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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番外篇 聖歌
「誰說的？」缺乏感情的語氣也給人相同的感覺。
「我回神殿。」不等羅蘭做出安排，威利主動開口，「羅塞不回去沒關係，我不行，我還想多陪他一段時間，所以不能記過。而且他們問起來，我也可以幫他擋擋。」
「餘孽還沒走乾淨啊，不過暫時沒我出場的份，上次出了那麼大的風頭，一幫老傢伙心裏不舒坦，合力排擠我。我樂得沒事幹，快快活活地度假。」羅蘭兩手一攤，笑得狡黠又得意。法利恩不解：「那為什麼——」
「將軍？」
「怎麼會呢，我可是從頭到尾沒插手過，一直乖乖地待在這兒。」羅蘭睜眼說瞎話，命令部隊鎮定，繼續前進。出發前，他最後轉頭看了眼光輝閃耀的大神殿，眼神透出掩不住的欣慰。
「你要我們打掃這裏！？」眾人異口同聲，一臉無法置信。羅蘭揚起不加掩飾的壞笑：「反正你們閑著也是閑著，勞動一下沒有損失。何況，你們忍心讓這麼小的孩子做苦工嗎？」心腸最軟的艾露貝爾不吭聲，其他人卻不依：「那你呢？」
這天，羅蘭沒有依約前來，擔心的法利恩決定到他常去的酒店打聽，威利勸道：「羅塞，這兩天大家都怪怪的，你最好不要一個人亂跑。」
「席爾，別鬧了，羅蘭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藍發披肩，美得不似凡人的少女溫和地打圓場。她身穿法師長袍，在一群渾身散發出血腥氣和酒味的男人當中特別顯眼。
「將軍好奸詐。」
「如果你有本事在十歲讓女人懷孕，我就承認他是我的私生子。」
「別怕，我帶你回家。」
「我……」威利想說不在乎，法利恩已經無心談話，穿上長披肩走了出去。
「羅塞！」威利立刻跑進來，看到這個陣仗，臉上浮起驚怒之情，「你們在做什麼？放開他！」
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地對話，威利有一股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先前聽到的名字也讓他餘悸未平。自從獸人和蠻族的侵略以東城的勝利告終，「羅蘭」這個名字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說他足智多謀、勇敢善戰，沒想到實際上是這麼溫和貌美的年輕人。還有，他為什麼會認識法利恩？
是血！威利轉過頭，正好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翻過圍牆，落到地上。那是個很狼狽的人，蒙了層灰的金髮散亂不堪，額頭還扎了繃帶；白色的軍服可能穿在盔甲裏面，污漬不多，只是衣角撕得破破爛爛；胸膛、右大腿和兩臂都透出和繃帶一樣的血色，乍看像街上的流浪漢，可是他的臉卻異常俊美，笑容和煦，冰藍的眼眸也帶著溫暖的笑意。
「這話該我對你說，法利恩。」羅蘭嘆了口氣，「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不使用神力呢？如果有了神明的保護，那些畜牲就不敢亂來了。」
為了祝福出征的將士，大神殿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禱告。
「嗯，我可以理解，不過昨天那個威利不同吧？你為什麼也對他冷冷淡淡的？我瞧他挺關心你。」
從門縫往裡頭張望，他先是欣喜地綻開笑臉，慢慢的，神情黯淡下來。
「……」威利無言以對。瞥見他的表情，法利恩自覺言重，和聲道：「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幫我，我也很感激你，但是我們不能成為朋友。一旦我們走得近，只會惹來更多的嘲笑，你也不想那樣吧？」
「有共同語言，一定會相處得很好吧。」
