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火中蓮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伯賞別離的態度
伯賞賽陽有些不想說話，勉強擠出幾個字道：「因為我姓伯賞。」
既然醒了，秦雷也就不再躺下。昨夜和衣而睡，倒是省了穿那複雜的王服。秦雷對這扣襟複雜的衣裳還真有些撓頭，若蘭不在身邊，連脫都懶得脫。
石敢領命而去，秦雷他們便在路邊下馬歇息。伯賞賽陽也想去，秦雷只是不許，這小子只好眼巴巴地望著熱鬧不能瞧，一副心癢的樣子。
秦雷輕蔑道：「就你那把老骨頭，就值這個數。」說著伸出五個手指頭。
這些教徒狂熱地以為，遠處奔來的另外三百余騎，乃是彌勒佛祖垂憐，降下的又一次機會。這次沒有人再躲閃，就連平日里最怯懦的窩囊廢也高喊著：「釋迦佛衰，彌勒佛當持世」，「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之類的胡言亂語，一窩蜂的沖向鎮南軍陣。
整個水城，除了岸上部分，便是一個巨大的軍港，停泊著幾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楚破為秦雷將各種艦隻一一講解，那些最大的乃是足有五層的主力艦「樓船」；那些樣式堅固，又有沖角的乃是攻擊艦「艨艟」；那些輕便快船乃是衝鋒船「先登」；那些更小一些的乃是快艇「赤馬」；還有僅能容納數人的小舟「斥候」。竟是一個完整的水軍體系。
秦雷說中了，伯賞賽陽十四歲起隨父戍守邊關。眾將唯恐折了伯賞家的獨苗，像一群老母雞一樣，把他這隻小雞牢牢的呵護在羽翼之下，不敢讓他遭受風雨。老元帥也是心情複雜，既想狠狠磨礪他一番，讓他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好把伯賞家發揚光大。又怕萬一有個閃失，斷了伯賞家的香火，負了地下的父兄。
戰鬥被拉回到本應的節奏，屠殺開始了，自覺受到侮辱的鎮南兵士們不放過任何一個還能活動的物體。
風火輪般「嗚嗚」旋轉的人間兇器，只要被擦到一下，便會被颳得皮開肉綻。若是打個正著，定然筋折骨斷，茄子一樣被拍在地上。若是不幸被砸到頭，便會像西瓜一樣碎裂。
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士兵，對上被邪教激發狂熱的農民，又是居高臨下。雖然佔盡上風，卻也不能立時取勝。反而有些兵士被拖下馬來，摔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想要爬起來，卻又被抱住，在地上滾作一團，廝打起來。
睡夢中，他好像真的看到伯賞老元帥指揮著千軍萬馬跨過大江天塹，狂飆猛進、將羸弱不堪的南楚軍隊踐踏成泥，直到神京城下才停住。大軍把南楚都城團團圍住，旌旗蔽日、戰鼓雷動。隨著那激動人心的戰鼓越來越響，攻城就要開始了……
伯賞賽陽感覺胸中有一團火在燒，彷彿鬱積的塊壘正在鬆動，有什麼東西噴薄欲出。
在伯賞賽陽嗜血屠殺的帶動下，本來就戰力高絕的鎮南兵士終於發揮出了平日的水準。那些沒有經過任何訓練、沒有任何護具、甚至沒有基本武器的狂熱信徒們終於不能近身了。
現在看來，方才的效果有些……過於好了。竟把這小子激動地熱血沸騰，生出了跟著秦雷跑路之心。秦雷心中苦笑，老子要你個小祖宗作甚。便沉吟道：「哈哈……孤很高興你能這樣想。可是你身為鎮南軍將領，可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的。」
