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五十六章 沒有什麼不可能

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五十六章 沒有什麼不可能

館陶的《改良鄒議》上說的明白,除了「開源」還要「節流」!通過裁汰政府冗員、縮減政府開支;通過嚴查軍隊空餉,減少軍費開支。根據館陶測算,如果節流做得好,軍政開支至少會每年減少一千萬兩,國庫又怎會拮据?
這就是張諫之當年上《齊國改良鄒議》的背景。
「還不把公公扶起來?」眾人趕緊把黃公公扶起來,給他揉肩捶背,上官雲鶴也拱手笑道:「公公別生氣,老夫也不是故意的。」
但不剃光頭並不代表皇帝的宗教熱忱會消失,他從五年前懿貴妃薨逝,便搬出了皇宮,在這萬壽殿裡帶發修行,九頭牛都拉不回去。
管家趕緊陪笑道:「那是,相爺長命百歲,到一百歲還腿腳利索的跟小年輕……」話還沒說完,便見老丞相腿抬得太矮,被高高的門檻一絆,便直直向前摔去,駭得眾人全呆住了。
在最終勝負分出之前,結局還未可知,難道不是嗎?
有人要說,這等好事兒為什麼還要往外推呢?你以為不要還啊?
這個國家太能花錢了!內部方面,因為官員「徵辟舉薦」制度的盛行,致使世家大族肆無忌憚的在朝中安排子弟、享受國家奉養,甚至一些豪門的門子僕人,也能掛個縣丞、主事之類的官銜,堂而皇之的領取朝廷祿米。
司馬光還認為,上官丞相很清楚其中的厲害,但他更清楚齊國國庫已經空虛到何種程度,若是再不增加收入,不等秦國來打,自己就能崩潰。但他仍然義無反顧地做了,目的不是沉痾盡去,只是為了給這個瀕臨崩潰的國度續命罷了……
司馬光深入上官丞相的靈魂深處,認為他老人家這樣做的原因,是有其深謀遠慮的……二百年的對峙下來,三個國家都已經外強中乾、百病纏身了。
不管後人將他妖魔化也好,捧成聖人也罷,上官雲鶴都不關心,他唯一關心的,就是趙無咎那個死胖子,什麼時候能打贏這場該死的戰爭!
所以他在一邊咬牙堅持,一邊苦苦思索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那老者身穿蟒袍、腰纏玉帶,正是當朝一品太傅、左丞相上官雲鶴、字明德是也。與四年前相比,他更加消瘦、原先花白的頭髮變成純白,那保養得宜的臉上,也終於頑強的爬上了些許代表衰老的皺紋。
百姓們聽外地逃難來的說,秦國強盜在牧野原一戰擊潰百勝公的大軍,又從牧野城出發,連克黎陽、濮陽、內黃三郡,將齊國的北糧倉的三百萬石秋糧付之一炬。
其二,政策本身也有致命缺點——拿 「青苗法」之實行為例。青苗法規定凡州縣各等民戶,在每年夏秋兩收前,可到當地官府借貸現錢或糧谷,以補助耕作。
可以看出,司馬光對上官丞相的敢於承擔責任,還是很讚賞的。雖然他也不得不承認,上官雲鶴低估了手下那幫蠢材的貪婪愚蠢,那些人在大廈將傾之時,還接著變法大肆搜刮民財,這才讓原本幾年後才會爆發的矛盾,這麼早就出現了。
是以在深思熟慮之後,上官丞相決定變法……
他太操心太勞神了。自從按照那張諫之的《齊國改良鄒議》開始變法以後,朝局便一天天失去了控制……
在上官丞相的鐵腕之下,一系列措施實行下去,原先不交稅的交稅了,所以國家收入實現了非經常性的增長;而發展農業、鼓勵工商的措施又使國家的經常性收入穩健增長,前景不可謂不美。若能貫徹下去,國家何愁不富強?民生又何愁不安樂?
