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五十七章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皇帝最愛聽修行的故事，兩眼放光道：「那就聽聽這位羅漢是怎麼吃螃蟹的。」
只見宮人又奉上四個小盒、一金三銀。金的給皇帝，銀的給上官雲鶴三個。盒子內裝有小方桌、腰圓錘、長柄斧、長柄叉、圓頭剪、鑷子、釺子、小匙八種吃蟹的工具，簡稱為「蟹八件」。
黃太監本就是他安插在皇帝身邊的人，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邊伴著老丞相緩緩向里走，一邊輕言細語道：「還不是那幫傢伙，藉著今兒的機會，終於把戰局捅到陛下耳朵里了。」
融親王搖搖頭道：「東漢鄭玄說過：『薦羞之物謂四時所膳食，若荊州之魚，青州之蟹胥。』胥者蟹醬也，蟹胥便是蟹醬，可見其在漢代就有了。」
融親王心悅誠服道：「國師好學問。」說著望向丞相道：「大抵周代就有了。」
「哦，成了羅漢自然不吃，但成羅漢之前，他還是要吃的。」上官丞相一本正經道：「他正是因為第一個吃螃蟹的功德，才圓滿升天的。」
「蟹八件」是針對吃蟹而專門設計製作的。它們分別有墊、敲、劈、叉、剪、夾、剔、盛等多種功能。當蟹端上來時，先拿一隻蟹放在小方桌上，用腰圓錘將整隻蟹的各個部位敲打一遍，然後再用圓頭剪剪下蟹腳蟹螯，從腳吃起。
上官丞相搖頭笑道：「雖說三千法門皆可圓滿，但沒有一條是可以達到的。」
三人都是人尖兒，自然聽出上官丞相語氣中的轉折之意，便笑道：「相爺就別賣關子了，快講講你的故事吧。」
慧能微微頷首道：「殿下知道鄭玄這句話，卻不知鄭玄為何要說這句話，是以老衲放出此
「請賜教。」
而吃蟹腳蟹螯，必須用釺子。蟹腳雖然纖纖細小，但腳是活動的，活動的肉很好吃。如沒有釺子，吃蟹腳只好用牙咬擠或是用牙嚼。用釺子吃蟹腳蟹螯，比用牙咬嚼吃蟹腳蟹螯，文雅風趣多，是諸多種的吃蟹方法中最矜持也是最麻煩的一種……不過貴族就是這個范兒，不是秦國那種野人可以理解的。
皇帝剛要點頭稱讚，卻見慧能禪師無聲輕笑，不由輕聲問道：「師傅笑什麼？」
慧能禪師苦笑道：「雖然沒聽說過，但我佛有八百羅漢，誰知哪一位有沒有干過？」他本想乾脆否認，但事先被上官丞相用言語擠兌了，說「只要不是指名道姓就不管」，現在丞相雖然說的是羅漢，但羅漢也是和尚，且有八百之多，並沒有指名道姓，所以只好任其胡說八道。
融親王恍然道：「確實是很難啊，我這四十多年，大抵也就吃過幾千種食物吧。」
屏風兩側擱著雞冠花、毛豆枝、芋頭、花生、蘿蔔、鮮藕、大石榴以及其他時鮮。屏風前設一張八仙桌，桌上置一個特大的月餅，四周綴滿糕點和瓜果。皇帝陛下、慧能禪師以及陛下的親弟融親王殿下都已在座。三缺一，就等他一人了。
「這有何難呢？」融親王笑道：「不就是吃唄。」
上官丞相這才慢條斯理道：「諸位可知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誰？」
「陛下英明。」上官雲鶴淡淡笑道：「他歷盡千辛萬苦，走遍四洲大地，用了七百九九年又三百五十九天時間，吃了二十八萬七千九百九十九種食物，卻怎麼樣也想不起最後一種該吃什麼來
皇帝點頭笑道：「你還是生在應有盡有的帝王家呢，可見一個和尚要想湊齊這二十八萬八千樣，該有多難啊。」
性情急躁的融親王，更是把搞了一半的螃蟹往盤裡一扔，低聲罵道：「尚善監是怎麼搞的？竟敢拿些便宜貨色來糊弄皇兄？」
桂花飄香蟹黃肥，中秋正是食蟹時。此時的螃蟹最美最肥，就連慧能禪師也忍不住要吃上兩個的……這會兒的和尚們尚無那麼多清規戒律，只要不吃蔥姜蒜和羊肉就可以了，對螃蟹倒沒什麼要求。但慧能禪師是常年吃素的，只有「秋風起、蟹腳癢」的時候，才會忍不住食指大動，破一回例。
上官雲鶴見三人一唱一和、陰陽怪氣，便知道來者不善。慢條斯理繼續對付螃蟹，面不改色的輕笑道：「不如我給陛下和二位講個笑話，看看能不能幫著開開胃、多食幾隻蟹子。」
聽了黃太監的話，上官丞相心中一凜，輕聲道：「為何？」
「老奴明白。」黃太監弓身退下，招呼兩個小太監過來，將那大月餅抬下桌去……宮廷月餅之大，絕對令人難以想象，就算興化帝潛心清修、不喜奢華，這個月餅也徑約二尺許，重約二十斤。真不知道那些喜歡奢華的皇帝，會吃多大的個月餅呢？