秦雷苦笑道：「快快帶路。」
……
伯賞賽陽終於忍不住道：「王爺，看您也大不了末將幾歲，怎麼就不好熱鬧呢？」
秦雷見自己又被鄙視，一面從腰間掏出紫金王印，蓋在名字邊，一面嘟囔道：「元帥不明白了，簽字便是為了難於模仿，孤這是防偽來著。」
秦雷閉眼道：「錢。」
秦雷聽了，面色一滯，心道，壞了壞了，有些過了。少年可以勵以志，所以秦雷才說了那番話，希望幫他走出困境，讓老元帥承自己個情，好在將來與太尉府的對抗中至少保持個中立。
老元帥眯眼道：「看來殿下所圖非小啊。」
包括伯賞賽陽，所有軍士彷彿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忙不迭的取下背後弓箭。哆哆嗦嗦的彎弓搭箭，卻不知道瞄了些什麼。
望著絕塵而去的黑色騎兵，這些被揚塵烏得灰頭土臉的信徒們心中自責起來。緊接著有人頓首觸地大哭起來，有人嘶號道：「二佛祖啊，俺有罪啊！！」有人懊惱道：「方才那樣好的獻身機會卻被俺錯過了，下次不知道什麼再能碰上。」
一路馬不停蹄，就要到那個小酒肆時，前面衝過一隊騎兵，卻是先行出發的斥候。
伯賞賽陽不是笨人，只是以前被保護的太好，沒機會感受這些道道。他齜牙道：「好吧，雖然心裏挺不是個滋味，但是我原諒他了。」然後對馬叔道：「咱們現在過去總不會礙他們事了吧？」
伯賞賽陽卻不在意，跪在那裡硬聲道：「只要王爺答應，末將自己去找我爹說去。王爺給個痛快話吧。」
……
秦雷
秦雷為人光棍，事情做過，便不再糾結。他洒然笑道：「秦雷隻身而來，能得到元帥信賴已是邀天之倖。您這樣做非但不會令孤不快，還讓孤踏實很多呢。」
見他蓋上「隆郡王雷」的印章，老元帥才放心的捧起文書，看了又看，待墨跡干后，才收進抽屜。
於是這位伯賞家的老疙瘩，便以鎮南軍聯絡官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跟在秦雷身邊，「監督」契約履行狀況。秦雷深切懷疑，即使把這小子賣了，他還會幫自己數錢。至於「監督」這種高難度的活計，應該是隱藏在保護他的三百衛隊中的某人，或某幾人的差事。
秦雷沉聲道：「孤在京都全力追緝的一個南楚間諜頭目，就是在那裡失去蹤跡的。」
秦雷的斷後騎兵一直關注著戰場的局勢。起初見那些信徒叫囂著沖向鎮南軍，他們都以為會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等看到伯賞賽陽他們莫名其妙停下時，黑衣衛們也是嚇出一身冷汗。來不及猶豫，一面發出信號，一面催動戰馬，全速沖了上來。
秦雷毫無所覺道：「伯賞……賽陽，你與伯賞賽月什麼關係？」
第一輪箭雨後，第二波緊接著跟上，同樣射倒一片。然後是第三波……這次之後，老馬身邊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了，包括他的戰馬。
秦雷的目光從遠處浩浩湯湯的大江，轉向腳下的紅土地。彎腰捧起一抔血色的土壤，輕聲道：「我才知道，這土地是被那十八萬不屈忠骨的鮮血染紅，是被你的長輩的英魂護佑。」
賽陽校尉面色一滯，心道，沒見過這種狗屁王爺。他還年青，不善作偽，板著臉翁聲道：「末將姓伯賞。」
這一場景唬的那些往日里耀武揚威的新兵崽們手腳發顫。老馬卻絲毫不為所動，揮舞著寶劍怒吼道：「沖！」撥馬沖了出去。
