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十八篇 最後的冒險

第五章 海難與離散

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十八篇 最後的冒險

第五章 海難與離散

「別動!來,把這杯茶喝了。」黑髮少女扶起師兄,將放在床頭柜上的水杯湊到他唇前。褐發少年喝了幾口,微微皺眉:「這是什麼茶?」清涼得像薄荷,又有薄荷沒有的酸甜味。
「至少比哭不出好。」
※※※
※※※
「哼!」
凝視鏡象般的自己,青年質問:「為什麼?為什麼不願意想起來?」
「莎莉耶,你在哪裡?」
對方的話有一大半莎莉耶聽不懂,但結論她歸納得出:找不到。正泄氣間,她驀地眨眨眼,手指空中的一點:「那是什麼?」
「奴隸,過來!」
「不,是他消受不起,恐怕今後會日日以淚洗面。」
「唔~~~」肖恩氣得全身發抖。
看到這一幕的克魯索等人,心裏浮起相同的感慨:閣下找到新的玩具了。
「莎莉耶!莎莉耶!」肖恩焦急地拍打她的臉頰,「振作點!」
「肖恩,你照顧維烈,我照顧耶拉姆。」黑髮少女剛安排好,紅髮傭兵迅速指示:「帶著最緊要的行李,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還有誰……」
「對不起,因為被石化得太久,我的視力還未恢復,不然就可以幫您找人了。」
「這樣啊。」楊陽恍然大悟,隨即發現一個疑點,「不對啊,維烈,你說你改變了自己的體質,所以才有了性慾,沒了不死之身。」
希莉絲終於忍無可忍地坐起來:「昭霆,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水聲傳來,棕發青年迅速游近,一手攪著失去意識的同伴。見狀,金髮少女擔憂地問道:「維烈怎麼樣?」
「你們稱為海底的幽境,陸上人。」優雅聲音的主人跟在後面徐徐走近,一襲荷葉邊的長裙,料子非常輕軟,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墨綠色的長發披散到膝蓋,海浪一般微卷;五官纖細而精美,但最吸引人的,是她一對宛如白玉的尖耳。
扭頭離去,拉克西絲的每一步都忠實地反映出她內心的怒火,雖然沒有上當,但不能出手的失望同樣難以忍受;加上之前連連得手結果卻不如人意,使她的情緒壞到頂點。而光是斥罵一枚笨蛋不足以完全消火,正暴躁的當口,她瞄見一道絕對能發泄得夠本的身影。
「可以了,謝謝你,小姆。」
烈酒一入喉,一股熱氣陡然升起,全身都暖起來,嗓子也舒服了許多。楊陽感激涕零地注視救命恩人,只差沒鼎禮膜拜,此刻兩個其貌不揚的士兵在她眼裡,已化為頭頂光圈的天使。
從床上坐起,喘息良久,悶雷般的聲音依然在耳邊不住回蕩。
「哇!」昭霆倒退三大步,沒有氣餒,再接再勵地平舉武器,一個加上助跑的突刺,依舊徒勞無功,這次還險些坐倒在地,「……可惡!」
「不!她一定會知道的!她不是人,是鬼!」
「啊……嗯,謝謝。」楊陽甩甩頭,不好意思地退開兩步,深鞠一躬,「失禮了。」
「可是……可是……」楊陽情不自禁地道,「瑪格蕾特公主對你而言,是誰也無法取代的人吧?即使其他人都死了,還是希望她活下來,那麼重要的人死了,會失常也是理所當然的!」
說話間,年輕的元帥眼中閃爍著冰芒。
「少羅嗦,克魯索。」魔導國元帥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翹著二郎腿斜倚在絲綢軟塌上,一手持著水晶杯,一手懶懶擱著扶手,讓打扮成小廝的侍女修剪指甲,愜意地眯起綠寶石似的眸子,「這樣風和日麗的天氣,當然要抱著愉快的心情,享受出航的樂趣——小羊們正等著我們呢。」
感到他的動作,睡在上鋪的希莉絲髮出迷迷糊糊的聲音:「怎麼了,肖恩?」
「好痛~~」他呻吟。
「你不去嗎?」
希莉絲閃電般將穿甲劍的劍尖抵著她的頸項,一字一字道:「我不管那些人怎麼想,上面有我們的同伴,我們的家,我們絕對不要待在這裏!」
青年晃了晃,第一次無言以對。良久,他蓋住臉,哽咽道:「姐姐、姐姐……」
「你不能用魔法找到他們,送他們過來嗎?」
沒有回應,但是莎莉耶已經得到了答案。
「……」
「它不理我們。」看著大搖大擺繼續原來航線的海盜船,莎莉耶下了個顯而易見的結論。肖恩火冒三丈:「可惡!竟然見死不救!」
「沒這回事,我喝,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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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恨。」
肖恩當機立斷地跳起來,在濕滑的甲板上飛奔。這一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寧定,生死一線的刺激使他的鬥爭本能整個蘇醒過來。
登上甲板后,楊陽粗粗掃視了一下周圍,這明顯是一艘戰艦。沉重的船頭和斜桅被設計用來衝撞;高高的首甲板是弓箭手完美的陣地;低矮的中部甲板可以搭設踏板連接其他船隻;后甲板同樣很高,陳列著填滿泥沙的滅火桶和拿空的武器架。
「你的心就是你現在的同伴!不許迷惘不許猶豫!」對方嚴厲地道。青年差點急哭:「就算你這麼說……醒來的我也聽不見啊!」
一聲龍吟,杖中劍出鞘,肖恩連忙放開拖把,召喚出光劍,險險擋下,激撞的劍身迸出巨大的爆音和刺目的火花,猛烈的互擊使兩人各退一步,只一瞬就重整態勢,雙劍再次纏絞在一起,這次毫無停滯,轉眼就交鋒了百余招。
「好多了。」青年溫潤的嗓音有一絲沙啞,夾雜著幾聲輕咳。少女皺起眉頭:「什麼好多了,我看是惡化了,都怪你病著還看書。」
「應該沒關係。」肖恩底氣不足地道。莎莉耶吃了塊甜餅,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肖恩,你擔心希莉絲嗎?」
充滿驚恐的叫聲此起彼伏,希莉絲一拍額頭:「難怪刮這麼大的風,海龍可以招來風浪。」昭霆咋舌:「這艘船的名字起得真不吉利!」楊陽急忙轉向黑髮青年:「維烈,海龍是魔獸吧,你快叫它別攻擊我們!」
「其實船長人不壞,你待久了就會發現她的好。」
一團混亂。楊陽抱住腦袋,感覺越是深入,越是迷霧重重。
「楊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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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利落的刀法,眾人浮起讚歎之色。
維烈為什麼撒謊!?握緊雙拳,她心裏充斥著被欺騙的憤怒,喘了會兒粗氣,決定先質問對方:「我該叫你聖賢者,還是祖先大人?」
「咦!?」周圍驚呼迭起。克魯索反應最快:「是東城的海軍假扮的嗎?」拉克西絲還沒回答,一名士兵插口:「就算是敵人,也可以試試,他們只有一艘。」
「磨蹭什麼呢,奴隸!」一聲大喝,彷彿實質的鞭子抽上他的背。肖恩咬了咬牙,轉身回罵:「你這耳背的海盜頭子,說了多少遍我是僱員不是奴隸!」
「那是你踩出來的!」
「白痴!」拉克西絲大罵,氣勢之凌厲連無辜者也縮起肩膀,「你以為船上的人都死人?一等我們靠近,就會拉警報叫來同伴,我還沒天真到以為我們的船快得過他們!」
「怎麼?」
「是海盜也不能見死不救!」肖恩蠻橫地大喊,念了句咒語,凝視掌心跳躍的火苗,他咧開一抹被挑毛了的冷笑,「哼哼哼,既然他們不仁,就休怪我不義。」
打著抓條魚給她吃的算盤,肖恩左顧右盼,突然瞪大眼,高興地喊道:「船!船!」
拉克西絲重重一哼:「他本來就是送上門讓我欺負的,我不欺負他欺負誰?」克魯索搖搖頭,岔開話題:「總之,現在最要緊的是東城的動向,他們似乎提高警惕了,我們是否收手比較妥當?」
「怎麼辦,希莉絲?」昭霆六神無主地問道。希莉絲咬緊下唇,迸出一句:「去結界那邊!」
「我端葯來。」肖恩揚揚手中的木碗,掛著一貫的明朗笑容走近,「看來你精神不錯哦,維烈,也許再喝一貼就好了。」聞到從碗里散發出的刺鼻氣味,楊陽往後一縮:「耶拉姆可以下床了?」