「讓陛下、王爺、國師久等，罪過罪過。」除了皇帝以外，另外兩人也是清貴無比，上官丞相自然不敢託大，先給皇帝恭敬叩首以後，便起身朝兩人團團一拱手，笑道：「方才為前方軍需的事情，與兵部磋商來著，還請陛下恕罪。」
慧能呵呵笑道：「豈敢，人無全知嘛，殿下不必在意。《周禮天官庖人》
「遵命。」上官丞相清清嗓子道：「這位羅漢當年是修士的時候，專修一種禪，據說每天要吃一種東西，連吃八百年不重樣，就可以功德圓滿。」
「是。」上官雲鶴快步走過去，在下首面對著皇帝坐下……雖然他的權力遠遠超過另外兩人，但人家一個親王一個國師，都是超品，他自然要敬陪末座了。
好在那橙紅色的卵塊，白璧似的脂膏，軟玉般的蟹肉。味尤堪薦酒，香美最宜橙。殼薄胭脂染，膏腴琥珀凝，值得他們如此對待……
「這個禪好啊，」融親王神往道：「吃著喝著就成神了，趕明我也修修去。」
「是的陛下，據《汲冢周書》記載：『周成王時，海陽獻蟹入貢』，說明那時已將蟹列為御膳了。」上官丞相微微一笑道：「也許還要更早，但夏商的文獻稀少，難以考究了，也沒有必要再過糾纏。」
……
「羅漢都是神仙了，自有天上的瓊漿玉露、蟠桃鮮果，怎麼會吃我們地上的骯髒東西呢？」看得出來，皇帝對西天極樂世界的生活十分嚮往。
等上官丞相坐下，黃太監奉上一把廚刀，皇帝接過來，親手將那月餅切下四塊，便講刀遞還給黃太監道：「剩下的你切了吧，給皇后、太子他們送去。」
佐著酒醋、對著明月、食蟹賞菊，本應是世上頂尖的幾樣享受之一，可偏偏這幾位各懷鬼胎、心不在焉，吃了半天也沒吃出個味來，不由大為掃興。
待桌面空出來，黃太
皇帝這下真來了興趣，便把要說的事情徹底放一邊，笑問道：「你們兩個知道嗎？」說著自個先尋思道：「唐人說過：『四方之味，當許含黃伯第一。』可見從唐朝就有吃螃蟹的，至於第一個吃螃蟹的……大抵還要早些吧。」
……
但不要為他們擔心，齊國人是最聰明的，一個小小的螃蟹還是難不倒他們的。
饒是這幾位從小用慣這「蟹八件」，但享用完一隻蟹子，怎麼也得一刻多鍾……若是讓秦雨田來吃，一刻鐘可以消滅完一籠！
黃太監頓時叫屈道：「您看這爪上還帶著毛呢，可是正宗地道的陽澄蟹啊！」
「不錯。」至善法師寶相莊嚴地點頭道：「都要歷經世間苦難方可成功。」
慧能搖頭微笑道：「天下和尚多了去了，只要你不指名道姓，誰知道說的是哪個？」
上官丞相點點頭，緩緩道：「前些日子看書，看到個羅漢吃螃蟹的故事。」說著微笑道：「羅漢都是有神通的，壽元據說有十萬年，所以微臣推斷，大抵羅漢是第一個吃螃蟹的。」
皇帝也不再吃了，擦擦手道：「品嘗美味也是需要心情的，心情不好，吃什麼都沒味。」
至善大師也停下手，喝一碗蘇葉湯，並用之洗手，淡淡道：「東西還是那樣東西，是你沒心情品嘗罷了。」
慧能禪師微笑合十道：「老衲只笑殿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皇帝不禁笑道：「師傅精研佛學，可聽過『羅漢吃蟹』的故事？」
一進院子，便聽到輕柔的樂聲，正奏的是《仲秋拜月祈福曲》。文丞相循著聲音
「國師此話怎講？」慧能是皇帝的師傅，融親王自然不敢放肆，恭聲道：
興化帝饒有興趣道：「丞相講來聽聽，若是能讓朕多食幾隻蟹子，天下就少幾分是非。」融親王本要挑明了話頭，但見皇兄如是說，只好住了嘴。
「丞相何罪之有？兵者國之大事，比吃飯重要多了。」皇帝微微頷首道：「快坐吧，開席了。」
穿一身杏黃僧衣的皇帝陛下，面朝著門口方向就座，是以上官雲鶴一進來便看到了，呵呵笑道：「丞相來遲了，要罰酒的。」另外兩位也笑道：「當罰、當罰！」
那螃蟹用蒲包蒸熟后，便用蒸籠端上來，請陛下與三位貴人品嘗。不過這玩意兒雖然鮮美無雙，但有一樣是不好的……它渾身硬殼、爪螯多節，吃起來十分的費事兒、且免不了連撕帶咬、弄得汁水四濺，十分的不雅。但若是讓下人剝好了吃，省事兒是省事了，卻少了許多樂趣。
「哦。」上官雲鶴點點頭，輕聲道：「頭前帶路吧。」
「一個人吃一樣東西並不難，一年吃三百六十樣也不難。」上官雲鶴淡淡笑道：「可八百年就是二十八萬八千樣，敢問殿下，世間有這麼多東西吃嗎？」
「哎。」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黃太監便不復多言，將丞相大人引到了萬壽殿後花園中。
上官雲鶴擦擦嘴，也飲一碗蘇葉湯，先朝慧能禪師道：「故事的主角是個和尚，可能稍有不敬，還請大師海涵。」