甚至還有更激進的，站在大道上指天賭咒道：「二佛祖啊，您老行行好再給俺一次機會吧。俺這次一定不會躲了。俺要是躲，就讓俺這輩子都去不了極樂！」
白刃戰開始了，只是這場本應秋風掃落葉般的戰鬥，變成了纏鬥。
此時雙方距離不到十丈。
疾馳中的黑衣衛們撥轉馬頭，從兩側繞過，把仍舊戰成一團的雙方圍在中間。黑衣衛們並不衝鋒，而是舉著手中新裝備的連弩，全神貫注的瞄向場內。一欸有鎮南軍兵士遇險，彷彿長了眼睛的弩箭便會射在他身側，將企圖行兇的教徒擊倒在地。
什麼他媽的伯賞家的榮耀、什麼他媽的伯賞家的希望，統統都是狗屁，他只感覺從頭到腳的恥辱，徹徹底底的恥辱。
這時候，伯賞賽陽作了個令他羞愧終生的動作，他勒住了馬韁。眾人便條件反射般的也勒住了馬頭。
之前為了保持安全距離，他們離得有點遠，等到進入射程時，那些瘋子已經圍著老馬攻擊半晌了。
伯賞賽陽這才有些明白道：「那他幹嘛不好好說？我頂多纏他兩句也就罷了。」
秦雷招呼外面的賽陽進來，把老元帥抬進卧房。便跟著石敢到邊上一個小點的帳篷睡下。
伯賞賽陽居然被嚇住了！他心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伯賞別離表情鬱悶道：「原來王爺是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老頭子神秘笑道：「吾有一種寶船，喚曰『槳輪船』，乃用槳輪代替船槳，上下水速度如一，可以抵消這一劣勢。」
楚破望了望老元帥，見伯賞元帥捋著鬍子點點頭，他這才為秦雷解開這個疑惑：「蓋因上游巴蜀一帶被楚國牢牢佔據，咱們未戰便先處於劣勢了。」
戰馬身前頓時空出一片。老馬趁機催動戰馬前行幾步，眼看就要衝出人群。那些瘋狂的信徒哪會讓他如此輕鬆脫出，不要命的飛撲過來，趁著馬腿落地，又亡命的抱了上去。
伯賞賽陽猛地抬起頭，只見秦雷正友善地望著自己，明亮的眼神直達內心，卻毫無一絲戲謔之意。
秦雷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性命不止是你自己的，還牽扯到無數相關的人。沒有必要的話，不要把自己置於未知之中。」
望著手持頭鐵杴，叫囂著衝過來的狂熱教徒。伯賞別離和他的鎮南軍頓時傻了眼。這些兵士雖然平日里訓練嚴格，頗有戰力。無奈南邊十幾年沒有大戰，他們都沒有經歷過戰陣廝殺，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了，齊刷刷地望向自己的長官——衛戍校尉伯賞賽陽。
秦雷打死也不會說，自己是被血殺那赫赫凶名嚇著了。
或者是雙贏。
楚破見秦雷不似一般王公那樣不懂裝懂，恭敬道：「殿下常在北方，對水戰自然有些陌生。其實這主要因為戰艦依賴風水人力而動，佔據上游下游的兩方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居上流者因有順水之便，揚帆下
秦雷接過衛士遞過的水囊，喝口水，然後遞給伯賞賽陽道：「孤王也喜歡熱鬧。」
秦雷搖頭道：「你們老人家不懂，這叫負債經營。」
斥候隊長策馬到了石敢身邊，輕聲耳語幾句。石敢點點頭，讓他繼續監視，便回頭找到秦雷，行禮道：「王爺，前面村裡有八百多民眾集會，好像就是那二佛祖教派的。」
秦雷有些好奇問道：「這麼多船停在這，是如何防備敵軍偷襲的呢？」
伯賞賽陽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跟在秦雷身後。
