的拉克西絲,一頭烏絲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編成髮辮,而是卷卷的披在背上,「誰讓你滾回來的?」
見眾人沒喧嘩,諾因鬆了口長氣,也沒計較不尋常的平靜,在左側的椅子上坐下。祭司們坐在他旁邊,雷瑟克等人則在對面落座。
※※※
「很好。」諾因微微一笑。雷奇咧開大大的笑臉,充滿了單純的喜悅。看著這個笑容,迪爾突然明白了什麼,心的一角融化,滲出絲絲暖意,不知不覺也跟著笑起來。
「……沉淪沼澤。」(注:黯妖精之鄉,正如【沉星森林】是白妖精的住處)
『要向人類復讎。』——爸爸這麼說,然後帶著她和媽媽,襲擊人類的村莊。
「……那個女人啊。」終於想起「普露」是誰,諾因也狠狠眯起眼,「正好!我正想跟你說,今後不準再派任何人服侍我妹妹!我已經為她找到合適的人選!」
「哥哥!」莉莉安娜發出一聲驚呼,從藏身的地方奔出來。在她之前,變成人形的雷奇已奔到主子身邊,伸手要扶起他。
沉默持續了將近十秒的時間,才被少女略帶僵硬的聲音打破:「你該放開我,萬一被人看見就糟了。」
第二天一早,卡薩蘭城主就被宮廷術士長一發「風吼破」震醒,恍恍惚惚地完成起床、穿衣、疊被、梳洗一系列程序。真正清醒后,他第一個反應是看掛鐘。
「敢情你還不滿意?」依音的臉色由青轉黑,眼裡竄起熊熊怒焰。
隨她吧。諾因乾脆躺回去,任寵物把自己當抱枕。大不了被砍一刀,反正我死不了。
史列蘭黯然道:「不一樣,我和諾因不一樣。諾因是人類,而我什麼也不是,不是人類、不是魔族、不是龍族、不是妖精……所以,我想有個同類。」諾因沉默半晌,淡淡地道:「什麼也不是的,不是只有你一個。」
「我並不稀罕后冠。」良久,冰宿蓋住臉上的手,墨綠色的眸子盪開溫暖的漣漪,「不過,我確實想和你並肩站在一起。」
「你對自己施放個【清醒】不就行了?」和妮蘭迪婭不同,迪爾並不喜歡幻化成人類的模樣,但他還是把自己變大,倒了杯茶給他。
「你幹什麼呀!」同樣的問話,這次黯妖精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怒意。
「體諒他吧,殿下,因為您的任性,凱曼商會連第二名的寶座都快保不住了。」
莉莉安娜無言以對,兄長說的是真理,雖然苛刻了點,但是真理,因此她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真是絕配啊。」被無上的美感包圍的眾人,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羅蘭放下茶杯,凝視憤怒的妖精,目光多了份了悟和嘆息:「迪爾啊,有時候事實是不重要。」
這時,醫師敲門走進,宣布病人需要休息,軍務長拿著文件退出了房間。
諾因想了想,道:「好吧。」
「因為這裏只有你和他的夢比較特別。」聽完她的控訴,迪爾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掏掏耳朵,「不過我也開始無聊了,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怎麼回事?」
遠處看見這一幕的園丁落下一滴汗,悄悄地走了。
「不用!我……」諾因還沒說完,拉克西絲一記頭槌讓他立馬閉嘴。
「我怎麼知道,你自己想吧。」只當沒聽見依音的大叫,迪爾悠悠飛上藍天。
「這個怎麼能解釋,要你自己去體會。」羅蘭翻了個白眼,習慣性地彈了他一下,「去找你的廚娘,你就會知道幸福是什麼;或者去找德修普和他的寵物,他們也會教你何謂幸福。」
黑髮青年拔出魔封劍,一個橫掃就削斷守衛們用精鋼鍛冶的戰戟。他不擅長肉搏,無法赤手空拳地制伏十來個手持兵刃的人,而且對方先亮出武器,他自然沒有客氣的道理。
一把茶葉直接丟進名貴的紫砂茶壺,接著是滾燙的沸水,莉莉安娜蓋上蓋頭,用力搖了幾搖,一壺色香味俱全的茶就出爐了。諾因聞著壺嘴裏逸出的氣味,喜道:「不愧是莉莉安娜泡的茶,好香耶!」
「交給理查德,不行么?」
「可是這樣我就拿不到全勝獎了!」諾因孩子氣地嚷嚷,配上清秀可愛的容顏,十足像個對鄰家大哥哥撒嬌的小妹妹。附近的人都看得目不轉睛,暗暗擦口水。
「來了!」諾因拎起肩上的寵物丟給部下,興沖沖地奔過去。不等他趕到,裁判就吹響哨子。他呸了一聲,一個箭步竄進人群,按住一人的肩膀用力蹬地,身子騰空而起,牢牢攀住架子。一連串動作靈活得不可思議,周圍的觀眾都轟然叫好。
跟著諾因來到米亞古要塞,他滿心以為枯燥的日子終於到頭了,沒想到頭一天晚上,就得出這樣的結論。
「你要是早跟露蒂絲說清楚,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吉西安用大拇指比比外頭,表示他看見了剛剛的一幕。
他們這廂純友誼的表現,看在護士眼裡就徹底變成另一種意思,心道:喜事將近!喜事將近啊!