「你倒是舉個這樣的例子給我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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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撐到船首,肖恩靠著船舷,俯視自己的倒影。
「那是卷進了漩渦?」昭霆惟恐天下不亂的發言遭到眾人的眼神封殺。
「然後呢?」
二月的海水可不是普通的冷,半小時就足以葬送一條人命,何況莎莉耶這樣沒什麼體力的女孩子。
「哦,我們也喝醉了,怎麼就沒掉下去?」
「好!放小船,救人!」
「她姓珂曼?」
「哇!」正在爬樓梯的昭霆撲通一聲掉在地上,幸好距離不遠,只是屁股摔出一塊淤青。莎莉耶險險抓住欄杆,沒有滾下去。楊陽扶著床柱,略帶驚慌地道:「怎麼晃得這麼厲害?」
終於,東方的天空泛起魚肚白,然而黑髮少女已無力抬頭,自然沒有看見。
「你的名字。」依然盛氣凌人的語氣,卻不同於先前的橫蠻,秀麗的臉上是讚賞的微笑。剛剛的一場戰鬥,是她平生最酣暢淋漓的一戰。
「嗯。」莎莉耶喜極而泣。壓下安慰的衝動,肖恩塞給她一塊木板:「抓著這個,我去去就來。」莎莉耶反射性地拉住他,慌張地道:「你、你要去哪?」
「不行,我剛剛好像打暴了那隻海龍的魔核,這塊區域的精靈力場全亂了,照這個趨勢,恐怕要天亮才能恢復正常。」
「有意思。」微微一笑,拉克西絲喝乾杯中的美酒,昂然起身,「全員備戰!我來會會他!」
「哼哼哼,懲罰嗎?」拉克西絲很滿意他出的主意,上下掃描,瞧得肖恩冷汗直冒:「你……你要罰我不許吃飯?」這是他認為最嚴重的刑罰。
「我不會游泳!」莎莉耶腦筋活絡,立刻猜出她的問題。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肖恩道:「莎莉耶,跟在我身邊。」
「不一定,肖恩再厲害也只有兩隻手,而扣除你、我、他,總共有四個人耶。」
精靈女子的眸光閃動了一下:「你好像猜出了我的身份,真少見,我們所救的陸上人當中,很少有知識淵博的,那邊那位可愛的小姐,也只知道我是精靈而已。」
「呃,不不。」楊陽回過神,連忙搖頭,賠出笑臉,「我只是神仰已久。那個……」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否現在就詢問月舞者的下落。看出她的心思,馬爾亞姆直爽地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嗯。」雖然內心的憂慮沒有減少一分一毫,但肖恩不想對方也陪著自己牽腸掛肚,裝作放心地點點頭,岔開話題,「對了,楊陽,我聽水手說,這附近有海盜哦。」
聽到「語言」二字,楊陽的心臟陡然漏跳一拍,一段回憶湧上心頭,衝口道:「他是不是有個姐姐?」
「啊!?」
「哦呵呵呵呵!」
穩定而低沉的聲音,雖然使用敬稱卻不失高貴的語氣,讓楊陽想起這是只已經有了孩子的成年火鳳凰,而非剛剛孵化的幼鳥,不覺調整態度:「沒關係,小姆……那個,我叫你小姆,你不介意吧?」
「嗯。」耶拉姆點點頭,推開她的扶持,環顧了一圈,錯愕不已,「這是……我們的房間?」怎麼回事!莫非船沒沉,是他睡糊塗了做噩夢?
是啊……是該自嘲,這麼半桶水的傢伙。先是不想回憶,只想好好珍惜身邊的人;知道索貝克的真實身份后,又眷戀起過去,下定決心要恢復記憶。
「嗯,雖然他自己不記得了。」維烈微微一笑,無意識地轉向窗外,彷彿要看到逝去的景象,即使他的雙眼始終緊閉,「我說過,降魔戰爭是我和精靈族的罪,要不是肖恩,我還會犯下更多的錯誤,不過不是對人類,是對我的同伴。因為,我想死。」
「哈哈。」
這是絕頂高手之間的搏擊。
一擊,他只有一擊的機會。精神在剎那提升到最高點,暴長的炎劍貫穿魔獸的頭部,噴發的能量波轟碎了顱骨。
「不會的!」希莉絲不假思索地反駁,喘了會兒粗氣,她勉強壓下不安之情,向救命恩人道歉,「對不起。」
「好……啊!」楊陽驚呼了一聲,手指耶拉姆,「抱歉,能不能不要叫醒我師兄?他的情況真的很糟,又暈船,又在海里泡了一夜!」
「什麼啊,他是他,你是你,怎麼能強迫你照他的意願行事!」
「啊——他們來了!」看到遠遠駛來的小船,楊陽險些喜極而泣。
「楊陽的位置似乎有魔法障壁,其他人超過了偵測的範圍。」
青年橫臂擦去淚水,正要說什麼,空間突然劇烈搖晃,碎裂聲不斷響起,錯愕間,對方似乎已經知道原因,沖了上來,卻在下一秒被擋了回去,青年這才發現兩人之間隔了一道透明的障壁。
不知所措的叫聲讓甲板上的人都鼓噪起來,沒值勤任務的還跑去張望。
對魔界宰相而言等同救世主的存在化為棕發青年的形象,出現在門口。
「那走吧。」
「怎麼回事!海精靈不是早就滅亡了?」希莉絲大喊,只覺醒來后發生的一切都缺乏現實感。
※※※
「是啊,還有海盜,真希望他們能一起出場!」
拉克西絲勾起唇角,眼裡閃過陰謀的光芒,突然一指對方的鼻尖,朗聲道:「好,我要你做我的僕人!用勞力交換食物和其他的一切!」怕獵物反彈,她不忘補充一句。莎莉耶大怒:「你……!」肖恩反而鬆了口氣。
「主人!主人!」火鳳凰扇動翅膀,捲起熱風吹向身下的人,「振作點!有船!我看到船了!」
這是夢境。在現實中,他們無法共存;而一旦醒來,他也會忘掉這一切,就像那些總是糾纏他的記憶碎片一樣。
「肖恩!肖恩!」莎莉耶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喚,「我在這裏!」
「咦?」
「真的……是海底。」
「那……這碗葯是你做的?」這回楊陽站了起來,瞄了眼臉色同樣發青的維烈。聽出她語氣有異,肖恩斜睨她:「我做的葯有什麼問題?」
聞言,希莉絲爬出蚌殼,起身環顧。她們身處的是一片彷彿廢墟的建築群當中,海水形成一個半圓形的穹頂籠罩著上方,卻滲不進來,閃爍著明亮的寶石綠;從海面射下來的光線隨著水波的起伏變幻著濃度,構築出無法形容的美景,宛如一個瑰麗的萬花筒世界。
磨光的地面倒映的影子也無法跟上兩人行雲流水的動作,杖中劍如輕虹,光劍如流星,在空中擦出無數小雷火,灌注了氣勁的斬擊威猛無匹,每一下都發出連靈魂都為之震顫的鈍重聲響,攻擊與防禦飛快變換,力量的碰撞掀起凌厲的劍風,使得兩人的身形更為飄忽,令旁觀者眼花繚亂。
火鳳凰笑眯眼:「當然不介意,這是個非常可愛的名字,也讓我想起了我的王。」
鞭子抽夠了,拉克西絲適時給了一枚糖果:「乖乖留下來吧,小羊,我會是個好上司的。」語畢,大步離去。克魯索遞來同情的一眼,緊跟在後。其他人圍上來,攙扶的攙扶,安慰的安慰,說項的說項。
「將軍,有隻怪鳥接近,西南方!」負責瞭望的士兵首先發現異常。
「是火!奇怪,海上怎麼會有……一定是船!啊——如果可以施法!如果可以施法!」肖恩扼腕不已。
「是從遇難船隻的生還者口中泄露出來的,當局還沒有發出通知。」
肖恩無聲地化為石像,良久,才抖掉身上的石粉。
「那隻鳥沒有敵意,只是希望我們去救兩名落難者。」沉穩地彙報完,他臉色一變,泛出興奮的紅暈,「沒想到它是真的,這真是太稀奇了!」
「哼哼。」拉克西絲意義不明地冷笑,用銳利的目光掃得肖恩心頭髮毛,「敬酒不吃吃罰酒——克魯索!」
「僱員是你說的,僕人是我說的,而僕人和奴隸是近義詞,所以耳背的是你。」連珠似泡地反駁完,拉克西絲用怎麼看怎麼故意的動作踩上剛拖乾淨的甲板,留下一連串泥腳印。肖恩大怒:「啊——竟然糟蹋別人的勞動成果!」
「這是當然——查克,林,送這位小兄弟去客房。」洛克指示。楊陽這才無後顧之憂地跟著他走向首甲板。一路可見伊維爾倫治軍嚴謹,雖然不時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卻沒有人交頭接耳,甚至跑過來圍觀。
「只有我們倆,希莉絲。」回答的是昭霆,一向無憂無慮的眉間籠上一層陰雲,「我醒來時,就看見你、和她。」希莉絲呆楞地瞧著她。
還有一隻!肖恩的瞳仁猛然收縮,身體比理智先行動,激射而出的雷槍刺穿了魔獸的心臟。
走走走,拖拖拖,最後是肖恩的耐心先告磐:「可惡,站好!我把你腳底的泥拖乾淨!」拉克西絲咧開一個陰笑:「你追得上就來啊。」說著,掉頭飛奔。肖恩拿著拖把急起直追,兩人在船上展開一場障礙賽跑。
楊陽忍俊不禁:「的確是肖恩會說出來的話。」維烈也笑了:「嗯。」
前一刻還垂頭喪氣的人眼神頓時燦亮,撲向廚師長端出來的冷點和熱茶,但還沒撲到,他就硬生生剎住:「這、這個很貴吧?」
肖恩扁嘴,乖乖地繼續切菜。他覺得自己手藝很好,為什麼大家都不認同呢?