「喲，慢點。」羅蘭坐起身，笑著招呼。此刻的他，還沒有踏入陰鬱詭譎的宮廷，和煦的笑容里沒有心機，只有滿滿的真實。
「他媽的敗類還不足以形容那些人渣，叫他們畜牲都是抬舉他們。」羅蘭狠狠地咒罵，常年混跡于傭兵團和軍營。他罵人的功夫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結合貴族般優雅的外表，一旦認真說起髒話，絕對能讓心臟強硬的衛道者腸子發青地暈死過去。
「不是的。」威利不知該如何形容，煩惱了一陣，道，「總之，你不要外出。」
「哪裡。」威利訥訥回應，一方面不好意
「羅塞！羅塞！」
事情的解決只用了半秒，一劍，首級飛起，像砸爛的西瓜在牆上綻放出鮮紅的血花。盛怒之下，羅蘭也顧不得讓孩子看到殺戮的場景會不會造成不良影響，踢開屍體，脫下斗篷將一身狼狽的男孩緊緊包住。
「嘿，你以為我教你的是那些拗口的讚美詩嗎？是小調！哦不，那不適合小孩子唱，嗯……我教你一首我師父教我的曲子好了。」
無視身邊的鬧劇，褐色如煙水晶的眸子毫無波動，法利恩沖他淡淡頜首：「請多指教。」然後，轉身離去。那神學生鬆開手，朝他的背影狠狠呸了一聲：「跩什麼，不過是個婊子生的臭雜種。」
「他是男的！不信我扒給你看！」
「將軍！」
法利恩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邊，清麗的臉蛋也是一片陽光燦爛。羅蘭情不自禁地捏捏他粉嫩的肌膚：「還是笑起來好看，可是你怎麼不對別人笑呢？」
威利打了個突。
抽氣聲此起彼伏，尤其是認識法利恩的幾個，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羅蘭也駭然變色，罵道：「狗娘養的！」抄起威利就拔腿狂奔。
放在後腦勺的大手帶來難以言喻的安心，法利恩乾脆蜷成一團，享受他的疼寵。慵懶的姿態讓人想起壁爐邊打盹的貓，整齊的劉海下，一雙濕漉漉的深色眸子也透出童稚的嬌憨。
「將軍拐著彎要我接納威利。」
「很少看到你這麼人性化的表情呢。」這回威利是真正地笑了，因為他感到自己在法利恩心裏是有地位的，不管是多麼微小的角落。
艾露貝爾掏出手帕，細心地擦拭法利恩臉上的污跡，動作充滿關懷和感同身受的憐憫，末了轉向威利：「這孩子怎麼辦？」
「因為我媽媽病重，沒人再供養我。」坦然一笑，威利豁達地道，「別為我難過，我只是從什麼地方來，回什麼地方去。這裏本來就不是我應該涉足的世界。」
神殿里，威利越想越是不安，焦躁地來回走動，不小心碰翻了垃圾桶，從裏面滾出一隻紙團，吸引了他的視線。撿起來一看，上面以蒼勁的筆跡寫著：
「將軍有師父？」
不一會兒，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欣喜的大喊：「將軍！」
「將軍！羅蘭將軍！」聽他呼喊羅蘭的名字，驚訝的客人讓出一條道。瞥眼間認出來人，羅蘭豁然站起，浮起不祥的預感：「威利！什麼事？」說著，示意部下解決跟著進來的追兵。
「啊！」發出驚呼的是法利恩。紅髮少女眼一瞥，也吃驚得語無倫次：「你是……你不是那個哭鼻子的小鬼！」
「哪有十歲，這孩子頂多五六歲，你十二三歲生下他，雖然厲害，也不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羅塞，我要走了。」
「我才沒欺負……好啦，是有一點點欺負，因為我沒想到他是男的嘛，氣得教訓了他兩句。」
「你們認識？」羅蘭很是意外。法利恩環緊他的頸項，將臉埋在他胸口。那次被扒褲子的經驗太深刻了，使他不敢面對這個喜怒無常的女孩。看到他的反應，眾人有志一同地朝僚友投以譴責的目光：「你欺負他。」
※※※
「羅蘭……」艾德娜等人站在巷口，都是滿臉擔憂。
法利恩心下不以為然，他年紀小歸小，頭腦卻已經十分精明。以威利的身份來歷，根本幫不了自己，頂多陪著他一起吃苦，將軍真是太抬舉他了。
「是嗎……也罷，那幫傢伙還是不信為妙。」咕噥了一陣，羅蘭正色道，「還記得我教你的歌嗎？」法利恩怔了怔，不明白他岔開話題的理由何在，但還是老實回答：「記得。」