「你是說,由我主持收穫祭嗎?」和藹的聲音,溫柔得像自願做祭品的純潔少女,不知情的人聽了絕對會感動,但諾因只覺寒氣一陣陣往上冒。
「呀~~~」
感到侄子的戰意,拉克西絲也激發了興緻,劍氣凌厲了數分。諾因咬牙苦撐,硬是站定原處,以刺擊為主的攻勢一改為守勢。如同山風再強勁也無法撼動高山,兩座山相撞,卻有可能撞倒其中的一座。
「我需要孩子。」
※※※
「臭小子!!!」
「哎呀,殿下,你有什麼不滿嗎?」女孩們嬌嗔,眼裡閃著壞心的光芒。
「和吉西安大人在一起可能就沒這麼好的效果了。」
「……那哥哥你呢?」
總算結束了無人聆聽的致辭,一個祭司推了推快要睡著的諾因:「殿下,該你發言了。」
「聽你的形容,那個少女是很單純的人,那幸福之於她,一定也很單純。」
「神經病!那麼小的傷口,還斤斤計較,而且都治好了。」
市集的一角響起壓抑的尖叫,一半的偷窺者捧著通紅的臉頰陶醉不已;另一半掐著彼此的脖子連連搖晃:「看到沒?看到沒?太棒了!」
「飛你個鬼!」
「嗯……什麼啊?」好半晌,劍里才傳出明顯是剛睡醒的人發出的惺忪聲音。諾因默然,又不能對他發泄,只好狠狠瞪視姑姑:「算你好運!」
砰!卡薩蘭城主合上已開到一半的門,以壯士斷腕的眼神俯視地上的服飾,咬牙道:
「我累死了……五天沒合過眼,又被克萊德爾他們盤問了幾個小時……」剛從帕西斯那兒回來的羅蘭哈欠連連,有氣沒力地揮揮手,「麻煩倒杯茶給我,不然我要睡著了。」
「出兵的借口嗎。」
「說你嫁不出去有什麼不好,可以永遠陪著我!」諾因孩子氣地嚷嚷。莉莉安娜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頭嘆息。見狀,諾因緊張起來:「難道,你想嫁人?」
氣惱的紅暈浮上諾因白皙的臉蛋,他咆哮:「對了!現在可以換下這鬼東西了吧!」
「想知道,先把普露交出來!」
宴會結束時,國王以高壓態度命令東城立刻繳上獻糧並撤走邊境的軍隊,遭到嚴詞拒絕。
「你真是……」唇畔的笑意變得有些無奈,但隨即,又恢復清朗的弧度,「和我跳舞吧。」
「你是要去米亞古要塞吧?」羅蘭瞥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隨便你,只要小心別讓德修普知覺就行。」
「你叫誰小猴子!」
「哥哥!」
「乖,我沒事。」諾因鬆了口長氣,但還是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你怎麼樣?」
目送藍發少女抱著一箱子書離去的背影,兩名隊長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唉,殿下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茶發少女身穿一襲宛如月光織就的純白雪紗,只有裙擺透著淡淡的藍,像是融化的藍水晶,也像是天空的剪影。裸露的雙肩有著瓷器的質感,在夜色中幾如透明一般。纖細的髮絲下戴著一頂晶瑩的額冠,更襯得她整個人彷彿一座冰雕。
「不行。」