秦雷有些明白了，輕聲道：「就是說南楚佔據『形勝』優勢。不破了這點，就很難攻破大江天塹，是嗎？」
老馬心中嘆息，方才那一停頓，把士氣一下子給停掉了。這群菜鳥沒了士氣的支撐，便只不過是武裝農民而已。
待走遠一下，秦雷突然問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向你行禮嗎？」
至今兩年過去了，伯賞賽陽還是被牢牢鎖在中軍，上不了前線。未立寸功，卻襲蔭封了個常勝伯，還官居伯賞元帥的衛戍校尉。
打定主意，秦雷便莊重的點下頭，沉聲道：「若你父親同意，孤就收下你這員虎將。起來吧。」
伯賞別離捋著鬍子笑道：「不是老臣吊殿下胃口，實在是這船不在這裏。」也不戲耍秦雷，誠懇道：「一來，此船數量不足，還在陸續建造中；二來，此船涉及絕密，沒有開戰以前，老夫是不會冒險把它調到大江上來的。」
秦雷皺眉道：「恕孤冒昧問一句，為何我大秦水師儘是守勢，觀各位軍紀嚴明、訓練有度，想必戰力不該遜於楚軍吧。」
秦雷隨意道：「石敢幾個被人攆得滿山跑，孤王帶人去接應一下。」
楚將軍抱拳稱是，便也上了戰車，其餘將領騎馬跟隨。戰車緩緩駛入城門，楚破便開始講解道：「咱們江北水城乃是青石結構，城高三丈，佔地八百畝，是大帥在被焚毀的舊城基礎上重新修建的，乃駐紮水軍、習兵演武的場所。」
這一變故唬的那老軍官馬叔魂飛魄散，他為了幫助伯賞賽陽在隊伍中建立起權威，特意的斂去鋒芒，對一切只看不說。卻沒想到伯賞家的男兒，會在敵軍面前裹足不前。他卻忽略了這個男兒和那些男兒的不同：那些是在血水裡泡大的，這位是在蜜罐里養大的。
秦雷看得好笑，卻不理他。有衛士把道邊一塊大青石打掃乾淨，鋪上氈子，請秦雷休息。秦雷便招呼伯賞賽陽一起過去。
凄厲的嘶吼一聲，伯賞賽陽也撥馬沖了出去。見到自己校尉衝出去，軍士們也如夢初醒，紛紛抽出寶劍跟了上去。
這種得來不費吹灰之力的高官顯爵，反而成了伯賞賽陽的心魔。他甚至不願提起為自己帶來一切的姓氏。因而秦雷一問之下，便開始莫名煩躁。再問之下便失了銳氣。這種心理變化，自然逃不過已經有些成精的秦雷。
伯賞賽陽這才起身興奮道：「太好了，我一定能說服我爹。」突然想起找秦雷的目的，猛拍一下腦瓜道：「哎呀，瞧我這腦子，一打岔就忘了。我爹請王爺去參觀沿江防線，想必都等急了。咱們快走吧，殿下。」
這樣一耽擱，當天是回不去了。去了心病的老元帥便又盛情招待了秦雷一晚，第二天一早，才放他上路。
秦雷輕聲道：「您知道我來的目的，我也知道您的想法。但是……」他睜開眼道：「用吃空餉這個法子斂財的時代過去了。朝廷下決心要砍掉空額了。」
楚破沉聲道：「咱們夾岸依山立壘，輔以木排鐵索封鎖江面。又在水下布滿荊棘尖刺，防備楚國水鬼。」
那群奔跑中的教徒聽到後面的馬蹄聲，回頭一看。只見一道黑色的洪流，挾裹著驚天動地之勢沖了過來。一時間沒人敢螳臂當車，都忙不迭的跳入道邊土溝，紛紛躲避起來。
穿腦魔音從眾信徒口中發出，彷彿化作無窮力量灌輸於他們四肢百骸之中，讓他們的步伐更矯健、讓他們的眼神更兇殘。
那馬叔五十許的樣子，臉上皺紋深刻，他和藹地望著伯賞賽陽，耐心為他解釋道：「咱們來自不同體系，從號令到作戰方式難免有異，一起突進難免協調不好，白白造成損失。而對方又是一群烏合之眾。所以王爺這樣做是最好的選擇。」
戰馬還沒來得及掙脫，第二、第三個瘋子又撲上來。一會功夫，又把老馬團團圍住。