「我要照看他們啊。」儼然保姆派頭的羅蘭不理會部下的大呼小叫，牽起威利的手就走。
羅蘭回過神，正好一縷髮絲從指間滑過，絲綢般順滑，泉水般清涼，舒適得令人心弦顫動。
「介紹一下。」一個身材高大的神學生插進來，動作粗暴地拉開威利的領口，露出裏面破舊的棉衣，「這
「管別人怎麼說呢，禁慾本來就是不自然的事。」羅蘭笑了，安撫地拍打他僵硬的背，等他放鬆下來才問，「法利恩唾棄你母親嗎？」
「哦。」法利恩恍然大悟，羅蘭換了根草葉銜在嘴裏，突然眼睛一亮：「對了，我教你吹草笛好了，再教幾首歌，以後悶的時候就可以唱。」法利恩皺了皺鼻子：「我不喜歡唱歌。」
以法利恩的年齡，自然不明白他們的談話，但是下意識明白是不好的事，當下猛力掙扎，卻被輕易制伏，壓在地上。濕熱的氣息噴在肩窩，令他感到說不出的噁心。
「是啊，我和他已經三年沒見了，不知他過得好不好。」羅蘭浮起略帶悵然的微笑，法利恩拉了拉他洗乾淨的軍服：「將軍，我想學。」
一個星期後，軍令下，羅蘭受命平定下界，剷除獸人和蠻族的殘餘勢力。
法利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臉上是威利前所未見的歡容，一個前撲抱住來人的大腿。以他的身高，也只能抱到大腿。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這麼奇怪？威利百思不得其解，同學和教官的態度也讓他疑惑不已。前者動輒辱罵諷刺；後者不是布置繁重的功課，就是借故體罰。雖然前任水神巫女背德生子的事人人皆知，但這麼對待繼承她地位，又沒有罪過的兒子實在太過分了。
「遵命，我的小神官。」揚了揚手，年輕的將領留下一個清朗的笑容，踏著沉穩的腳步走遠。
「我要走了。」
接連幾天，羅蘭都抽空教法利恩吹笛唱歌，兩人同進同出的時間長了，被看見的幾率就大大提高。人人流傳水神神子攀權附勢，勾搭上目前最紅的羅蘭將軍，投鼠忌器，欺負的事件開始減少，但是在壓抑的水面下，扭曲的怒氣反而越聚越多。
良久，他垂下手，轉身往回走。
「不用，已經痊癒了。這是綁著唬人的，傷兵才有休假和津貼撈，我何樂而不為？」
威利花了幾秒鐘理解他的意思，期間，對方左顧右盼彷彿在找誰，突然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這天，法利恩再次受罰打掃神殿的後院，還被命令在兩個小時內完成，可是過去大家一起勞作也要花上半天的時間，所以他一開始就放棄了「勤快」二字，拖著掃帚慢悠悠地走向目的地。
太好了，法利恩。
威利敏銳地感到這股氣氛。法利恩卻沉浸在快樂中，絲毫沒有察覺。
「為什麼？」
「還能……再見面嗎？」自從眼前的人救了自己，法利恩對他的好感直線上升，忍不住吐露不舍和期待。
「我待在這兒，你就能保護我了嗎？」
※※※
「雖然我沒見過前代水神巫女，但是看你，我就可以想象她的樣子。」
※※※
他滿臉血污，眼神木然，似乎又恢復成兩人見面以前的模樣。羅蘭心臟絞痛，檢視他的全身上下，幸好搭救及時，沒有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他鍥而不捨地呼喚，一手輕輕拍打他綳得死緊的背部。
「藍月酒店！將……唔！」法利恩一言未畢，又被牢牢按住嘴巴。
糟了！會意這封信是怎麼被揉成一團，又是怎麼出現在垃圾桶里，威利當場變了臉色，奔出房間。
「我不保證到那時我還活著，上次是好運，下次未必再有那麼好的運氣。」法利恩淡淡指出事實。威利臉色沉下來，重重拍在他肩上：「你一定要變強！好好保護自己，我不想聽到水神神子換人的消息！」語畢，轉身走向大堂。
後院非常大，枯黃的葉片鋪了一地，法利恩司空見慣地拿著比他整個人還高的掃帚掃起來。威利暗暗咒罵，把他趕到好掃的地方，自己往地勢不平的樹林區走去。
「老四，逮住他！」