剛在床邊坐下的楊陽僵住了,時間在魔界宰相沉靜的敘述中流逝。
宛如平地驚雷,除了一向睡得特別死的昭霆和大病初愈的維烈,每個人都嚇得彈坐起來,然後,兩位睡美人也被更大的音量吵醒,沒來得及詢問原委,船體已激烈晃動。
「不,我絕對聽命于歷代陛下。優叔叔,首代魔王陛下和我父親是好朋友,而我父親是個對感情極為專一的人。嗯,有點類似精神上的潔癖,所以他不允許他的兒子——我,對朋友的後代有任何出格的行為。」
「不管!」
「呵呵,無妨,只要跟著我,不出半個月,我就會讓你冠上『魔王的左膀右臂』之類的新名號,再次蠻聲大陸!」
霧之月6日深夜,一場風暴席捲了海龍號。
話音未落,船前所未有地震動起來,風勢也猛地變大,最後一根桅杆吃不住這樣的壓力,啪的一聲折斷。綳裂的繩索、碎片和帆布如同急雨般掉落,甲板上的人紛紛仆倒,甚至水手們也無法保持平衡。肖恩用身體護著莎莉耶,抬高的視野映出一個巨大的長形黑影。
「肖恩,他來了!」趴在壁面上,那張一模一樣的容顏初次浮現緊張,「守住自己的心,千萬不要被他吞噬!」
「差勁!」楊陽下了個評語。維烈莞爾:「只要接觸過父親的人,沒有人不認為他差勁的,但還是由衷地佩服他。」楊陽搖搖頭,感到無法理解。
「哎?可是,我看你們都很忙……」
「嗯!」心神一松,楊陽感到刺骨的寒意鑽進心肺,儘管上半身因為火鳳凰的緣故得以保持體溫,但下半身浸在海水裡,長久下去還是會不妙。看出她的狀態,菲尼克斯目光一緊:「請無論如何撐到天亮,太陽一升起來,溫度就會回升,我也可以找找有沒有船經過。」
「不救,救了也是要滅口,白費功夫。」拉克西絲嗤之以鼻。
「你誤會了。」精靈女子語調一沉,「我族尊重所有的生命,才不得已救助你們這樣的人,但我們同樣不想和外界有任何瓜葛,所以,每個被帶到這座遺迹的人,都只有在這裏老死。」
海天一線中,一艘滿載的商船緩緩航行。這一幕,清楚地落入一隻翡翠綠的眸子。
「啊——」緊跟著驚喊,優雅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響起:「再過兩個時辰我會送飯來,你們先冷靜一下頭腦吧。」
「參謀長!」兩名士兵一齊敬禮。洛克點點頭,上下打量楊陽,再看看頭頂的菲尼克斯,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誤會了他的反應,一個士兵扯了扯楊陽:「快行禮!」
聽到這麼冷血的回答,克魯索不禁搖了搖頭,隨即由衷感嘆:「不過,有那樣的本事,心地卻如此純良,真是難得。」拉克西絲輕晃杯中的酒液,嗯了一聲:「倒和索萊頓那孩子很像。」
『有些錯誤,一次也不能犯!』
「好點沒?」
「總之,在這裏胡亂猜也猜不出結果,先上去看看。」楊陽很快冷靜下來,轉向兩個一直沒開口的人,「耶拉姆,維烈,還好嗎?」
兩行晶瑩的液體沿著頰滾落,青年低下頭,嗚咽出聲。看到這一幕,蒼鬱的眸動了動:「眼淚……很久沒流了。對啊,姐姐沒禁止我流淚,可是我想哭也哭不出來。」
「聽說就是因為太複雜,不知怎麼向民間說明,當局才沒有發出通知。」肖恩也有同感,「不過好歹減少了航班,也允許東城的海軍進入境內。」
「他……」驚呼四起,人人目瞪口呆,「竟然能和閣下打平手!」
「找到了嗎?」
肖恩!!!
「對海盜而言這不是理所當然的。」
才怪!肖恩咬牙切齒,在心裏反覆咒罵「女魔頭」三字,當看見一片狼藉的甲板時,更是忍不住落下兩滴男兒淚:嗚嗚嗚,又要重拖了啦!
「啊,不是,她是我的朋友。」
「那是為了方便你們理解,其實我是改變了魔核的狀態。我們並不是天生沒有性慾,是被魔核壓抑住。自療能力則相反,完全是魔核的功勞。而且我的身體還是不死的,只是痊癒的速度變慢一些罷了。」
「嘿嘿,是橘子皮泡的茶啦,很有營養的,能預防疾病,也可以緩解暈船的癥狀——吶,再喝一點。」喂他喝了大半杯,楊陽關懷地問道:「怎麼樣,好點沒?」
操舵手拚命轉動舵輪,想逃離背後的死神,但這個微不足道的動作只是讓船前進了一點點,反而惹怒了魔獸。一聲長嘯,鋸齒狀的閃電劃破天空,黑壓壓的烏雲在風中翻攪,洶湧的波濤拍擊著船身,海龍號像玩具一樣被無形的手拋上拋下,掉出各種各樣的碎片,發出岌岌可危的呻吟聲。
「嗯。」棕發青年擔心地檢視友人,嘆道,「我也度了氣給他,可是好像沒用,魔族的體質果然和我們不一樣。」莎莉耶大驚:「那不就糟了!」
「這裡是內海,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風暴!?」希莉絲因為驚訝而提高了嗓門,但離得遠的人依然聽不清楚。
※※※
「閣下,我不反對你以假海盜打擊東城海軍的計劃,可是你以身犯險的輕率行為,還是讓我無法認同。」
清晨的濃霧散開,隱隱浮現出船隻的輪廓。
肖恩大吃一驚:「咦!你怎麼知道?」楊陽如遭重擊,呼吸為之一窒。
參謀長再次搖首。這時,一個打扮成水手的士兵敲門走進:「船長,有獵物上門,東城的商船。」拉克西絲放下酒杯,振奮地起身:「好!全體出發!」
「盛衰榮辱,恩怨情仇,我什麼都經歷過了。」鏡影微笑,不帶笑意的微笑,「肖恩,我累了。」
「我的其他同伴呢?」
深遠的天空與浩瀚的海洋連成一線,閃耀著太陽的光澤,將燦爛的金蛇擴展到整片海面上;潔白的雲朵隨風聚散;偶爾幾條飛魚躍波逐戲;船尾在水紋上梨出一道深溝,湧出幾許浪花,又無聲地歸於平靜,一切的一切,構築出如詩如畫的美麗景色。
「哦。」耶拉姆總算放心了一些。楊陽體貼地道:「餓不餓?我去廚房拿份餐點。」被她一提,耶拉姆才發覺自己飢腸轆轆,點了點頭。
「這怎麼敢當。」楊陽尷尬地咧咧嘴,岔開話題,「對了,除了視力,你還有其他地方不對勁嗎?」
「也許其中有什麼原因。」
楊陽無言地注視同伴。維烈低下頭,微微苦笑。
他的反應讓少女冷靜下來,想起魔界宰相先前的表情不似作偽;而且,最重要的,眼前的人連生孩子的正確方法都不知道,真的能夠留下後代嗎?