「你剛醒,就不要看這些東西了。」
「你怎麼這麼迷糊!那可是很重要的東西,萬一被姑姑知道……」
「殿下,你先不要管羅蘭城主怎麼想!」吉西安用銳利的目光將激動的主君釘在椅子上,「現在關鍵是西城!佔領區的三個傭兵團被紅龍騎士團打得潰不成軍;貝姆特城主和他的本軍被死亡傭兵團牽制,正是我們大展鴻圖的大好機會!其他三城,羅蘭城主短期內無法越過南北兩城,而北城和南城也不會妨礙我們——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不用。」諾因咬著大拇指,心念電轉,「我們這兒的情報再快也快不過老妖婆那兒,由她去傷腦筋吧。有什麼陰謀也不打緊,把拉夏爾打垮就行。速度快的話,再狠的陰謀也來不及實行。」
「這很好猜。」吉西安擺擺手。
深秋十月的天氣,坐在庭園裡喝茶,在下界是不可想象的事,但在四季溫暖如春的上界,任何時候都可以搬張椅子到外頭,享受特權帶來的好處。
有【怪力魔女】之稱,精兵團第三大隊隊長悠梨·達爾西頓兩手搭著膝蓋,詢問身旁的同僚。外表溫文淑靜,卻背了把招搖的巨大斬矛的第二大隊隊長愛倫·奎林搖了搖頭:「我爸爸喜歡看書,媽媽不喜歡。」
冰宿沒有說話,靜靜聆聽。
然而,常住下界的黑髮城主坐了會兒,皺眉道:「好像有點冷啊?」
他們二人的劍法師承一路,斗得絲絲入扣,旁觀者都看得目不轉睛。
一雙溫暖的手扣住她的手臂,用力搖晃。她睜開眼,淚水模糊了視野。
「怎麼了?」雷瑟克扶住還想往外擠的主子,驚訝地看見他眼裡有淚光,「出了什麼事!?」
「上面寫什麼?」看也不看,諾因隨手丟給一旁的吉西安。
「勉強制止,只會出危險。閣下也是有分寸的人,馬上就會收手了。」
諾因只是不通人情世故,不是傻瓜,部下一點就想通幾個關節,「我們名義已經不正了,老妖婆肯定會請纓,羅蘭應該也會親自出馬吧。」
「這傢伙……」諾因切齒了一陣,奇道,「對了,吉西安呢?」
「雷瑟克會遷就吉西安,吉西安卻不會遷就雷瑟克。」諾因的解釋一針見血。莉莉安娜默然。
「你下手太重了。」克魯索走回上司身側,出言責怪。守衛們看看臉色蒼白如紙的諾因,再看看拉克西絲,目光里儘是譴責。
她笑得很燦爛,很愉快,彷彿世間無一不美好,無一不祥和。諾因卻清楚記得,那個大雨滂沱的夜,當時還只十七、八歲的她,是如何顫抖著從一個士兵手中接過未婚夫破損的頭盔,然後跪在地上,放聲大哭的景象。以及第二天,她披上見習生的白袍,跟著前任祭司長一起向他行禮時,木然的神情。那是連生性冷漠的卡薩蘭城主看了也微微心痛的神情。
「那隨便找個人來穿!」諾因毫不妥協。
這聲叫喊蓋過了所有的喧嘩,因此諾因聽了個一清二楚,露出驚喜之情,探出身招手:「嗨,吉西安,你來啦!」
雷瑟克打圓場:「殿下,那邊就是小吃街,我們先去填飽肚子吧。」
「早掉了,天曉得掉在哪兒。」
錯誤結論3——卡薩蘭城主是同性戀。
一直看著她的迪爾很清楚,因而無法理解她的矜持。明明每晚每晚,她都做著被那個人用溫暖的手臂緊緊摟在懷裡的夢,為什麼到了白天,就用冰冷的眼神睥睨他?就因為他是人類?就因為她是「清心寡欲」的精靈?