對方微微側首，面無表情地打量他。離開了明亮的祭壇，他絕美的小臉不再神性得令人敬而遠之，只剩下稚氣，和一種奇怪的平板，就像—
只慢了幾秒，水神的神眷之子也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帶著和來時不同的堅定表情。他會全身心地祈禱，但不是為了那十萬將兵，只是為了一個人。
「那就好，待會兒在儀式上，你就唱這首歌。要用心，大聲地唱。」
稚嫩的音調清透、華麗、又帶著悠遠的淡漠，在萬眾齊唱的禮堂里，依舊顯得特別清晰，也清晰得，不染世俗。他偷偷看他，心裏直打鼓，難以置信這樣高貴的神子，會是自己未來的室友。
肆無忌憚地大笑，拿著大手杯的麥酒痛飲，回應同伴下流的笑話，比粗魯的手勢，猜拳，拗手腕，鬧著玩的打架……被人群簇擁的羅蘭是他不認識的陌生，也是神采飛揚的眩目。和他在一起時，羅蘭總是溫和地笑著，很注意不說髒話，言行規矩斯文，就像個高雅的貴族。
遠處傳來整隊的號角，不得已，他收回手，轉身大步離去。
感到懷裡傳來的溫度，羅蘭也浮起異樣的感受。他從來不喜歡小孩，又吵又笨，然而法利恩例外。乖巧的性子不是主因，真正牽動他的，是初次見面時，心頭泛起的奇異波動，像血液的共鳴。
「乾脆我們一起上？」鉗制住法利恩的同夥更急色。
「我沒辦法不在意，而且他幫不了我。」
席斯法爾哼了聲，別過頭不理她。藍發少女眼神一黯，沒有說話。反而是她身旁一個紅色短髮的少女氣咻咻地跳起來，伸指罵道：「席斯法爾你什麼態度！討打啊？」
「是！」眾人齊聲答應，義憤填膺，「真是群敗類！」
掃了一會兒，他隱隱聽見怪異的響動，像是爬牆的聲音，還沒反應過來，一股帶著銹味的腥氣傳入鼻端。
隨著越來越響的歌聲，滿城的花瓣在剎那間被風卷上藍天，如雪般四下飄飛，紛紛揚揚，整座城市彷彿忽然墜入一個奼紫嫣紅的綺麗夢境。
「羅塞……快去救羅塞！」威利急得哭出聲，「他被兩個男人強暴，在那邊的小巷！」
「將軍！」法利恩喊住他，帶著滿滿的殷切，「請一定要平安歸來！」
「原來如此，但他是無辜的。」羅蘭愛憐地抱起他放在膝上，語重心長地道，「法利恩，不要管一個人的身份來歷，人品才是主要。威利是個好孩子，你們會成為互相幫助的朋友。他人的惡意，不必放在心上。」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羅蘭緩和了神情，由衷道謝，「這次也多虧了你。」威利卻搖搖頭，內心漲滿苦水。他很清楚，自己是多麼無力。
次日一下課，法利恩就把書本一丟，匆匆跑向神殿的後山。
「什麼小孩子？」大漢踉蹌半步，直著眼瞪視他懷裡的男孩，「這小鬼是誰？」跟著跳進來的長發少年笑眯眯地打趣：「還用問，當然是羅蘭的私生子了。」他的臉側沒有耳朵，而是三叢天空色的羽翼，說話間，一盪一盪，平添幾分可愛。
第一次見到法利恩·羅塞，是在水神祭的祈福儀式上。
「我不知道。」良久，法利恩悶悶地道，「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又怎麼唾棄？喜歡？但是我時常想，如果媽媽在，我就不會這麼孤獨了，也不會有人欺負我。」
短時間內聽到兩句告別，法利恩幾乎想哭，勉強按捺這股波動，他綻開堅強的笑容：「將軍，保重。」
威利還沒回答，第一個冒出危機意識的馬爾亞姆叫道：「等等，羅蘭，交給我們是什麼意思？」
「想不被人欺負，只有自己強大。想不孤獨，就多找幾個朋友。」
「開動腦筋想想，我的小神官。除去了我這礙眼的絆腳石，他們還能同心協力嗎？當然是爭功爭得不亦樂乎，最後還是要我來收拾爛攤子。」
「交給我！」一人起身逼近，威利反應敏捷，二話不說扭頭就跑。經過一段驚險萬分的追逐，他終於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藍月酒館。