秦雷哈哈大笑，驚起水鳥無數，他指著波濤洶湧的大江，就著隆隆的水聲，朗聲道：「看這如畫的江山，天地遼闊、任君馳騁。父輩終將老去，未來只會屬於我們年輕人。」
伯賞賽陽感覺自己在秦雷面前彷彿沒有了任何秘密
「為佛獻身、立登極樂！」
一路上兩人都有些沉默。等回到中軍帳，屏退左右，老帥才開口道：「王爺可知老夫為何要安排這半天的視察？」
弓箭窸窸窣窣的射了出去。命中率低的可憐，只射倒十幾個信徒。這些號稱精銳的兵士們，終於露了怯。
老元帥失聲笑道：「殿下可是在說笑？莫非您還嫌身上虱子不多？」
至少在沒有解除警報前，他都會這樣老實。
伯賞賽陽嘟囔幾句，拿著水囊去了一邊。耳朵靈敏的秦雷隱約聽到什麼「像老頭子」之類的抱怨，淡淡一笑，也就隨他去了。
伯賞別離驚訝道：「何出此言？」
兩人相視哈哈大小，算是約成。這份奇怪的契約，現在看來只是雙方為了各自利益，勾結在一起。卻又不放心對方，而簽下的一份保證。乍一看，秦雷是賠大發了，但是在將來的歲月中，誰知道他會不會賺回來呢？
老元帥也笑道：「沒有瞞殿下的必要，確實如此。」
伯賞賽陽苦下臉道：「那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戰車駛到一座依山而建的水城邊，幾個將軍早在城門口等候，其中就有裝作不熟的捲曲鬍子秦有德。老元帥對一個消瘦的中年將軍道：「楚破，你上車來，待會給王爺講解一下我們水軍的大體情況。」
秦雷也不作偽，坦然道：「孤對水戰一竅不通，還要將軍解說。」
剛剛趕到的秦雷，看到面前的修羅場，皺眉道：「彌勒教。」
眼淚不受控制的奪目而出，年青的校尉痛快的宣洩一場。秦雷就在一邊靜靜地看著，直到伯賞校尉抬起頭，嘶聲問道：「請王爺教我，如何去做？」
望著打了個大勝仗似的伯賞賽陽，秦雷只有苦笑。他沒想到這小子能說通他老子。去問老元帥，伯賞別離只是意味深長道：「老夫覺得王爺說的有道理。」
伯賞賽陽鼻間噴著粗氣，雙眼血紅一片，像一頭憤怒的公牛，哪裡人多往哪裡沖。過去便是一陣屠殺，鬼哭狼嚎間，敵人紛紛四散逃開，終於沒有了起初的瘋狂氣焰。
同是軍人，他能懂老馬的意思，仔細觀察了下場中的局勢，作出一個分散包圍的手勢。
秦雷徹底被勾起興趣，急切道：「可帶本王觀之？」怕老元帥不同意，還補充道：「孤王發誓不說出去便是了。」
伯賞別離啞然失笑道：「確實不懂。若是老夫欠著這麼多外債，早愁得投了大江利索了。」說著正色道：「王爺，立個字據吧。」
秦雷沒好氣道：「老頭，你不覺得害臊？跟我又是哭又是鬧，末了還拉我參觀水城。難道你覺得孤王閑得無聊，特地給我耍猴看？」
一道晴天霹靂在伯賞賽陽心中炸響，徹底驅散了伯賞賽陽心中的陰霾。未來的路，第一次清晰無比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伯賞賽陽刷的抽出腰間寶劍，反手插在地上，單膝跪下。沉聲道：「謝殿下指點迷津。賽陽願追隨殿下左右，實現殿下的意志，延續我家族的榮光。」
伯賞賽陽大喜過望道：「真的？」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忙改口道：「真的是豈有此理。」
那被喚作車胤國的將軍領命而去后，老元帥也失了遊興，吩咐眾將好生操練，便帶著秦雷返回。
秦雷聞言大喜道：「老元帥快快道來，孤心癢得緊。」
馬叔見秦雷他們已經跑出去很遠，不忍心讓吃了一肚子氣的小公子再失望，便點點頭。
「你是不是感覺自己始終籠罩在父輩的陰影中，是不是懷疑自己一生也走不出這個窠臼？」
