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醉卧沙場
第五百一十七章 銜枚
一直爬出很遠，到了一個小山包後面，年輕的斥候才鬆了口氣，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一陣，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漸行漸遠在蒼茫的夜色中。
夜半子時，月黑風高，實在是殺人放火的好時候。
四大上將分別鎮守東西南北四方營地，拱衛著趙無咎的中軍，而遭襲的南大營，守將乃是號稱攻城最強的陳烈風。
雖然齊軍擅長設置障礙，但營地太大了，根本沒有足夠的鹿砦拒馬，只好挖一些深深淺淺、寬寬窄窄的壕溝代替……深淺寬窄跟官兵們的態度有關，而秦軍選擇突入的這一段，就是挖坑官兵敷衍的結果。
馬蹄聲一響起，立刻就驚動了齊軍的巡邏隊，頓時鑼聲四起，警告著軍營的每一個角落，我們被偷襲了！
參將趕緊安慰道：「不妨事，咱們還有武鋼車陣呢。」說著看一眼洪流般的敵騎，有些心虛道：「只要能攔住他們一刻鐘，咱們的長槍隊就集結起來了。」
仔細觀察了那些個亮點，在心裏與白日的敵營相對照，半晌才鬆口氣，輕聲道：「從東南殺入、從西北殺出，不準戀戰、不許停留、更不能輕易改變方向，出發吧！」領軍的大隊長沉聲應諾，便率領著部下消失在漆黑之中。
但面對著抵擋風馳電掣的騎兵，沒有人敢於螳臂當車，巡邏的兵士們四散逃去，任由秦軍毫無阻滯的殺進營中，將一束束火箭射向蘑菇叢似的帳篷群。
……
沖在前面的幾個騎兵下馬，幾刀斬斷戰車之間相連的麻繩，奮力將其推到一邊，為大部隊請出一條道路，騎兵們便從這個缺口衝過。
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有袍澤摸過來換崗：「遲裕，下去休息吧，」已經被烤乾了水份的年輕人點下頭，朝接班的笑笑，便悄無聲息從草叢中的爬出去……
六月初的中原地區，正是一年間最熱的時候，再加上將近一個月沒下一滴雨，放眼望去，地上僅是連綿的龜裂、一片枯黃，就連最耐熱的藤蔓也蜷起了莖。
……
中軍帳中，接過塗恭淳遞上來情報分析，秦雷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半晌才緩緩道：
見部下越扯越遠，秦雷輕輕咳嗽一聲，將話題拉回眼前，沉聲道：「孤意已決，今夜偷營試探一下。」女人般的第六感救了他很多次，所以他很尊重這種不安，在沒有徹底放心之前，他會儘力阻止這次大進軍的……
如是三次，終於通過了齊軍的三道防線。
楊文宇舉起千里鏡，可除了寥寥的幾點營火之外，什麼也看不見。但他並不惱火，因為深夜的軍營就應該是這個樣。
……
陳烈風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剛想說：「你問我，我問誰去？」卻冷不防一腳踏空，噼里啪啦的滾下了樓梯……
「要是緊緊可以，曹孟德當年也不用斬了糧草官的腦袋，來安撫軍心了。」皇甫戰文苦笑一聲道：「只要餓上三五頓，鐵人也沒了力氣，用不了半個月，趙無咎不打，咱們也全躺在地上了。」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在這個年代，糧草的重要性再怎麼強調也不過分。為了節省軍糧，只有作戰之前的一頓才會管飽，平日里的供給也就僅夠吃個六七成飽的，再想節省的話，就得不償失了。
……
「上將軍，您說大帥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呢？」參將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軍缺糧啊。」楊文宇面色憂慮道：「連人帶馬超過百萬張嘴，每天消耗的糧草實在驚人，朝廷儲備了一年的物資，也僅夠支撐四十多天了。」