被拖進小巷前，法利恩捕捉到急促接近的腳步聲，然而反應過來已經遲了，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反剪他的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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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塞！」威利一邊追上他，一邊脫下外套，「我幫你，我力氣比較大。」
※※※
「混蛋！」羅蘭一腳踹在他胸口，動作粗魯不文，「叫你把鬍子剃掉，還敢這樣邋裡邋遢地來，想嚇壞小孩子？」
「看你的表情，肯定又是你乾的好事。」馬爾亞姆斜睨他。
威利用顫抖的手指扣上領子，眼裡浮起羞辱的淚水。一半為自己，一半為他。
拚死反抗著，暗褐色的雙眼流出了羞辱的淚水。
茫然地站了會兒，法利恩挪動雙腿，緩緩朝陽台邁進，那裡，一身戎裝的羅蘭正在等待。
「再告訴你一件事，那首歌叫《生命之歌》。如果唱得好，會有奇迹出現。」習慣性地撫摸對方的發梢，羅蘭的低喃飽含憂思，「成敗在此一舉，希望你平安，法利恩。」
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利用，成為傷害那個人的道具，讓他覺得，很心痛。
整個人放鬆下來，法利恩抱住他，放聲大哭。羅蘭也鬆了口長氣，向一旁神色落寞的威利點點頭，然後緩緩起身。
因為這件事，連著幾天，威利都不敢和室友說話，而法利恩的孤僻和冷漠也大大超越他的想象。開始以為是不愉快的初見留下的隔閡，後來越觀察越發覺不對。明明呼吸著，擁有和常人一樣的生理需求，卻感覺不到生氣，死寂得像一尊雕像。學習和上課以外的時間，他就抱膝坐在床角，木然無語，似乎在冥想，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然而威利從他定定的眼神，看出他的大腦是空的。
清潤的歌聲響徹禮堂，陌生的旋律令在場的人面面相覷，錯愕不已。主持儀式的大神官科比奧正要喝止，異變陡生。風琴、笛子、豎琴……所有的樂器都被帶動，自動自發地跟著演奏，融合成和諧的詩篇，彷彿漩渦般漸漸擴大，衝出禮堂，奔涌在大神殿、市街、郊外，奔涌在整個東城首府。影響所及，百花齊放。禮堂里，耀眼的白光充斥了每個人的視界，以祭壇為中心朝外散發。目睹這隻能用神跡形容的景象，不少人跪下來，讚頌神名，激動得熱淚盈眶。
「喲！原來是一路貨，這下可親近了！」
今晚我要和朋友聚餐，抱歉不能來了，羅蘭留。
「科……科比奧神官長。」威利有些結巴地回答。與此同時，四下響起吃吃的笑聲，充滿惡意的嘲諷。這笑聲他太熟悉了，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聽見；而且，嘲笑的對象，似乎……不是他？
「怪怪的？」法利恩掃了他一眼，「他們一向怪怪的。」
「喂，住手。」羅蘭以眼神制止她，轉向怔怔杵了半天的威利，露出標準好好先生的笑容，「這裏就交給他們，我帶你們上街吃飯。」
「會的，我會努力，成為能和你並肩的人物。」
注意到威利的表情，羅蘭立刻猜出他的心思，笑道：「謝謝你幫法利恩打掃，我和他也剛認識沒多久，加上平時軍務纏身，很少有空關照他，將來有你在他身邊，我就放心多了。」
「喲，第一次看到法利恩以外的人打掃這個鬼地方。」
「是啊，跟蹤他的時候，我好幾次想撲上去，這下有艷福享了。」說話的是個掛著猥褻笑容的男子，高大的身材擋住了巷口透進的光，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法利恩身上打轉。
「嘿，瞧科比奧送給我們一個什麼貨色。嘖嘖，他們竟然捨得。」
「將軍不一樣！」法利恩下意識地否定，緊緊抱住對方，喃喃重複，「將軍不一樣……」
遠處，聖堂頂樓的大鍾敲響古老而陳舊的禮讚；纖細美麗的神像下，白鴿撲扇著翅膀，抖落聖潔的羽毛。在一片莊嚴的歌聲中，他身穿水色的曳地絲袍，隨著風琴的節奏，朗誦手裡的聖典。
不！將軍，救我！