今兒上官丞相是來跟皇帝過中秋的,修行之人喜歡清靜,所以逢年過節只讓幾個貼心的大臣陪著,不會出席那些大場合的。
……
齊國給予皇親國戚,士族豪門,軍、公人員極大的特權,允許其免交賦稅、免服勞役。甚至是一般的鄉紳土豪,也可以通過行賄地方官府,偷逃稅賦。而這些不向國家貢獻的特權階層,卻掌握著天下五成以上土地、七成以上的工坊、幾乎全部的鹽鐵礦藏……
……
甚至仍由政府出資金,在平價時收購商販滯銷的貨物,等到市場缺貨的時候再賣出去。同時向商販發放貸款,鼓勵商業發展。用以達到「通有無、權貴賤,以平物價、抑兼并。」的目的。
失去了這樣法寶,那些利益受損的士族豪門,更是大肆抨擊新政,意欲除之而後快。雖然不敢直接攻擊老丞相,但非難迫害起執行變法的官員來,卻是不擇手段、不遺餘力的。
他應該認為秦國的情況,比齊國要更糟……江湖上比一定總是比誰更強,有時候也是比誰更慘的……如果振作精神、激發出全部的潛能,趁他病要他命,便可將自身的危機轉嫁給秦國了。
這事兒要從齊國的癥結說起,齊國的問題在於四個字「入不敷出」。
司馬光認為上官丞相實指望著,百勝公能在舉國之戰中畢其功於一役,把秦國主力一網打盡,從此對其予取予求,用秦國之財以養齊。這是一次賭上國運的巨大冒險,如果成功了兩難自解;如果失敗了,不過速死而已。
所謂「開源」,自然是增加國家收入,具體說來,便是重新丈量天下土地,向原本隱匿不報的新墾土地課稅;取消特權,向原本不交稅的特權階層課稅,並讓他們用贖金抵付勞役;由政府出資,向百姓借貸種子耕牛,促進農業發展;
起初傳的凶、信的少,人們對百勝公大人的信心已經到了盲目的地步,哪怕知道齊軍敗於牧野原,也天真而固執的認為,這又是老公爺「誘敵深入」、「瓮中捉鱉」的好戲,根本不相信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能將神祗一般的人物打落雲端。
在四五年前,形勢便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如果再不變革,不攻自破!
但與王安石同時代的司馬光認為,以上官丞相的見識,不可能只知道「開源」,不知道「節流」,之所以知而不為,是因為僅僅「開源」都有那麼大阻力了,若是再「節流」、斷人財路的話,恐怕會立時被憤怒的了達官貴族、文官武將給吃了!一天都變不下去……
因此國家龐大的開支,便全部落在僅耕種大齊土地不足五成的農民身上!這樣的國庫焉能不空虛?
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官員數目持續膨脹激漲,冗官虛官無數,到了新政之前,已經達到兩萬多人,十倍於國初!這導致政府開支激增,僅此一項每年所耗何止千萬?
轎子一停,管家輕輕掀起轎簾道:「相爺,到了。」
好在相爺不該遭此劫難,此時有人從門裡迎出來,正好被上官丞相撞了個滿懷,哎呦一聲,便被直直撞到在地,當了相爺的肉墊。
這都不算什麼,更重要的是,向來專心修禪、不問世事的皇帝陛下,終於禁不住那群皇親國戚的聒噪,開始過問起變法的情況了。雖然老丞相歷經三朝,門生故吏滿天下,在朝中可謂是根深蒂固,且又有百勝公的相知相許,即使皇帝也不能輕易動搖他的地位。
這些法令涉及齊國的士農工商兵等各個方面,繁雜異常,若是一條條剖析說明,恐怕得說個三天三夜,但究其根本,乃是 「開源」兩個字。
但上官丞相明白從變法那天起,自己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因為變法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改變了太多的祖宗成法。即便是成功了,還有可能重蹈衛鞅的覆轍,更別說若是失敗了……還不得被那幫子權貴給撕了下酒?