「肖恩,真是委屈你了。」
「維烈,布結界!」
「眼淚只能緩和傷痛,不能治愈。」
「不行,我的聲音傳不過去!這麼大的風,它也聞不到我身上的氣味!」
「確實,肖恩也有那樣一個人。」
「可惡可惡,大壞蛋,女魔頭!」
「然後我就沖了出去,用鎖鏈綁住那頭大海龍,再那麼一甩,一拎,海龍就像沙袋一樣被我提了起來,摜進海里,浪花像噴泉一樣往上冒,景色壯觀極了。」
維烈清俊的臉龐掠過深沉的陰影,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隨即用一個微笑遮了去:「你就當是老頭子發牢騷,忘了吧。」
「是啊,如果真的像席恩一樣,滿心憎恨倒也輕鬆。」無波無折的聲音有了細微的變化,但也只是瞬間之事,「肖恩……」
白熾的光芒匯聚成球,轟在透明的結界壁上,宛如融入大河的水珠,被吸收得一乾二淨。
「嗯。」楊陽信任地微笑,她也不相信區區賊寇能夠勝過精銳的東城海軍。
楊陽間接回答了他,兩手搭在病人肩上:「維烈,你一定要撐住。」
「哦。」楊陽眼中浮起單純的敬佩,正要細問,洛克已揮手道:「將軍,人帶來了。」
「打落它,可能是敵方的偵察鷹。」
拉克西絲完全是海盜頭子的裝束,不但一身行頭都齊了,還在右眼蒙了塊黑布,活脫脫十幾年前紅極一時的【獨眼海賊王】沙洛蒙的重現。任何不認識她的人見了,都不會懷疑她不是女海盜,然而問題是……
「談何容易,我一醒來就會忘了在這裏發生的一切,而且我連我的心在哪兒都……」
他沒有說完,因為對方舉起右手,示意「等一下」。片刻之後,彷彿感應什麼的法師睜開雙眼。
「……」眾觀眾臉上劃下黑線,毫不懷疑這個誓言兌現的可能。
船長室——
「話說回來,仔細比較,普多爾卡雷先生和索萊頓先生還是有很多不同。比如剛才的威脅,換作索萊頓先生就不會上當。」參謀長聰明地轉移話題。黑髮元帥嗤之以鼻:「廢話!明顯索萊頓聰明多了!但是你也不要小瞧那個男人。」
「如何,閣……船長,是頭肥羊吧?」當了許久海盜,偵察兵的口氣不覺帶上匪氣。
「你說得容易!」青年氣得全身發抖,兩手緊握成拳,「是!記憶是可以不管,那感情呢?我可以無視帕爾、無視維烈嗎?再舉個極端的例子,每次我被自己掐醒過來,我又要怎麼看待這種像神經病的行為?」
※※※
「真的又怎麼樣?假的又怎麼樣?」馬爾亞姆不解。
「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聖賢者?什麼祖先?」肖恩一頭霧水,摸摸她的額頭,「楊陽,你發燒了?」
「咦?」
震怒的驚喊被風聲吞沒,肖恩狠狠捶了下魔獸的屍體,跳進海里。
「肖恩,你就像十七歲時的我。」對方不理會他的抗拒,自顧自道。
「……夢嗎?」耙梳汗濕的劉海,肖恩搖了搖昏沉的頭,「靈體原來也會做夢。」
「……」
「他這樣罵過你!?」楊陽大吃一驚。
精靈女子淡淡地道:「真遺憾。」希莉絲用力一甩頭,用堅定的口吻道:「看來我們的同伴是獲救了,麻煩您送我們上去好嗎?」至於死亡的可能,她完全不去想。
感到心臟莫名的抽緊,棕發青年停下手邊的活,愣愣地站著發獃。
優雅的,卻帶著一絲生硬腔調的嗓音柔柔地問道。
近看,越發覺得海水凝結而成的障壁不可思議,但兩人此刻都沒了欣賞的閑情,昭霆用力劈下無刃,漆黑的鈍鋒像陷進一團果凍,以相同的力道反彈回來。
「嗯?不會啊。」
迴響漸漸微弱,伴隨著淡化的景象,只有刻骨的哀痛殘留在體內。肖恩習以為常地環緊膝蓋,靜待這波情緒過去。然而,今夜不知怎麼回事,等了半天也平息不下來,還越來越難以消受。
當下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有沒有請東城的海軍去救人?」
「那你又為什麼告訴我這麼多?」楊陽不滿地瞪視他。
「不會是觸礁了吧?」肖恩冒出一個恐怖的猜想。希莉絲搖頭否定:「達爾邦內海沒有險灘。」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愕然張大嘴,連連眨眼——她竟然坐在一隻巨大的蚌殼裡,頭頂鑲著一顆圓亮的夜明珠,散發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暈,身下墊著綠色的海草。微微轉移視線,棕發少女一臉驚喜地朝她跑來:「希莉絲,希莉絲,你醒了!」
「開什麼玩笑,好不容易做到這一步,不把老虎皮扯下來一塊怎麼甘心。」
冰冷的海水不斷灌入口鼻,身體彷彿鉛塊般往下沉,意識逐漸模糊,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昏過去的時候,一股力量將她推出水面,新鮮的空氣湧進肺部。
「摩耶的王雖然不是我,但我才是摩耶的支柱,之前是我的父親,我們掌握了魔族永生的秘密,沒有我們,魔族不出三天就會死絕。」
不是他自戀,如果一個神經纖細點的人處在他這樣的情況,早就瘋了。
「都不見了,我只感覺到肖恩似乎還活著。」楊陽困惑地道,對於這份「感覺」不是很有信心。耶拉姆鬆了口長氣:「那就沒問題了。」
而如今,既追不回過去,又守不住現在的自己,連方向也沒有。
「幹嘛?我還沒玩夠呢。」拉克西絲不悅。
※※※
「這、這是哪裡?」
「嗯……說到這件事。」楊陽沉吟半晌,抬起頭,「肖恩,我記得,你姐姐叫潔西卡是吧?」
幫忙楊陽托著裝酒的皮袋,先前的士兵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指著盤旋在上空的菲尼克斯,問道:「這隻鳥是你養的嗎?」
冰冷的夜風讓大腦清醒不少,同樣胸口的刺痛更加鮮明,青年的右手無意識地撫上頸項,在頸動脈附近徘徊,即將按下的一刻,身後傳來一聲招呼:「肖恩,睡不著啊?」
「請了,但目前還沒有消息傳回。」楊陽攤開手,隨即安慰地拍拍他,「著急也無濟於事,先把身體養好,再討論一下有什麼是我們能做的吧。」耶拉姆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正確的,默然咬緊下唇。
對方不為所動:「莫名其妙,就不要管,古拉不是告誡過你。」
「遵命。」洛克行了一禮。楊陽喜出望外:「謝謝!」
「不忙!不忙!」又是異口同聲,人人停下手邊的活表示自己真的很「閑」,還有一個跑過來搶走案板,鄭而重之地放回原處,然後丟給他一大把菜蔬。
「他才來幾天,人氣居然就超過我了。」
「啊,對哦。」
肖恩默然,臉上浮起莎莉耶前所未見的神情,像是厭倦,像是疲憊,像是淡漠,也像是冷諷。
「我去看看另一個。」笑著扔下一句,楊陽大步離去。
「我不是肖恩,肖恩是你!」青年激動地大喊,「我是碎片,一個什麼也不是的碎片!在想起來以前,我至少還有自我,還能主宰自己的感情!而現在我只能拚命維持以前的形象,生怕露出你這副死樣子嚇到大家!」
金芒一閃,閃電的枷鎖精準地捲住海龍的長頸,藉著勒緊的力道,棕發青年躍出甲板,就連對方下意識甩動脖子的角度也在他意料之中,手腕巧妙地翻轉,以離心力打了個旋,強制扳離獵物的視線與注意力,同時,他的左手迸出赤紅的火焰。
「呃?」青年一愣,隨即再度苦笑,「是啊,我是十七歲的你,不,我根本就不知道是幾歲的你。我有六歲到十七歲的記憶,三十三歲的一點記憶,還有一千年稀里糊塗的記憶——我到底幾歲?」
※※※
不用它說,楊陽已經不知從哪兒湧出力氣,拚命划水,以驚人的速度游向遠方的船隊。目瞪口呆的菲尼克斯不禁感嘆人類果然是一種有爆發力的生物。
「不是,是派去的船找不到了。」
※※※
「放心,他頂多生場病,死不了,反而是我們倆比較倒霉。」
「肖恩把我拉了出來。他用天杖撐著洞口,一手拉著我,對我大吼大叫。當然,他不知道我是摩耶的支柱,他氣的是別的地方。他說『既然這麼想死,為什麼不一開始找個沒人的角落抹脖子?為什麼要把世界破壞成這個樣子才一死了之?都搞成這樣了還想撒手不管,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任性也要有個限度!』。」
被她稱為那個的,是一面漆黑底色,綉著白色骷髏頭的旗幟。
安頓好另一個,小船朝旗艦返回。
「在。」總參謀長立正行禮,會意地報告,「這兩天,普多爾卡雷先生和他的同伴一共吃掉藥材五百金幣不計零,正餐兩百金幣不計零,甜點三十金幣不計零,加上住宿費,總共三千零二十金幣五銀幣七十銅幣,扣除零頭,摺合三千零二十金幣整。」
花了半天搜查整片廢墟,一無所獲。兩個少女拖著疲軟的腳步回來,只見海精靈還站在原地,連姿勢也沒變!