「哦。」法利恩應了一聲，停頓片刻，道，「謝謝。」威利咧嘴燦笑，為能夠幫助眼前的人感到由衷的高興。
聽見熟悉的名字，法利恩的瞳仁驟然收縮，儘管知道師長看自己不順眼，但萬萬沒想到，
「沒事。」點頭報了個平安，羅蘭露出殺氣騰騰的笑，「裡頭一個被我解決了，酒館那個還活著對吧？給我好·好地折騰他，不脫層皮不許罷手！還有他背後的主謀，明的不行來暗的，別讓他有好日子過！」
法利恩愣了愣，重複道：「幫我？」
「羅塞！羅塞！」持續了一天的祭典結束后，他拖著酸麻的雙腿追上獨自離去的法利恩，伸手的同時努力綻開熱情的笑容，「我叫威利，是你的室友，請多指教。」
「我不想和威利在一起。」猶豫片刻，法利恩吐出讓羅蘭吃了一驚的答案：「為何？」
「是啊，你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連晚飯也來不及吃。」
千鈞一髮之刻，外面傳來猶帶童音的呼喚。法利恩一愣，乘兩個男人也閃神的空擋，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威利，我在這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打掃。」
「你瘋了！他這麼小，會被我們玩壞的，一個一個來，別急，時間有的是。」
「我恨水神。」法利恩咬牙，一字一字迸齒而發，「她奪走了我媽媽！」
「……將軍？」
還沒走到城門的大軍獃獃地看著這幕奇景，和周圍送行的百姓一樣不知所措。喧嘩聲中，只有一人保持平靜，微微而笑。
「嘿，你聽出來了？」羅蘭讚賞地揚唇，隨即斂去笑意，「沒辦法，我不能一直照顧你，也不能天天叫馬克他們來，只好請個小騎士幫你分擔一點。」法利恩擔憂地凝視他：「將軍，你又要出征嗎？戰爭不是結束了？」
生平頭一次離開神殿，他站在門口，感覺十分惶恐。拉低帽檐，法利恩努力按下回頭的衝動，照著背下來的城市地圖走，繞了一點彎路，成功找到羅蘭提過的【藍月】酒館。
「他是我的室友。」法利恩糾正，略微放鬆手勁。羅蘭乘機抱起他，摟在左臂彎里。瞥見他染血的繃帶，法利恩臉色大變：「你受傷了？我幫你治療！」
「咦！他是男的？」藍發少女詫異地湊過去，細細端詳，「好可愛哦，怎麼會是男的呢？艾德娜，是不是你弄錯了？」
「沒有理由，不想。」
這年，羅蘭·福斯18歲，法利恩·羅塞8歲。
「他是那些人為了羞辱我，刻意弄進神殿的人，我不喜歡他。」
「我也幫不了你啊，你不也接受我了？」
這是怎麼回事？單純的即視感？撫摸那柔軟的褐發，羅蘭有些沉吟地恍惚。
「哎呀。」青年苦笑，就維持這樣的姿勢，朝威利行了個注目禮，「初次見面，我叫羅蘭，你是法利恩的朋友嗎？」
不知過了多久，胸口終於響起虛弱的聲音。羅蘭應道：「是我。」
法利恩震了震，聲音也失去了穩定：「那些人說，她是背德的蕩婦。」
「也對。」
「不要！我不要回去！」聽到「回家」兩個字，法利恩戰慄了一下，激烈掙扎。意會他的排斥，羅蘭的眼底瞬間閃過肅殺，隨即柔聲呵哄：「放心，不是回神殿，是我的宿舍。」法利恩這才放心，靠著他沉沉睡去。
法利恩不解地眨眼，卻沒有詢問。因為，對眼前的人，他不需要懷疑。
遠遠的，一個仰躺在草坪上的身影躍入眼帘，嘴角叼著草葉，悠閑的姿態讓人聯想到遠山浮雲。
「那幫兔崽子怎麼這麼慢。」羅蘭突然冒出一句讓兩人愕然的髒話，朝外頭張望。彷彿呼應他的動作，幾個人影翻了過來，當先的是個鬍子滿面的大漢，笑得有點醉醺醺，顯然灌了不少黃湯：「嘿嘿，這不就來了。話說回來，你到底叫我們來幹嘛啊，羅蘭？」
穿著典禮用的長袍，威利微笑著向只同居了一個月也不到的室友告辭。法利恩驚訝地瞪大眼，一時消化不了這麼突然的分離。
「以那光輝和力量為名，被賜予最偉大的尊貴諾言。因此，杜絕世間的慾望，但求成為接受神性之人。神啊，恩賜吾等榮耀；神啊，讚頌您的聖名……」
「法利恩！法利恩！」
「好嘞！」
背著依然嘹亮的聖歌，他走向殺戮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