「對。」諾因撩起被子,蓋住頭臉,感到困意湧上,語聲有些模糊,「所以……別胡思亂想了,也不用害怕寂寞,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的五官並不絕美,只能算上乘,但有一種人類決不可能有的協調感,每一部分都是那麼精緻,組合起來卻無法用精緻形容,俊秀又太剛硬,秀麗太柔軟,勉強要找出個形容詞,就只有「清秀」。
莉莉安娜大吃一驚:「你要走了!?為什麼不多待幾天?」諾因喪氣地坐回去:「我也想多陪你幾天,可是吉西安威脅我,如果不趕回去主持明天的收穫祭,他就要跟我絕交!」莉莉安娜撲哧一笑:「那你快回去吧。」
「真的不知道!」史列蘭急了,「我記得很清楚,是先有劍,再有我,所以劍是怎麼造的,我完全沒記憶!」
這是下意識的反應。但細想了一會兒,諾因就推翻這個結論:「不,修改一下。用不著讓大軍去攻城,留在塞維堡的三個傭兵團都沒有法師,由吉西安你的術士團去對付就行。把城牆炸了最好,不行也讓他們都變成修牆工人。雷瑟克,紅龍騎士團撤出了佔領區,你撥一隊人去幫梅蓮可掃蕩。這樣兩邊都安寧了。」
盤腿浮在高空,迪爾思考該上哪兒打發時間。
「喂喂,這小子不知道也罷了,你可是親眼見過我怎麼從冥王那兒爬回來,還說這種話。」吉西安十分不滿,因主君良好的事後補救行為而偏移的矛頭轉向友人。
「不、不……」他難得地結巴,深吸一口氣,才重整頹勢,「我要你主持。」雖然是命令的口吻,底氣卻明顯不足。
討伐的軍隊來了,用箭射他們,爸爸媽媽倒了下去,她躺在逐漸冷卻的血泊里,茫然四顧,一個人類軍官朝她走來,猩紅色的斗篷在風中飛揚……
「……」
「好。」少女也不挽留,在他身後揮手,「小妖精,千萬別跑到西城那邊去哦!那裡有老鷹,會吃了你的!」
「同類?」諾因冷靜下來,改用心聲發問。
「諾因就是我的爸爸媽媽,對不對?」
「老妖婆,滾出來!老妖婆!」
「真好吃。」
「例如?」
「殿下,別這麼小氣,一個吻而已,又不是割一塊肉。」吉西安一手支頰,擺出看好戲的姿態,眼底卻流轉著深思的光芒,「而且露蒂絲也通過了你上次的考驗。」
「好嘛。」迪爾委屈地扁扁嘴,扇動飽受摧殘的雙翅,從窗子飛了出去。
「人家難得哭一次。」莉莉安娜噘起嘴。這個表情比剛才更有殺傷力,畢竟看自己的臉露出一副小女兒嬌態是很恐怖的事:「因為我要走了啊!我買了傍晚的船票,你這樣我怎麼能放心回去!」
「爸爸是男的,媽媽是女的。」
將剛才的對話全聽在耳里的東之賢者朝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去吧,大人。」
映入眼帘的是正午市集的繁忙氣象。小販起勁地推銷著商品,市中心的劇台旁擠滿了看客。還沉浸在節日餘韻里的人們不時將麥酒淋在彼此頭上,爆發出一陣歡笑。男性總是被揪住一頓好打;女性則意思意思地被拉兩下頭髮,或者輕鬆地逃逸無蹤。飄起的裙擺宛如盛開的花朵,在人群中盪起歡樂的漣漪。
「對不起,殿下……」
「收穫祭的小吃一向是物超所值。」雷瑟克笑道。諾因將吃剩的棒子隨手一丟,指著前面的攤頭道:「我去討個袋子。」
「對啊。」
「啊,沒有選擇正確的話是不可能幸福的。」雖然不知道他說的「她」是誰,羅蘭還是連忙補充。
「這是什麼怪夢啊!」諾因咋舌,安撫地拍拍劍柄,「忘了吧,一個亂七八糟的夢而已。」
「那你還不快讓我看!」莉莉安娜嚇得臉色發白。諾因右手使勁,喀一聲把肋骨扳回原位,滿意頜首,「好了。」
這是錯誤結論1。
「哈!和平共處?你去跟那兩個傢伙說吧!貝姆特一定會把牙笑掉;羅蘭那老狐狸大概會皮笑肉不笑地答應,然後轉個身把盟約撕成碎片。」
「普露是什麼東西?」諾因是真的不知道,一臉困惑。拉克西絲險惡地眯起眼,緩緩道:「就是你從莉亞那兒抓走的侍女,我的部下!」
「啊~~~」
因為前夜祭所受的打擊,之後兩天城主和術士長都卧病在床。軍務長既要代替他們管理整個要塞,又要安撫兩個鬧彆扭的傢伙,忙得分身乏術。
