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真正的李子衿
「可是我還是害怕，害怕自己再像是累贅一樣的而被人丟掉，所以一旦擁有了什麼東西，就拚命的抓住，死都不想鬆手。」
周離無能為力，縱使喜歡一樣，所有人都在她以痛苦和悲傷劃下的溝壑之前止步，無法跨越。
哪怕是軟弱的時候，李子衿也蠻橫得像是小孩子一樣，固執的不願意讓別人去觸碰自己的傷口。
周離終於無法忍受這孤獨的呢喃，想要轉過身去，但是去被那一隻顫抖的手掌按在肩膀上，單薄而孱弱的力量卻令周離的身體僵硬起來，無法動作。
李子衿也沉默了，扭頭看著黑色的車窗外不斷閃過的風景，專註而沉迷。寒冷的季節倒映在她毫無聚焦的眼瞳中，擴散開來，彷彿浸透了車內的沉默。
「獃獃的，傻傻的，被打了也不知道疼，每次她清醒了之後抱著我哭，我卻一點委屈的感覺都沒有。」
帶著各種各樣的偽裝，她孤單的行走到現在，可是在失去最後的束縛之後，也失去了支撐下去的最後力量。
靠在車座上，她低聲呢喃：「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笑，笑得真好看……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她把我也丟掉了，像是累贅一樣，走得無聲無息。」
她抬起頭看著車頂，嘲諷著自己的過去，可是聲音卻無法抑制住胸腔里擴散的哽咽和悲鳴，就連低語的聲音也輕顫著。
李子衿沉默了一下，良久之後低聲笑了起來：「你在乎的，只是這一點東西么？」
李子衿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複雜的笑了笑：「我的父親在
他動作停頓了一下，將視線投向窗外的前方。他明白李子衿在很努力的掩飾自己悲傷的樣子，哪怕他不扭過頭去，通過車窗的倒影里也能夠看到她軟弱的眼神。
身體僵硬著，他終究沒有推開那一隻手掌的阻攔，沉默的傾聽著來自背後的哭聲。
固執的守衛著自己最後的防線，卻不容任何人去跨越。
所以周離沉默的看著前面，輕輕搖頭：「不知道。」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彷彿再一次的陷入往日的陰影中，眼中滿是恐懼。良久之後才自嘲的拉起了袖口。
無關親情或者是憐憫，從一開始李子衿和李興盛都明白，那是他欠自己的東西，從一開始就還不清。
李子衿神情複雜的撫摸著自己的手臂，低聲呢喃：「那個時候的她已經認不出我了，有時候我睡著了，她就會發瘋一樣的衝進我的房間里，把我拽出來，然後一邊尖叫，一邊打。板凳、棍子、水杯……找不到東西的話她就用手摳，用牙咬。」
自嘲的笑著，李子衿低聲呢喃：「這麼多年以來，我都很努力的去扮演著二叔他喜歡的那個侄女，那個聰明懂事又勤快的小姑娘……其實我才不是啊，一點都不是。」
就像是在絕望墜落中再一次抓住一隻從上面伸出的手掌，感覺到來自掌心中的溫暖和力量，李子衿抬起流著淚的眼睛，獃獃的看著周
「因為我已經快要忘記，哪個才是真正的我了。
她看著後視鏡里那個陌生的自己，努力的壓抑著眼中的恐懼，複雜的笑容中滿是悲涼：
有人握緊了她的手掌，認真的告訴她：「別害怕，我在這裏。」
「我只是害怕而已啊，不想再被人丟掉了，再也不想了。所以才會拚命的想要變成不會被人捨棄的樣子。」
所以，不要看，也不要問，只要聽我講就好了……如果你想要為我做點什麼的話，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她哽咽的發出顫動的聲音，眼淚不知何時已經從眼角流下，滑過了那一張精緻的臉頰，渲染著悲傷。
良久之後，周離忽然聽到了背後傳來的聲音，彷彿呢喃，又像是疑問。
「對我來說，這麼一點東西也已經是好不容易爭取到的了，我不想那麼輕易的就丟掉。哪怕一點點都好。」
周離低頭啟動了汽車，回答道：「不討你喜歡也沒關係，至少不會被你討厭。」
看著後視鏡里的李子衿，周離沉默了半天，終於還是低聲說道：
李子衿抬起頭，看著周離的背影：「二叔收養了我，大哥和二哥他們剛開始也對我挺不錯的。」
李子衿低聲的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他欠我的啊。」
「每次看到，都覺得很醜啊，不敢穿短袖的衣服，也不敢讓別人看。」
「周離，你知道二叔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么？」
同樣的祈求和呼喚宛如在漫長時光中間隔著響起的節奏，此起彼伏的響起，掀起悲
就在他去世的時候，我都已經分辨不出來了，那個時候悲傷的我，究竟是假扮的那個李子衿，還是……真正的我呢？」
維持了一十五年的脆弱防線直至此刻，徹底破碎，她哽咽著哭泣，再也不顧忌其他。