陳烈風終於披掛整齊，哈哈大笑道：「走，陪本將軍去塔樓上看看！」看來對自己設計的反偷營系統十分得意。
擰開水壺，用棉紗蘸一下，潤潤乾裂的嘴唇，一個全身披著枯草蓑衣、臉上抹著土灰的年輕人靜悄悄的伏在草叢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一眼望不到邊的齊軍連營……雖然地表的溫度似乎能烤熟雞蛋，但他卻毫無所覺一般，一邊悉心觀察，還一邊記錄下所看到的點點滴滴。
……
「今夜的偷營就交給……文宇老兄了。」在另外兩位羡慕的目光中，楊文宇霍然起身道：「末將領
既有名又有利，還很安全，我們一直都愛它。
望著秦軍已經穿過了中軍，陳將軍知道再也攔不住敵人了，悶哼一聲，便轉身下樓。
「其實完全可以再等等的，」新近擢升為少校副統領的常雲渠，已經逐漸靠近了王府的核心圈子，卻越發低調做人，直到所有人都說了話，他才發言道：「或者……減少一半的兵力。」冷兵器時代，以騎兵為主的部隊，並不需要太多的兵馬，便可以牽制住兩到三倍的步兵。但想要戰勝擁有嚴整陣勢、以及豐富經驗的步兵集團，卻非得用相當的兵力，強沖猛打才行。
秦雷有意成立一支超級騎兵，便將三年來得到的一共三千大食戰馬集中在一起，都交給了楊文宇……沈青和皇甫戰文自然羡慕不已，但大家事先約定，大軍演中表現最優者獲得，所以兩人也只能幹咽吐沫。
「緊緊呢？」石猛粗聲問道：「一天的糧食兩天吃。」
陳烈風咬牙切齒道：「若是清一水都是我們的人，一刻鐘前就該集結完畢，將那群灰孫子堵在戰車前了。」因為被大帥勒令摻進去一半肉腳部隊，這些人打仗不行，添亂卻是好手，亂跑亂撞之下，硬生生害的主力部隊也亂了套，結果只能眼睜睜看著偷營的秦軍揚長而去，還吃了不少灰。
斥候已經記不清是第幾天對齊軍展開偵查了，但在王爺沒有下定決心之前，就得這樣繼續盯下去。
便見著一匹匹身形優美的戰馬高高躍起，毫不費力的跨越了攔路的壕溝，又順勢將簡陋的寨牆撞開，大部隊便如魚群一般沖了進去……
「武鋼車擺好了嗎？」一邊接過靴子往腳上套，有一把紅鬍子的陳將軍齜牙咧嘴地問道……地上的小石子可真硌腳啊。
在齊軍連營北側五十里的地方，是秦軍三十萬騎兵駐紮的大營，雖然戰鬥人數比齊軍少一半，但一來騎兵所需的民夫數量要遠多於步兵，二來邊軍與禁軍、禁軍太尉部與保皇部誰也不願挨著誰
「入夜前就安置好了。」參將滿面欽佩道：「上將軍神機妙算，定叫敵人有來無回！」
看到這一幕，陳烈風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萬萬想不到，對手的應變居然如此迅速，難道領兵將領是個天才？當然不是，只是在作戰之前，楊文宇已經估計到這些個情況，早將應對之法將與手下聽了。
一時間火光四起，齊軍士兵光著屁股四散逃逸，看起來順利極了。
「四十多天，也就是八月初……秋糧什麼時候到？」秦雷輕聲問道。
接了命令，楊文宇片刻不留，立刻回營點出三支精騎，命令他們在半個時辰內做好一切準備……其實除了把刀熏黑之外，也沒啥好準備的，誰讓俺們京山軍的服飾都是清一水的黑色呢？
秦雷的眉頭緊緊擰成菊花，目光游移不定道：「我總覺著有些不對勁。」
參將只好再次安慰道：「好在我軍已經集結完成，不會炸營了。」
多日的軍旅生涯，早磨掉了塗恭淳臉上的書獃氣，聞言沉聲道：「不錯，齊國百勝軍以及三十六鎮邊防軍的旗幟俱在，每日消耗的糧草，正好是四十萬大軍所需的數目。」微微一頓道：「而且四大上將皆在，所以學生認為，敵軍主力全部在此。」
在度過了令人窒息的一刻鐘后，密集的馬蹄聲終於響起來了，那是夜襲的戰士開始衝鋒了，他們必須在進入敵營之前，將速度提起來……步兵之所以無奈騎兵，速度便是關鍵。
「北方旱災，是指望不上了。南方的糧食倒是豐收，可路途遙遠，最早也得十月份吧。」負責軍需的石威撓撓頭，趕緊答道：「兩個月的空當沒法填啊。」
從三位統領身上收回目光，秦雷沉聲道：「其實最好的選擇就是按兵不動。」眼下是齊國侵略、秦國保家衛國，雙方官兵在信念上是不同的，秦軍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不易出現思鄉、倦怠之類的消極情緒。但齊國身為侵略者，士氣必須靠一場場的勝利，一次次的燒殺搶掠來維持，長時間按兵不動，是非常傷害軍