諾因臉色一變,為的卻不是鬥技場:「你去看過!?誰讓你看那種東西的?」莉莉安娜從血腥的回憶中醒來,鎮定地迎視他:「我自己,因為我不想一直當個溫室里的公主。」
輕輕鬆鬆贏得冠軍,諾因咕咕噥噥地走下台:「居然是鍍金的獎盃,吉西安那傢伙也太吝嗇了。」
「諾因!」一把抱住對方,少女泣不成聲,「不是你、不是你……」
「放桌上。」黑髮青年頭也不抬地吩咐。藍發少女依言將紙箱辛苦地舉上桌,然後悄悄走近他。
「我現在很累,迪爾。」羅蘭的神情和藹,聲音更和藹,只有手勁一點不和藹,「想無夢到天亮。」
「你書看完了沒?」雷瑟克冷冷地道——他也是有脾氣的人。
「難以置信,他是猴子嗎?」
悠梨跳起來,大幅揮手:「過來啊,雷奇!」愛倫也笑著招呼:「你抱著什麼呀?」
城主府的廚房裡,一個少女探出頭,朝著窗外的大槐樹喊道。不一會兒,一團黑影響應她的呼喚飛了下來,從裏面傳出雖然憤怒卻依然動聽的嗓音:「說了多少遍,我叫迪爾菲蘭德,不是什麼『小妖精』!」
以全紅的成績被淘汰出弓箭比賽第一輪的諾因踩著重重的腳步走出賽場,絲毫不意外的裁判塞了個安慰獎給他——卡薩蘭城主的箭術是舉世聞名的,和伊維爾倫城主不相上下,只不過是相反的有名。
「書,諾因叫我拿的書。」雷奇走上兩步,朝悠梨微微恭身,「對不起,我要趕緊幫他送過去。」
「為什麼不行?」莉莉安娜急迫地問。
「……彈灰。」
「咦?」
溫柔的笑意浮上半閉的紫眸,彷彿被春風吹過的河面。
「呃?」
「就飛得起來!」
這附近住的不是貴族就是富商,個個聲色犬馬、窮奢極欲。鑽進夢裡,看到的都是坐在錢堆上數錢,摟著美女逞欲,站在高處撒潑的景象,讓他膩味透了。唯一兩個例外也在他數次光顧后,失去了新鮮感
這個人完全沒有迷惘嗎?
吃了涼糕、炒麵、米餅、蛋塔和棉花糖,心滿意足的卡薩蘭城主將剛才的不愉快拋到九霄雲外,拿著兩串烤魷魚吃得起勁。他身後,軍務長手捧滿懷的零食亦步亦趨,微微苦笑。
「哦,好可愛的女孩,身手很高明呢。」吉西安摸著下巴評價,因為距離的關係,他還沒認出那個所謂「好可愛的女孩」是他主子。
糟!吉西安一聽見主君的咒語就知道不妙,連忙收回法術,還是遲了一步。兩股強風在半空相撞,卷得諾因翻了幾個筋斗,一頭撞上吉西安,兩人跌成一團。更巧的是,嘴唇不偏不倚疊在一起!
「他們倆真的能幸福嗎?那頭小魔獸已經想起過去的事,她還能繼續原來的生活嗎?」
笑意在瞬間直達眼底,然後——以吻,立誓。
攻城戰是所有戰役中最慘烈,己方損失最大的一種。除非敵城中有內應,無血開城。3:1的比率,已經是非常小的了。
諾因倒退兩步,強忍手腕的酸麻擋住接踵而來的攻擊。雖然差點被打落配劍,他的眼中卻閃現興奮的光芒,笑道:「我還在想怎麼逼你出手呢,今天一定要打敗你!」
調整呼吸,羅蘭沒費多少勁就克制了情緒波動,轉過身,雙眼泛起溫潤的水光:「你真美。」
諾因困惑地接過來,才看了第一頁,就叫道:「紅龍騎士團已經出發了!?梅蓮可那女人還不算蠢嘛。」
羅蘭恍若未聞地舉杯飲酒,同一時刻,迪爾腦中響起一個不是具體的聲音:「你這幾天都在米亞古要塞?」
站在主屋門口的參謀長低聲道。一旁的王女立刻緊張地詢問:「怎麼了,克魯索?」
「哼,我提都不想提那兩個混蛋的名字。」諾因仰首喝乾紅茶,動作火氣十足。莉莉安娜會意,苦笑道:「要是能和平共處就好了。」
「什麼話?」
「這樣……」
「殿下,這是大佬們的邀請,不能不去,」對面的軍務長婉言勸道。諾因用筷子戳起燉肉大口咬落,含糊不清地道:「我管他大佬還是老大,結果明擺著的考試有什麼看頭。」雷瑟克還沒答話,吉西安先一步吼出聲:「拜託你,吃得好看點!就算你不顧形象,也為寵物想想!」看著一個美少女狼吞虎咽實在太傷害眼睛了。
「露蒂絲對你是認真的。」吉西安嚴肅地道,「我雖然也不懂愛情這玩意兒,但他們一家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決不會拿感情開玩笑。」
儘管完全落了下乘,黑髮青年內心卻充滿了昂揚感,直視對手的眸子不再是平時孩子氣的挑釁,而是純然的認真。在他眼裡,拉克西絲變成了一座高山,而他的願望,就是把這座山推倒!