衝出不到五丈，老馬便與手拿鎬頭鐵杴的信徒糾纏在了一起。若是沒有那一停，憑著巨大的衝力，他便應該衝過這群烏合之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陷入泥潭。
秦雷見他沉默不語，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江邊的方向。輕聲道：「你可願意陪孤走走？」
聽秦雷提起自己的父兄，伯賞賽陽的腰板不由挺得筆直，呼吸也有些粗重。
老人家一愣神，對面那群瘋子又沖近了兩三丈。老馬這才回過神來，嘶吼道：「弓！！！」
衛士們沉默的一夾馬腹，戰馬便衝刺出去，趕上秦雷，把他保護在陣中心。不一會便形成轟隆隆的突擊之勢，只留下一地黃土供伯賞賽陽瞻仰。
秦雷對此行的收穫還是頗為滿意。當然這要感謝有才有德兩位德才兼備的兄弟，他們向秦雷提供了包括老元帥性格愛好、鎮南軍現狀分析，以及與太尉府的齷齪來由，等等詳細資料。這才讓秦雷不費力的把握住了老元帥的脈搏，處處搶到上風。為這實力極不平等的雙方，最終達成盟約，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看著自小呵護自己長大的叔叔被圍，一直有些魂不
秦雷頷首道：「你帶人悄悄過去看看，不要驚動他們。」
秦雷再把視線投回莽莽的大江，緩緩道：「這裏的英靈需要你伯賞家的男兒守護。你伯賞家的千秋忠魂需要你來傳承，但你伯賞家的不世功勛卻還要你來延續。是不是感到沉重到艱于呼吸，矛盾到進退失措。」
話音未落，便聽到又是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教徒們面現狂熱之色，全都跪下磕頭道：「二佛祖慈悲啊。」
秦雷不鳥他，一揮手，沉聲道：「目標正前方，突擊。」說著不急不慢的騎著烏雲跑了出去。
而那被團團圍住的老馬和身下的戰馬，已經不知挨了多少鐵杴，吃了多少鋤頭。但他手上的動作絲毫不慢，長劍翻飛中，不知割斷多少喉嚨，刺穿多少心臟。自己的血、敵人的血混在一起，把他和戰馬統統染成暗紅色。若不是這些兇徒沒有利刃，他絕對堅持不到弩箭射來的那一刻。
伯賞元帥點頭道：「王爺明心見性，確實非凡。不錯，就是錢。老夫需要大量的錢財才能打造出一支能夠克制楚軍的強大艦隊。」
視線開始清晰、胸中燃燒怒火，只有殺戮才能暫時忘卻這種刻骨的恥辱。
秦雷捧著墨跡未乾的文書，慘然笑道：「若是咱們一直過不了江，豈不是要孤王子子孫孫還到破產為止。」
……
老頭子差點把鬍子揪下來，齜牙道：「講條件嘛，當然是我漫天要價，你落地還錢了。不把問題說的嚴重些，怎麼賣個好價錢。」
誤傷總是難免的，沒有射到他本人，已經大大出乎黑衣衛們的意料了。轉瞬間，黑衣衛們便衝到了搖搖欲墜的老馬身邊。斥候隊長把他抱上馬背，剛要下令發動下一波突擊，卻感覺腰間一緊。低頭一看，才發現已經說不出話來的老馬，抓住自己的衣襟，祈求地望著自己，緩慢而堅定的搖著頭……
伯賞賽陽低頭無力道：「正是舍妹。」大早上就被壞了心情，小將軍有些鬱悶。
怕秦雷不信，他又舉出兩個例子道：「當年晉滅吳、隋滅陳，都是先佔據上游，而後順流東下，一舉而定的。而曹操父子兩次直接由淮南渡江，都無功而返。」
伯賞元帥伸手阻止道：「咱們是公平買賣，童叟無欺。用不著誰謝誰。」說著，攤開紙筆，寫就兩份文書，分別簽字畫押。約定平亂后，秦雷即刻付給鎮南軍三十萬兩白銀。待控制南運河一個月後，交割七十萬尾款。以後每年二八兩月底前，秦雷都要各支付一次五十萬兩。若有延遲，按月利二分算。也就是說，從契成起，直到破楚前，秦雷都對鎮南軍背上了每年一百萬兩的債務。
