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萬世人皇必有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就風適說著：「先帝仁孝誠敬，明理精一，如是能親政，或可治亂于陰陽運行，然無論何因，卻已早崩，這或是天意！」
想到這裏，冷汗濕了背，雖然風適說的，和他理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他還是連忙親手扶起風適，說著：「若非風先生所言，吾必成大錯，先生大才，必有教我！」
「主上，只要吸流民，深屯田，以收民心，又修兵甲，以聚實力，暫觀中原變化，而以大軍收復安昌，以掃其賊，安昌蠻賊雖強，但畢竟人數不過六十萬，而且十數年來，壯丁死者多矣，攻時還可齊心，但若是反而守之，其蠻各部，各有領地，各有私心，安能共圖？主上可各個擊破。」
正尋思著，就聽見咳嗽一聲，收神看去，見方信已寫完了公文，就笑地說著：「風適，你等久了，走吧，一起吃餐。」
當然，這不是怠慢，大家都知道，方信以前好美食，但是自上任巡撫，掌一省軍政以來，就如此用餐。
見方信還有些迷惑，他從容而說：「主上得此軍者，來自先帝之旨，雖主上英明，處事果決，前幾日也有小勝，依附者日眾，但是綜其全軍而言，尚未全歸心，安能大用之？」
「謝主上！」風適這二年來，到這裏也來過許多次，但是此時心態一變，就不敢直直而坐了，只是斜簽著身子坐下，以示著恭卑之要。
軍屯五萬戶，現在雖然人丁還少，稍過幾年，就是五萬大軍，而且還不斷的增加中。
方信聽到這裏，頓時上了心，身子一傾說著：「風先生，你說下去！」
方信執筆在批示著文書，身為一省數十萬軍民之主，這文書自然也很多，一邊批著，一邊頭也不抬地說著：「你稍等會，就在那邊坐。」
「是，大人！」
但是這個世界的安昌王，卻是因為漢蠻矛盾而推上去的，雖然此人英明神武，但是終因為不是打出的江山，所以下面還是各個部落，只是共奉他為主。
「無論先帝之死，與之是否有關，都不免此禍，現雖行機密，然後世安能不知？大人可見篡權者能長保乎？何也，得國不正，天下不服矣！」
吳少峽拿了去，稍點頭，就離開了。
如果天下人都知道自己一心謀亂，導致生靈塗炭，那深受其苦的地方土豪門戶，豈不恨死了自己？安能收天下之心？
見他應了，風適也不遲疑，就出門找了一輛馬車，直向著幕府門口開去。
西南雖然糧食不足，但是軍屯也解決了一半，而且，現在商務司暗接數百商家，連南達北，流入大量糧食，這對許多人已經不算是秘密，這糧已經基本上解決了。
「來人呀！」他就朝外喊了一聲。
「天下崩亂，先帝早崩，遺詔說高相弒主，雖不中，也
罷了，既然自己受請出幕，這李睿與自己有著知遇之恩，而且他也有著問鼎天下的實力和可能，年紀也不大，三十六歲，正是男人黃金歲月——這也是天意。
能透過這些迷霧，將天下大勢把握的如此準確，又說出了自己的隱患，果是了得，當下聞言大喜，繞席執風適之手：「風先生真國士也，吾以前還怠慢於你了。」
想到這裏，他隱隱明白了這次調兵的用意，心中也不由戰慄，畢竟大楚二百年正統，深入人心，等閑那敢如此。
如果此人真有暗吞天下之志，那與之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方信漫不經心的笑意，頓時凝固，並且轉為端容，慢慢將箸放在桌上，不喜不怒，不疾不徐說著：「願聞其詳！」
這個世界不知道的趙匡胤，雖然杯酒釋兵權，瓦解了危機，但是卻也導致國運不昌。
聽到這裏，方信就心中一驚，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出於《孟子·梁惠王上》：「仲尼（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