姐姐,如果痛苦到身心都被撕裂,悲傷到喘不過氣來,要怎麼辦?怎麼辦?
「可惡!葯本來就很難喝,我每次還加一大把砂糖進去,努力把它調得好喝,你們居然這麼踐踏我的心意!」肖恩大為光火。
目睹這一幕的人們讚嘆不已,更讓他們吃驚的事還在後面:距船三公尺的風暴和急雨突然消失了,整艘海龍號被巨大的半透明結界包裹。
搖搖晃晃走在甲板上,肖恩感覺自己像個木偶,斷了線的木偶。構成線的記憶全部七零八落,找不到頭,糾纏著他,讓他迷茫無依,看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
「原來如此,真是一塌糊塗。」楊陽抹汗。
近乎死寂的沉默持續了一陣。
「沒啊,還是老樣子。」
「是我,撐著點!」
「我度了點氣給你,再冷的話跟我說。」肖恩一邊交代一邊環顧四周,糟糕的能見度卻妨礙了他的觀察,「可惡!不知道楊陽他們怎麼樣了!」
「你是昨晚那場暴風雨的倖存者吧,運氣真好。」划槳的士兵由衷地道。楊陽一震,臉上浮起劫後餘生的欣喜和掩不住的擔憂,低聲應道:「是啊。」
「是啊,我肚子好餓。」莎莉耶垂下肩膀,有氣無力地道。肖恩心疼地撫摸她的小臉:「再忍耐一下,我馬上就可以施法了。」女孩嗯了一聲,堅強地點點頭。
「在父親看來,我既是他不成器的兒子,也是他意志的延伸。」
水面上的倒影,無聲冷笑。
洛克突然面露難色:「有關搜救的事……」楊陽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啞聲道:「沒……沒找到?」她寧願同伴失蹤也不要確認死訊!
「再玩下去就要引起公憤了。」參謀長語帶薄責。會意的黑髮元帥轉過頭,果然看見一大幫人圍上去。
對於這個問題,魔界宰相不需要片刻的遲疑。
「肖……恩?」
「你這是坑人!!!」
「審視自己的心?」苦澀的笑聲響起,「我怎麼審視?一堆莫名其妙的影像,一堆莫名其妙的感情。」
「是啊,我都想掐他了。」莎莉耶嘟著嘴換降溫布。肖恩嘆息著走近:「可惜了這碗魚粥,莎莉耶,你喝吧。」金髮少女高興地接過:「謝謝。不過,他不吃不喝真的沒關係么?」
「恨嗎?」
「大家快起來!」
楊陽正犯困,被他這麼一扯,差點跌倒摔了個狗啃泥。洛克及時扶住她,施放了一個清醒的咒文。
「別理他們,我們沒必要牽扯進和我們無關的事件。」
琥珀色的眸子閃過凄絕,那是由血淋淋的教訓凝成的悔恨。
「奇怪是當然的,這根本不是海盜船。」
「為什麼?」
「馬爾亞姆將軍!」楊陽驚喜地叫道。在場的另兩人都是一愣:「你認識我(他)?」
「你們不久就會接受了,人類不能穿越結界。」
你的宿願未免太多了。想起拍賣會的情景,克魯索正要嘆第三口氣,瞭望台的偵察兵喊道:「船長,東北方有遇難者,要不要救?」
「沒錯!」
「沒有了,倒是你的同伴,看上去不太好。」菲尼克斯關懷地道。楊陽低頭瞥了師兄一眼,眉間浮起陰雲:「沒辦法,我不會人工呼吸,但是剛才摸了一下,有脈搏,應該沒大礙。倒是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平安。」
耶拉姆被她說得心下忐忑,尤其一分析:危急關頭,肖恩第一個救的應該是希莉絲(情人);然後是維烈(朋友);因為他的個性,莎莉耶(弱者)的次序還可能超前;但昭霆(?)是無論如何排在最後的。
明明不是這樣!在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情緒催化下,楊陽不假思索地捏住他的臉頰,冷笑道:「老頭子臉上會一條皺紋也沒有嗎?」
昭霆精神一振:「對了!去跟那死小鬼鬥嘴!」
肖恩一窒,隨即重整精神,道:「我是法師沒錯,可是我不能憑空變出食物,我和我的同伴都又累又餓,所以才希望你們伸出援手。」
老是想自盡,戰鬥時也想自盡,這樣懦弱的自己,只會讓大家陷入危險。
深沉的靜默籠罩下來。
風和日麗?總參謀長克魯索·懷恩抬頭瞄了眼灰濛濛的天空,再轉向上司,又是一嘆。
雖然和同伴一樣受了致命傷,這隻海龍卻沒有當場死亡,白熾的閃電化為光柱從天而降,將船隻攔腰劈斷!
是維烈才只是暈過去,換作別人早被你毒死了!好不容易壓抑住大吼的衝動,楊陽無奈地推著某個毫無自覺的人往外走:「好了好了,讓他好好休息。」
「那個,我叫楊陽,請問——」
「我們也去看他吧。」肖恩提議。希莉絲和莎莉耶點頭,楊陽卻轉向另一邊。
「都出現受害者了還不通知?那些人在想什麼啊。」按捺興奮之情,楊陽不以為然地批評。肖恩抓了抓頭髮:「好像有相當複雜的政治原因。目前海盜主要在南城的海域活動,所以東城的海軍開不進來。但是海盜襲擊的又多數是東城的商船,對此萬分惱怒的海軍將官向南城當局提出抗議,要他們派護衛艦保護。正要派時,卻調查出來海盜跟中城的前宰相有關,中南兩城交好,南城只好先不管東城,與中城交涉。偏偏這個時候又出現神秘的第三者,一艘南城的商船不明原因地失蹤了,連殘骸也沒留下,東城和南城再次為調查問題展開激辯。」
「海龍!」
「另外,您不用拘束,就把我當作下仆對待好了。」
「天哪!」
「雖然你說得很冠冕堂皇,但我覺得你只是湊熱鬧罷了。」克魯索毫不留情地指出。拉克西絲再次囂張地狂笑:「哦呵呵呵——不錯!當海盜盡情蹂躪小羊是我的平生宿願之一!」
殲滅三分之二的糕點后,肖恩一口氣喝乾茶水。眾人訝道:「你不吃了!?」
「啊哈哈哈,真的嗎?真可惜沒有留下來看。」
「像……」肖恩只吐出一個字,就沒了聲音。
三桅大船海龍號在這片狂風驟雨中掙扎,鉛色的烏雲幾乎壓迫到高高的桅杆,帆鼓脹得快要撐破,繩索和帆柱拉得死緊,整艘船承受著越來越猛的壓力,飛一般躍過一個又一個浪頭,端的是驚險萬分。楊陽等人震愕地看著這一幕。
「對不起,我問了沒神經的問題。」她黯然垂下頭,「三天了,你還沒找到他們?」
「這沒有問題,我們雖然是出來解決海盜的,但也不會對落難的百姓袖手旁觀。」馬爾亞姆一口答應,轉向副官,「調查海龍號的航線,然後派兩艘巡邏艦過去。」
「嗯!」
「真是……」餘人不約而同地為這樣孩子氣的行為搖頭嘆息。
「他為了她,和親人斷絕關係,和昔日的同窗反目成仇,任性到極點,讓每個擔心他的人氣到吐血,但是他一次也沒把矛頭指向那些愛他而他也愛的人——楊陽,你懂嗎?這裏面的意義是不同的,不同的!」
「哦,太棒了,東城的海軍是大陸最精銳的耶,如果能親眼目睹就好了!」
「哇——廚師長,你太好了!」肖恩以一個熱情的擁抱表達感謝。
肖恩露出焦怒之色:「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天杖那個大蘑菇!」楊陽一怔:「為什麼叫它蘑菇?」
紅髮少女揉了揉太陽穴,讓混亂的大腦冷靜下來。好吧,現在不是討論種族存續的時候,關鍵是——
「對不起,我不能吃。」吞著口水後退,肖恩用生離死別的目光注視托盤,神色哀凄。每個人都看得不忍,廚師長勸道:「吃吧,我們不會告訴船長的。」餘人點頭附和。
莎莉耶不知怎麼介面,只好轉移話題:「對了,這艘船,我總覺得很奇怪。」
「肖恩啊。」
冷風吹過,莎莉耶打了個哆嗦,縮起肩膀。這時,一股熱流沿著點住額心的食指傳入體內,身子頓時暖和起來:「肖恩?」
「放心,我能行。」
廚房裡,棕發青年剛要把切好的菜倒進湯鍋,好幾個聲音一齊響起:「肖恩,你只需要負責切菜就好!」
「對了,你們剛剛在聊什麼?你為什麼捏維烈的臉?」
就是你調味才特別難喝。楊陽在心裏嘟囔。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維烈也只得抗議一下:「呃,肖恩……其實,我不喝葯也會好。」是真的,如果沒喝葯,他早就康復了。
「閣下……」克魯索不安地注視上司,果見她眼底燃起冰焰。
肖恩把臉埋在臂彎里,肩膀微微抽動。
「他戰鬥時的眼神連我也膽寒,那絕對是從死里爬出來的眼神。所以他應該只是不計較罷了,真的認真起來,或許相當可怕,目前還看不出。呵呵,反正來日方長,慢慢觀察吧。」
等了彷彿一世紀那麼長的時間,終於,一個清亮的嗓音劃破夜空:
「吃到水了,不過還有呼吸。」離得近了,肖恩注意到對方凍得發紫的唇和慘白的臉色,咒罵了一聲,「該死!」
但是他也非木石。
一陣高八度的笑聲響徹甲板,讓不幸聽到的人都頸子一縮。接著,是一個略帶無奈的男性嗓音:「閣下,請不要笑得這麼猖狂,也許會被人聽見。」言下之意:這笑聲已經是你的招牌了。
一個接一個,從最低階的【閃耀之箭】,到最高階的【光塵爆】,希莉絲試遍了所會的攻擊魔法,結果毫無二致!