嘗到甜頭的秦軍一鼓作氣,沿著濟北河一路向東,先後攻陷陽平、華府、高唐、平原四府,七戰七捷,燒毀縣城、府城三十余座,斬首十余萬,焚燒秋糧一百五十萬石……要知道齊國北方一年也不過收穫七百萬石的糧草。
這就可以解釋,為何上官雲鶴會同意百勝公的對秦作戰計劃……死馬當活馬醫罷!
哪怕有上官丞相儘力護著,內外交困的變法官員,仍然憂思難忘、心灰意冷,告病請辭,能閃多遠就閃多遠,頗有些避之不及的意思。
……
這篇文章一出,世人對王安石的評價陡升,許多高官顯貴也許之為「國器」,紛紛感嘆道:「假使上官丞相有臨川先生的見識,天下屬誰還未可知呢。」
但實行起來卻與理想相去懸絕。如果貧困民戶自願請貸官錢,尚有可說,但實際上卻是地方官強迫農民互相擔保后,再逐家攤派數目,稱為「散青苗」,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面為了應付朝廷下達的任務,另一方面是為了保障秋後本息全部收回。
至於其三,是因為陛下橫空出世,使齊國國力遭到重創,形勢雪上加霜,前兩年攢下點家底,迅速消耗一空,變法自然無以為繼……這有拍馬屁之嫌,不說也罷。
「雜家生不生氣不要緊。」黃公公突然小聲道:「萬歲爺發怒了,相爺小心點吧。」
這萬壽殿與一般的宮廷建築不同,更像是廟裡的大雄寶殿,因為齊國的興化皇帝乃是狂熱的佛教徒,對當和尚的性質要高於當皇帝,甚至好幾次想要真格剃度出家,無奈一干大臣丟不起這人,不分派系的以死相逼,這才讓皇帝打消了剃光頭的念頭……如果他知道秦國皇帝的現狀,想必會在幸災樂禍的同時,還會有些許的艷慕吧……
丞相府氣度依舊,古槐樹蒼勁如故,只是忒的抵不住秋風的摧殘,夏日那墨綠的冠蓋,已經有些枯黃斑禿了。
而齊國的官紳士族卻一味沉浸在擊敗強秦的快感之中,做著天下第一強國的春夢,驕奢淫逸,腐化墮落,國庫被這幫水蛭吸食的虧空巨萬,形同虛設還不夠。又加重稅賦,竭澤而漁,農民交不起稅賦便砸便搶便抓便打!這樣的盤剝壓迫,百姓焉能不反?
而在具體散派過程中,對像是中上之家而非貧下之戶,蓋因怕貧下戶無力償還,而人家中上之家還用得著借錢下苗、度春荒嗎?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大齊畢竟還是皇帝陛下的,而他上官雲鶴再牛逼也改變不了打工仔的身份,對於來自老闆的質疑,他不得不耐心解釋……若是一味的剛愎自用、一意孤行,早晚有眾叛親離、凄慘收場的那一天。
轎子一路向西,進了京城西面的皇家園林,最後在萬壽殿前停下,齊國的興化皇帝便常年住在這裏……
八月十五上京城,天高正黃昏。
「青苗法」中可規定,要收取利息二分,即是總額的百分之二十,就是說官府強借給人家一筆根本用不著的錢財或糧食,到秋里卻要人家多還兩成,這跟搶錢有什麼區別?不比開徵苛捐雜稅文明到哪去。
秦軍如蝗蟲般劫掠的,席捲了齊國的東方最富庶的三州之地,致使數百萬人流離失所,直接損失達數千萬兩之巨!
所以權威說法便是前兩條,沒有第三條。
而對外方面,與秦楚兩國的百年對峙,致使軍隊人數居高不下,在此次大戰之前,兵部在冊達人數到了歷史峰值,約一百二十五萬九千人,使得軍事費用增加,正如《鄒議》中所說,「養兵之費,在天下據七八。」
普通百姓尚且如此,何況他們的父母官,何況父母官的扛把子乎?
大受鼓舞的上官丞相,在次年再接再厲,又頒行「市易法」、「募役法」、「裁兵法」、「置將法」等林林總總十三項發令,使第二年的稅收又翻了一番!