各司都有規矩，他當然也干涉不得，甚至窺探不得別的衙門的行事，但是如果細細想來，把一些蛛絲馬跡串起來，那就難說了……
如果再等三十年，經過他兒子甚至孫子輩，不但人口繁衍，而且權威也根深蒂固，說不定可與滿清相比，但是此時，遠遠不如。
這話一出，以風適的修養和沉靜，臉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一絲喜悅。
「哦，風適，你有何事……哦，有事要私下稟告？等會吧，一起用餐再說罷！」
他眼神陰晴不定，再走了幾步，卻想起了朝廷。
自己派人直接亂天下的政策，是不行了，但是僅僅派人主持對各地各個勢力的滲透，卻也是未可厚非，這誰也說不上什麼來，那計劃就要修改了，方信一念如此，頓時有感，當下抬頭而看，卻見得虛空之上，本來衝天的血光，頓時減了七成。
大策已定，當然要開始準備，發向天下的這一批批人，都要先培訓或者安排，先必須從軍中編製中借故提出來，而去向，正是講武堂——風適作講武堂的山長，有許多事情，不得不經過他，卻是得見了一些蛛絲馬跡。
方信吩咐地說著：「今日，風大人有話與我說，就不要一起來了。」
「主上賜之，下官安敢不受？」
幕府開始挑選著一些士兵和低級將領，選到了講武堂，美其名僅僅是剿匪，這些當然是要文書來往，風適一一看過檔案，寫完了調令。
落井山離著這裏，有三百多里，幾百上千的流民罷了，實際上根本不能產生什麼威脅，再說，就算真的要剿匪，
想到這裏，他皺起眉，之前他就覺得李睿現在羽翼豐滿，現在更是覺得。
「先帝委主上之任，就是收復安昌，如是能為之，千古之下，盡其臣職，無愧於大楚，並且百萬軍民得以歸家園，豈不歸心？而盤居於安昌全省，有草原養馬之利，一旦時機而至，十萬鐵騎可橫掃天下，豈不易哉？」
「軍望，莫非我軍不強？」方信略有些奇怪。
沒有多少時間，進來一個親兵，風適就笑地說：「我這會就去拜見撫台大人，有什麼人來找我，就如此說罷！」
方信仔細揣摩著他的話，突然想起了自己欲派人領導起義的事情，頓時靈光一閃，冷汗淋漓而下，如果單說聖旨的事，這事隱秘性強，也許可掩得天下人之眼，但是如果派大量人員領導農民起義，為害天下，姑且不說功德的因素——單是現實來說，卻怎麼也不可能不泄露。
想了半刻，倒串起了一些線索，卻對這個最後目的無法了解，不過，又走了幾步，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這落井山，處於安昌省到魯南省之間，難道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要先剿匪，又逼著匪徒流串到魯南省，而藉機入兵？
「現在中原的確未曾大亂，但是卻已經不可挽回了，如臣說來，最多只有三年，主上收復安昌，以收百萬軍民之心，是至理，退為社稷之臣，進可以此窺天下，卻最是適宜，但是也必須在五年之內，不然錯失良機。」
但是要打安昌蠻司，的確是戰略上的路線，這安昌蠻司很像地球上的滿清，因此方信一直有些顧忌，不過給他一點穿，說的也是。
「今諸王並起，創宗室起兵之大例，主上，下官冒死而說，戰于不戰，都並無多少區別，何也，諸王如是少動，等高相若行大逆，那時震臂一呼，討伐不臣，天下響應，而此時，先帝之子登基，天下觀望者多矣，勝，入京置幼主何地，不勝，天下宗室拔起，大楚根基搖也！」
「高相不顧明宗之恩，專權橫行，更至於危害先帝，可所謂失道，致使天下紛亂，百姓流離失所，道死者不計其數，其是始作俑者，待得日後宇內重新混一，其人必遺臭千年，其族必覆滅耳。」
難道此人暗中得知一些消息，卻來責與他？不過方信卻也一時不動聲色，聽他繼續說下去，看他到底有何要意要說。