「肖恩,水晶糕蒸好了,要不要吃?」
「如果你審視過自己的心,就不會問我這種問題。」
「聽麥爾他們說,你都把他欺負得哭了。」
「楊……楊陽?」
「喂,我是說『照顧』。」楊陽無力的強調,沒有傳入遠去的人耳中。
「這個距離不算遠。」肖恩搬出從水手那兒聽來的知識,「到外大陸的話,起碼要幾個月。」莎莉耶幫腔:「就是,你以為這裡是河啊。」
肖恩攻勢不停,手中雖然不是用慣的武器,但他另有歪招,利用對方的蒙眼布造成的死角,用假動作騙得她向右邊躲閃,一腳踩在拖把上,再用力一扯,打破平衡,算準踉蹌后的落腳點,湊到另一隻腳下——完成。
「臨時僱員嗎?」拍拍胸口,他綻開高興的笑容,「我會努力乾的,那我們下去咯。」
「真是的。」辯不過他,楊陽只得聳聳肩,背著手走向床鋪,另找話題,「話說回來,你的運動神經真是夠爛的,連走在木板上也會掉下水。」以至於得了重感冒,病懨懨地上路。維烈尷尬地摳摳臉頰:「我……那時喝醉了。」
「哼。」拉克西絲放下望遠鏡,冷笑著擺手,「是頭披著羊皮的狼,我們走。」
「呃……嗯。」他震了震,轉頭擠出笑容。
相同的容貌,眼神、表情卻截然不同。一個憤怒,一個漠然;一個猶如燃燒的火焰,一個是火焰燃盡后的灰燼。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第一天他們不知情,讓這個有嗅覺障礙的傢伙調味,結果連拉克西絲都驚動了,飛奔而來親自把湯鍋倒進海里,再喚來大風吹走「毒氣」,差點窒息的眾人才回魂。
如果不是筋疲力盡,楊陽會興奮得兩眼放光,左顧右盼,可惜她現在只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連迎面走來一個穿法師長袍的中年人也沒注意到。
那是你們以為,我們一直生活在這片海底,與世隔絕,陸上的變化從來不曾影響到我們。」
「我的名字是洛克,海軍幕僚總監,這支部隊的副指揮。」
對這種胡攪蠻纏的小女孩,能有什麼道理好講?肖恩和莎莉耶立刻放棄搭理。楊陽遞來懶懶的一瞥:「有空發牢騷,不如去照顧耶拉姆。」可憐的師兄,三天了還在暈船。
「還有……七天左右吧。」希莉絲掰著手指算了算。昭霆哀嚎:「還有七天!?那裡是天涯海角嗎!」
「你沒事吧?」看到她的樣子,肖恩更加擔心。
以棕發青年為首,一行人辛苦地走出艙房。在此期間,搖晃的幅度和力度都明顯提高,好幾件艙房的門開著,露出乘客不安而驚惶的臉,卻沒有幾個人敢出來一探究竟。好不容易上到甲板,肖恩險些被強風掀了個筋斗,瓢潑大雨頃刻將他們澆得濕透。
「唔……」
「沒關係。」精靈女子的表情、語氣自始至終毫無變化,像是根本不把對方的反應放在心上,而非大度。看出這一點,希莉絲不再理她,和昭霆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匆匆跑開。
兩個好奇寶寶交換著沒有緊張感的對話,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向甲板。
「我明白。」儘管心腸軟,肖恩也不是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咬牙別過頭。
「哦呵呵呵,這是我的船,我愛怎麼計價就怎麼計價,誰叫你當初不問清楚。」拉克西絲氣焰囂張,絲毫不以惡行為愧,貓兒般的綠眸狡黠地眯起,「本來以部下的工資,三年就可以還清了,你偏要當奴隸,等著做到死吧。不滿意的話,可以帶著你發高燒的同伴走,我不強留。」吃定對方沒有退路。
小心地走下搖晃的樓梯,她打開一間艙房的門,探頭道:「維烈,好點沒?」
「應該是海盜搞的鬼。」洛克臉色一沉,「事實上,這不是第一次。」楊陽心臟歸位,浮起詫異之情:「沒想到海盜這麼厲害,曉得剪除你們的情報網。」洛克讚賞地瞥了她一眼:「不錯,所以我們也想出了一些對策——放心,即使情勢再不利,我們也不會讓敵人欺上門來。」
忘記一切,並不是解脫。
「讓開,昭霆。」同伴的劍技雖不及自己,但是力氣更大,因此希莉絲不做無謂的嘗試,合起手準備施法,「神聖的光之精靈,聚集在我手中,摧毀我面前的阻礙——光彈!」
「別想太多了。」一個腦筋靈活的廚師抓起糕點塞進他嘴裏,「如果船長真的要計較,你每吸一口氣她都會跟你算帳。」肖恩想想有理,開懷大嚼,毫無顧忌的吃相讓旁觀者也覺得幸福。這正是眾人動不動喂他的原因,奇怪的是怎麼喂都喂不胖。
……簡直是送上門的冤大頭。克魯索無言地瞪視對方。
不知道自己淪為卡薩蘭城主的難兄難弟,痛罵未果后,肖恩覺悟再爭下去只會讓對方越來越開心,而自己氣炸了肚子,悶頭把髒的地方拖乾淨。拉克西絲順勢走到拖好的部分,繼續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
良久,再無聲音。兩個少女面面相覷,棘手眼前的困境。
錯覺嗎?那張臉,似乎在嘲笑自己?
「……」
世界被灰色的雨幕籠罩。
「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一字一頓的聲音宛如被火烤過,「那孩子的本體竟是這樣的人,身為德修普家族的成員,卻助紂為虐。」
「說到底還是嫌棄嘛!」
「我偏動。」
「攻擊來自一名遇難者,正乘不明物體飛近!」
「是好幾艘!快,加油!」菲尼克斯鼓勵。
「是啊,比他大三歲……」維烈驀地噤聲,察覺了對方這麼問的用意。楊陽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用喘不過氣來的語調道:「維烈,你老實回答我,肖恩是不是……是不是就是聖賢者?」
「兩枚火焰彈飛來,沒有準度!」
「把手給我。」一名士兵伸出手。楊陽遞到一半,縮回來,將還在昏迷中的師兄推出去:「先救他!」
清亮卻毫無生氣的嗓音在虛無的空間里回蕩。
海精靈閉上眼,下一秒,她的身體彷彿氣化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是……伊維爾倫的軍旗!