拉上窗帘,半個身體覆在枕上,掌心的劍卻還在嗡嗡震動,諾因皺起眉頭:「還怕?做夢的關係?」
「放心,他們傷不了他。」原本只是想給侄子一個下馬威的拉克西絲,在看到諾因接下來的動作,深深蹙起線條優雅的眉毛。
「羅蘭,羅蘭,我完成任務了!」
其實以諾因的身高,穿女裝還是有點彆扭,但那套衣服設計得極為巧妙,讓他看來只覺纖細不覺高挑。加上和高大的雷瑟克站在一起,更顯得嬌小。
軍務長插口:「吉西安,是你讓死亡傭兵團進西城的嗎?」
正好在附近的精兵團幹部悠梨·達爾西頓咋舌。依舊打扮得活像舞娘的尤菲米亞笑道:「那就是小猴子的親戚了。」
「我照莉莉安娜的步驟泡的。」藍發少女吐了吐舌,隨即期待地問道,「好喝嗎?」
記憶復甦了。
「我沒空!」某人斬釘截鐵地道。
「是你說我可以爬上你的床的!」
「別吵了。」趕在兩個僚友鬧得不可開交之前,愛倫插口勸阻,手指高台,「看,殿下已經快到塔頂了。」這招果然有效,悠梨和尤菲米亞立刻停止互瞪,轉向賽場。
元帥杖長約一尺半,寬度一寸,杖頭的寶石就佔了將近三分之一的長度,看不出是什麼材質打造的杖身和平衡用的杖底也鑲滿了碎鑽,看似華麗累贅,在拉克西絲手中就變成了一把細劍,輕靈翔活,彷彿燕子般穿梭在諾因的劍勢中,招招直指要害。格擋時,也發揮出應有的沉重,泰山壓頂般紋絲不動,守得既穩且嚴。
※※※
「這是我的榮幸。」金髮青年綻開沒有一絲虛假的笑靨,握住她的柔夷,剛要邁步,對方澆下一盆冰水:「收起這副白痴的笑臉,會穿邦的。」
「為什麼?」諾因投來殺氣騰騰的一眼,「去問後面那幫女人!」
青年眸光微閃,一個戴著白帽的女孩跑出建築物,正是剛才那個護士。幾乎在同時,一群少女呼啦一聲湧出來,圍著她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麼。一眼掃去,有不少熟面孔,其中諾因印象最深刻的是逼他穿女裝的罪魁禍首——祭司長。
「我……我不知道。」魔封的語氣彷徨一如被大人拋棄的孩子,「我做了個夢,醒來后,就睡不著了。我不是故意吵醒你,可是我很害怕……」
一聲怒吼陡然劃破天際,嚇得林子里的鳥兒四散飛去,黑影也顫動了一下,發出懶洋洋的聲音:「幹什麼呀,依音?」
「臭小子,你吵什麼吵。」
遠遠的,一棟比宰相府還金碧輝煌的建築躍入視野。大門到主屋間的空地上,一群人正爭執著,守衛們呈半包圍的陣勢攔住一個披著猩紅色斗篷的青年。迪爾眼睛一亮,自言自語:「不愧是羅蘭最大的敵人的房子,這麼快就有好玩的事情發生。」
「我辛辛苦苦幫它增加性能,你不道聲謝,還對我白眼?」
摟住主人的頸項,用力親了下他的臉頰,雷奇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向大門。
「啊?」
「放心,傍晚以前我會回來。」
「哥……」
女孩們吃吃笑起來:「吉西安大人,您再看仔細點。」
「你懂什麼,這才是他聰明的地方。」吉西安翻了個白眼。趕在主君發火前,雷瑟克插口解釋:「受邀的並非陛下一行,羅蘭城主當然要做好充足的準備;而且這麼一來,輿論也會站在他這邊。」
「不是的!」史列蘭急切地道,「我不想離開諾因!可是我擔心他是我的同類!」
洗完澡,諾因拿著書爬上床,不一會兒便朦朧睡去。睡到中夜,他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感到一股奇妙的壓力在心臟附近發酵,驅散睡意,迫使他逐漸清醒。約摸半刻鐘后,他意識到這股力量的來源,伸手探進枕頭底下:「史列蘭?」
「那……我和諾因一樣嗎?」史列蘭喃喃道,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行了行了。」拉克西絲抿緊唇瓣,泄露了一絲掩不住的疼惜,「我來想辦法,你們抬他進去。」
「哈哈哈……」
※※※
「不行喲,殿下。」以祭司長為首的一乾女性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成員還增加了三四倍,「您必須穿著這身衣服直到祭典結束,不然就是對神不敬。」
「那哥哥真的沒野心呢。」莉莉安娜笑了,只是笑容多少有點無奈的意味。驀地,她注意到兄長的語病:「三個?」
※※※
「被我知道什麼啊?」拉克西絲推門走進,正好聽見最後一句。莉莉安娜慌忙站起,囁嚅道:「沒……沒什麼。」諾因可沒她懂禮貌,招呼也不打,直接擺出索要的姿態:「寶石呢?」
「那……我來吧。」掙扎了數秒,諾因妥協了。
側騎誰都會,但側騎還想拿第一,那是妄想。
黯妖精無法置信地張大嘴,心道:怎麼會這樣?