滿清當年，努爾哈赤是以十三副鎧甲，部眾三十人起兵。逐漸吞併了其它部落，降服建州、海西、「野人」數以萬計的女真，建立后金國，登上女真王的寶座，因此是打下的江山，其滿清八旗編製相對森嚴。
「非也，主上八
聽到這裏，方信卻是點頭，的確，高明統的權力基礎，來自於朝廷，反過來篡權篡位，自古以來，從沒有長久的，這個世界也知道的王莽、曹操、司馬懿、楊堅，都是如此。
說罷，就將一疊文書推了過去：「喏，你拿著，歸幕府記檔！」
「是，主上，今日下官前來，是冒死說話，想與主上說今世之道。」
「今天下未曾大亂，始作俑者，必無後乎！下官冒死進言，唯本心故，望主上明見！」說罷，風適起身，長跪在地。
得天下者，士、軍、糧。
「下官讀書數十年，也曾略明聖賢之道，昨日讀書，卻翻到了孟子一章，裏面說著——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下官仔細揣摩，掩卷嘆息，是有少明，這句，卻正是今世之道也！」風適認真的說著，眼睛直盯著方信。
風適笑地說著：「主上這心，正是老成謀政之心，金石之言。臣如果僅是說些冒言，就得恩上進，也是作了小人了！」
至於士子之心，李睿著得六書，名傳天下十數年，雖然未必是人人都贊同，但是也是聲隆士林，日後在「士」這方面，根本不是問題。
「何如此？」
關鍵就是，必須使安昌王轉攻為守，一旦能如此，安昌王的權威下降，各部落都有自己的地區，不可能同心而守，自可各個擊破——雖說如此，七萬蠻司兵，就算其中只有一半是騎兵，自己也必須十萬兵才可達到這個效果！
恰在這時，一個低級幕府武官吳少峽進來，才進了房間，風適便招手笑地說：「你來了，我正要叫你呢！這是已經準備好的文書，我想問問是怎麼回事，怎麼有這樣多的人調到講武堂來，兩省交處的落井山有些匪害，這我也是知道，多是饑寒交迫的百姓被逼上山為匪，也沒有多少實力，為何沈大人如此重視呢？」
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了，方信一細想，的確如此，雖然由於自己權謀，分化，控制，吸取，已經控制了全軍，就算造反也可勉強用之，但是如果說全心全意服從自己，卻還差上了許多火候。
到了門口，以他的身份，自然直進府內，問了人，卻說撫台大人正在辦公，當下直到了門口，問了好，得以進入。
就算一時隱瞞了，奪取天下，但是後世千百年後，自己也要背上個「梟雄」二字，那時，自己著的李氏六書，以「仁」為道，反成為了歷史的笑話！
而風適見他出去，喝了一口茶，又把茶杯撂在桌上，也不辦公，只是沉吟不語。
方信大喜，就命修改計劃，等寫完，以推行之！
君也擇臣，臣也擇君——不過，他立刻收
說著，就下了身，到了一處側殿，方信生活很有規律，見他進去，就立刻有侍女上前。
他是讀書人，深知禮法的重要，上位者的寬容，並不意味著下位者的不恭，只是坐在這裏了，不由想起讀書人十年寒窗，夢魂縈繞以求的金玉滿堂、起居八座——這是人之常情。
風適對政治極是敏銳，當下就站起身來，在房間內徐徐踱步。
與人不能無私，只要想起皇帝才一歲，才起的一點心思，就冷了下來，皇帝才一歲，那就算他日後二十歲能真正掌權，也必須等二十年。
兩人都是一笑，起身，方信笑地說著：「說來這樣多，卻還沒有吃飯喝酒，今先生就多喝一杯。」
「治軍者有三，權、勢、心，主上已得其權，卻還未得大勢，何也，天下雖亂而正統還存，凡動者都是亂臣賊子，而其心也是，安昌百萬軍民，其心在何處，殺蠻司，復家園，主上也沒有能辦到，不可謂已歸心！」
「以臣來看，如行此策，唯在於軍屯，主上可大舉派人引得流民進安昌，進行軍屯，只要軍有十萬，就可彼消我長了，況且步步為營，就算到了中途，也可防禦，並且出兵于中原！」
漸漸地，心思就變了，把自己和李睿定位修正了一下，這一修正，原本許多迷糊不清的地方，就漸漸通明了。