「是這樣的,我是一名冒險家,和同伴一起搭客船海龍號前往貴城,可是半路遇上海龍,船沉了,除了我和我的師兄,其他人都不知所終。我想請你們到現場援救,如果不影響軍務的話。」想了想,楊陽還是決定留待私下打聽,先找到失散的同伴。
「別動!」
「時運不濟吧。」同樣失望的莎莉耶表現得認命許多。
「躺著也沒事幹么。」維烈反駁的語氣不焦不躁,與他的笑容一樣閑逸,「既然能用精靈之眼,就代表我恢復得差不多了,你不用擔心。」
其實肖恩已經看到她了,還邁開大步準備逃跑,可惜閃得不夠快,被逮個正著,只好一步化三步,磨磨蹭蹭地晃過去。他不敢不聽話,前天反抗的後果是欠款又添了個零。
宛如急奏的琴弦突然綳斷,兩人的戰鬥忽而停頓,肖恩往後躍起,劈碎了射向後帆的劍弧,卻被接踵而來的攻擊鬧了個手忙腳亂,好不容易平安落地又踩上了拖把,咻地滑倒,中途還撞上一隻裝滿水的木桶,狼狽不堪地倒在船舷附近。
「什麼!」
「沒關係,看得出你很累,不過我城的軍規是對臨時上船的非戰鬥人員必須調查清楚,所以麻煩你跟我走一趟。放心,不會很久的,只是問幾個問題。問完以後,我們就送你去客房休息。」洛克和藹地道。楊陽面露感激:「您客氣了,我和樂意配合。」
「主人,這個溫度可以么?」
就算有想守護的人,這樣的狀態,這樣的心情,又怎麼去守護?證據是:他現在身邊只剩下兩個同伴。
走在廊上,黑髮少女撞見依舊一身魔法袍的副指揮。對方似乎是衝著她來的,揚手招呼:「楊陽,你師兄好點沒?」
肖恩神色鬆動,這個提議很合他的性格,而拉克西絲本身也非常有領袖魅力,但是……「我不要當海盜的部下。」
「啊。」臨出門時,楊陽想到什麼似的轉過身,「既然是軍隊的伙食,你就不要期待會有多好。」
「哦,恭喜,叫廚子做點補品好了,沒關係的。」洛克立刻猜出她此行的目的,和藹地建議。楊陽感激地道:「是,謝謝你的關照。」
楊陽感激地仰視懸停在上空的火鳳凰,同時將師兄的重量移往左邊,一隻手划水。幸好掉下船時,菲尼克斯破蛋而出,不然她和耶拉姆不淹死也凍死。
將軍!?東城只有三個將軍,莫非……楊陽瞪視聞聲轉頭的戎裝青年。人類,身材高大,長相粗獷——和傳聞相符。啊啊,她的運氣不會這麼好吧!
「謝謝。」
魔界宰相按著暈旋的頭,嗯了一聲;褐發少年因為捂著嘴,無法回答。
「……」
「哦呵呵呵,你的任務就是確保甲板時刻乾淨,所以只要髒了就是你的錯!」拉克西絲已完全投入白雪公主後母的角色,並且樂此不疲。肖恩懶得跟她辯,因為辯也沒用:「隨你怎麼罰,就是不許加錢了!」
「不管幾歲,你還有希望、牽絆,而我什麼也沒有了。曾經,我以為我能戰勝命運,對抗世界,用我這雙手守住所有我重視的人,結果——」
「也許還有別人被我的同族救了,你們可以在這裏找找看。」精靈女子溫和卻無情地道,「不過希望不大。」
「沒有。」死人骨頭倒找到不少,就是沒碰上半個活人。
一邊有氣無力地嘆息,昭霆一邊像條扒兒狗似的趴在船舷上,連續三天的枯燥航行已經徹底消磨了她無限的精力,只剩下滿腹怨氣,「還有多久才到那該死的東城?」
「莎莉耶,別胡思亂想。決定先救你和維烈的是我,你沒有任何責任。」肖恩瞥了她一眼,語氣滲入自嘲,「只不過,我在不合格的師父之外,還是個不合格的情人。」
船?昏沉的腦海閃過這個單詞,卻無法理解它的含義,良久,才迸出清醒的火花,並一舉升華為沸騰的希望。楊陽猛然睜開眼,極目遠眺,好不容易望見一片灰影:「那是……一艘?還是……」嗓音嘶啞而乾澀,嚇了她一跳。
直到聽見喧嘩,他才回過神,懊惱地掩住臉。拉克西絲滿意地還劍入鞘:「果然名不虛傳,所謂的英雄原來也有真材實料。」肖恩抗議地瞅著她:「我才不是英雄,是他們硬封我的!」
聞言,坐在床上的人抬起頭,懷裡擱著一本書;及臀的黑髮凌亂地披散在身後的枕頭上,有別於平日的一絲不苟;原本蒼白的肌膚透著淡淡的紅,看起來反而健康了許多,即使泛紅的原因是發燒。
起身離開艙房,他走上甲板。
※※※
楊陽鬆了口長氣:「那就好,如果你會死,我們就頭痛了。」維烈輕笑:「任性也要有個限度啊,我可不想再被那傢伙大罵了。」
※※※
「一個人活在世上,就必然要背負責任,因為人無法只靠自己活下去。在『自我』需要的範圍里,可以任性,但是任性到傷害他人,甚至讓自己喜歡的人們陪葬,就不行了,這就是肖恩那句話的意思。」
「你是需要幫助的人嗎?」拉克西絲語氣悠然地反駁,同時不著痕迹地觀察。目光從棕發青年坦率明朗的雙眼,移到他身後的金髮小女孩,最後定在顯然失去意識,頭朝下俯卧的黑髮青年身上,心道:似乎不是可疑份子。
拉克西絲急遽喘息,汗流浹背。調整了一下呼吸,她走過去,舉劍不帶殺意地指著他。
「總之,我和王都是對摩耶非常重要的人物。王牽制我,我牽制大家。其實這樣的制度也更加完善,如果讓一個人掌握了絕對的權利,他很快就會忘乎所以了。但是那個時候,艾爾拉斯陛下已經和精靈王同歸於盡,再沒有人可以牽制我,而我自己也覺得好累。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擁有那麼強的力量,卻惟獨不能救瑪格?那麼漫長的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為什麼我必須為大家負責?我想死有什麼不對?滿腦子就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精神危險到這種程度。」
保證歸保證,現實卻比楊陽預想得惡劣百倍。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雙腿越來越僵硬,好幾次差點沉下去,全是靠著意志力才游起來。最後,連大腦也麻痹了,純粹倚仗本能勉強浮在海面上。事後楊陽回想起來,稱這段經歷為「旅途中最悲慘的一幕」。
眾人發出善意的笑聲,回到工作崗位,沒有注意到青年臉上一閃而逝的蒼鬱。
「那就記住我說的話——有些錯誤,一次也不能犯!」
「閣下,請不要多此一舉。」克魯索勸道。拉克西絲一擺手,走出船長室,正好迎上坐著煙霧鳥的三人。
「因為它一直在蘑菇啊!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它居然磨蹭到現在還不回來!也不知道這段時間帕爾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餓著,凍著。」肖恩越說越氣,右手不自覺地握緊拳頭,敲打左手的掌心。見狀,楊陽的神情柔和下來,輕拍他的肩:「別擔心,索貝克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但是,再美麗的景色,看久了也會膩。
雙方一靠近,楊陽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飄揚在桅杆上方的旗幟。以深藍為底,金線綉邊,中央繪著一頭八首的異形之龍。
海面破開,一頭龐然大物伴隨悲痛的叫聲出現。狂風怒吼,撕裂船上的繩索;鋪天蓋地的巨浪打過船舷,海水像瀑布般涌下。
士兵輕鬆地把耶拉姆抱上船,拉楊陽時卻費了點力,因為少女的下半身幾乎麻木了。另一名士兵擱下槳,拿起準備好的毛毯裹住她,再往她嘴裏灌了兩口酒。
「別鬧了!」維烈又氣又慌地掙扎,含糊的聲音卻絲毫構不成威脅,「我的內在是很老了!況且,你不能這麼對我!」
「哦,真了不起。」優雅的嗓音似乎深信不疑,「人們一定很佩服你吧。」活潑的聲音得意洋洋地吹噓:「當然了!他們每一個都對我歡呼,跪在地上膜拜……」
「關鍵是你缺乏鍛煉!」楊陽伸手指著他的鼻子。維烈合上書,浮起略帶落寞的笑意:「我們和人類不同,天生什麼體質,就一直固定不會變。」
「海盜沒有他們那麼好的教養,就連女魔頭,也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會出生,而且個個身手不俗,他們若是海盜,路邊的乞丐都是皇帝了。」肖恩淡淡地道。莎莉耶獃獃地瞅著他:「原來你心裏都有數。」
水手們高聲叫好,雀躍的歡呼響徹甲板。維烈如釋重負地撤去結界,尚未平息的風雨再次降臨,但此刻已經沒有人在乎,因為最大的敵人——海龍死了。
「哦呵呵呵,收拾主人的爛攤子不就是奴隸的義務,再拖一遍。」
大浪澆下的一刻,甲板上的多數人就跌進了大海,楊陽等人也包括在內,因此幸運地逃過了海龍的搏命一擊,然而幸運之神並未繼續庇佑他們,離得近的都被雷光的餘波電得渾身發麻,無法動彈,莎莉耶就是其中之一。