然而我們知道,理想和現實是有差距的,有時候甚至會背道而馳。齊國的變法經過頭兩年的蜜月期之後,問題開始一個個顯露出來……
甚至連挺直的腰桿,都顯得有些佝僂了。
太陽尚未落山,一輪清淡的圓月便高高掛在了東天。微風輕拂,布穀歸巢,正是菊花遍野、稻穀金黃的拜月好時節。
……
再看地上那被壓扁了的,乃是宮裡的總管太監黃公公。只見平日里養尊處優的老傢伙,疼的鼻涕都流出來了:「哎呦……祖宗唉,我這是巴巴出來給您抵災呢……」
興化十二年二月,設革新政務條例司,議行新法;四月,遣八部御史巡查諸州府農田、水利、賦役;七月,立齊魯雲合四州均輸法;九月,立青苗法;十一月,頒農田水利法。一條條發令執行下去,效果可謂立竿見影,當年兩稅收入便翻了番!
……
出在哪裡呢?這也是後世政治家、史學家爭論不休的問題。有人說是新法本身的痼疾;有人說新法是好的,只是下面人陽奉陰違、給執行壞了;還有人說,上官丞相太過自傲,不能團結群眾,以至於眾叛親離、變法失敗,等等等等,眾說紛紜。
恐慌在齊國的兩京十三州瘋狂蔓延,街頭流言四起、巷尾謠傳不休。人們一會說秦國的強盜不吃糧食、專吃人心;一會兒說他們已經打下了河間府、侵入了京畿地帶,不日便會出現在上京城下;一會兒還說,這次帶兵來打的,正是上官丞相當年力主放走的那個小質子,可謂自作孽啊……
但當各地勤王軍隊陸續開進京師,順天府大索京城、搜捕間諜后,上京城的氣氛不可遏制的緊張起來,物價漫天飛漲、家家緊閉門戶,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雖然今年該乾的一樣沒落下,卻怎樣也找不到往年的歡慶氣氛了。整個齊國都城都籠罩在惶恐與不安之中……
中秋節可是個大日子,這時候上京城的家家戶戶,早就該蒸螃蟹、煮毛豆、擺菊花、置貢品,準備歡天喜地拜月神了。
而支出太多則是因為朝廷冗官太多、軍隊空額太多。不針對到「冗官」「空額」,財政問題根本解決不了。但上官丞相的改革,反而是以增加國庫收入為主,如此則不能解決財困。
王安石認為,有三方面原因,其一:「上官雲鶴變法」所針對的只是皮毛,卻沒有觸及核心問題──「支出太多」!
而原先最能為上官丞相長臉的國庫收入,也在經過了頭兩年的激增后,出現了不可逆轉的頹勢,到去年僅比變法之前多了一成不到……
耗費如此之巨,而收入又如何呢?
兩隊威武的儀仗,護衛著一輛華麗的大轎,在院子安靜的等待。不一會兒便見著一位鬚髮銀白的清矍老者,從後院緩緩走來。
需要錢的得不到,不需要的卻推不掉,這還談什麼惠民呢?
深吸口氣,望一眼天邊逐漸明亮的圓月,上官丞相緩緩地起身,管家想上來攙扶,他卻擺擺手,淡淡道:「老夫還走得動……」說著便下了轎,向大殿門口走去。
皇親國戚、豪門大族、中央官員們開始抱怨訴苦、仇視變法;地方官員開始陽奉陰違,甚至直接改弦更張、恢復舊制,就連本該擁護的商人農民似乎也怨聲載道、畏之如虎。
直到大學者王安石發表了《論上官雲鶴變法失敗疏》之後,終於獲得了各方的認同,才算是形成了個官方說法:
眾下人趕緊上前,七手八腳的將相爺扶起,萬幸老爺子安然無恙。
而現在上官丞相僅「開源」不「節流」,就好比向一個滿是窟窿的水桶里注水,又怎能注滿呢?
但無論如何,上官丞相還是完成了百勝公的要求,聚集起與秦國一戰的力量。
至少目前來看,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