軍之字，在風適看來，除了蠻司騎兵外，天下能與之匹敵者並不多了，可稱一等一的虎狼之師了，雖然數目還不足，但是這也日後可增。
想到朝廷，他就心中一嘆，現在朝廷，高明統挾天子以令諸侯，而諸王卻奉詔不退，聯軍進逼帝京，已經打了大半年，再繼續下去，這社稷的國本，就難說了……
這已經是一等一的強軍，風適當時，深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令行禁止，聞鼓則進，聞金而退，果已經得孫子風火山林之要。
方信這才知道，何所謂縱橫之國士了，這個時代，交通、信息極不方便，一個書生，一個小吏，能得到的消息很少，又以訛傳訛，互相矛盾。
李睿練兵之狠，他是親眼目睹的，身為二品大員，還親臨軍營，一起操練，這在太平時光就太過招嫌了，在這種亂世開端，真正知道者，想不起疑心都難。
「那先生的意思是？」
「臣一是謝罪，沒有考慮到主上的千秋之譽，險些誤了大事。其次是恭喜主上，得此良才，是主上之福！」這句話說的真是滴水不漏，方信都心中暗暗佩服，嘆地說：「起來吧，你之才，你之心，我是最信的——那你覺得如何？」
他的意思是，方信現在，在政治方面（文官）方面，已經很足夠了，
「恩，先生大才，不過講武堂，你還不能退，先委屈著一段時間，等日後位置多了，就好安排了！」方信笑著：「想來想去，先只得如此，不過先生以後可直入幕府，專書可直送於我，今之大功，先記下，日後再賞！」
二人拿箸，略喝酒吃菜，方信就笑地說著：「風先生一向有大才，平時處事也素明快，這次專門來找我，想必有大事與我說來。」
這卻是因為方信不再禍亂天下，自然這罪歸不到他的身上，至於先前聖旨的事，這作已經作了，也沒有辦法了。
侍女應了一聲，片刻之後，宴席就擺好，二人入座，風適不動聲色，目光一掃，見得桌上，不過七八道菜，式樣也多是家常。
等一餐用完，方信又賞了百兩銀子給他，然後就立刻召見了長吏沈軒，實際上方信這事，長吏沈軒豈是不知，他恭謹的聽完了方信的原話，觀察著方信臉色，揣摩著心意，等聽完了，心中已經有數了，立刻起身跪下謝罪。
風適怔了半晌，已經下了決心——遇明主，襄大事，垂青史，蔭妻子，大丈夫之平生所願，而一國亡，必有一國興，躬逢其時，也算是百年不遇之機。
「山長，這是長吏大人下達的命令，受主上籤押，至於有什麼用意，我區區一個隊正，實是不知道，也許是料理附近一些匪幫吧，不過這似乎是緝捕司的責任。」
於是兩人就一起吃著，嘴裏嚼得又響又脆，但是雖是氣氛熱烈，方信卻也不是聽了別人的話，就全盤相信的人，他仔細想來，中原的確還沒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至少要等得天下大亂，讓高明統廢了小皇帝篡位才可——那時，他起兵，就不但不是亂臣賊子，反而是清天下了，後世誰也說不上錯來。
風適因此說著：「沒事，就是問問，你把文書帶回去吧！」
自己三十五歲了，潦倒之身，哪能再等二十年，而且，多半是幼主登基過後數年，就是高明統進行禪讓登基……按照現在的形勢，朝廷是萬難撐的過二十年。
有了奉明主而立大功之心，他卻細細思考，片刻后，他卻低聲說著：「哎，此時還不到，吾當要勸勸主公！」
沈軒到底不愧是老臣，不加以辯解，卻立刻想出了辦法。
方信端坐，凝神傾聽。
這時，君臣的心意都已經明白了，聰明人不必多說，風適略加推辭，就是說著：「主上著六書，士林雖童子也知其名，而且十數年來為官清正廉明，處處造福一方，這為政之道，足矣，現所欠者，唯軍望耳！」
他曾經入得軍中一觀，只見軍中秩序森嚴，號令無二，特別是大練兵時，除了操練時的命令和軍歌，既然再無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