竟然能追得上我!聽到身後越來越逼近的腳步聲,拉克西絲著實一訝,她對自己的速度可是很有自信。驀地,耳邊風聲勁急,反射性地側頭避開,手刀一揚,卻劈了個空,腋下黑影一閃,獵人與獵物的位置已然調換。
「別出來,快下去!」一個匆忙經過的水手扔下一聲大吼,趕去操舵手那裡幫忙。楊陽一行面面相覷,猶豫不定。以他們的性格,實在不想乖乖待在下面,但留在這裏似乎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在他們折返的一刻,瞭望的水手叫道:「船長,有情況!西邊!」
「對啊。」
可惡,女魔頭!悲憤的謾罵,也只能夠放在心裡。
「那可是火鳳凰!傳說已經消失的靈獸!光是出現一隻就足以震撼世界,更別說它還是有主人的!」洛克越說越激動。但身為純種軍人的馬爾亞姆無法理解他的心情,思路自動轉往自己擅長的領域:「既然這麼神,就不可能是間諜了。」聞言,洛克也回過神,鎮定下來:「不錯,決沒有人捨得讓這樣的人物深入敵境,即使是愚笨的海盜。」
「瘋了,未嘗不好。」冷漠的語氣依舊,「因為我們連死亡的自由也沒有。」
「要~~」
「別逛太久,明天船長肯定又扔給你一大堆活。」好心地叮囑完,輪到值勤的水手爬上瞭望台和同事換班。肖恩吁了口氣,注視右手,心道:又掐不死,掐什麼掐。
「對了,小姆孵出來了,我也讓她幫我去找。」
跟著轉過頭的莎莉耶卻沒有他這麼樂觀,反而不安地皺起眉:「肖恩,那個……」
楊陽沒有回答,兩手搭在他肩上,滿臉如釋重負地垂下頭:「嗚嗚,幸好你醒了,我一個人實在心裏沒底。」耶拉姆大驚:「什麼意思?其他人呢?」
『肖恩,你要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能輕生。再痛苦,再悲傷,也要努力活下去。』
「你們在鬧什麼?」
「肖恩,肖恩·普多爾卡雷。」棕發青年不由自主地回答。
「不,不是偵察鷹,是鳳凰,一隻火鳳凰!」
「啊!?」
「東城的軍艦!?我們怎麼會跑來這種地方?」
錚——昭霆拔出大劍,惡狠狠地道:「言下之意,你可以穿越是吧。」精靈女子不為所動:「以前那些陸上人一開始的反應也和你們一樣,後來就慢慢習慣了。」
楊陽茫然地鬆開手,心道:莫非肖恩的經歷和聖賢者雷同?或者教維烈語言的根本就不是聖賢者?維烈輕撫她的發梢:「別想太多了,這些過去的東西,本來就和你沒有關係。」
「嘁,我才不會這麼便宜你,相反,我會給一桌美味佳肴貼上萬打頭的價碼,逼你吃下去!」
「我們沒有財物,除此以外的東西,你儘管開口。」
失去支撐的頸項被拉往與船相反的方向,肖恩借力跳上海龍緩緩下沉的背,不及鬆口氣,自動繃緊的神經告訴他事情還沒有完結。
※※※
「安靜!」海軍總指揮,也是這艘旗艦主人的馬爾亞姆·麥斯韋恩大喝一聲,轉向身後穿魔法袍的副官,事實上,他的副官也正是位高階法師:「洛克,你看……」
「沒事。肖恩,你恢復記憶后,要第一個跟我說哦。」只能期待當事人的口述了。
「求求你,振作一點,振作一點吧,不然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發瘋。」
「去救維烈——別怕,我馬上就回來。」
「這是我們安置你們這些人的地方,所以你們的同伴如果不在這裏,要麼是被其他的陸上人救了,要麼就是死了。」
「幸會,我是馬爾亞姆·麥斯韋恩。」
「肖恩,維烈為什麼還不醒?而且,他的臉色好難看。」
「肖恩。」楊陽和維烈異口同聲,只不過一個是懊惱,一個是感激。
「……」
「他已經醒了。」
女孩點點頭,強迫自己鬆開手,看著他潛入水下。由魔獸引起的風暴漸漸平息,烏雲卻沒有散去,深不見底的黑暗包圍住她,耳邊是人們越來越輕的求救,寒冷和懼意侵蝕著她的靈魂。
趁熱把食物端去給同伴,看清房裡的情景,肖恩失望地耷拉下腦袋:「維烈還沒醒?」
「後來呢?」儘管知道眼前的人好端端地活著,楊陽還是忍不住追問。
「好~無~聊~」
感到船身搖晃了一下,拉克西絲沒有驚慌,而是冷靜地等待部下的報告。回應她的信任,有條不紊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左舷中彈,沒有損傷,疑似示威!」
「呵呵,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能付出什麼酬勞?」
「快點!要我過去揪你嗎?」拉克西絲不耐煩地用腳打拍子,「看看你拖的什麼地,臟死了!」
肖恩轉過頭,一星紅光在他的視野彼方跳躍。
「……我明白了。」楊陽愧疚地垂下眼。維烈面露痛苦,兩手蓋住臉:「那個時候,我毫不留情地朝他攻擊,如果不是天杖的保護,他早就完了。而肖恩即使被天杖控制,也一直沒攻擊我的要害。最後,天杖打開了零度空間,那是由絕對的死亡支配的世界。吸力很大,我根本反抗不了,也……不想反抗。」
海精靈!一剎那,希莉絲腦中閃過曾經在書上讀到的名詞。
眼角瞥見這個景象的肖恩沒有放鬆下來,且不說維烈能支撐多久,海龍稍微大力一點的動作就可能讓結界粉碎!
「吃完吧,我另外留了適合病人喝的魚粥和女孩子愛吃的小甜餅。」
海浪的聲音由遠及近,視野從模糊轉為清晰,同時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中性嗓音:「耶拉姆,你醒了?」
「你想說背叛是可以原諒的嗎?」說到背叛二字,拉克西絲的語調有點奇妙,似乎底氣不足。克魯索鎮定地道:「我並沒有這麼說,只是希望你冷靜。」
「這樣啊……」
「哦,為什麼?」
「是。」灰頭土臉的士兵已變成一顆球。
肖恩首先被不尋常的氣氛驚醒,翻身坐起。和在金槍魚旅館一樣,他們住的是八人一間的艙房,連床位的分配也沒有兩樣。(注:白天耶拉姆因為暈船,被好心的船長集中安排在通風較好的房間)
「不是。」
「我認識他時,他還小呢,才六歲。呵,看上去是我照顧他,其實是我從他身上學到東西。無論是語言,對人生的態度,其他。」
「你有個同伴很厲害,他們一定沒事。」
「維烈和肖恩是怎麼認識的?」
「這個一看就知道。」聽出她不是在誇獎自己,昭霆不快地嘀咕。
「不,是東城的軍艦。」
沒人相信,一名年長的廚師甚至拍拍他的肩膀:「別裝了,你這樣的人物,若非碰上船長,怎麼會落到做這種事的地步。」肖恩放下菜刀,皺眉道:「是真的,再苦再累的活我也干過。」眾人將信將疑,齊聲要求:「那你舉個例子。」
「你這個海盜頭子,太過分了,怎麼能對遇難的百姓不理不睬!」一眼就認定她是首領,肖恩厲聲指責,卻也沒被怒氣沖昏頭腦,停在攻擊範圍之外。
「哦呵呵呵,那可真是光想象也讓人興奮的前景!」
脫力地跪坐下來,她大口喘息,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不要——」光是想象那個情景,肖恩就忍不住抱頭呼喊。見狀,旁觀的人們都露出不忍之情。克魯索連忙拉著上司開路。
「嗯,剩下的給維烈和莎莉耶。」
克魯索無言了一陣:「你吃定他了?」拉克西絲愉快地啜飲美酒:「難道我消受不起?」
「救命!救命!」左近響起微弱的呼救聲,在同伴有反應之前,莎莉耶先一步道:「肖恩,我們現在沒閑情管別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太婆婆媽媽了。」
「你開什麼玩笑!」昭霆尖叫。希莉絲努力維持鎮定:「請恕我們無法接受。」
「奇怪,我沒加催眠的藥粉啊。」肖恩不解地搔搔頭。
唉。因為喝過一口而感同身受的楊陽沉沉嘆息。果然,一喝完葯,魔界宰相就倒下了。
她是幸運的,卻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她這樣的好運?
「啊——」
「因為我體內的核是【母核】。」維烈一手按著胸口的正中,用夢囈般的語氣喃喃道,「其他人的是【子核】,彼此的關係就像連鎖反應,這是為了確保團結。你知道,我們只有不到兩百的人數,又個個強得不象話,如果不團結,很快就會自殘殆盡。」楊陽聽得一愣一愣:「這麼說,魔王只是個空銜咯?」
「不,我要第一個去找帕爾。」
「如果你少欺負他一點,也不會上漲得這麼快。」
……當時的情景好像不是這樣吧?而且,我怎麼記得是另一個人殺死海龍的?
自厭的情緒潮水般泛上來,幾乎將他淹沒。
「成功了!」肖恩歡呼。拉克西絲眸光一閃,並非憤怒,而是挖到寶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