但是他不能亂，反而更要狂。「嘡啷」抽出雪亮的寶劍，一指前方，怒吼道：「放！」
秦雷心道，老子前途兇險無比，別的不說，那血殺是早晚要找到自己的。這老元帥是知道的。他不可能把家中獨子置於如此險境中，還要留著這小子抱孫子呢。若是老子不答應，起先一番口水就算白費了。還不如送個幹人情，讓這小子記著自己的好呢。
伯賞賽陽拍拍身上的土，對邊上老軍官抱怨道：「馬叔，你看這是什麼人啊？光顧著自己威風，一點不照顧別人情緒。」
這種恐怖卻更激起其他信徒無窮的狂熱。
不知他們的靈魂可不可以登上夢想中的極樂凈土。
伯賞賽陽雙手接過水囊，大喜道：「那正好，咱們同去。我還沒見過什麼教徒集會呢。」
那些倒在地上的信徒仍然兀自掙扎叫囂著「獻身」「獻身！」。滿身的鮮血更給這種猙獰增添了無限的恐怖。
伯賞別離身形一晃，然後穩穩站住，強笑道：「不要緊，那裡有我五千水師駐紮，防備嚴密，出不了問題。」話雖如此，他也不敢怠慢，先是對傳令兵道：「發令襄陽湖水軍，調整到最高戒備等級。」從腰間解下一塊魚形令牌，扔給一個將軍，沉聲吩咐道：「車胤國，帶兩營水軍火速北上，把襄陽湖船塢給我圍個水泄不通。直到王爺破獲南楚間諜為止。」
躺在狹窄的行軍床上，秦雷感覺非常習慣，伴隨著遠處隱約傳來的陣陣江濤，他把紛亂的心思壓下，很快進入了夢想。
「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
伯賞元帥捋著鬍子，頷首道：「不錯，這樣下去，老夫只有卸甲歸田，回家等著抱孫子了。」轉而有些無恥道：「若是如此，老夫就要早些活動，央太尉大人給我某個肥缺了。」
……
楚破點頭道：「殿下英明。若不是當年趁南楚兵敗，搶下了這江北水城。佔據這點險要，這大江就真成了人家楚國的護城河了。」
秦雷突然正經起來，溫聲道：「不要讓自己的姓氏成為負擔，那是一種榮耀。」
外面嘈雜聲越來越清晰，秦雷從睡夢中醒來。那夢中的戰鼓仍然
秦雷出來的時候，只有三百余騎，歸去時，隊伍卻足足大了一倍。而且身邊除了石敢，又多了一個跟屁蟲似的伯賞賽陽。
秦雷轉過身體，定定地望著伯賞賽陽，一字一句道：「當需要你接過寶劍的那一刻，你敢說：自己準備好嗎？」
黑色洪流眨眼間傾瀉而過，只是把幾個躲避不及的倒霉蟲狠狠撞了出去，在空中翻幾個優美的筋斗，又倒栽蔥插在道邊的水田中。
呼喚石敢打盆清水過來，胡亂洗把臉，秦雷便往帳外走去。迎面碰上那賽陽校尉，昨日里天色昏暗，秦雷的注意力又全集中在伯賞元帥身上。今日才發現這小子如此年青，秦雷不由出聲招呼道：「小賽呀，你貴姓啊？」
過了好一會，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驚醒了小憩中的秦雷。他睜開眼，便見到那個斥候隊長向他比劃個二，然後右手握住左手，再指了指相反方向。
伯賞賽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他瘋狂的舞動著手中的狼牙棒，這種草原人才用的奇形兵器，需要莫大的膂力才能揮動。而要像他這樣輕鬆自如，那便只能用天生神力來形容了。
伯賞元帥大搖其頭道：「不行，這個數目守成有餘，進取不足。」說著，比劃個七，道：「再多二十萬兩，少一個子，我就扔下這個爛攤子，回中都抱孫子去。」