宛如在寒風之中顫抖著的幼獸，她流著淚，發出悲鳴的嘶啞聲音：「因為，坐在你後面的這個女人已經、連自己都找不到了啊！」
「其實我一直都想要安慰你的，可是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其實那些話你也都想得到的，這麼多年了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幾句，我估計你聽了也會煩。」
那一張解脫的笑臉，宛如近在眼前。
李子衿將下巴枕在膝蓋上，看著周離在後視鏡上的認真眼神，忍不住複雜的笑了笑：「傻子，什麼都不做的話，可是不會討女孩子喜歡的。」
李子衿抬起頭，看著周離的背影，在後視鏡里看到他低垂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複雜的微笑：「果然，你這個傢伙有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會說出很帥氣的話啊，這也算你的優點之一？」
彷彿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幼年時光，她看著母親枯萎的笑容，在黑暗裡嚎啕大哭，絕望的悲鳴。
其實不用他說我也知道的，我看了好幾天，到現在，有時候做夢都還能夠看到，她對著我笑的樣子。」
疾行的汽車在剎車的聲音中戛然而止，周離終於無法壓抑心中的衝動，轉過身，握緊了肩膀上那一隻冰冷的手掌。
「你知道么？二叔死了，我除了傷心，竟然有
「再後來，她就自殺了……就在她自己的房間里，原本蓬頭垢面的，可是死之前也梳洗得乾乾淨淨，就像是要用最好看的樣子去見我的父親。
在車窗外陽光的照耀下，依舊能夠看出在那一條白皙的手臂上，往昔留下來的傷痕，還有骨骼斷裂後手術留下的痕迹。
李子衿彷彿用盡所有力量的按著周離的肩膀，：「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再一次找到了擁抱的感覺，李子衿聽到了耳邊的聲音。
周離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早上被疼醒了，爬起來做了早餐，可是卻等不到她出來吃，在她的房間看到她掛在那裡，臉上看起來一點痛苦都沒有。」
他獃獃的看著前方，卻宛如可以傾聽到她心中的悲鳴的聲音：不要轉過來，求求你，不要看我這麼醜陋的樣子……
宛如穿越了被冰雪覆蓋的深夜，竭盡全力的跨過了那一道絕望的深淵，有人推開了黑暗中的門，於是光亮照在她流著淚的臉上。
一道一道的細數著傷疤來自於什麼地方，李子衿低著頭，複雜的笑著：「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的我是不是也已經瘋掉了呢？」
那一天，周離第一次見到李子衿真正的模樣，還有她流淚眼神，脆弱而美麗，令他感覺再也無法忘記。
每一種樣子都是美麗得足以令人心折，可是每一種樣子都在努力的掩蓋著她哭泣的臉。
不要離開我，或者，不要捨棄我。
好幾天之後，二叔發現我的時候，整個房間里都已經臭得讓人受不
「再後來你就知道了啊。」
「自從我爸死了，母親也像是變了人一樣。整天到晚的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就好像父親沒死一樣，每天都對著空氣神神叨叨的說什麼，後來……」
這是纏繞了她二十年的孤獨和痛苦，無處不在的附著在她的記憶里，奪走了一切溫暖和光亮，留下了灰暗的冰冷色彩。
「後來她就真的瘋了，把我看成奪走他丈夫的魔鬼和怪物，每天……」
「當時的我就像是傻了，坐在那裡獃獃的看著她，看著她的樣子慢慢的變得模糊了，屍體從房樑上掉下來，腐爛了……
自從見到她的時候，周離便迷失在她的多變和狡黠之中，這個女人，她哭、她笑、她和你說話的時候聲音柔軟或者是堅定，生氣或者是憤怒。
回想著銘刻在靈魂中的記憶，李子衿再一次回到往日的時光中，它們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模糊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
周離愣了一下，扭頭向後看去，可是卻聽到李子衿認真的聲音：「別回頭哦，也不準看後視鏡，否則我就開除你。」
自始至終，她都不曾讓人真正的了解過自己，也不曾有人替她摘下面具，擦掉痛苦的眼淚。
「猜猜我究竟有多少副面孔呢，周離？」
她想要的，她所祈求的，也只有這麼多。哪怕說一句「再見」都好，也不要在這麼無聲的離開了。
用力的擁抱著她，周離看著她流淚的眼睛，認真的呢喃：「我在這裏，會一直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