雖然不悅,諾因還是收下了那個很可愛的布娃娃,他是不喜歡這種東西,但莉莉安娜喜歡。看到主君虎著一張臉走近,雷瑟克就猜出了結果,勸道:「沒關係,殿下,其他比賽贏了就行。」
伊維爾倫滿願師瞟了情人一眼,沒有揭破他顯而易見的謊言,也沒有追問,伸出裹著蕾絲長手套的右手,以禮貌的笑容問道:「可以請你跳支舞嗎,城主?」
「立刻回羅姆席德身邊,他有任務交代你。」說完,法術就切斷了。
「……諾因。」
在感到魔法波動的剎那就醒過來的東城城主翻身坐起,淡金色的短髮下還是戴著額飾,半閉的雙眼透出濃濃的倦意。他甚至不打算下床換件衣服,就穿著睡衣,屈著一隻腿坐在床上,手肘撐著膝蓋,下巴擱著,用這個慵懶的姿勢,瞅著闖進房間的不速之客。
「很好。」諾因哼了聲,越過他,朝走廊盡頭走去。出完氣,他心情好了些。其他人以同情的目光掃視哭喪著臉留在原地的沙里西恩,尾隨在後。
諾因回以陰鬱的眼神:「我為什麼不猶豫?這麼一來,我和貝姆特就永遠沒有和好的希望了。」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敲門走進,恭身道:「殿下,洗澡水放好了。」
「對了,吉西安,你代我出席明天的考試。」
「比如,必須靠假象才能活下去的時候;必須用謊言維持彼此關係的時候;必須用借口獲得心靈平靜的時候……等等。」羅蘭豎起三根手指,露出溫暖的笑靨,「即使自欺欺人,但只要能夠活下去,有什麼不好呢?尤其如果還加了『幸福』這個砝碼。」
雷瑟克和吉西安面面相覷,半晌,前者以斟酌的口吻道:「這個,不好說。指揮得當的話,比率可以降到3:1以下。」
剛才他偷窺了一下,諾因的童年非常悲慘,除此之外也有許多不幸的經歷,可是沒有一件影響到他現在的情緒,也沒有留下任何可以稱之為「傷口」的痕迹。而慾望嘛,他根本沒有慾望!肉慾就不說了,那種和妹妹一起到處旅遊,把姑姑打趴下的願望挖出來,只會讓諾因在夢裡笑出聲,太不符合迪爾【噩夢之眼】的稱號了。
「算……算了。」當意識到時,吉西安的嘴巴已自動做出回應,「反正也快好了。」
「是迪爾啊。」
啪!莉莉安娜舉起手,往兄長腦門就是一巴掌。
莉莉安娜將手疊在兄長溫暖的手背上,感受著那海洋般深沉的親情傳遞過來,慢慢撫平了悲傷。
當日傍晚,一張來自魔法師公會的請貼送到正在餐廳用餐的中城城主手上。
「呃……」這可考倒了迪爾,長命種族的通病之一就是不記年齡。
「得了,你不適合浪漫男人的嘴臉。」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膛,冰宿轉身就走。
「把這些包起來唄。」諾因指指部下懷裡的食物。雷瑟克很驚訝:「你不吃了?」
「但不管怎樣,吉西安大人也是大房,不可以虧待他。」
小狼龍直覺感到他在說自己,從食物堆里抬起頭,不解地眨巴大眼。
「沒有。」銀髮少女無精打采地道。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與月共舞,和風同歌,是自然的美,屬於自然的生物。
「愛?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諾因冷嘲一笑,走到臉盆架前洗臉,悶悶的聲音從毛巾里透出:「那個小丫頭也不過是把我當成她的白馬王子,正好,兩個不懂愛的人正好湊一對。」
「幸福……」迪爾念著這個詞,神色混亂,「她那個樣子幸福嗎?自欺欺人幸福嗎?」
「什麼事?這麼大清早的。」
「好好。」呵哄的語氣怎麼聽也像是敷衍。
「……我明白了。」悶了半晌,迪爾泄氣地出聲,「但是我沒有喜歡上卡薩蘭城主,我只是捨不得他的廚娘。」
諾因深深吸了口氣,走到窗前,俯瞰外面的景緻。
「你怎麼這麼呆!」吉西安忍無可忍,提高嗓門,「權勢當前,你還管什麼友誼!我之前勸你和貝姆特城主和解,是考慮到我們未來有可能需要和西城聯盟,但現在西城都成了一塊砧板上的肉了,你……」
「這就是了。」
「史列蘭!史列蘭!」他用力搖晃半身,「還活著嗎?回答我!」