秦雷心念電轉，笑道：「那想必在運河沿岸的某個大湖裡了。」
也許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老元帥對秦雷不好意思道：「若是不相信殿下，老夫也不會簽這空頭文書。只是實在被你們家和他們老李家坑苦了。這才出此下策，王爺勿怪啊。」
等到了江邊大營，一身戎裝的老元帥絲毫看不出宿醉的痕迹，也沒有任何不悅。只是笑著邀請秦雷登上戰車，兩人都默契的沒提昨夜的事情。
出了中軍營，一列列出操的士兵從兩人身邊經過，見到伯賞校尉，皆都整齊的行禮，無一例外。反觀伯賞賽陽，回禮時卻有些拘謹，或者說是不自信。
不到一刻鐘時間，四百狂熱的信徒死傷殆盡，悉數倒在血泊之中，卻沒有一個逃跑的。
伯賞賽陽一蹦三尺高，歡天喜地的集合隊伍去了。
伯賞元帥有些發傻地望著文書上的「雨田」二字，強笑道：「王爺寫字龍飛鳳舞，恐怕後人難以分辨。不如您再行個印？」
秦雷點頭道：「昨日里與你父親飲酒，他說了很多。」
馬叔正色道：「這是王爺在教公子什麼是上下尊卑。作為上峰，是沒有為下級解釋的義務。」
須臾間，便有十幾條漢子，折在八十斤的狼牙棒之上。饒是那些狂熱教民不知生死，卻也下意識躲開這食人惡魔般的白面殺神。
秦雷也哈哈笑道：「若非如此，孤又從哪裡為你討喚到每年一百萬兩白銀？」一攤雙手，光棍道：「您可以去打聽打聽，孤王現在還欠著三百多萬兩的外債呢。」
伯賞賽陽點點頭，表示知道。
不到十息，三百黑衣衛便已悉數上馬，列隊完成。伯賞賽陽趕過來問道：「王爺，出什麼事情了？」
這時老元帥哈哈笑道：「南人所依者不過水勢而，吾也不是沒有擊破的方法。」
……
不知怎的，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腦海中閃過，秦雷失聲道：「不會是襄陽湖吧。」
黑衣衛們紛紛扣動扳機，弩箭呼嘯著激射出去。朵朵血花綻開，圍著老馬的信徒，眨眼間便倒下一大片。經過小半年的刻苦訓練，他們的射術與古城外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狂奔中的秦雷看到那群所謂的信徒，不過是一群布衣百姓。思酌一下，對身邊的傳令兵做了個驅逐的手勢，他沒有興趣大開殺戒。
秦雷點點頭，做個繼續監視的手勢。起身對邊上的衛士道：「集合，列衝鋒隊形。」
秦雷沉吟道：「七十萬兩也不算多。若是元帥能再答應孤一個要求，孤可以出到一百萬，而且是每年。」
秦雷仔細觀察這個水寨，只見它南窄北寬，負山控江、形勢險峻。水寨的水門，防波堤，城牆、瞭望台、射擊台，共同形成一個圓環，猶如大漢伸出雙臂，環抱中間的水軍基地。
黑衣衛們本來扣著弩弓的手收了回來，緊緊地抓住馬韁，把速度提到最高。
老馬用實際行動告訴身後的菜鳥們，什麼才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只見他深陷重圍卻不慌不忙。一夾戰馬的下腹，那通靈的戰馬便人立而起，兩隻前蹄又狠狠落下，砸在人堆之中。把正前方的兩個信徒一個砸得筋折骨斷，另一個砸得腸穿肚爛。
說著攥起右拳道：「到那時，天地在我們手中，我們的意志就是這個國家的意志；我們的未來，就是這個國家的未來。」
秦雷調整個姿勢，讓自己坐的更舒服，眯著眼道：「也少了很多麻煩。」
秦雷心中一松，感激道：「謝元帥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