三千與夜同色的騎兵悄無聲息的從后寨溜出大營，便朝著各自的方向行去。
……
這道理大家都懂，但案頭上的諭令卻寫得分明：「十日內發動總攻擊。」再看落款時間，已經是七日前了。
楊文宇也帶著一支大隊，兜了個圈子到達了預定出發地點。
參將也顧不上行禮，大聲應道：「主要通道上都拉起來了！」
藉著火光，塔樓上的陳烈風傻眼了，一揪鬍子道：「球啊，咋不走尋常路呢？」
「絆馬索！」緊縮其後的騎兵高喊道：「跳！」便紛紛策動戰馬，越過那道繩索。甫一落地，卻又被另一道絆倒在地，狠狠地摔了出去，看那猛烈的勁頭，幾無生還可能。
楊文宇輕聲道：「既然拿不定主意，那就夜襲吧。不管什麼牛黃狗寶，打一下就露餡了。」
作為禁軍前鋒，京山軍的大營位於十八連營的最前沿。
秦雷聳聳肩膀道：「直覺，孤總覺著齊軍太正常了……正常的有些反常。」
等幹完這點活，兵士們可以飽餐一頓，再休息一個半時辰，等待軍官的叫醒。至於餵飽戰馬之類的活計，統統交給民夫就好了。
先頭的騎兵紛紛射出火箭，箭支落在地下，射在寨牆上，照亮了前進到道路。
連踏幾十個營帳，秦軍果然被車陣擋住了，看著敵軍已經開始集結，領兵的大隊長焦急地吼道：「解開它！」
秦雷又看向沈青，沈青點頭道：「屬下也這樣想。」自從上次猜錯之後，他在楊文宇面前愈發不自信起來。
黑夜裡殺出來的騎兵，從距離敵營東南角七十丈的地方突進……根據斥候的反覆觀察，這裡是對方防禦最差的幾個弱點之一。
因為野外連營幾十里，就算是數螞蟻的，也不可能將外圍保護的嚴絲合縫。偷襲的騎兵總能找到縫隙，趁其不備殺進去。而夜色深重，黑咕隆咚，手下又是剛從睡夢中驚醒，但凡腦子稍微正常點的將領，都會收束手下，嚴禁他們亂竄亂跑。但在抱團自保的同時，營與營之間的空隙也就無形拉大了，偷襲部隊只要腦子不
大秦騎兵在齊軍營里肆意撒野，點著了不知多少營帳。當衝到齊營腹地時，當先幾騎突然腳下拌蒜，連人帶馬猛地摔了出去。
坐在下首的幾位將軍對視一眼，還是由資格最老的皇甫戰文開口道：「王爺，但凡懷疑，總該有個理由，您不妨說出來，大夥計較一下。」
這位將軍睡覺很死，親兵推了他好幾把，才把他從春夢中喚醒，一聽說敵人偷營，他立刻來了精神，光著腳跑出軍帳，朝親兵大吼道：「吹集結號！」又朝匆匆趕來的領兵參將道：「絆馬索都拉起來了？」
其實這是常識，但京山軍糧秣充足，頓頓管飽，所以沒在兄弟部隊待過的石猛才會問這種可笑的問題。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陛下貪心不足，非得想要一場配得上親征的勝利！」皇甫戰文面色不豫道：「御駕親征就是個錯誤。」因著秦雷的立場，他手下這群將領普遍對昭武帝缺乏敬意。
所謂武鋼車陣，乃是陳烈風為了防備襲營，在營地內布下的三道首尾相連的武鋼車，那武鋼車高七尺、寬五尺，什麼馬也越不過去，不僅可以阻攔騎兵，還給能步兵一個依託。
當然，即使是敷衍，這道壕溝也足有九尺寬，普通的草原戰馬根本無法跨越，但沒有三兩三，誰敢上梁山？秦雷之所以選擇楊文宇部，是因為第一師補充了三千匹從大食進口的高頭戰馬，這些馬的身高體重都比草原戰馬將近大一半，不僅十分的氣派，而且速度上也更快。
「此路不通！」在敵軍大營中，同袍們自顧不暇，也沒功夫上前確認，便齊齊撥轉馬頭，朝齊軍簡陋營帳衝去，竟硬生生趟出一條道來。
身為高級指揮官，楊文宇自然不會身先士卒，但心中的緊張之情，絲毫不亞於前方的將士。他騎馬立在土丘之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黑暗之中，雖然看不清他的臉色，但上面一定寫滿了焦急。
而且參謀處已經事先擬定出了好幾套方案，楊將軍只要從中挑選一套，再稍加改善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