「當然!我的願望就是把你接回來,我們三個一起生活!」
喀!中招處響起清脆的骨裂聲,諾因倒飛了十來米,才重重摔在地上,掙扎了兩下,竟然爬不起來。
「你派人跟蹤我!?」迪爾跳起來,憤怒地大喊。羅蘭放下酒杯,睇了他一眼。目光沉靜如水,沒有心虛也沒有指責,只有包容一切的淡定。迪爾呼吸一窒,愧疚地坐下:「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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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倆的體質都不太畏寒,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相依為命的母親死後,兩人才能熬過幾個嚴酷的冬季。
「他說要趁空的時候處理商會的事。」
羅蘭眼神一黯,卻沒有鬆開手,反而抱得更緊。
狡詐的神色一閃即隱,冰宿飛快地前撲,想將他撲進池裡,不料撲了個空。但避開的同時,羅蘭也看見了那個噴水池,連忙抓住她的手,被下墜力帶得往前傾倒。
「你說是就是吧。」眸光一閃,諾因轉過頭,不讓妹妹看見自己的臉,卻反而被她看見空蕩蕩的左耳:「哥哥,你的耳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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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那張肥臉就噁心,請什麼安!」
銀髮少女驚訝至極,結結巴巴地道:「哥……哥哥,你是要我插手嗎?」明白妹妹的言下之意,黑髮青年撇了撇嘴:「我是不想你管這些事,但非常時刻,只好妥協了。」
雷瑟克遲疑了一下,問道:「吉西安,你……怨殿下嗎?」
諾因不假思索地道:「有我沒他們!有他們沒我!」
石化。在場每個人都維持當時的姿勢變成了化石。時間在沉默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贊你一分,就進十分,不識好歹的臭小子!」再次加回「臭」字,拉克西絲眼神一寒,「你要討揍,我成全你!」
「臭小子!你不說我還忘了!」拉克西絲一把拔出杖中劍。莉莉安娜和克魯索連忙撲上來。
「嘿嘿,原來你怕癢啊。」羅蘭輕鬆閃過。冰宿更是火冒三丈,當下拳腳齊出,將他看作練功的沙包,卻連一片衣腳也碰不到。
PS:其女裝的模樣足以以假亂真,傾城傾國。
還來不及問為什麼,精靈已經凝聚所有的力量向他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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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還沒指名道姓,某人就迫不及待地承認了。」
浴袍下的身體暖暖的,散發出熟悉的氣息,就和她最初的記憶一樣。
他沒生過病,對疾病的恐怖卻深有體會。相依為命的母親纏綿病榻,最後染上肺炎,咳血而亡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所以看到術士長咳嗽的樣子,讓他方寸大亂。
「可是……」她悲從中來,「這樣會死多少人啊!」
那是套非常符合節日主題,也非常正式的服飾。從草綠色的小圓帽、森綠色的短外褂、茵綠色的連身長裙到墨綠色的平底靴,甚至首飾一應俱全,但是……明顯是一套女裝。
迪爾在對方掌間奮力掙扎,少女卻死也不放開他。廚房裡的其他人圍了上來,問長問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